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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的案子开庭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尤清芬作为被告家属接到了法院的通知。她在审判庭门口遇见了受害人一家。车祸中受伤的男人腿上打着石膏,后面跟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事故发生后,车主孙长鸣一次性赔偿了受害人家属经济损失,并支付全部治疗费和死者的丧葬费,受害人家属同意对卫嘉予以谅解。然而即使出于赔偿金的考量出具了谅解书,丧妻的丈夫和骤然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庭上也难掩悲伤。他们从尤清芬身边经过,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恨恨朝她啐了一口。尤清芬耷拉眉眼,蹭去脸上的口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轻佻地笑了笑。
陈樨也坐在旁听席上,穿着为约会而备的那条新裙子,口红明艳。卫嘉被法警带出来,人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面上不辨悲喜,只是头发变短了,更显得高眉骨下那双眼睛深潭似的,与她对视数秒又掩藏于长睫阴影之下。
孙长鸣一家人没有出现,段妍飞来了,就坐在陈樨身边。月初她们在卫林峰冷清但还算体面的火化仪式上见过一面。那天陈樨到得晚,还没站定就被段妍飞身后窜出来的一个人抱住了。要不是那人哭着叫“嫂子”的口吻独一无二,陈樨几乎不敢相信怀里剪着寸头,枯瘦如柴的年轻女人竟然是卫乐!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哄得卫乐安静下来,胸前全是鼻涕和眼泪,事后才想起自己连柱香都忘了上。
卫乐离了婚,和从前的婆家划清界限,现在暂时跟着尤清芬生活。陈樨陪同卫乐走完了整个仪式,还和尤清芬以及她那个叫“阿银”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临到走前,她再三保证自己一有时间就会去看卫乐,卫乐仍旧哭得比在灵堂上还凄惨。
夜深的殡仪馆附近不好打车,陈樨顺路把段妍飞捎回了市区。这让段妍飞有种如释重负的唏嘘——经历了在孙家的不欢而散,她以为她们从此会老死不相往来。
陈樨管不了这世上的不公,她只生一个人的气。他朝她扑腾了那一下,她多开心啊!以为这人从此想通了要上岸,岂料他撒手就沉进了更深的所在。所有的人和事他都安顿好了,唯独忘了他自己。也漏了她。或许在他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损失,那些被舍弃的不值一提。
旁听席上还坐着卫嘉学校的辅导员和好些个同学,他们脸上无不流露出痛惜的神情。有一两个善感的女生悄悄红了眼睛。段妍飞拍了拍陈樨的手背,想要给她一些安慰。陈樨漠然移开了手。
有什么可难过的,她也不是卫嘉的谁。两人稀里糊涂厮混几年,顶多做了几天的短命情人。她这辈子还会有许许多多个精彩的“几天”。像她这种没定性的人,很快就能把他抛在身后。他会成为陈樨的历史车轮下一条旧车辙,风一吹雨一扬,什么都不剩下。
陈樨平静地听公诉人陈述案发过程,忽然很想问问卫嘉——是不是只有把自己沉到最深处才不用再托举任何人?毁了自己,你就自由了?
半月后,判决结果下达。一审以交通肇事罪判处卫嘉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他放弃上诉。
陈樨顺利毕业了。她告别师兄们的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去外面玩了一圈,人也晒得黑了一层,回到她妈妈身边小住,差点儿被宋女士用面膜包裹成木乃伊。
卫嘉出事的消息传来,宋女士除了鼓励陈樨出去散散心之外并没有过多的规劝。伤心哄是哄不好的。她接了个大导演的新电影,进组在即,临行前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心情不好嚎两声,少吃甜食,多敷面膜,我的沙发容不下落魄的黑胖子。”
陈樨在她面前倒没有强撑着,求证似地问:“妈,你现在还会为我爸难过吗?”
宋女士一怔:“狗屁!我早忘了。”
“那我就放心了。”陈樨释然道,“这么说,年轻时的感情根本不算什么!你当年不也死去活来地爱过老陈,又拍拍屁股走了。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我也可以的!”
本章完
第122章 旧日车辙2
没见自己栽跟头,顺手揭人家旧坟的玩意儿!宋女士磨着后槽牙道:“事跟事不同,人和人也不一样——你能跟我比?”
“我比你少了个拖油瓶。”陈樨不怕死且乐观。
宋女士气得柳眉倒竖:“我有钱有事业,你有什么?还有啊,我最难过的时候体重也没过百。你照照镜子,还不给我放下那桶冰淇淋!”
“体重不过百,因为你比我矮!”陈樨躲避着九阴白骨爪的追打,提议道,“要不我也专心搞事业好了。上回你介绍的那个角色还能给我吗?”
“我们演员这一行门槛没那么低,失个恋就想哭哭啼啼地入行,没门!给你机会你不要,那个戏人家早找了合适的人选。你当自己是香饽饽?”
“你再替我问问有没有那个剧组缺人,或者我自己去递资料。我想去拍戏,演个丫鬟也行。”
宋女士一听,这口吻可不像开玩笑。要知道从陈樨还是个小孩子那时起,就有人建议她做童星。陈教授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宋明明也觉得孩子太小没有必要。进入少女时期后,难得她没有长歪,不乏圈内朋友递来橄榄枝,包括宋明明以前的经济公司也有过想签陈樨的念头。可是这家伙,让她去拍戏如同逼良为娼一般。这一下子态度大变,教人心里发毛。
“你别吓我啊!”宋女士敲打她的念头全被担心取代了,清了清嗓子道,“拍什么戏?有话好好说。宝贝,当初我让你独立以前不能随意把钱花在别人身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樨笑了笑:“想哪儿去了。不是钱的事!我在实验室里待腻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宋明明嘴上说陈樨烦人得很,可也没真的让她凑合着演个丫鬟路人,或心血来潮去参加角色海选什么的。她给陈樨找了教表演的老师,正儿八经地培训了一段时日。同时勒令她美白减重,严格做好形象管理。
宋明明全当陈樨说的是气话,她这个女儿的脾气越打压越较劲,倒不如捋着顺毛,等陈樨新鲜劲过去,半路打了退堂鼓,她也不算摧折了孩子的梦想。不料两个月后,陈樨去给她探班,俨然一扫颓唐。
表演老师说陈樨台词清晰,肢体和面部表现自然,有吃这一行饭的潜质。不过提到演员必备的共情能力,老师显得有些为难。陈樨还没学会如何调动并控制情绪,无论开心痛苦总像隔了一层。
有一回随堂小考,那段哭戏陈樨怎么都进入不了情绪。老师不断引导她释放自己,通过回想自己最大的痛苦和挫折,快速地代入痛苦中,真情实感地落泪。她倒好,坐在排练厅的镜子前发了一个小时呆,半滴眼泪也没挤出来。老师放弃了,年轻漂亮的女孩,父母的掌上明珠,活到现在兴许还不识愁字。不开窍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洋葱和眼药水吗?临到中午,老师唤她去吃饭,却发现她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湿了一片。
宋明明抽空带陈樨去见了几个剧组团队,收获的反馈还不错。她从中挑选了两个剧本,一个是大制作谍战男人戏,给陈樨的角色是男主角的女儿;另一个是古装神话剧,陈樨可以演里面的女三号,有感情戏,是个鲛人。宋女士站在专业的角度,从成本、制作、剧本、平台,再到观众群体的区别,将这两个本子各自的优劣给陈樨分析了一遍。陈樨选择了开机比较快的,她去演了那条鱼。
去之前陈樨踌躇满志,不就是演戏吗?她也是打小在剧组里混的,什么没见识过。累一点也不要紧,能累过熬夜写报告?可进组第一天光是找机位就足够让她昏头转向,连卡十几条,坐实了菜鸟新人的身份。第三天,赶上一场天然大雨,导演要她和演对手戏的男演员把雨中吻戏提前拍了。两个认识不久的人上来就搂着边哭边吻,从大雨刚至吻到天边现了彩虹,又是雨水又是口水,唇膏没了又补,嘴都亲秃噜了。陈樨一度怀疑自己退化成只剩下嘴唇的接吻鱼。
她为什么要来演一条鱼?十场戏有五场在水里泡着,大热天裹着条笨重的假鱼尾在太阳底下卡片段。原来戏里被扇耳光是真的疼,直愣愣摔下去浑身像散了架。男女主角都是台湾的当红偶像,圈子不同,也没人当真把她这个关系户放在眼里。女二和男三看对了眼,按捺不住内心的爱火,整日眉来眼去。每次陈樨和男三号演感情戏,在女二号幽怨的眼光中总有一种插足他人感情的别扭感。
两个月的进组时间,陈樨是在自我怀疑和反复推翻再建立之间度过的。后悔是后悔,可自尊心容不得她打退堂鼓。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也没精力想那些糟心的事。就这么熬着熬着,杀青那一天不期而至。她捧着剧组送的鲜花与大家合影,心里想着,也许有一天,镜头里的自己真的会长出了戏子的脸和猫的眼。
本章完
第123章 你看我们像闺蜜吗1
杀青后,陈樨依约看望卫乐。卫乐现在会自己打电话了。自从灵堂重遇陈樨,陈樨让卫乐有事没事都可以联系自己。她好像得了军令,一天不打上几回电话心里不舒服,屁大的事也要颠三倒四地说一通。
陈樨没有自己的团队,身边只有宋女士指派过来的一个小助理跟着。在剧组时只要得空看手机,上面总有若干个卫乐的未接来电在等着她,不及时回过去还得遭一通埋怨。不仅小助理,同组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以为她正在热恋中,对方名字叫“乐乐”,要不怎么得闲就被电话包围,还要耐着性子哄着。
卫乐复述电视剧情节通常半小时打底,若不强行打断则没有时间上限。陈樨有时也很崩溃,烦得受不了会把卫乐拖进黑名单里——反正小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容许了卫乐在自己耳边絮叨。
卫乐两年被冯家人管得狠了,与外界联系是种奢侈。如今有了一定的自由,但她很怕尤清芬,胖姐又是个接电话超过一分钟就心疼钱的人。除了陈樨和段妍飞,卫乐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在她懵懂的世界里,嫂子总要比人很好的大姐姐要亲近些。她肯记挂着电视剧情节还好些,最怕的就是哭闹着要找嘉嘉,不停追问嘉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陈樨也只得按捺着性子边听边敷衍。
卫林峰是在他和尤清芬出租的房子楼下出的事,房东嫌他们晦气,尤清芬只好带着卫乐搬了出去。她们在市区的城中村重新租了房子,是个违章搭建房的一楼,正对着臭烘烘的垃圾堆。尤清芬怕卫乐走丢,去化工厂上班时就将她反锁在屋内。
陈樨没有敲门,绕到屋侧的窗前唤了几声“乐乐”。卫乐的笑脸很快出现在铁条防盗网后头,乖乖地把钥匙递了过来。门一开,屋内的人像一只守巢的小鸟般钻进了陈樨怀里。
陈樨搓揉卫乐的脸蛋,欣慰地发现卫乐脸上添了肉,头发长到了耳下,身上穿着陈樨上次给她买的新衣服,那个粉嫩的人儿仿佛又回来了。卫乐鼓着腮帮埋怨陈樨太久没来。陈樨苦笑,上个月难得剧组给了两天假,她哪儿都没去,眼巴巴飞回来陪卫乐,侍候爹妈都没那么尽心。她来得勤,是担心尤清芬薄待卫乐。现在看来,尤清芬对卫乐谈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坏。最起码在卫乐失去至亲,无人可托的境地下,她给了卫乐三餐温饱,无需挨打受怕的容身之所,已经尽了一个半路后妈的责任。
卫乐小时候见过尤清芬几次,兴许她妈妈的痛苦在她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记,她本能地抗拒着尤清芬。无论尤清芬如何照料卫乐,卫乐也不与她亲近。两人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时,还曾因为尤清芬逼着卫乐改口叫“妈”而起了冲突,卫乐跑了出去差点儿走丢。这事后,尤清芬也灰了心。爱咋咋地!只要人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死了、丢了就成。
卫乐和陈樨趴床上说话。卫乐很是苦恼,她想见卫嘉,却不喜欢去嘉嘉的学校。她以为的“学校”其实卫嘉所在的监狱。尤清芬早年做皮肉生意进去过一回,从此再也不愿踏足那个地方。陈樨也不肯去。定期探监的事落到了卫乐头上。她不清楚卫嘉出了什么事,坚持认定他还在上学,只是那个学校看上去十分森严可怕,也没人纠正她错误的认知。
每次尤清芬只把卫乐送到门口,由当值的干警把她领进去。次数多了,狱警也了解他们家的特殊情况,对她颇为体恤。按照卫嘉的意愿,卫乐本不该去。然而卫乐长时间见不到他容易哭闹。况且,卫乐什么都不懂,她带去的只是她该带的东西和话语。
“嘉嘉夸我送去的书很棒,只是学习的书以后不用再送了,老师和同学们给的足够他看上很久很久。他还问,把每本小说的结局都撕掉不累吗?我说我没撕啊,撕书是不文明的!”卫乐已习惯传话这件事。
陈樨冷哼了一声。卫乐不明所以,又接着道:“嘉嘉说他们那没有种菊花……只有个大大的养猪场。他在那里很有用,人和猪都很喜欢他!”
……
陈樨在剧组没睡过几个囫囵觉,一挨床眼皮直打架,说着说着竟打了个盹,梦里全是乌泱泱的猪。当她再醒过神来,发现卫乐也缩在她身边睡着了,人侧躺着,脸蛋和嘴被床挤得嘟嘟地,鼾声平稳。这样的卫乐远比实际年龄显得幼态,受心智所限,她不太记事,只要不刻意在她面前提起冯家人,那些不堪的经历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存在过,她仍像是个未经世事的稚子。陈樨说不清这对她来说算不算一种幸运。
陈樨是高挑匀称的身量,脸上轮廓感十足,拍戏后为了上镜好看刻意维持体重,整个人更显得薄、锐、韧。但她很吃卫乐这一挂的样貌,卫乐有粉妆玉砌的脸蛋、馥郁柔软的胸脯,常常让陈樨联想到沾满糖霜的小熊软糖、刚打发出来的,云朵一样的奶油。这样的可人儿合该一直保有她的甜蜜与稚真!
卫乐察觉陈樨起身的动静,迷迷糊糊叫了声“嫂子”,手攥紧了陈樨的衣服。过去陈樨最怕卫乐叫她“樨樨嫂”,听上去就是个苦命的人。可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卫乐所记得的只是多年前在马场的过往,陈樨和卫嘉后来的事她是不知情的。陈樨好奇地问过她:“谁说我是你嫂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嫂子’的意思?”
“我叫你嫂子,大家都很高兴。你就是我嫂子。”卫乐底气十足地说。
“哪里来的‘大家’?”
“你笑了,每个人都笑了,高兴才会笑。嘉嘉让我不要乱说话,他脸上没笑,心里笑了。他心里笑了是这样的……”
卫乐抻平了眉毛,把眼角往下勾,怪模怪样地把陈樨逗笑了。
“嫂子是哥哥和妹妹都喜欢的人。我们以后住在一起。你能跟嘉嘉睡,也能跟我睡!”
本章完
第124章 你看我们像闺蜜吗2
如此虎狼之语,即便是陈樨这样的人听来也有些经受不住。她托着下巴暗道:呸!我信了你们兄妹俩的邪!
这会儿天黑了下来,尤清芬下班回来了。她往卫乐的房间看了看,发现陈樨来了,并不打招呼,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了。过了一会又在门外问:“吃饭吗?”
“吃!为什么不吃!”陈樨更不客气。她上一顿还是早上在机场随便应付的。
尤清芬做饭手艺很好,也熟知陈樨的口味。她看着埋头吃饭的陈樨,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那个。”
陈樨为了塞进那条该死的鱼尾巴里已经吃了两个月的水煮菜,懒得搭理尤清芬,只管吃自己的。尤清芬对陈樨早没了当初对待雇主的殷勤,陈樨也用不着再投鼠忌器。两人扯下那层遮羞布,承认自己从不喜欢对方,反而相处坦然。
饭后,卫乐把碗筷一收,急着去看八点档的热播剧。陈樨心里想着,自己不是那种光吃饭不干活的人,可是站在一片狼藉的洗碗槽前还是犹豫了片刻。尤清芬倒垃圾回来,不耐烦地将她挤到一边:“走开,不会干别干,装什么勤劳!溅得到处是水,我还得替你收拾。”
既然她那么说了,陈樨乐于做甩手掌柜,从尤清芬放在餐桌上的半包烟里抖落出一根,逍遥地来了根饭后烟。她过去没这个习惯,在剧组熬大夜困得神魂分离,旁人给她点烟,说是抽两口提提神。她试过了,管用!
尤清芬买的劣质烟呛人得很,陈樨咳了两声。洗碗的人阴着脸说:“回头别让卫嘉怪我教坏了你!”
“卫嘉算个屁!”陈樨朝尤清芬喷了口烟。
把一个屁揣在心窝里,不说也不放的人,不是屁篓子是什么?尤清芬看破不说破,只是冷笑。
“给我来一根。”
她低头叼了陈樨递过来的烟,陈樨凑过去给她点着了,两人挤在厨房里吞云吐雾,一时无语。
“臭死了……要抽出去抽!”卫乐搂着洋娃娃冲过来,撂下话又风一般回了房。
尤清芬朝卫乐的方位扬下巴:“她那个娃娃你给买的?活灵活现的,大半夜吓死人!”
“我问过了,孙见川给的。”
陈樨刚见到卫乐床上那个精致逼真的bjd娃娃也很意外,以她现在的片酬买这玩意儿都会肉痛。卫乐说是川子哥送的。
自打陈樨在孙家发作了一轮,她和孙见川再也没有联系。说来也不过数个月,乍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她竟感到陌生。
“我说呢,那天我回来正撞见他和卫乐隔着窗说话。一看到我就屁股着火地走了。”尤清芬如今对孙家人没什么好脸色,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去把那破玩意儿扔了!”
陈樨懒洋洋道:“那娃娃一对眼珠子抵你一个月工钱。”
尤清芬闻言及时刹住脚:“什么破玩意儿那么贵?等她玩儿腻了,我好拿去卖钱!”
“何必闹得好像跟孙家老死不相往来,别人还以为你有多刚烈!你还在他爸厂里干活呢!”
“哪个说我肛裂,我顶多有点痔疮。”尤清芬捂着嘴笑,“我要还是阿银那个年纪,去他娘的进厂干活……可是现在人老珠黄往外面一站,卖不了几个钱喽!”
陈樨沉默了一会儿。她想到刚才她们半掩着门吃晚饭,阿银正好路过,探头进来打招呼。她身旁那个色迷迷的中年人看到陈樨和卫乐眼睛都亮了,涎着脸调笑:“芬姐这里又来了好货色,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尤清芬扔出一截鸡骨头把人赶走了,陈樨当时没说什么,她自己倒不怕,可卫乐懵懵懂懂,平时恐怕没少被人惦记。
“不想出来卖,你倒是别住在都是妓女和嫖客的巷子里!”
“你不说我倒忘了。那小傻子什么都不会干,又要吃,又要穿,还要去医院治病,哪样不花钱?她傻是傻,一身皮肉还能值好价。怎么,她卖给姓冯那杀千刀的男人生孩子要得,卖给别人不行?”
“你还会不会说人话?”
眼看陈樨微微眯了眼,整张脸冷了下来,尤清芬不再贪图那点嘴皮子痛快。上回也是这样,陈樨过来发现卫乐穿着尤清芬的低胸小衫和包臀裙,化了浓妆,和阿银一起在巷口买炸串吃,被过往的男人逗得“咯咯”笑。尽管尤清芬解释过了,是卫乐自己看上了那些衣服,阿银也没有恶意。然而陈樨还是当着她们的面把半箱衣服扔进了火里,差点儿把屋子点着。
她就是个神经病,何必把她惹急了。
“要不是阿银住得近,我上晚班谁给那傻子送饭?”尤清芬朝陈樨飞了一眼,“不然我们娘俩住进你家的大房子里?”
陈樨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扔给了尤清芬:“大房子没有,只有这间老破小。房子不怎么样,地段还行,就在金光巷,去哪儿都方便,周围环境也比你这干净。我明天陪你去认认门,你们趁早搬过去。”
陈樨的状况尤清芬不可谓不了解,她家里有钱,自己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说是去拍戏了,片酬还不知道有没有到手。陈教授与人往来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她那个当明星的妈更是人精似的,看似大方,实则滴水不漏。尤清芬能损陈樨一句是一句,并没有真的指望过她什么。
骤然得了便宜,尤清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开始跟陈樨过不去:“啧啧,我和卫林峰那死鬼说到底是过了明路的正头夫妻,他一死百了,留下个烂摊子我咬牙也得扛着。你算卫嘉什么人?傻子叫你一声‘嫂子’,真当自己要替他养家糊口了?”
“少跟我扯。”陈樨不吃她这套,“好好照顾乐乐,否则给我从那房子里滚出去。”
“我只是个后妈!”
“那也比我这什么都不是的人亲近。”
尤清芬用指腹蹭着黄铜钥匙,许久方道:“我付你房租。要付的……嘉嘉给我和傻子留了钱。”
“随便。”陈樨低头弹烟灰,刻意回避了卫嘉的钱是从哪来的问题。
那套老破小原本属于陈樨一个终身未嫁的姨婆。陈教授调到本地的大学任教后,与前妻的这门亲戚保持着不冷不淡的往来。姨婆脑中风行动不便,也是陈教授请了人去照料,后来又把她送进养老机构,定期探望。两年前姨婆过世,她在世上无牵无挂,特意交代把房子留给陈樨。这也成了陈樨眼下仅有的“产业”。
尤清芬哼着“哥啊妹啊”的小曲,陈樨不耐烦听,正打算走人,只见尤清芬狎昵地笑:“想不到你对我们卫嘉还挺用心。他是不是很行,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
陈樨一时没接住这下三路的招数,无语地朝尤清芬比了个中指。
“不说话是承认了?我说嘛,一代更胜一代……”
“谁要跟你聊这个,你看我们像闺蜜吗?”
“难不成像婆媳?”
尤清芬好不容易讨得便宜,对着陈樨那张通红的脸笑得花枝乱颤。
“滚蛋……”
卫乐发出忍无可忍的尖叫:“又抽烟又说脏话!我要告诉嘉嘉去,你们两个太不讲礼貌了!”
本章完
第125章 人生哪个无1
陈樨自由了还不到两个月,又接到进组的通知。这回是宋明明亲自替她拿下的资源,知名文艺片导演商业片试水之作。她要出演的是个山野里长大的少女,整日与马相伴,勉强算是女二——反正女主角也没多少场戏。听说这个角色前期试过不少人,到底是因为陈樨马术娴熟中选,还是靠了宋明明和制片人的关系就说不准了。
一听说又是在鸟不拉屎的荒僻大山里连拍数月,还要提前到山里体验生活,陈樨头都大了。不能给她接一些都市剧吗?难道她不配打扮得美美地和男演员谈情说爱?
宋女士对她的懈怠很是不满:“是谁非要做演员的?你也不看看导演是谁,编剧是谁?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机会。给我打足精神,别丢了我的脸。不行就不要吃这行饭了!”
陈樨自己可以怂,但不能接受别人说她“不行”,认命打包行李,又请了教练提前增强体能,每日挥汗如雨。陈教授见她刚为了上部戏瘦成纸片人,如今又要为了贴近角色让自己变得“富有健康野性之美”,不由得摇头。
对于陈樨放弃读研去拍戏这件事,陈教授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他不是圈里人,但是对这个名利圈多少有些了解。人在水中犹如一叶漂浮,自以为有了方向,其实只能顺流而下。
卫嘉刚出事那阵,陈樨丢了魂一样。她有她的坚持,陈教授能做的只是拜托律师多担待,只要不出格,凡事由她去。她瘦成那个样子,说是为了角色,他也信了。有一次陈樨在阳台抽烟被逮住,陈教授看着一地烟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淡淡劝她尽量克制。常玉上门闹了一次,他也悄悄给挡了回去。
这回临行前,他问陈樨:“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