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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丫头在夜里总不能睡好。黑夜里狞笑着的是豺狼是饿虎,把她拆皮剥骨,吞噬下去。
每夜都是极漫长的。
丫头开始还会啜泣,到后来就渐渐不会哭了,双眼空洞地瞪着乌黑的房顶,任人摆布。一直到早上,恶灵就会全部退散,她可以看到她健康的孩子。
只要看到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全新的朝阳,她就有加倍的勇气活下去,走下去。
这虽然是个不堪的工作,却让丫头用很短的时间赚到不少钱。她本来就有逃出生天的勇气,而有了钱,她就有了逃出生天的办法。
终于,她积累够了足够的资本,可以开始另一段奔波的旅程。她开始寻找新的起点。
丫头爱看报纸,小县城的报纸上也写着“效率就是生命”这样的标语,成千上万的人涌向最南方的那个特区城市,仿佛那里就是新的希望和未来。
她下了决心,打点好行装,带了儿子,又一次开始流浪。
丫头去了深圳,几经周折进了一家工厂打工。她很卖力地干活,很用心地结交朋友,很快就升了职,当上了车间主任。她以为她会靠着这间厂慢慢回复到恬静的生活

,慢慢忘记过去的一切。
可是命运不让她清静。
那天,丫头如常地下班回家做好了晚饭。这天幼儿园组织孩子们看电影,会由老师送孩子们回家。可走过了饭点孩子还没有回来。她着急起来,在厂区内外找了好半

天。儿子的老师急匆匆跑来找她,领着她赶到医院。警察等在手术室外,把情况简短地告诉了她。
孩子们回家时,经过工厂厂区前的十字路口,有辆桑塔纳失控了一样冲过来,轧伤两个孩子。
丫头在手术室外一直坐到天黑,手术灯终于灭了,医生走了出来对着所有人摇了摇头。
孩子弥留的时候,张着小口,只微弱地说了一句话:“妈——妈,我想爸——爸。”丫头陪了孩子整整两天,不吃也不睡,整个人几乎已经木掉了。一直到孩子没有

了任何气息。她痴痴地望着孩子,俯下身抱起孩子,把脸贴在孩子冰冷的面孔上。
她决定休个假,把孩子的遗物整理了一遍,又去了上海。在繁华大上海,她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无助,她在这几年里积攒了一点存款,也交了些能帮上忙的朋友。她费

了些周折找到了小荣的新地址。
那是一个老式石库门区,用上海人的话说,还属于上只角。蜿蜒的弄堂,让她分不清从哪里进去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过来,娇憨而稚嫩地叫着:“爸爸,爸爸。”
丫头躲到了房檐下,从另一条弄堂里驶出一辆自行车,年轻的父亲推着自行车,前头载着小女儿,身边跟着美丽的妻子。
他的妻子问:“为什么要我们一起去挑轿车?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答:“还是你看看,你觉得好,我们就买。”
弄堂口有绑绒线的老婆婆,扁着没有牙的嘴对这一家人说:“你们好福气啊!”
年轻的父亲上了自行车,等妻子坐好了,才飞也似的冲出了此地。
丫头从房檐下出来,站到了太阳底下。
她想起来这个年轻的妻子好面熟,好像在那座田埂间的工厂门口见到过,当时小荣穿着西服,还戴着大红花。
原来她是他的妻子。
丫头抬头望望太阳,太阳都不能让她的全身暖和起来。
她在这条弄堂附近徘徊了好几天,住在附近的小旅馆里,甚至还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她每天都悄悄地跟看小蓉。
他们每天清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带着小女儿出门,到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吃早饭。早饭很丰盛,有白粥、油条,还有生煎。然后妻子留在家里做家务,小荣则用自行车

载着女儿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去上班。他上班的地方就在丫头去过的那间工厂,门房里的老头叫他“江科长”。
小荣工作时,丫头会在工厂旁的稻田埂旁坐一天,对着碧蓝的天金色的稻田发一整天的呆。
工厂里的工人在午饭后会出来放松,丫头听到他们聊天,他们说:“江科长不管怎么说,也只是老厂长的女婿,老厂长还有儿子,这厂子将来归谁,难说!”
丫头用手捂住了面孔,心中不辨悲喜。
小荣下班以后,会先去幼儿园接小女儿,再在路边的小吃店里给小女儿买一个鸡蛋饼,小女儿会吵着要酸奶,他就很听从地买了酸奶。
这是一个很疼爱孩子的父亲。丫头心酸地想。小荣从小就父母双亡,原来他会把全部疼爱都给自己的孩子。
到了第三天,小荣没有去上班,他去了一间工厂,然后开出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丫头跟不上小轿车的速度了,等她骑回到那条弄堂口,黑色小轿车已经炫耀一般地

停在路边。
小荣送了两位朋友出来,丫头认出来其中一位就是小虎。
小荣和小虎关系还是这样的好。从漠河到上海的关系,他想维护的,还是可以维护得很硬,他想抛开的,也可以硬起心肠抛开。
丫头感觉冷,她想跟踪些什么呢?她又能再做些什么呢?她把自行车又卖了,打点好行李,去火车站买车票,路过一家洋快餐门口时,有很多人在排队。她记得她的

小儿子一直渴望可以吃一顿这样的洋快餐。她没有很多钱,没有办法满足儿子的愿望。她想,她应该替儿子尝尝这顿洋快餐的炸鸡是什么味道。
店里的客人很多,丫头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拼桌。年轻人有很好的卖相以及和善的神情。丫头看着觉着他面善。他大口吞咽着汉堡,吃着吃着就流下了眼泪。
丫头怪异地又望了望他。她想了起来,在小荣的弄堂口和小虎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男人。她递了一块手绢过去。
年轻人转过头来,能看清眼前女子的脸上有一种少见的、绝伦的神采,眼睛里满满盛着的都是忧伤,他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意思。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他说他的

兄长代表中国新兴的企业家去美国参加研讨会,大巴在沙漠区翻了,他很想念兄长。
他说着说着,发现坐在身边的美丽女子哭了,而她眼睛里的忧伤满满沸腾起来,渐成了火焰。
丫头在胡思乱想,这今年轻人有个工厂,这个年轻人认识小荣,她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儿子,在这个凄冷世界里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走出快餐店时,她对年轻人说:“我一直想找个工作,你能不能帮帮我?”

江湖捧起茶杯,茶杯里只剩下茶叶,一滴水都不剩了。
她牵挂已久的因由,她也早知道会是一道霹雳,把她的世界劈得支离破碎。
她捧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
而洪蝶继续说道:“我后来又去老家查过当年的卷宗,江荣的名字列在证人一栏。我给小荣找再多的解释也全部都成为泡影。”
江湖抖着双唇,问:“当——当你再出现在我爸爸面前的时候——那——那——”
洪蝶抿唇一笑,“叫江荣的时候,他见到我都不皱一下眉头;叫江旗胜的时候,他见到我又怎么会动容?此去经年,江湖风浪早就把他的狠心肠炼成了石头。他走私

、贿赂、陷害、杀人,每一件事情都干得利利落落,何来良心上的不安?从他出卖了我爸爸,并且为了脱身置我爸爸于死地的那一天开始,从他在和我上了床以后,

转头就把我当成妓女向派出所告发的那一刻开始,江旗胜就在枭雄之路上一路顺风了。”
江湖说:“他见到了你,然后——然后——你们就——”
洪蝶蹙了蹙眉尖,“他重新遇见了我,旧情复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而锦上添花的是,我是徐风集团的副总裁,我的丈夫在多年前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如今的我

孑然一身。他在我身上投资多少又能收益多少,他心里早盘算明白了。他甚至打过你和徐斯联姻的如意算盘。利益不嫌多,是江旗胜一贯的操守准则。只可惜那时候

徐斯心不在此,只是敷衍了他一番。”
江湖抚上了心口,“你是、你是处心积虑,一个回马枪杀得我爸爸措手不及。”
洪蝶温柔地瞅着江湖,“要杀你爸爸一个回马枪,不是这么容易的。伤人一千,自损就要八百。”
“环字和利都的事情,那个央企插了一脚,是不是你指示的?沈贵的项目,是你安排我爸爸加入的?”江湖一连串地发问。
“利都的那件事情不过是个举手之劳。而沈贵,呵呵,江旗胜早就不满足卖衣服赚钱,他投资房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洪蝶微笑,“你去见了沈贵,问到了关

于我的事情,才去的漠河吧?这一整个故事和你自己猜的差了多少?”
江湖揽了揽自己的双肩,“我是去见了沈贵,他告诉我你和我爸爸都准备结婚了,你们是三十多年的旧识。我想到了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
洪蝶笑,“我就知道只要一点点线索,你一定能自己串起整宗事件,也会清楚应该是你爸爸对不起我。”
“一切的线索都是您给的,或者——”江湖定定地看向洪蝶,“洪姨,您本来就想让我知道一切的,是不是?”
“江湖,我没想到你这么善良。”洪蝶的语气柔软,怜悯一般地说,“你查到漠河以后竟然不敢亲自再查下去了,是不是怕亲自查到这些一下承受不住?我想,你一

定是日日反复想着你爸爸到底做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得来这些不爽的报应。你这丫头甚至避开了徐斯,这都太辛苦了,孩子。”
江湖闭了闭双目,“我只是、我只是没有立场责怪您、控诉您、埋怨您。”
“你是江旗胜的女儿,你比谁都了解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能想象得出你的煎熬。”
江湖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你心里清楚可能没有立场责怪我、控诉我、怨恨我,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借了岳杉的手,帮你查明真相,对不对?”洪蝶说。
江湖别过头,可是忍不住讥诮地说道:“洪姨,原来你的天罗地网还包括一直盯着我的想法、我的行为。”
“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换做你爸爸,他绝不会因为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来给我打这个电话问真相的。”洪蝶拍了拍江湖的手,“在这个世界上,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是应该的,这样才有公理。江旗胜欠我爸爸一条命,欠高班长夫妇两条命,也许还欠了很多人的命,这是你和我都不知道的。”
江湖真正地无言以对了。世间至大至大的难受是自己的亲人被指责、被控诉,而自己找不到半个狡辩的理由。她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和高屹合作的?”
洪蝶沉默了一下,“很奇怪,你爸爸一直很照顾高屹,也许他心里还有愧疚这个词,也许——”她怪异地顿了顿,“我并没有和高屹合作,我发现市场上竟然有人和

我一样要整你爸爸,而且选了这个好时机,我是有意外之喜的。我早就怀疑是利都里头有人设计和环宇金融串通,唱这出双簧炒高股市,以便从中获利。我很乐意推

一把成其好事。为了让你爸爸相信,我请旧下属用些关系做些动作促成此事并不是件难事;为了让你爸爸深信不疑,我自己名下的投资公司也入了不少利都的股票。


“但这个方案并不能完全打倒我爸爸。”江湖驳道。
洪蝶颇为赞许地朝江湖笑了笑,“当然不能,要扳倒你爸爸哪有这么容易。多管齐下才能万无一失,也是老天要亡他。沈贵的项目用的承建商资质不够格和偷工减料

是出名的,那块地土质疏松,本来要做绿地之用,而他们贪心造楼,此刻楼不倒,他日也会倒。楼倒得也正是这个时候。”
“而且,我和你爸爸重逢以后,你爸爸利欲熏心,一直希望和我强强联手,不停鼓动我出钱和他一起在海外成立个私募公司。我自然顺了他的意思。这个公司很隐蔽

,为你爸爸做了很多私下的圈钱交易。在关键的时候,也能切中你爸爸的命门。在利都的投资上,在沈贵的项目里,这个公司的介入都让你爸爸的损失十倍于明面上

,而得罪的人就更加是得罪不起的了。”
洪蝶明明有一张柔美绝艳的面孔,可如今看在江湖的眼里,令她生出了十分的惧怕,每一个毛细孔都会渗出冷汗来。她花了多少精力和时间,编织出这样一张网,四

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要置人于死地。
“四水市政府为什么改变了对红旗集团股权处理的意见?他们本来已经在股权问题上松口了。”江湖叫道,而后又自答,“是了,是不是方叔叔?您早就把方叔叔…

…”
洪蝶只是笑而不语。她的笑容瑰丽如刀,女色如刀,才能如此锋利。
江湖几乎是叫了出来,“那么,我爸爸——我爸爸为什么会突然心肌梗塞?”
洪蝶仰头,看了看玻璃墙外明媚的阳光。她被阳光刺到了眼睛,用手挡了一挡,转而看向杯中茶叶许久,才缓缓开口,“只有抓住你爸爸的命门,他才能就范;只有

万力齐发,才能让他万劫不复。你爸爸很精明,事情已发生,他就来质问我,我也问了他这些年来折磨了我很久的问题。他全部都承认了,如何陷害了我爸爸,又如

何陷害了我。所以我把你哥哥的照片拿给他看,告诉他,他可怜的儿子被车撞死了。他看到你哥哥的照片,整个人都懵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洪蝶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有种凛冽的寒意。
“高屹在十岁的时候就到了你家,你爸爸记得高屹小时候长的是什么样子。”她又笑了笑,“如果我的孩子能长大,应该和高屹长得很像。”
江湖不由自主地就往后跌去,手中杯子也被抛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如惊雷,震得她满脑子嗡嗡作响。
幸好洪蝶伸手扶住了她,她甩开洪蝶的手,跌跌撞撞退到一角,脚边的东西绊了一下,正是那盆令箭荷花。
洪蝶也立了起来。
“环宇和利都的事情之后,我打听到高屹是高班长的遗孤,我当然查过高班长夫妇是怎么死的。高屹一直在香港的利都工作,而你爸爸一直有投资利都的股票。这之

间的联系一看即明,连我都一下就看出高屹包藏祸心,你爸爸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是从来没有把高屹这点复仇的小心思放在眼里,他太自负了,根本不屑回避小

辈的暗箭。很好。关键的时刻,我就助了高屹一程。高屹也真是背水一战了,他和我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举动,我们都把自己的财富投入到这场赌局中,哄得你爸

爸深信不疑。你爸爸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他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唯利是图。”
说完,洪蝶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透出苍凉的凄厉,听得江湖难受极了,只看着她身体软了一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洪蝶勉力地支撑住自己的身子,“这都是报应,报应!是对他的,也是对我的。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我的大儿子,我一直坚信他是活着的。我找过团长老婆,他们一

家很早很早就偷渡出了国,之后就和国内断绝了音讯。可是,就在环宇和利都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们回国了。这女人主动找到了我,她说她皈依了天主教,这些年来

受到良心的谴责,要向我赎罪。当年他们决定回到城里后再从福建偷渡出去,正在想办法筹钱。恰好高班长的孩子病死了,他又因为工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们

出了高价托人买个婴儿来养。团长老婆说,她当时看我可怜,才出了这个主意,见我不愿意,原本想算了。可是,没想到我生了一对双胞胎。我生下老大时昏昏沉沉

,她贪念一起,就把老大抱去卖给了高班长夫妇。他们两夫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替江旗胜养大了儿子。”
“我立刻回到东北查了高屹的出生记录,他根本就没有出生证明。我又找到高班长家的亲戚,他们证实了高屹是抱养的,他们还给我看了高屹小时候的照片,和我可

怜的小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湖颤着手,指着洪蝶,却只能傻傻地喃喃,“爸爸——高屹——爸爸——”
“你爸爸看到了小儿子的照片,我也告诉了他,他可怜的小儿子是怎么死的。我还告诉了他,他本来可以有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子,他的大儿子这么年轻就有这种心计

设局,还有这种狠劲。你爸从我这里离开回了红旗集团,最后能倒在他的办公桌上,而不是监狱里,是他的福分了。”
花海之中的洪蝶,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说出的这些飓风巨浪都是过眼的一缕灰尘,那样的轻。她在花海之中,又像是在巨峰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江湖不住地颤抖。这个女人,竟然有着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方法。她背靠着花房的门,萎靡地虚弱地滑落到地上,用微弱的声音问:“高屹知道不知道?”
洪蝶说:“孩子,你从小就生活幸福,从来不知道世间疾苦,这是你的一份幸运。江旗胜作为父亲,是个好父亲。高屹作为哥哥,也是个好哥哥。他们不想让你知道

,就绝不会让你知道。”她走到江湖的面前来,“可你也有和他们同样的洞察力,你只要想知道,也总能知道的。”
江湖用手背捂住嘴,死死地,想要把哭泣的意图堵住。
洪蝶慢慢蹲在她的面前,“在日本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么伤心,这些磨难就把你打倒了,你是不是能站起来?如果是江旗胜,一定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江湖终能憋住了这一口气,“所以,你告诉了我半段的故事,其实,其实你一开始就想把我爸爸的——的——恶贯满盈全部告诉我,是不是?你只告诉我一半,就好

像给我喝了一半的毒药,留我个活口,日后再流疮流脓。”
洪蝶只是微笑,那么善意的笑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来,她说:“孩子,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她一步一步往前进,江湖往后缩着肩膀,双手反在背后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花房里光彩缭乱,她看不清眼前的是天使还是恶魔,接踵而来的真相已超出她的神志她的心理所能承受的范围。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一直退一直退,一直到有人在

她身后扶住了她。
徐斯面对着婶婶,沉声说:“您别再说了。”
他被江湖猛地推开了,江湖根本不去想为何徐斯会出现,就踉踉跄跄一路奔下了楼,夺门跑了出去。
徐斯脚步一动,洪蝶就在他身后说:“别追了,追上了你们也不知道要对对方说什么。”
徐斯定在原地,他慢慢转身过来,“您真的不能改变主意了?”
洪蝶又回到花房内,坐了下来,徐斯跟着进来。
她仰头看着窗外热烈的太阳。
她说:“我的大半生好像都在期待着这个结果。”
“叔叔会很难过。”
“他临终的时候,让我放弃过。但是我停不下来了。”
“婶婶——”徐斯伸出手来。
洪蝶避开了他的手,说:“你已能保全徐风,其他的统统不关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牵累你们。”
徐斯收回手,转过身走了出去,最后回头,他说:“婶婶,你的心里真的好过吗?为什么不把这些都忘了呢?”
洪蝶幽幽叹了一口气。
徐斯跨出一步,快速下了楼,也出了门。

江湖跌跌撞撞冲出徐家大门,上了车,发动了汽车慌不择路地开了出去。
自从在漠河知道了洪蝶和父亲曾经恋爱过的过往后,她敏感地联想到洪蝶曾说的那半段往事。这段过往所可能牵连出的事实,就像生在身体内的癌细胞,每分每秒都

在折磨她,让她顾虑,让她挣扎,让她战栗,让她痛不欲生,让她不忍面对。
而真相,就是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丑陋无比又疼痛无比。所有的疼痛又是不可宣泄的,正如她在之前隐隐然已经预料到的。洪蝶有着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她的父亲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湖的全身都在发抖,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没想到还是不行。世界就在脚下变成了碎屑,她不知自己身陷何处。
她想到了高屹。她在想,高屹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又是怎样面对的呢?
而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江湖掉转了车头,一路疯了一般地飞速赶到了利都百货,把车停好,她就开始打高屹的电话,对方一直是忙音状态。江湖穿过她做过活动的大堂,坐上员工电梯。她

记了起来,小红马旗舰店开业的时候,她在这里见过和高屹并肩而立的洪蝶。
他们说过些什么呢?
她匆匆进入百货楼的前台,问前台小姐:“我找高总。”
前台小姐犹犹豫豫答道:“高总离职了。”
江湖蓦地一惊,扭头就想往高屹家中赶,突然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高屹住在哪里。
她略略镇定,问前台小姐:“可否告知高总的地址?”
对方十分警觉,江湖又补充道:“我有个项目一直同高总接洽的,请您帮帮忙,真的很紧急。”
前台小姐不管江湖如何哀告,就是不愿意告知高屹的地址。
江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区。
外头是热闹的商场,对面就是小红马的旗舰店,年轻的父母带着可爱的孩子在里头开开心心挑选衣服。门头上跳跃的红色马驹,有一种浴火奔跑的姿态。
江湖看到徐斯迎面朝她走来。
他说:“我知道高屹住哪里。”他抓着她的手,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坐电梯下楼,进地下车库拿车。他把她塞进车里,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江湖的眼圈红着,发也凌乱,就一会儿的工夫,又回到了天城山那夜的样子。
徐斯把车前的面巾纸盒递到她的面前。
江湖哑着声音说:“我不会再哭了。”
徐斯收回纸盒,“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可能。”
江湖拼命摇头,她说:“徐斯,我不是你,江旗胜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她狠狠抿紧了唇。
但徐斯说:“江湖,你最后选择了主动找婶婶,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一个最坏的真相。”
江湖抓着胸前的安全带,过了半会儿,她问他:“今天你既然在家里,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斯叹了气,“我和你一样,一开始知道的都是一些蛛丝马迹。最早应该是在叔叔临终前,他和我聊了好几次婶婶。他说,婶婶有极高的管理能力和资金运作能力,

能和我妈配合得很好,她们可以成就徐风的事业。但是,他又很慎重地提醒我,要我一定要注意婶婶的投资方向和交际圈。除此以外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了。我猜他应

该非常了解婶婶的过去,但是他爱她,所以不忍心在任何人面前说她的旧创。”
“叔叔去世后几年,婶婶和舅舅一度走得很近,舅舅为了她和舅妈离婚是我们家心照不宣的秘事。我妈一直忌讳这些事。我以前以为婶婶没和舅舅有结果是因为我妈

,一直到你爸出现在她身边。我开始觉得奇怪。尤其是沈贵的项目和利都的项目都很可疑,我试探过婶婶,搅黄了和沈贵的合作。后来,我才发现婶婶在香港早就有

了自己的投资公司,还和你爸爸在海外注册公司做了私募。她对徐家毕竟是有感情的,没有让她的私仇影响徐家的产业。”
“我找的私家侦探把你在哈尔滨和漠河的行踪报绘我,我就去查了你查过的资料,比你查得更彻底。然后我瞒着我妈私下找婶婶谈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