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在心里骂着常泰不懂规矩,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既然跳过了前一步,这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们要努力争取多做一些事,抢得更多的功劳。
康熙见那群朝臣跟斗鸡眼似的争吵该如何做事,用英语道:“你厉害,干得好。你不站出来,他们不知道还会吵多久。”
下面的传教士们:“……”
我、我们听不懂皇上的英语!听不懂听不懂。
常泰微笑着用英语答道:“臣并未想过为难诸位大人,只是皇上下命令要解决此事,臣就想方设法解决此事而已。”
康熙冷哼道:“他们难道不知道?知道还吵。”
常泰道:“皇上不必生气。诸位同僚吵来吵去,最终还是得做事,只是多耗费些时间。他们争吵,也只是耗费自身力气,碍不着皇上的正事。”
康熙忍不住笑道:“说得好!”
康熙的心腹老臣用眼角余光瞟着御座上那对君臣,心里有点酸。
皇上和常泰在说什么?为什么地震这么严重的事,皇上还能被逗笑出来?
不会吧不会吧,赫舍里家要出一位宠臣了?这个常泰怎么不声不响冒出来的?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臣们不敢用眼神去刺康熙,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索额图。
“恭喜索大人,赫舍里家又要出一位重臣了。”明珠阴阳怪气道。
索额图虽然心里慌得一批,表面上八风不动:“同喜。没明相的儿子好,已经成为太子心腹。”
来啊,互相伤害啊!
明珠和索额图互瞪。
臣子们在下方的小动作,康熙就像是后世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老师一样,把学生们自以为隐蔽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康熙这次换了俄语,免得这些传教士听懂后乱传话:“常泰,明珠和索额图又在互瞪,你猜猜,他们可能在说什么?”
常泰苦笑:“还能说什么?明珠大人大约在恭喜赫舍里家在朝堂中捧出了新的人,索额图大人恭喜明珠大人的儿子容若深受太子殿下喜欢。”
康熙点头:“朕也这么想。”
他们一边继续研究地震相关知识,一边小声用俄语继续八卦大臣。
传教士们:“……”
皇上,其实我们中也有人懂俄语!
很多年之后,史学家们发现整理清代传教士笔记时,看到有好几个传教士如此记载。
“大清的帝王和他的宠臣常泰在御座上,用英语或者俄语小声聊天。其他大臣并不知道这一对年轻的君臣正在嘲笑他们的私事。大清的那位圣明的帝王一直都表现得很严肃,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普通年轻小伙子一样,和同样年龄的年轻人一起嘲笑老人的迂腐。看到这一幕,我相信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有真正的朋友的。”
康熙和常泰都不知道,他们俩之间伟大君臣友谊将要被文学作品传唱百世,甚至发展出许多如汉武帝和卫青之间的花边暧昧故事。
现在常泰脑袋钝疼,耳朵嗡嗡作响,用刚学会不久的外语,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回答康熙那些对大臣们过于尖锐和苛刻的评价。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他大概会成为包括叔父索额图在内所有大臣的敌人。
可皇帝问话,他又不能不接话。
如何顺应皇帝的心意,又不对诸位大臣负面、评价,已经用尽了常泰的心力。
更可怕的是,他还得用匮乏的外文单词,把自己要说的话翻译出来。
常泰在与康熙抵足而眠被踢下床把脑袋摔了一个包之后,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伴君如伴虎。
我可怜的太子外甥啊,不但要被皇帝踢下床,还要应付皇帝层出不穷传出去就会得罪人的抱怨。
我的太子外甥还不到六岁!
常泰心里难受极了。
常泰怜爱的太子外甥,也在哥哥弟弟的环绕中讲地震的事。
“我们居住的大地是个球。”
“二弟,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信。”
“大哥,你住嘴,等我说完。”
“可你说的我不信,除非哪天你带我去看大海。我要去看看是不是先看到桅杆顶。”
“今天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说地震。地震就是地龙翻身。”
“地龙?很大的蚯蚓?”
胤礽:“……”他很好奇,大哥的教书师傅们怎么还没被大哥气死?
胤礽无视胤禔的问题,继续讲解地震的常识。
那些原理胤禔听不懂,只会无限给他抬杠,还是讲灾时灾后防护更重要。
小孩子幼年时受惊容易生病死亡,他提前告诉哥哥弟弟这些事,他们或许会少受些惊吓,免于生病之苦。
胤禛听不懂,但他挥舞着小狗玩偶,“啊啊啊”很有节奏地给胤礽说的话打拍子,说的话比持续抬杠的胤禔话都多。
胤祉虽年岁尚小,竟听得津津有味,提的问题也比胤禔的抬杠有营养。
胤礽抱着三弟弟蹭蹭。
不愧是之后学富五车的三弟!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他过人的天赋!
胤祉之后不仅汉学修养极深,主修了《古今图书汇编》,西学修养也极深。
他在乐律、算数、几何、历法方面造诣不浅,被康熙亲自教导。若在现代社会,当不了数学家,也能算个数学爱好者。
大奶团子胤礽抱着小奶团子胤祉揉揉亲亲,看着三弟弟的眼神就想是看着一尊可以投资的金宝宝。
喜欢数学的弟弟,以后一定能帮他做许多事。
胤礽有想要在这个时代实现的梦想,但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
若是他做太多事,就是“揽权”。到时候他和康熙的父子关系又会朝着前世的深渊滑去。
他在后面出谋划策,弟弟们在前面做事立功劳,心里再念他一点好,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胤禔看太子弟弟抱着三弟弟,眼有点热,便把胤礽和胤祉一起抱起来,让胤礽抱着胤祉坐在自己怀里。
胤礽满头问号。
大哥你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胤祉对胤禛招招手:“过来,四弟过来!”
虽然听不太懂胤祉说什么,但见哥哥们叠叠坐,胤禛自发把小狗玩偶一丢,四肢并用爬到胤祉怀里坐好。
胤禔艰难伸长手,把小狗玩偶递到胤禛手边。
胤禛把小狗玩偶抱好,小脑袋搁在小狗玩偶头顶。
当太皇太后到偏殿看曾孙子的时候,就看到如此兄友弟恭的一幕。
胤禔靠在软塌头的软垫上,怀里抱着胤礽;胤礽怀里抱着胤祉,胤祉怀里抱着胤禛,胤禛则抱着一只小狗玩偶。
胤礽继续叽里呱啦给哥哥弟弟们科普地震,胤禔开口抬杠,胤祉时不时提问,胤禛“啊啊啊”应和。
太皇太后捂着胸口。
我的曾孙怎么能如此乖巧有趣?我在皇宫待了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孩子,第一次见到关系如此亲近的兄弟。
就算在宫外,这一幕也十分难得吧?
太皇太后身边有擅长书画的人。
她立刻让身边人画下这一幕,送给了还在乾清宫加班的康熙。
康熙一看到这图,就把口中的茶喷了。
我儿子在干什么!不行,我要去看看!
康熙找借口暂时离开,快速来到慈宁宫,连和太皇太后打声招呼都来不及,径直去了偏殿。
胤礽此刻已经说困了。
胤禔抱着胤礽打瞌睡,胤礽抱着胤祉打瞌睡,胤祉抱着胤禛已经睡着,胤禛睡得口水流了小狗玩偶一脑袋。
康熙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太皇太后送来的图里画的是真的。
真实情况比图画里更可爱。
康熙没让人通报,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慈宁宫。
看到这一幕,康熙空掉的精力回满,又可以继续加班奋战了!
……
转眼间,来到了七月二十二。
纯亲王隆禧薨逝的头七已过,虽府中仍旧摆着灵堂,对于京中和朝堂的影响已经几近于无。
现在朝中商议的大事,是康熙的“祖先托梦”和钦天监的占卜。
八月之前京城有地龙翻身。
这件事骇人听闻。许多人都不信。
康熙并未直接下令应对地震,只让人在京城寻找老农老猎户老矿工,巡查周围异动。
顷刻间,什么干枯的井中冒出水有水的井变得干枯,什么昆虫们纷纷来到地面跟有暴风雨似的搬家,什么这里山石塌陷哪里沟壑响动……一两日内,竟有上百件异象来报。
这些异象大多是假的,或者是正常事件,和地震无关,地震异象不会提前这么久出现。
康熙心知肚明。
他只把这些异象之事传出去,然后到处说这是假的,大家不要慌张。
朝廷说不慌张,民众都慌了。
这地震范围大家也不知道,民间户籍管理又严格,他们也舍不得房子田地和牲畜,不敢走。
传闻说八月前地震,离八月不到十天。只麻烦这几日,所有人都撑得住。
于是不需要康熙做什么,京城众人便自发开始转移财产,并在空地里搭棚子居住。
农历七月流火,虽是天气转凉的时候,但现在碰巧遇到秋老虎,天气复炎热,百姓们在户外地面睡觉并不冷。
普通老百姓宁可信其有。原本不在意的城中富户和官宦心里终于有些慌了。
紧接着,康熙以“备三藩平乱后勤”为理由,清点国库和地方剩余粮草,分运各地小库,并派京中驻兵把手。
他们心里就更慌了。
康熙越不说这些事是为地震准备,他们心里就越相信朝廷绝对已经确信会有地震。
朝廷不说,一定是为了避免恐慌!
他们悄悄打探宫中的消息,听闻宫中已经在搭建帐篷,他们赶紧也跟着做准备。
有的人在院子或花园的空地上搭建帐篷,有的人干脆去郊外庄子暂住。
郊外庄子平地田地多,比城中安全。
大臣们也悄悄把家眷转移到城外,自己只留着少数精壮仆人住在院子中,以防地震来临。
有些位置不怎么重要的官吏,和比较嚣张跋扈的勋贵宗室,请假的请假,旷工的旷工,先躲过七月最后几天再说。
在这个时候,噶布喇家的做派就显得特别奇怪。
他们一家都没出城就罢了,原本只领着领侍卫内大臣官职在家侍疾的常泰接管了京中防卫,在一两日内加紧重编整顿军伍,加强京城巡逻,并紧急培训地震急救知识。
连噶布喇家才十几岁的小儿子都当了侍卫,去守宫门去了。
硕大的国公府,居然只剩下一个重病的噶布喇。
有人嘲讽常泰和常海不孝。赫舍里家一反在朝中声势浩大的常泰,居然低调不语,并不与人争论。
有些人传言,噶布喇和索额图可能关系出现裂缝,噶布喇不满索额图在赫舍里家坐大,要夺索额图的权。所以索额图在朝中的势力才不帮常海、常泰说话。
“大哥!他们都在放屁!为什么不让我辩解!”索额图在噶布喇病床头气得跳脚。
噶布喇等索额图跳完脚之后,让人给索额图递茶。
“京城地震即将到来,皇上心里正烦着。这时候谁为地震之外的事闹腾,谁就上了皇上记着的小本本上,以后定会被收拾。”噶布喇一边咳嗽一边慢吞吞道,“常泰和常海的事你不用担心。等地震的事一完,他们就会辞掉身上临时领的职位,继续回家侍疾。到时候流言不攻自破。”
索额图灌了一杯茶,把茶叶都气得咀嚼着吃了,才勉强冷静下来。
索额图气呼呼道:“两个侄子这么厉害,大哥为什么把他们俩关在家里?难道大哥真的忌惮我!”
噶布喇和索额图剩下的三个弟弟,柯尔坤、心裕、法保都缩着脑袋躲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三哥你说什么浑话!你想把大哥气死吗!
噶布喇并未生气。
他幽幽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话你从来记不住吗?我曾经说过,外戚不宜嚣张,让你谨言慎行,你总不肯听。你既然要在朝中施展拳脚,我只能让常泰韬光养晦,免得赫舍里家太招眼。”
索额图:“……大哥说过?好吧,大哥说过。”
索额图一屁股坐床边:“我委屈!赫舍里家委屈!”
“你委屈什么,太子才委屈。”噶布喇道,“你知道他为赫舍里家殚精竭虑做了多少事吗?”
索额图不解:“太子还那么小,他能做什么事?”
噶布喇没说太子生而知之的事:“太子早慧,又被皇上亲自教养,你不懂的他都懂!他故意疏远你,亲近我这个将死之人,并悄悄教导常泰与皇帝相处之道。你要逞一时意气,图一时痛快不肯退,太子就在宫中举步维艰。”
噶布喇越说越气:“自古太子只有继位的,没有篡位的!太子和太子的外戚只能越恭顺,才越得皇上喜欢,你史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索额图:“……我最近已经很低调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再与你说一次。否则我只能为赫舍里家、为我两个孩子找退路,顾不上你了。”噶布喇黯然,“可我两个孩子是太子亲舅舅,若赫舍里家出事,他们第一个被杀鸡儆猴,你还要排在后面!常泰必定被牺牲掉,只有常海靠着故意出卖常泰,或许能逃过一劫。”
索额图脊背发寒:“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噶布喇冷漠道:“我知道,常泰也知道,常海还不知道。真到了那一步,能救下一个是一个。不做好这种准备,你在朝堂当什么官?伴君如伴虎,今日你是索中堂,明日你可能就变成了阶下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心无常,你当了这么久的官,真不明白?”
索额图哑然。
其他三个弟弟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病弱的大哥居然把最嚣张的三哥骂得抬不起头,好惊悚好可怕!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最近被索额图、大阿哥的侍卫轮番揍的淤青已经隐隐作疼。
索额图被太子不喜之后,也在反省。
现在听闻太子不是不喜他,而是保护他,就算被大哥骂了他都很开心,揍弟弟和儿子揍得更用力了,这是后话。
在京中焦躁恐慌情绪日益挤压,所有人都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巳时,山崩地裂。
胤礽被康熙紧紧抱在怀里,听着地鸣轰隆,轻轻叹息。
地震了,该让顺治退场了。

第42章 (霸王票加更)
巳时,即上午九点至中午十一点。
清朝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家中劳作,再加上前段时间神经一直紧绷着,地动一开始,人们便反应过来,往空地上跑。
京中防备地震时,宫里人也做好了应对。
他们在屋外空地搭好了帐篷,夜晚睡在帐篷里,白日嫔妃们也多在屋外活动。
日子一久,他们心中难免有怨言。
还好有一个“七月内”的时间限制,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怨言而松懈。
越临近月底,他们神经越紧绷,越草木皆兵。
胤礽知道地震几日来。虽不记得大致时间,但应该是早晨到中午的时间。
他那日一起床先飞速填饱了肚子,然后就抱着康熙的大腿不松手,说黑气翻涌好可怕。
康熙当即抱起胤礽,组织人员往屋外转移,让大臣们各自守在岗位中,以防突变。
嫔妃们以面纱遮面,侍卫们佩刀进入宫中,严阵以待。
康熙拿出传教士进贡的西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是和尚的撞钟一样撞在他心间。
“阿玛,我害怕。”胤礽把脑袋使劲往康熙怀里钻,“有点疼。”
龙椅已经被搬到了乾清宫前的大广场上。康熙坐在龙椅上,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着表,神色紧绷。
“哪里疼?”康熙立刻叫来御医。
“哪里……都疼?”胤礽茫然抬起头,“说不清。”
事情碰巧,当胤礽开始喊疼的时候,突然传来轰隆的声音。
这声音先从地面传来,然后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如千军万马,如大炮轰鸣,如激流奔腾。
巨响之后,人们方感受到地面颤动,难以站立。
康熙手一松,精致的怀表掉落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抱住胤礽,将胤礽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乾清宫腾起灰尘烟雾,随着地面摇晃晃动出了残影,琉璃瓦和屋檐装饰物噼里啪啦往下落,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被摇塌了一样。
有宫女和太监被晃得倒地不起。有的人尖叫,有的人嚎哭。情形顿时慌乱,连侍卫都慌张起来。
康熙紧紧抱着胤礽,端坐在龙椅上岿然不动,神色丝毫没有变化。
伺候在龙椅一旁的常泰横跨一步挡在康熙面前,背对着康熙举起仪仗长柄斧钺,往地上狠狠一插:“整队!”
仪仗用的斧钺下端是一根金属长棍,上面装饰着未开刃的斧钺。长棍下端插进了龟裂地砖中的泥土中,常泰靠着斧钺站稳了身体。
有常泰示范,侍卫们纷纷拔出武器,将武器插入翻转龟裂的地砖中,固定住身体后,依照常泰的指挥,执行已经演练许久的计划,朝着康熙靠拢,以康熙的龙椅为中心,背朝着康熙将康熙围起来。
康熙看着面前大舅子伟岸的身体,神色微动。
胤礽伸出双手搂住康熙的脖子,小声反复嘟囔:“不怕不怕,阿玛不怕,保成保护你。哎哟,好痛。”
康熙神色动得厉害。
他狠狠挼了一下怀里的儿子:“你阿玛不怕,倒是你怕得发抖。我们在很安全的地方,还有阿玛保护你,你怕什么?别怕。忍一忍,地震结束我就让御医给你看看。”
常泰听到康熙和胤礽的对话,心里慌张极了。
太子哪里疼?摔倒了?还是皇帝太紧张害怕把太子殿下捏疼了?御医呢?地震了就不能爬过来给太子看看吗?
废物!
地震还在继续。
宫中不断有宫墙和宫殿倒塌,地面出现了裂痕,有些地面裂缝中还冒出水汽烟雾。
灰尘不断上涌,在天空中形成了乌云和迷雾。
康熙仰头看向刚才还晴朗着的澄澈天空,现在已经被黑气袭扰。太阳从黑气缝隙中透出,在黑气边缘透出破碎的金光,仿佛有一条黑色巨龙和一条金色巨龙正在缠斗。
因紧张、慌乱、烟雾、光线产生的幻觉,让康熙确信自己在那个瞬间,看到了胤礽多次强调的源自大清龙脉内部的黑气诅咒。
那黑气幻化成新的狰狞龙头,从大清金色龙脉中破体而出,与大清金色龙脉撕咬。
转瞬之间,幻象消失,两条狰狞巨龙变成了松散的乌云和破碎的金光。
地动轰鸣也随之消失。
谁赢了?谁输了?
康熙恍然。他现在还坐在龙椅上,大清还存在,肯定是大清的龙脉获胜了。
一丝丝凉意落在康熙脸上。
趴在地上的顾问行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倒在地上的巨大的华盖立起来。华盖的阴影遮住了坐在龙椅上的康熙,挡住了下落的雨滴。
“皇上,下雨了,小心着凉。”不愧是经历两朝的太监,顾问行已经平静下来,开始执行太监的职责。
迟一步的赵昌懊恼地砸了一下自己不争气的、还在颤抖的双腿。
让你怕!让你怕!这么好的在圣上面前表现的机会,飞走啦!
其他太监和侍卫也很懊恼。
但他们现在都惊恐未定,站在康熙身后举着华盖的顾问行,神色平静恭顺如常;立在康熙身前的常泰一手执斧钺,一手按在腰间的大刀上,表情肃穆镇静。
他们低头看看自己还在颤抖的双腿双手,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比不动啊。
还好顾问行本就是康熙信重的大太监,常泰是领侍卫大臣、康熙的妻舅,本就得到康熙的重用,不是哪个他们看不上的人借此机会往上爬,让他们心里舒畅了一点。
“结束了。”康熙轻叹一口气,“不,是才开始吧。”
地震之后的赈灾,才是真正令人头疼的事。
噼里啪啦的雨点狠狠砸下,终于把还慌乱中的宫人们砸醒。
在顾问行和常泰的命令下,他们按照之前的预演,很快恢复了秩序。
康熙想召御医给胤礽看看身体,胤礽冷静道:“不用了。”
他看向康熙的眼神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看得康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胤礽压低声音道:“把我放下。他魂魄不稳,已经沉睡。我暂时出现替他抵挡一阵子诅咒。”
康熙心一慌手一抖,赶紧把胤礽放地上。
胤礽皱眉:“不要慌。”
他伸出手握住康熙的手指。
康熙身体紧绷。
我我我朕朕朕……
“去帐篷里,我有话要与你说。”胤礽表情无悲无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沧桑。
孩童的眼神是灵动的、澄净的;年轻人的眼神是活泼的、激昂的;随着年岁越来越大,有的人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有的人的眼神如沉淀的烈酒一般,越发透亮和动人心魄。
胤礽原本稚童的眼神仍旧很清澈,却沉淀了太多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经历了许多痛苦和折磨,看似已经超脱实际上蕴含着强烈不甘与愤懑的老年人眼神。
连康熙现在都不可能露出这种眼神。
在这种眼神地注视下,康熙也不过是一个未到而立之年的毛头小子而已。
表情、言语、肢体动作都能演出来,那萦绕在身体上的时光岁月和苦难的沉淀演不出来。
康熙慌张之后,立刻安排了一个小帐篷,牵着胤礽的手走了进去,不允许其他人进来。
震后应对之事,康熙早就已经安排下去。现在大臣们若不是傻的,或者没被地震震死,已经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执行。康熙现在要做的事,应该是安抚宫人,等城中骚乱平静下来之后,再去天坛祈祷。
这事不急,所以有时间和胤礽身体中的顺治独处。
康熙镇定之后有些迷茫。
顺治活着的时候他不太受看重,顺治死的时候他年岁尚小。
这一辈子,他未曾有过父亲的教导和爱护。
在现在他已经成年、已经有了孩子之后,父亲却在最疼爱的孩子的身体中苏醒。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早逝的汗阿玛。
胤礽现在已经完全“激活”了前前世和前世的记忆。
但凡穿越定会有金手指,他的金手指大概就是他若集中精神,就能像翻书一样“翻找”记忆中的琐事。
第一世康熙的教导和第二世他冥冥之中成为明清文化爱好者吸取的知识,都在这一刻复苏。
脑袋隐隐作疼,体力也渐渐消失,但若支撑一天,还是可以吧。
胤礽发现自己是个很不安分的人。
他嘴里嚷着要找个带温泉的大庄子咸鱼至死,心中却总不甘心回来一辈子,什么都留不下。
他第一世是太子,死的时候回忆中的却只是亲情,只想回到童年还被汗阿玛爱护的时候,丝毫没想过什么皇位什么权力,窝囊懦弱没志气到极致。
他第二世是个普通人,却天天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恨不得现在就带着资料盘穿越,让华夏一统地球,自不量力狂妄无知,丝毫没想过自己会被精明的古人们烧死。
好吧,第二世他只是嘴炮王者,真让他穿越,他肯定舍不得空调网络。
现在真穿越了,两种理想在他心中纠缠翻腾,矛盾极了。
但是他现在只是个孩子啊,现在康熙还宠着他呢。第一个梦想只要他一直隐藏在幕后装病装弱就可以实现,现在不趁此机会为第二个梦想添砖加瓦,广大穿越者一定会鄙视他。
胤礽不由露出笑容。
装玛法骗阿玛真刺激,我就玩这一次。
康熙看着胤礽脸上露出的虽然顽皮、但并不属于孩童的笑容,不由一怔。
“今日后,我就该走了。现在我把能教你的事说一遍,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胤礽指挥康熙叫人把他早就整理好的资料箱子搬进帐篷,开始教阿玛。
爽就一个字,别提了。
胤礽展开一本史书和一张大清地图,开始从前明说起。
胤礽听了许久康熙处理政事,终于发现康熙对汉人那一套党争原来一点都不知情,对儒家文化的变迁也云里雾里,后世随便一个历史和文化爱好者都比他强。
胤礽这才恍然,现代人在信息爆炸中接受的信息量是古人不能比的。
特别是在科学思想的指导下,他们看问题很全面、高屋建瓴。古人们却像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只能勉强凭借经验拼凑出事件的全貌。
现在,他就要给康熙上课,补足康熙缺少的历史观和大局观。
胤礽从儒家最初的形态,讲到外儒内法和外王内圣;从孔子最初的思想,讲到历代帝王为了巩固统治对孔子思想做了哪些改变;从门阀并立,讲到各代帝王为了削弱世族做了哪些政策……
康熙越听眼睛越亮。
康熙是纯粹的天赋型帝王。
许多人以为康熙的政治思想是现在还不能被称为“孝庄”的孝庄教的,但是从孝庄经历就知道,孝庄没这本事。
孝庄很早就进入了皇太极的后宫,没有机会学习为政思想。她或许聪明,但并不英明,对国家政治见解更是非常浅显,只是在权力斗争中较为厉害。
康熙的为君思想,全是看书自学自己琢磨。
他有老师,但老师不是帝王,教不了他帝王该怎么做。
帝王需要总揽全局,需要从历史的横向纵向学习经验,这些都只能康熙自己摩挲。
或许几十年后,康熙会形成自己的帝王观,但现在,他还在艰难摸索中。
胤礽的讲解,将康熙心中的迷障轻松破除。
康熙在研读史书和经义中的困惑,经过胤礽指点之后,终于通透。
康熙让胤礽暂时中断,然后重新安排了一遍,让他可以更长久的听“汗阿玛”的教导。
康熙叫来知道一些情况的顾问行和赵昌为他速记胤礽说过的话,自己也拿着纸笔,一遍听一遍做笔记,常泰横刀守在帐篷门口。
梁九功也被叫到了帐篷里,端茶送水送糕点,并换纸研墨,伺候三位速记做笔记的人。
胤礽先理清了历史政治和文化变迁的大致脉络,各朝各代除了昏君之外衰败的真正原因之后,开始重点讲解让明朝衰败的“党争”之事。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利益。
“党争”的根本也是利益,是世族门阀争斗的变种。
以前北方富足,北方世族门阀占据绝对统治地位;南宋之后,政治中心南移,再加上稻米取代小麦、粟米成为主要高产农作物,南方比北方富足,南方世族门阀开始寻求更高的政治地位。
党争万变不离其宗,朝堂上的厮杀,都是为了各自所代表的地方利益。
康熙脑袋里灵光一闪:“清官不清,就是为了家族和地区利益?”
胤礽点头:“明朝官员俸禄极低,若只拿俸禄,个个都吃不起饭养不起家。既然会饿死,他们还做什么官?为了理想?或许有人是,但大部分人为利攘。一个清官背后,可能是好几个豪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