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都被这个古装小姑娘吓了一跳,随后应她的邀请结伴跟着她去了活动中心,观看他们最后一次彩排。
这个时候,大家都换上了买来的古装,道具也准备齐全,一时间舞台上丐帮、峨眉、明教等帮派齐聚一堂。
马志远坐在前排,旁边坐着余虓烈,只见余虓烈一抬手,整个活动中心的灯火便熄灭了,只有舞台上方的一盏灯幽幽亮着,幕布拉开的同时,一个柔柔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立秋那夜,月上中天,外头天光乍现,一日月神教教众推开门,只见地上躺着一封染血请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等到幕布全部拉开,马志远兴奋地想找余虓烈交流,转头发现少年直视舞台,目光温柔。
他顺着余虓烈的视线望过去,便眼尖地看到舞台右侧被幕布遮挡住的地方,露出了半边红色衣摆。
许冰葵站在那里,汗涔涔的手握着话筒,只感觉话筒都要握不住了。她开口说完第一句,便慌乱地往台下一看,瞬间捕捉到余虓烈一如既往的专注眼神。
她开口时越发流畅自信,可心却怦怦乱跳,分了心,想着:原来脱敏真的有用……
许冰葵声音细细软软,台下只坐着不到十位观众,可每一个人都被她带入了由他们创造的新江湖中……
五月如期而至,因为要布置礼堂和教室,高年级也一并放了三天假,而最后一天的傍晚,他们还得回学校彩排。
那天放学,因为不用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的缘故,他们走出教室时还看到了染红半边天的夕阳。
余虓烈和许冰葵同行回去,在路上和她讲了一堆小时候的糗事,例如把余宝庆买的紫砂锅用来装盆栽,把余鉴平的茅台拿来做啤酒鸭……
一路上许冰葵笑得都没有合上嘴,笑声比车铃声还要清脆。
直到到了青石巷路口前,在许冰葵告别后,余虓烈长腿点地,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许冰葵便听见身后传来的喊声,疑惑地回头。
余虓烈酷酷地立在那里,说:“你看到我,就得知道,我这张帅气的脸上只写了大大的几个字……”
夕阳下的少年鼻尖冒出细汗,大喊出声:“你——可——以——”
少年明媚似火,眸中点点星钻闪亮,烈日都难挡他的光芒。
许冰葵扶着车进了院门,家里还一片安静,许菏年下午便坐上火车去邻省会友,春田此时应该还在旗袍店里。
许冰葵将车停在墙角,拿上书袋上楼,准备在春田到家之前再练习两遍。
她步伐轻盈,甚至算是连蹦带跳,连发丝都在雀跃地跳动着,不用看她粉扑扑的脸蛋便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可当她推开自己的房门,恰好一阵风吹起窗帘,火红的阳光透过缝隙跑进来,她毫无防备地关门转身,被窗边端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许冰葵终于瞧清了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面前的老人神情肃穆,膝盖上放着本打开的书,嘴角直直地抿成一线,右手还握着一把量衣的板尺,凸起的关节像是要刺破皮肤。
许冰葵想喊人,张了几次口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恍惚中觉得自己回到了七岁那年,她手脚冰冷,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慢慢凝固。
春田打破了安静,动手将膝盖上的书翻了页。
许冰葵无比熟悉的书封便露了出来。
她看着原本应该妥帖放在教室里、藏在余虓烈桌兜中的武侠小说出现在这儿,便知道了奶奶的用意。
而老人一言不发却尤嫌不够,从枕头下抽出那本小葵花本子来,与书并排放在了一起……
五月三日下午,余虓烈早早地骑着单车来到了青石巷,已过立夏,两点钟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
他站在杂货铺前的树下乘凉,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个门面,看店的老人大概把他当作小混混,躺在躺椅上还不错眼地盯着他。
他便进去买了根草莓雪糕,立在树下将雪糕举过头顶,拍了张有蓝天有绿叶有雪糕的照片,笑吟吟地给许冰葵发了过去,又贱兮兮地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蝉鸣、雪糕、夏日,还有哥哥,全在这里等你,快乖乖过来。”
杂货铺的老人看他对着手机露出一个傻到冒泡的笑,猜到对面肯定是个小姑娘,哼了一声,排除了他的嫌疑,翻过身去开始打盹。
而他没看到,雪糕都开始化了,这人还没等到小姑娘。
雪糕袋子破了个口,沾了余虓烈满手的香甜黏腻。
余虓烈发过去的表情包已经刷屏了,却连一条回复都没等来。他慢慢皱起眉头,跨上车正准备去许冰葵家找人,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朱星吉在那头扯着嗓子开始喊叫,不然嘈杂的背景音能将他的话全部吞掉:“烈哥,你在哪儿呢?学校这儿出状况了,你快来吧!”
余虓烈问:“怎么了?还有多久轮到我们彩排?”
“唉,几句话讲不完,离彩排还早呢,你先过来吧!”朱星吉那边更加吵闹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余虓烈只好给许冰葵又发去两条消息,以为她是因为紧张而不敢早早现身。
“小葵花,朱星吉那边出状况了,我先去学校,离彩排还早,你不用着急。”
“慢慢来,我在学校等你。”
随后他掉转车头,朝学校的方向骑去,已经化成水的草莓雪糕被他丢进了路边垃圾桶。
等他到了礼堂,远远地便看见朱星吉一群人坐在台下,优哉游哉地吃着雪糕喝着饮料……
余虓烈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感。
下一秒,朱星吉抬头见他走来,便略带心虚地迎上前来,喊道:“烈哥你来啦!怎么这么快呀?”
余虓烈面如冰霜,问道:“状况呢?哪里有状况我来解决一下。”
朱星吉干笑着不说话。
余虓烈磨牙道:“你别告诉我,在我迎着烈日飞奔赶来后,你方才说的状况其实根本不是个状况?”
朱星吉看看他被汗打湿的头发和T恤,脑袋都埋进膝盖了:“刚才DJ老师说我们剪好的背景音乐音频丢了……”
看着余虓烈吃人的眼神,他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一分钟后,他找到了备份,而我就是在这一分钟之间,给你打的电话……”
两个小时后,彩排正式开始。
其他剧组人员已到齐,而许冰葵却迟迟未来,也不曾回复余虓烈的任何一条消息。在余虓烈拨打第三通电话时,她的手机却突然关机了。
余虓烈慌了,一时在心中猜测了一万种可能。
“还是打不通?”朱星吉也格外焦急,担心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听到这句话,余虓烈一个凛冽眼刀丢过去,握着手机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交代:“你先维持住场面,要是到我们的节目,我们还没回来,你就组织其他人上台,今天先不用旁白了。”
他跑出礼堂,突然想起什么,又探头进来,对着舞台大声喊道:“小葵花要是来了,给我打电话!”
礼堂里便盘旋着他镇定中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
余虓烈骑上车,冲出校门,门卫大叔还追着骂了几句,可他不管不顾,只想确认许冰葵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五分钟后,他在许冰葵家门口猛地刹车,看到了紧闭的院门,二楼的门窗也关着。
余虓烈把车扔在路边,“哐哐”地拍打着铁门,几个称呼胡乱地来回换着:“小葵花——许冰葵!许同学!体育委员!”
他拍打了两分钟,因太过用力而双手通红,却听不见丝毫的回应。
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围墙,余虓烈二话不说地攀了上去。
许冰葵在约定好的彩排前突然毫无音信,她为这场表演鼓足勇气踏出第一步,又耗费心力做到最好,绝不可能在最后一步退缩。
她“消失”得如此奇怪,他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回来。
可他“上天”的腿,此刻却被一只精瘦的手给大力拖住了……
余虓烈紧皱着眉回头。
墙下,何奶奶眉头皱得更紧,一手叉腰,一手攥着他的长腿就是不放松,还大声喊:
“快来人!光天化日之下,小偷要翻墙进院啦!
“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余虓烈在热心邻居的包围之下,费了好些口舌,才在被扭送至派出所前澄清了自己的身份,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他皱着眉,哑着声音,请求道:“你们让我进去看看,许叔五一出了远门,家里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和一位老人,我必须进去看看。”
何奶奶慈爱,见他真情实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小伙子不要急,什么事都没有,小葵花跟着她奶奶去乡下走亲戚啦,是不是小葵花忘记告诉你了?”
“走亲戚?”
“对啊。”何奶奶回忆了一番,一五一十地说,“五一那天晚上小葵花她奶奶到我家打过招呼的。去几天倒是没说,但是还叮嘱了要是小葵花有同学来找,就说不在家。”
她指了指二楼拉着窗帘的房间:“再说这里里外外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出事呢?”
余虓烈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一丝异样,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
他抬起头,想验证自己的猜测,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二楼许冰葵的房间窗边闪过一个娇小身影。
沉吟片刻,他骑上车横冲直撞地走了,像只受伤又无力挽回的兽。
没走出多远,余虓烈在巷口的杂货铺前停了下来,给千里外的许菏年拨了电话。
“小余,怎么突然打我电话了?”许菏年声音温柔,带着讶异。
余虓烈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小葵花失联了。明天的校庆她也参与了节目演出,今天彩排,但我联系不上她。”他声音沉沉,“准确地说,从五一那天开始,我便联系不上她,你们的邻居说春田奶奶带着她回乡下探亲了,归期不定。”
许菏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长时间。
他们一家人,只过年与邻镇的妹妹相聚,再无其他可以探望的亲戚。
他刚回忆起女儿七岁时被关在小黑屋的模样,耳边便传来余虓烈沉重的声音。
“许叔,您明白吗?”
挂断电话,许菏年立即拨打春田的电话,果不其然,她的手机也关机了。
许菏年订了最近一趟回家的车,多年的好友看到平日儒雅风流的人在接了通电话后,便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却毫无办法,只好说道:“走,我这就送你去车站。”
许菏年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他记得来时在车站候车厅遇见放假回家的宋森,又急匆匆地拨去一个电话。
等余虓烈再次回到礼堂时,所有的节目已经彩排完毕,朱星吉一行人已经离开,而现场的工作人员还在布置,见他走进来,便说:“同学,排练已经结束,礼堂现在暂不开放了,你快回去吧。”
礼堂两边的大门都关上了。
余虓烈寻了一个角落坐下,脑袋低着,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去将人夺过来的冲动。
往后的路这么长,小葵花这么好,她应该与过去和解,应该得到救赎。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她。
宋森赶到许家的时候,铁门开了一道缝隙,还能看见院子里头的人。他轻轻推开门,害怕惊扰了她们。
春田笔直地立在院子里,许冰葵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通风处,又走上前去将春田扶过来坐下。
星星已经攀上了如墨的夜空。
而祖孙俩在此刻相视,两双眸子里闪烁的光都要比星星璀璨。
春田伸出苍老粗糙的手,把许冰葵散落的头发轻柔地别在了耳后。
只是宋森走近了,却能看见她俩都通红的眼角,许冰葵尤甚,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这三天什么都没干,光顾着哭了。
宋森恭敬地喊人:“奶奶好久不见,我来看看您和小葵花。”
春田沉静地笑着,精神却不是很好,开口问他:“开车来的吗?”
宋森点头。
她便又道:“那麻烦你跑一趟,把小葵花送到学校去吧。”
许菏年也是这样跟他说的——“麻烦你跑一趟,去我家看看小葵花和奶奶。”
宋森什么都不知道,不多问也不猜,像个靠谱的大哥一样揽住许冰葵,揉了揉她原本就散乱的头发。
“得嘞,半个小时后又给您把人送回来!”
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许冰葵下了车,看着漆黑的校园怔了怔,随后不管身后的宋森,拔腿朝着大礼堂飞快跑去。
她到了那里,发现两扇门都已经落了锁,克制了一路的情绪一瞬间崩溃,一个响亮的哭嗝回荡在空荡的夜空中。
许冰葵站在紧闭的门前,低着头,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这几天跌宕起伏的情绪仿佛就要在此刻奔涌而出,悲伤与黑暗要一齐将她吞噬。
就在她憋不住要放声大哭时,左侧的黑暗中亮起了幽暗的手机屏幕光,过了几秒,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
“蝉鸣、雪糕、夏日,还有哥哥,全在这里等你,快乖乖过来。”
许冰葵一怔。
这是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她的手机还躺在家里落锁的柜子里,这条语音她终于延迟收到了。
她张望着寻人,一回头,就在朦胧视线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
余虓烈站起身来,蹲久了麻木的长腿不听话,差点让他腿软跪下,却依旧一步步坚定地朝她走过去。
到了近前,他伸手替她整理了散乱的头发。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怎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呢?”
许冰葵又打了个哭嗝,轻轻扇动眼睫,两行热泪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灼伤了他的心。
下一秒,她带着小骄傲似的笑起来:“我给奶奶背……背台词,奶奶觉得小葵花……不结巴了,就让我……出来了。”
她说得简单轻松,可是余虓烈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心疼不已。
她吸吸鼻子反问:“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余虓烈微笑:“我怕你勇敢地跑出来了,却找不到我。”
宋森哪知道,他这样被两位长辈“麻烦”来“麻烦”去,把许冰葵送到目的地却被她甩掉而迷路,他花了五分钟才找到人,却是将人送到了余虓烈手上?
事实上,正如余虓烈猜测的那般,春田发现了许冰葵的秘密之后,切断了家里的网络,没收了她的手机,趁着许菏年离开的这个假期,将许冰葵困住。
和许冰葵七岁那年被关起来“治”口吃时不同,春田并没有将门锁死,可许冰葵害怕刺激她,从未想过逃跑。
她只是守在奶奶房门前,起初只是苦苦哀求春田,最后像是证明自己一样,重复地背着旁白台词。
春田听着她一遍比一遍背得流利顺畅,心中惊奇欢喜,可她想起剧本手稿的那句话,她更害怕的是,许冰葵同许菏年一样,违背她、离开她。
余虓烈找来的时候,许冰葵趴在桌边睡着了,可一听见他在门外焦急的呐喊声便从梦中惊醒,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只团团转的小兽。
春田看见她终于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她想走出去,却在最后缩回了脚,瘫坐在地上,因为不敢出声,捂着嘴无声哭泣。
等人走后,许冰葵走到她的腿边坐下,小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上。当那滚烫的泪水打湿春田的裤子时,她一颗心胀痛无比。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
一只大手摸上许冰葵的脸颊,她重重地拭去孙女两颊的泪水,道:“开门去吧。”
许冰葵惊喜地抬头,猛地站起来要去开门,可触到了门把又冲回来,一把将老人颤抖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她在春田耳边轻声说道:“奶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春田身体一僵,在她小小的怀抱中平静下来。
在许冰葵十七岁这年,在第二个小黑屋里,春田顿觉轻松,小葵花摘下了她给予的枷锁,而那一刻,她束缚自己半生的沉重枷锁也同样消失。
次日清晨,一如往常般的,许冰葵一醒来便在自己床头发现了整齐的一沓衣服,看布料和颜色,应该是新制的。
她便抱腿坐着,看着那套衣服发呆,随后露出一个开怀感恩的笑——从小到大,她每天穿的衣服都是由春田选好了放置在床头,从裙子到搭配的发饰袜子,春田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
许冰葵两手捏住衣领一抖落,才发现这套裙子与她要上台要穿的是同一个颜色和样式的,只是裙摆绣上了芙蓉花和水纹,比她那套要精致好看许多!
她赶紧换上新衣,又发现原先那套腰间宽松许多,而这套腰间收紧,不大不小,完全是按照她的尺寸制衣的。
许冰葵内心一动,忽然恍悟过来,春田虽然阻止她,却在背地里为她做好最合适好看的衣服……
许冰葵跑下楼去,昨夜披星戴月回到家的许菏年正和春田两人在厨房里忙碌,她走近了便听见二人的对话。
许菏年还不知春田的态度,熬了一整夜的眼睛通红,生硬地问:“您是不是不想她演出?不想她出这个家门半步?”
春田低着头一言不发,等面前的三个碗都盛满小米粥后才道:“放心,我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她在要迈出去时,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我相信她。”
春田端着粥出来,才发现许冰葵站在外面,已经穿上了新衣,红色衬得她明媚娇柔。
春田多看了几眼,满意极了。
许冰葵注视着她,随后像只莽撞小鸟般扑进她的怀里,弄得她手上的小米粥都差点打翻。
许冰葵娇羞地抱住老人,在她颈侧小声说道:“谢谢奶奶,我很喜欢。”
许菏年看到这一幕,红了眼眶。
他轻轻咳嗽一声,将春田手上的碗端走,让她有空着的手去拥抱他们的宝贝,道:“下午我就带奶奶去你们学校,我们要当全校最积极的家长。”


第十章 我忘却了你,但是爱永不消逝
桑朵小镇另一边,余虓烈去巷口买了早点,一回来便看见余宝庆正坐在窗边,穿着背心熨西装。
余宝庆有的是老东西,都藏在老旧结实的红木衣柜里。
余虓烈在相册里看见过这件西装。
老爷子呵呵笑了起来:“这衣服,还是我结婚时买的。”
余宝庆貌似陷在了回忆里,脸上带着温柔微笑,许久,嘴上叹了口气,还是温柔,但是怅惘。
“我都快要不记得她了,只记得我去乡下找她,那么长的路,原先骑单车,后来就坐五路班车,但是奇怪,每次我骑单车和坐班车花的时间竟然一样长。
“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我想见她,班车一路开开停停,别人要下站啊,没办法的。
“可我骑车骑得飞快,拼命地骑。
“有一次和牛车抢路,栽进了旁边的臭水沟里,她一边骂我一边哭,就是在乎我呢!”
余宝庆露出傲娇的表情,就像个被人爱着的毛头小子。
余虓烈只在相册里见过奶奶。奶奶是个小学语文老师,照片中的她被余宝庆揽着肩膀抱进怀里,那时两个人都很年轻,一个爽朗帅气,一个温婉娇羞。
余宝庆将西装穿在身上,跑到穿衣镜前欣赏,最后抚平下摆笑道:“嗯,还是一样帅气逼人!我要是今天去参加你们的演出,得压抢你的风头了小子。”
西装早就过时了,布料还泛着白,他也不再高大强壮,便显得西装空空荡荡的。
但余虓烈还是夸道:“对,您要这么穿了去学校,小姑娘们都会猜这是谁家时髦的帅爷爷呀,知道我是您乖孙之后,又会说,哦哟,真是基因筛选,越来越优秀。”
余宝庆脱下衣服,拿皮带轻轻抽他:“合着你跟我唠半天,就是为了夸你自己。”
余虓烈轻巧地躲过一击,把他的西装装进袋子里,又背上书包,嘱咐道:“爷爷您自个儿吃早餐吧,我现在去学校了,中午回来接您啊!”说完,便一手搂着袋子,骑着单车奔了出去。
余虓烈到了青石巷才打电话给许冰葵。
几分钟后,许冰葵便开门走了出来,今天却不是直接和他一同骑车去学校,而是把他迎进了自家院门。
春田认出余虓烈是在活动中心里指挥全场的人,猜想孙女枕头下那个本子也是属于他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谢谢他帮助自家孩子走出阴影,还是应该把他轰出院门。
余虓烈上前,恭敬道:“奶奶,麻烦您上午帮我把这套西装改个尺寸,下午我家老爷子就要穿去学校了。”
春田接过他手中的西装,问道:“量身了吗?”
余虓烈一愣,他真忘了这事:“您就按照一米七五小老头的尺寸改吧。”
春田摆手,让他们去学校,又道:“行了,中午来取吧。”
两个小孩骑车出门。许冰葵走之前还偷偷跑进厨房,装了两个糖饼才出来,一出门就将其塞进余虓烈怀里。
余虓烈咬着饼,嘴里甜心里也甜,问道:“小葵花还害怕吗?”
许冰葵摇摇头,开口时嗓音仍有些沙哑,语气却十足坚定:“不害怕,你们都相信我,我也相信自己。”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蓬松的头发,夸道:“真勇敢。”
下午五点,学校正式开放了大礼堂,家长们陆陆续续地由现场同学带到指定座位,身穿旧西装的余宝庆便遇上了许菏年和春田,他们三位并排坐着。
余宝庆看看身边端坐着的春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老人一身妥帖旗袍,银发在脑后绾成髻,像个从民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书香人家的老太太。
他笑着道:“您好,您家孩子也是高二七班的吧?”
春田看向余宝庆,一早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西装,此刻他穿着尺寸正合适。
春田点点头,扭回头去,而余宝庆却打开话匣子,嘴没停地跟她讲着自己孙子。
春田礼貌地笑着,却没有多大兴致回应他。
余宝庆看出来了,话也少了下来。
幸而此时演出正式开始了,校长致辞出人意料的简短,五分钟后便把舞台交给了学生们。
高二七班剧组一行人早就装扮好,正在后台紧张地手挽手,互相打着气。
朱星吉戴着厚实的假发套,满头金发,正是扮演谢逊。他双手叉腰,没心没肺道:“好了好了,别整这出煽情的,演完了咱去吃串串,烈哥请客!”
大家也笑起来,连连叫好。
临上台时,余虓烈将一颗糖塞进许冰葵的手心,见她将糖纸攥得吱吱作响,轻声道:“不用紧张,哥哥就在舞台下看着你。”
许冰葵注视着他,深吸一口气后重重点头,提着裙子上台了。
礼堂的灯光就此熄灭,观众们也一一噤声。
就在全场寂静的一刻,许冰葵朝气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舞台上方也应声亮起一盏灯,打在正中央。
“众人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湖中央一处高台上,脚下是个八卦阵,阵中心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主角进场了,旁白便停了下来;在关键时刻,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成百上千的观众深入故事。
武林大会开幕,一个红衣小姑娘赤脚跑了上来,娇小的人儿在舞台连翻六个跟头,随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众人面前,摆出打拳的架势,腿高高地停在半空。
小姑娘意气风发地抬头,露出一张精致小脸,眼神却刚毅得很。
她一挥手,舞台又活了,身后的众人丢下手中兵器,随着她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武术表演。
最后,为了夺得倚天剑,兵器相交,高台上乱成一团,身穿红白衣服的人抢过剑,看着台上人一个个掉入湖中,湖水也渐渐染成红色,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将倚天剑掷下高台。
纷乱的音乐随之戛然而止,舞台也静止片刻。
众人趴在高台上往下探看,突然湖水高涨……
“将众人席卷进了漩涡,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点灯一看,原来已经回到当初的世界。
“只不知是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