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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崇拜你爸。”

  晏辰转头看向他,李舟桥嘻嘻笑着:“我爸说,你爸打过长排山,是战斗英雄。”

  晏辰轻轻叹气:“战斗英雄是拿命换来的,那会儿我还没上小学,就记得我妈抱着我哭,说我和我哥要变成没爸的孩子。如果不是我爸命大,今天他的名字也在纪念碑上了。”

  钟莹屏息,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李舟桥倒是一如既往的乐呵:“晏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英雄万岁!”

  晏辰露了个笑脸:“舟桥,你真的要去当兵?以后有战争你也不怕?”

  “不怕,我的理想就是为国捐躯!”

  “胡说八道!”钟莹听不下去了,“这叫什么理想?你为国效力,为国奉献都行,捐躯能随便说吗?”

  李舟桥吐舌头:“说不定我也像晏叔一样成了活着的英雄呢!不说我了,你俩呢?理想是什么?”

  晏辰道:“我想当科学家。”

  钟莹:“我想当......”

  她都快不记得自己年少时的理想了,小时候写作文,来来去去职业就那么几个,科学家,宇航员,白衣天使,人民警察。长大之后才发现,作文就是作文,糊弄老师的。许爸一早同她说过,毕业就进自家公司,她学了什么,跟要从事什么并无关联。一度也以为将来会成为商场女强人,婚姻使人理想破灭。

  “我没想过,计划不如变化快,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想早早嫁人,做大佬背后的女人,坐拥金山银山,当一条躺赢咸鱼,这话能说么?在两个热血少年面前,她羞于启齿。

  “你要不想当兵,就去考体校吧,你适合当体育老师!”李舟桥哈哈大笑。

  冬阳躲进厚厚的云层,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压下阴霾,停了一日的北风又刮起来,看样子要下雨雪了。

  没几日后正式开学,高三学生进入冲刺阶段,博爱楼前贴着显目的红纸,离高考还有多少多少天,每日更新。

  钟莹的学习态度比从前好了些,仅仅体现于不在课堂上编纂她的偏方大全,老师提问一百次她也会举手一两次以示参与。但笔记仍是借抄,神游并未停止。

  月考前,她去过博爱楼三次,拿着笔记本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在高三一班门口探头探脑。坐在最后一排的晏宇先看见了她,眼神询问有事?

  钟莹摇头,指指第一排被书本淹没埋头苦干的钟静,轻声喊:“姐,姐。”

  在同学的提醒下,钟静发现妹妹,动也不动,大嗓门道:“干嘛?”

  “我有个题想问你。”

  第一次,钟静出来了,皱着眉头解答了钟莹的所谓难题。

  第二次,钟静一脸烦躁,表示自己现在复习非常紧张,有问题为什么不去问同学问老师?

  钟莹说题难,同学不会,老师讲的又快又乱,她听不懂。而且每天去办公室的学生太多,轮不上老师给她单独辅导。

  钟静没说什么,再次给她解答。到了第三次,终于不耐烦了,门都不出,直接说忙着呢,礼拜天再说。

  钟莹委屈又无奈地站在班门口,眼巴巴瞅了一会儿钟静,转身走了。刚到楼梯口,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得逞的笑容在唇边闪过,她恢复委屈表情转过头。

  “晏宇哥哥。”

  晏宇大步走来:“找你姐问题?”

  “嗯。”

  “我看看。”

  本子递过去,晏宇扫过一眼:“你开始做竞赛题了?”

  “嗯,开学后两次周考,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总是丢分,物理的公式定义运用还是不行,你上次不是说要锻炼思维么,我就挑战一下竞赛题,希望成绩提高快点。”

  晏宇看了她一眼:“是个方法,历年高考压轴题都与竞赛题相似,多做一做会有优势的。”

  两人在楼梯边交流了一会儿,晏宇讲题,钟莹依然一点就通,眼睛里迸出光彩:“原来是这样,我还老是死套公式,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晏宇笑着将本子还给她:“你聪明。”

  钟莹控制嘴角上扬的角度,仰头望向他时,确保眼神是崇拜中带着一丝小得意。

  “我不是说你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吗?你姐可能压力比较大......”

  “晏宇!上着自习你干嘛呢?她怎么又来了!”

  晏宇那会儿将钟莹的失落神色看个正着,他想到钟莹会来问题目,没想到不是找自己。考虑到班里同学的近况,想为钟静对妹妹的不耐烦解释一下,让小姑娘不要难受,不料刚开口就被打断。

  钟莹看着关玲一副捉奸表情怒气冲冲跑过来,暗暗翻了个白眼,唉,关玲这种段位根本不值得她动脑筋,自己就往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第14章 颠覆形象的姐姐

  那天晏宇回了教室,关玲却追到楼下要和她说几句话,之后,钟莹便再未去过博爱楼。

  月考成绩出来的当天,晏辰在宿舍走廊撞见了他哥,兴冲冲告诉他,这次终于摘掉了千年老二的帽子,取第一而代之,那小子脸色可难看了,寒假总算没白努力。

  晏宇泼冷水,分数差距太小,第一宝座坐不久。

  晏辰大约是听惯了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兀自高兴得摇头晃脑。想走,又被他哥拉住,问他钟莹考得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晏辰有点回避,支支吾吾说还不错。

  晏宇追问,还不错是怎样?

  晏辰没法,只好实话实说,钟莹经过寒假补习,成绩突飞猛进,考了年级一百零一名。英语满分,数学一百一十六,其他科目一般,政史仍然没及格。

  他忿忿表示,那丫头为了让他输,真是拼了,分数掐算得那么准,多考零点五分很难吗?哼,反正他是不会倒立拉稀的。

  晏宇松了口气,没被影响到就好,小姑娘心态很稳。

  就在高一月考前夕,钟静在班里和关玲大吵了一架,晚自习全班同学都无心学习,足足看了二十分钟热闹,后来老师前来制止,场面才平息下来。

  钟静是个学习狂人,除了学习没有别的爱好,高三虽然紧张,但适当的休息娱乐还是该有,钟静却不然,从早到晚,不眠不休。最后一学期更是为节省时间办理了住校,每晚学到被老师赶出自习室,进了被窝还打手电夜读。

  一个废寝忘食,废话不多,手不释卷,一心冲击高考的女书呆,暴露了她的真实属性后,同学们目瞪口呆——原来你是这样的钟静,三年没看出来,隐藏太深了。

  她踩着关玲的板凳,将她逼在课桌死角,质问她:“博爱楼是你家花钱建的?学校是你家花钱捐的?你爸当的什么官,主席还是总理?”

  关玲推她:“你干嘛,发神经啊?”

  钟静伸手将她桌上的书推了满地,指着她鼻子道:“我干嘛?我想问问你干嘛?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别想离开教室!”

  “你让我说什么?”

  钟静冷哼:“敢不敢把你跟我妹妹说的话,在这儿再说一遍?”

  “谁知道你妹妹是谁,有病!”

  “我妹妹是钟莹,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她。”

  坐在后排抱着双臂垂着眼的晏宇抬起头来,从若干同学的脑袋间隙里,看见斜前方关玲阵青阵白的脸。

  “不认识不认识,你快给我让开,再不让开我喊老师了。”

  “你有种就喊,”钟静歪了歪下巴,撸起袖子,像个女流氓一样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喊校长都行,让校长也知道知道,咱们学校来了个特权阶级,把博爱楼改姓了关,说不让谁进就不让谁进,敢进就别怪你不客气,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要怎么不客气?还威胁我妹妹以后见了你绕道走,你算哪块儿地里薅出来的小葱,大言不惭!”

  没给关玲说话的机会,钟静冷笑着继续:“那天我听你跟人说,你是瓜尔佳氏,什么镶黄旗大格格,可笑死我了,这就是你耀武扬威欺压学妹的底气?大清亡七八十年了,还在这儿做公主梦呢?要不然我跟老师说说,周一早会的时候让你上旗台抖个威风,咱们全校贫下中农给大格格请个安,好不好啊?”

  教室里只有钟静说话的声音,字句清晰,口舌伶俐,同学们大气不敢出,或直勾勾,或以书挡脸,都在瞄着那方的动静。听到请安,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关玲脸憋得通红,放声尖叫:“你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污蔑!造谣!我根本没让钟莹见了我绕道走,我是让她...”

  她突然像被谁掐了脖子一样噎住了,钟静挑眉:“说啊,你让她干什么?”

  关玲轰地站起身来,拼命推钟静:“我就不告诉你,给我滚,你故意找茬,你们姐妹俩都不是好东西,晏宇!晏宇!她欺负我!”

  钟静被她推得趔趄了一步,扶着后方桌子站稳,犀利地斜了晏宇一眼,“我找茬是因为你欺负我妹妹在先,你必须去跟她道歉,喊晏宇干嘛?这事儿是他让你干的?那我就要回家找晏伯伯问问,我妹妹什么时候得罪他儿子了,让你们在学校这样无耻的对待她!”

  一场口舌之争以老师到来,关玲哭着跑出教室,钟静大获全胜结束。在办公室里,钟静原原本本把事情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关玲的霸道,妹妹的无辜与委屈,身为姐姐的愤怒。因为另一个当事人跑掉了,老师也没法判断孰对孰错,只好让钟静先回去。

  教室外,晏宇等到钟静,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授意关玲做过什么,不知道她会对钟莹说出那样的话。并说钟莹寒假学习很努力,如果因为这件事造成月考失利,他替关玲说声对不起。

  钟静满眼厌烦:“你替她说对不起?她死了?”

  晏宇:......

  扒在门边偷听的同学觉得,钟静勤奋,认真,刻板,稍显阴沉的形象彻底被颠覆了。

  计划生育八二年才定为基本国策,一中学生免不了有几个兄弟姐妹在同校求学,事件一传十十传百,钟静一战成名。有别于从前的优秀学生,学习标兵之类的好名声,这次她传遍全校的事迹褒贬不一,有人说她长姐如母,护妹心切;有人说她嘴巴太毒,得理不饶人。

  高中生活枯燥乏味,学姐们的吵架事件在校园里持续发酵,课间经常听到有人在绘声绘色的改编故事:“钟学姐说,给大格格请安!关学姐说,平身。”

  然后听众们便一起喊:“喳!”

  事件中心的三个人,除了钟静和关玲备受关注外,钟莹也不能幸免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常常有人围着她问,关学姐到底说了什么话让钟学姐冲冠一怒为妹妹出气,是真的不让人去博爱楼,见了她绕道走吗?太过分了吧!

  钟莹紧闭嘴巴,一概不答。老师找了老钟和关父到校,之后关玲两天没来上学。钟静跟她说关父为女儿的不当言行道歉了,她不来她心虚,咱有理咱怕啥?敢说那种话就要承担后果。

  但钟莹有些不安,感觉事情似乎正渐渐往校园霸凌的性质转变。这个时候的学生可能还没有霸凌概念,他们只是随着自己心意来判断对错,谁有理就站谁那边,谁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批判。

  不能小看语言霸凌的危害,试想一下,如果关玲走在校园中,同学们不怀好意地冲她喊大格格,要给她请安,她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影响学习,继而影响高考?

  钟莹那天确实有点生气,因为关玲的原话更过分。她不仅要求钟莹不准去博爱楼,更骂她虚伪,装模作样,跟晏家兄弟套近乎不知羞耻,直接了当表示晏宇是她对象。并问她,你是想勾引晏宇,还是晏辰?回家照照镜子吧,土包子想得挺美。

  钟莹全程一言未发,静静看她发飙。

  亏得绿茶婊一词还没有被创造出来,不然关玲肯定觉得钟莹很符合这个称谓。临走时她撂下狠话,以后见了晏宇给我绕道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说话带着京腔,说快了就有点含糊。钟莹当时一边听着熟悉的乡音,一边想,灭她的机会又递到手上来了,接不接呢?

  直接到晏宇面前将关玲原话一传,再绿茶一番,相信他俩之间的裂缝将大到无法修补的地步。可是钟莹知道关玲多喜欢晏宇,这样做,要冒着两人闹翻,她备受打击一蹶不振的风险。

  快高考了,她再想灭初恋,也不能毁人前程啊。在她眼里,当下的关玲只是个小姑娘。

  可受气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钟莹想来想去,单纯少女的人设还得保持住,在学校里受了窝囊气找谁?当然是找长姐了!

  礼拜天找钟静抽抽嗒嗒避重就轻的把事情一说,小辣椒当时就蹦起来了,我的妹妹只能我欺负,关玲那个讨人厌抢名额不知所谓的女人竟敢大放厥词?不拧下你的狗头我钟字倒着写!

  所有侮辱性言语,钟莹统统没有说,更没有提到晏宇一个字,她只想让关玲吃个瘪,收收那副理所当然的公主脾气。

  没曾想,钟静本就对关玲晏宇暗藏隐恨,发挥过于出色,同学们八卦魂熊熊燃烧,事情闹开了。

  事到如今,钟莹也没办法去堵别人的嘴,只好坐等风波平息。月考时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她本想一鼓作气把成绩提高到百名之内,让晏宇对她的欣赏进一步加深,可考副科时分心想了会儿关玲的事,等醒过神来已经要交卷了,于是苦背好几天的政治还是没能及格。

  一百零一名的成绩令众人欢喜。班主任认为没放弃钟莹是正确选择;老钟认为自己推心置腹有效;钟静认为妹妹不想给她丢脸;晏家兄弟认为军功章里也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心情一般的可能只有钟莹一个人,她还是收了力,又担心校园霸凌问题,物化卷子故意写错好几题,就是怕自己一下冲到前排会惹人怀疑。

  好在她脑补的悲惨场面并未出现。据钟静说,关玲归校后,没人去给她请安,也没人当面讽刺她,一切如常。唯一的小变化就是她原先和一个女生交了朋友,常凑在一起说笑,现在连那人也不理了,只跟晏宇一人说话。

  “晏宇哥跟她说话态度好吗?”

  中午的女生宿舍里,钟静和妹妹坐在下铺床上吃苹果,听了这话,盯住钟莹半晌没吱声。

  钟莹咬了一口苹果,摸摸脸:“你瞅啥?”

  钟静眯了眯眼:“我忘了问你,关玲为什么会对你说那样的话,她无缘无故凭什么不让你去博爱楼,又凭什么让你绕道走?”

  钟莹嘿嘿:“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她嫉妒你成绩好,看我也不顺眼。”

  “不对。”钟静神色莫测起来,“我跟她吵架的时候,没提你名字,她根本不知道我妹是谁!”

  “装的,我去找过你,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是不对,嫉妒我的人多了去了,想给我使绊子,欺负你有屁用!别说骂你两句,就是打你一顿,能影响我学习么?你头摔烂了我都不当回事,除却生死皆闲事听过么?出自仓央嘉措诗作《地空》。”

  ……好无情残酷爱好诗歌的姐姐。

  “你给我说实话,关玲到底为什么针对你?”

  钟莹不但不慌,反而觉得一条助力粗大腿开始慢慢浮出水面,作为高考状元候选人,极有希望考上华大的优秀学生,姐姐也该知道点内情了,毕竟妹夫大姨子什么的早晚要成一家人。

  “我说实话你不要骂我。”

  “好。”

  “关玲喜欢晏宇哥。”

  “嗯。”

  “晏宇哥给我讲过几回题,她以为我也喜欢晏宇哥。”

  “什么?”钟静勃然大怒,拍床而起,“这个贱人竟敢污染我纯洁的妹妹!”

  钟莹:......不是该冷静地询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晏宇”吗?这反应让我怎么欲拒还迎顺杆爬?

第15章 你以为我委屈求全

  钟静要找关玲的麻烦她拦不住,只是再三恳求不要在班级里吵闹,关玲丢了脸,钟莹也没法以此为荣。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牵扯进似是而非的恋情纠纷,不是好事。

  高三那边没再传出什么供人消遣的谈资,钟静背后骂了关玲几次也恢复了从前的学习狂人状态。进入四月,天气转暖,学生们脱下厚重棉衣,快活地奔跑在校园里,而博爱楼附近的气压却更加凝重低沉。

  钟莹很久没打博爱楼门口过了,有时到女生宿舍蹭钟静的床铺午休,她都绕楼而行。怂啊,没办法,把关学姐的威胁牢记在心呢。

  博爱楼后门外有一片野花丛和小树林,林子中间有个废弃鱼池,鱼池边建了几套石桌石凳,似乎当初有将这里打造成校园景观的意图,后来不知为什么荒废了。

  这座楼前门离食堂近,后门离宿舍近,天气暖和的时候,常有学生打了饭在小树林用餐,清风拂面,鸟语花香的,比食堂那人群闹哄哄,餐桌油腻腻,空气里泔水味儿经久不散的环境好得多。

  蹭床行为也是最近才开始的,一方面春天带来春困,中午不睡个午觉,下午上课钟莹能把头插到课本里去。她拿着钟静的住宿证,宿管无法辨别她是不是高三生,睡完把证放到门卫处,钟静晚上下了自习,再拿去睡觉。

  另一方面则因为......她某次跟着钟静走博爱楼后头小路去宿舍时,在小树林里看见了晏宇和关玲。一人抱着一个饭盒,看似没有交流,但两人坐得近,关玲还把自己饭盒里的菜夹给晏宇。

  想想也是,女生之间的小矛盾又岂能真正破坏掉他俩固若金汤的友谊?吵几句,解释几句,又没干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关玲撒个娇服个软,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钟莹不准备再给关玲添堵,每每路过小树林都目不斜视,快步流星。他俩有时在,有时不在,偶尔撞见的时候钟莹会微微转头,假装片刻前与她不经意四目相对的是个陌生人。

  “你看什么呢?”关玲转回头,顺着晏宇的目光往步道上瞧。

  “没什么。”晏宇从关玲身边换坐到她对面,“快吃饭。”

  隔了一日中午,他又和小姑娘遥遥相望了一次。眼看她从步道走来,一瞧见他和关玲,便懊恼地咬咬嘴唇,把手里的一本书举在脸侧隔绝视线,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步道上学生不多,但足以掩护她的身形,在关玲没发现端倪之前,就消失在宿舍楼方向了。

  晏宇捧着饭盒有点心不在焉,关玲在说什么,他没听进去,脑中回忆起前些日子钟静把他堵在男厕所门口说的话:“管好你家关玲,别什么脏话都敢往外吐噜,你俩两情相悦关我妹什么事?她不要脸我妹还要脸呢,你知道她说的话对我妹造成多大心理压力吗?编排威胁一个未成年人简直无耻至极!”

  晏宇当时很冷静,他问:“关玲对钟莹说什么了?”

  “那你就要去问她了,我们这种家教良好的人说不出口。”

  晏宇:“......关玲和我只是同学,我们并没有两情......”

  “关我屁事!”钟静打断他,一脸的阴狠毒辣:“如果她不是打着你的名义威胁我妹,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总之这件事你负责解决,再让我听到她胡言乱语,哪怕背个处分,我也要把她嘴撕烂!”

  话很难听,但晏宇没生气,他从钟静身上看到了她对钟莹的维护关心,是那种朝夕相处,不知经过了多少打打闹闹,留下多少难忘回忆后酿就的姐妹情。

  不像他和晏辰,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为各种原因分隔两地,一年见两三回,亲也是亲的,却总像隔了点什么。他有他的朋友,弟弟有弟弟的朋友,互相没有参与成长过程,他的存在对弟弟来说只是一个榜样,一个兄长称谓。有记忆以来,兄弟俩从没睡过一张床,也很少有过倾吐心声,互诉烦恼的温情时刻。

  严格说来,是他回避了交流,环境不同,悲喜不通,说了也没用。晏辰倒是爱说,每回去奶奶家过寒暑假,他总是攒好一个学期的趣事,各种零细琐碎说个不停,逗奶奶开心。

  从他口中,晏宇认识了李舟桥,谢红军,古南平,袁旦等小伙伴,听了无数他们共同玩过的游戏,共同干过的蠢事。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钟莹。

  他一时冲动问出那句话后,暗暗后悔,生怕弟弟因此恼羞成怒,更加疏远他。

  晏辰没承认,也没恼羞成怒,只红着脸说不会早恋。晏宇觉得,弟弟真是个纯善乖巧的好弟弟。

  钟莹的出现,成了兄弟俩拉近关系的契机,他们因为她而有了共同语言。接人,跑腿,补课,半年下来,有关钟莹的种种,是兄弟俩学习之外最频繁的交流主题了。

  晏宇没有告诉弟弟钟莹只把他当作好兄弟的话。可是晏辰却主动告诉哥哥,钟莹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她说和他永远不可能。

  晏宇能说什么呢,他也没谈过恋爱,也不知如何讨女孩儿欢心,只好安慰晏辰,来日方长。

  弟弟的小伤感没持续很久,在年后戛然而止。他和钟莹在一起时的样子如往常般率真,钟莹亦是坦坦荡荡,两个人心无旁骛专注学习,成绩都有显著提高。

  晏宇看到他们不免想起自己和关玲,同样的发小,同样的深厚友谊,他以为他们会做长久的朋友。

  可是,从关玲转来珠州起,他就开始隐隐忧虑,到她三番五次针对钟莹后,忧虑无限放大。总感觉友情正在渐渐变质,而他并不擅长处理此类问题,或者说,完全没有经验。

  上高二时,朋友跟他开玩笑,一朵桃花也砸不到他脑门上,因为关大妞会吃人;还曾目睹一个女生和关玲打过架,问为什么要把她写给晏宇的信贴在校公告栏里。

  关玲说,撕你两回信不长记性,还写来耽误晏宇学习,不贴你贴谁?

  他不赞同贴信,亲自向那个女生道了歉,但觉关玲出发点也是好意。高二是他最忙的一年,到处参加比赛,面试,考试,没有时间去应付那些与学习无关的琐碎,关玲帮忙处理,他还挺感谢她,根本没想过她的动机。

  动机,难道不是友情么?

  钟静的话浇灭了晏宇心中侥幸,他不用去问关玲,也能猜出她和钟莹胡说了什么。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已有过分干涉他生活的嫌疑,他无法欺骗自己这是出于友情了。

  又一日中午,午餐时间已过去半小时,钟莹才磨磨蹭蹭出现在博爱楼后,下意识瞄了瞄小树林,学长姐们早吃完饭回教室了,步道上只有两三个拿着饭盒的人。

  没见晏宇和关玲,钟莹就不用做出着急忙慌的样子,慢腾腾往前溜达。快到后门处,门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哎妈呀。”钟莹吓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在地上,看清拦路人,她慌忙弯腰捡书,捡起来拔腿就想跑:“晏宇哥哥好,晏宇哥哥再见。”

  晏宇长腿一跨再次拦住她:“钟莹。”

  钟莹小脸皱成一团,不安地四下张望:“我不是要来博爱楼,我也不是要来找你,我是去女生宿舍午休的,只能走这条路。”

  她惶惶解释的模样让晏宇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尽量把语气放温和:“我知道,你每天都去宿舍午休,我在这儿等你......也不是特意等你,就是想跟你说,不要受别人的影响,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你的自由。”

  钟莹好像没听进去,她挪着小碎步往门檐下靠,还抬头看楼上教室的窗户:“好好知道了。”

  满脸紧张之色掩盖不住,一心只想赶快逃离,晏宇叹口气,这样拦着她有种恶霸欺负人的感觉,便又道:“听说你这两次月考成绩都不错,已经考进年级一百名了。”

  “嗯嗯。”

  “还在做竞赛题么?我有很多竞赛卷子,礼拜天回家拿给你。”

  钟莹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习题够做了。”

  晏宇不由分说:“让晏辰带给你,做竞赛题对你有好处,有不懂的来问我。”

  钟莹不说话,脸上露出了“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的表情。

  晏宇不知胖虎,但能看懂她的为难,莫名冒出一股心火,怎么就把爱学习的小姑娘逼成这样了?

  关玲直到现在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在他面前承认了对钟莹有偏见,以后克制自己不再找她麻烦,却仍未停止牢骚。时不时就要嘀咕钟家姐妹几句,他发了两次火才消停。

  真不想再搭理关玲,可两家的交情摆在那儿,关阿姨动不动就在母亲面前说女儿挑食,娇惯,身体弱,拜托晏宇在校多照顾。

  挑食娇惯是真的,身体弱仅限于体育课上,他可是亲眼看见她跟人扯头发飞踢的打过架呢。

  心里一烦,霸气就侧漏了:“你只管来找我,没人敢欺负你。”

  钟莹撇撇嘴:“算了,卷子给我,我让我姐抽空给我讲解就行,不麻烦晏宇哥了。”

  “你姐复习紧张。”

  “你复习也紧张。”

  “我不紧张,高考对我来说并不难,我时间很多。”

  “......”好了,知道状元你唾手可得,别嘚瑟了。

  从他们认识之初起,晏宇就觉得钟莹的眼神很复杂,让人无法一眼看到底。不管表现出坦荡,好奇,崇拜,兴奋,惊讶或失落,委屈或防备,其中都掺杂着一丝别样意味。他看不透,便当她天生敏感。

  就好比现在,钟莹在他的强势明示下,仍不肯说出抗拒和他接触的真正原因,大眼睛眨了两下道:“要不这样,我遇到难处,就写信给晏宇哥,放在门卫室,你有空回信给我讲题啊。”

  “同城信?”

  “同校信,不用花钱贴邮票的。”

  晏宇笑了,正因为聪明才会敏感,她不愿激化矛盾,不愿给他带来麻烦,居然想出这么个解决办法,憋憋屈屈,无可奈何。公交车上的泼辣劲呢?还有个好姐姐,何必怕关玲?

  如果今天不拦她,可能以后她真的要与他“对面不识”了吧。

  晏宇不再勉强:“纸上讲题,不知会不会像纸上谈兵一样在实践中露怯。”

  “试试就知道了。”

  “行,就这么说定了。”

  钟莹望着他翘起的唇角,浅浅的梨涡,眼底狡黠又起。你以为我委屈求全,其实是正中下怀。

  在关玲钟静两大神队友的推动下,她迈出了将对未来两年产生深远影响,至关重要的一步——终于要到微信...不,是文字交流权了。想想后世网聊事业的蓬勃发展,写信除了慢点,也差不到哪儿去。

第16章 新型情书

  从晏辰那里拿到竞赛卷不久,钟莹就给晏宇写出了第一封信。

  一道物理运动图象选择题,超出高一知识点范畴。她端端正正抄了题目在信纸上,勾选答案,写下解析思路——当然是错的。末尾再留三个字:不确定。

  把信纸塞进牛皮纸信封,第二天进校时送到门卫室,门卫大爷说:“邮票八分一张。”

  钟莹跟他解释了信不出门,放在收信盒子里就好。

  大爷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件地址,疑惑:“你给高三学生写信,直接送到他班里不就行了?”

  钟莹一言难尽地摇头,“不让去。”

  大爷不知“不让去”是几个意思,心说应该是快大考了,博爱楼那边管得更严了吧。但还是疑惑:“同校还要写信,不是情书吧?小丫头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写,要受处分的。”

  “跟我哥交流题目而已。”钟莹抽出信纸,展示给大爷看,“他现在学习紧张,早晚都见不到人,家也不回,只能想出这个办法。难题看多了,看看简单的,也是休息大脑嘛。”

  这种校内不贴邮票不落款的写信方式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前几封信钟莹都不打算封口,有怀疑的可以验一验,收多了就会习惯。

  上午大课间,各级各班生活委员按老规矩到门卫处取信,再回到班级分发,高三一班只有一封。生活委员进门就喊:“晏宇,你的信!”

  晏宇接过信件,见那封口处皱皱巴巴,蹙眉:“你看我信了?”

  “没有。”生活委员很坦然的样子,“本身就是没封口的,我可没看。”

  晏宇知道没封口,可是牛皮纸边边毛糙,折痕明显,一看就是被掀开多了的缘故。

  他不说话,拿着信返回座位,生活委员跟在身后:“谁给你写的信啊,邮票都没贴。”

  晏宇坐下,抽出信纸,看后才瞥了委员一眼:“张三。”

  委员一头雾水:“嗯?”

  “你认识张三么?”

  “不认识。”

  “所以你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委员摸摸鼻子,瞪了晏宇一眼。

  关玲上厕所去了,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晏宇收信,但一个礼拜之后,第二封信刚进班级门,就落到了她手里。

  “晏宇,你的信!”

  关玲对“晏宇,信”这三个字过敏,条件反射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我!”

  生活委员猝不及防被她抢了个正着,在晏宇走过来之前,关玲已经手快拿出了信纸。

  “电阻...二极管...”她懵然抬起头,“这是谁给你写的信,怎么是一道物理题?”

  晏宇冷淡:“李四。”

  生活委员:......下一封是不是该王二麻子写来了?

  “啊?李四是谁?”关玲又将信件看了一遍,“这像是女生的字,李思?还是李丝......”

  话没说完,信就被晏宇抽走了,“以后我的信请你不要碰,私拆别人信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又没封口,”关玲跺脚:“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晏宇不再搭理她,径直回座位。第一排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关玲恼怒回头,见钟静昂着脸挑着眉,满眼挑衅,仿佛在说,我就是在看你笑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关玲生气了,私底下跟晏宇吵嘴说的再难听都没什么,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尤其在钟静面前丢脸,她受不了。

  站在讲台边憋哧半晌,狠狠剜钟静一眼,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她并非无脑,感觉到晏宇情绪不太对劲,也深知他的脾气,这时候追上去纠缠,他说不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忍一时不代表原谅,晏宇给她难堪了,必须道歉,哄她,还要说明信件来源,不然就永远不理他!

  关玲单方面决定跟晏宇冷战,中午吃饭坐到了另一张石桌上,放学也不再跟他同路回宿舍。她始终记得初二晏宇惹过她一次,冷战三天他主动低头来找她玩的成功经验,却忘了上回在晏家外吵架,晏宇至今没向她说过对不起。

  冷战期间,关玲看不出晏宇有任何解释求原谅的迹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形单影只却泰然自若。有时她故意在他跟前走动,他总是垂着眼眸视而不见,俊俏的脸上除了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仿佛十二年友谊不存在。

  第三封信到来的时候,生活委员开了“王二麻子”的玩笑,晏宇接过信,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生活委员点点头:“也行,省我事了。”

  关玲坐立不安,她拿着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余光随着晏宇移动。待他落座片刻后,快速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心下冰凉。

  他在看信,看得很专注,信纸在指间微微颤动,嘴角漾着一抹浅笑,眼神隐藏在低垂的睫毛后,神态温柔。

  关玲捏紧了书本,捏得指甲泛白,心如猫抓,刺挠又难受。到底是谁写来的信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那种陌生的,却在她梦中出现过百千回的表情!

  午饭时间,关玲没有去食堂,在厕所里躲了十分钟回到空教室。飞快跑去晏宇课桌前,先翻了桌上的书本,又翻了位斗,在物理大练习册里找到了那封夹在其中的信。

  尿素受热生成的主要产物与NaOH反应......

  关玲把信封信纸翻来调去,正看反看,看不出任何古怪。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道化学题和答案解析。

  晏宇异常的温柔给了一道化学题?这不可能!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些文字和元素符号,恨不得把信纸盯出一个洞来,清瘦秀气,绝对是女生的笔迹。

  给晏宇写题,这算什么?新型情书么!

  她胡乱将信塞回原处,拼命压抑着找晏宇问清楚的冲动,饭也不去吃了,趴在自己座位上想了一中午。

  因为从没有真正闹翻,也相信他俩永远不会闹翻,所以吵架时晏宇说过的话她都当气话来听,听完就算,不过心的。可是近来因为钟家姐妹,晏宇对她有些不满,一说到这事儿,他就不甚高兴,有一次很严肃地问她,你是我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