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香醇气息……
她顺手折了一枝,摘下其中一片叶,唇轻轻贴上,明明是简单重复而略显轻快的调子,却被她吹得悠缓而悲伤。
再后来,叶片随风而去,落于尘埃。
聆音启唇,歌声断续:
“泆泆白云,顺风而回。
渊渊绿水,盈坎而颓。
乘流远逝,自躬兰隈。
杖策答诸,纳之素怀。
长啸清原,唯以告哀。”
音渺渺,歌似断。月无涯,唯以告哀。
月茫茫,清光笼罩哀愁。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太液池,宫墙柳,年年恨。此刻,她看似肆意潇洒地醉酒于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了,只留下这太液芙蓉未央柳。
她低低道:“余独何为?”
她仰首,想要再灌下一口酒,然而酒壶早已空了。她似乎分不清所处何地,竟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似要再去舀一些酒。脚下便是那么一踩空,身子变直直

往下坠。白衣凛冽,飘扬翻卷如蝶翼。
酒壶坠落,碎瓷散地,不到半刻,便被秋叶覆盖。
便是在那样的一瞬间,蝶翼翻飞,遮住了萧洛隽的面容,模模糊糊,一个回旋的拥抱,浓酒余香,犹可醉人。
聆音瘫软在萧洛隽的身上,醉眼微阖,凤目中透着潋滟迷离的光,仿佛看入来人的心底。酡红的双颊,如玉般的双颊,梨窝灿烂。脂粉不施,青丝散乱,可

堪倾国。
怀中的女子微微嘤咛,萧洛隽凑近一听,疑似将他认作了谁,声音压抑而痛苦,又有无助。
“……娘,把阿止带走吧。阿止,很累……”她微微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竟睡了过去。
“阿止。”萧洛隽低低地揣摩着这两个字,神色难辨。
萧洛隽看着这个褪去凤服,在他怀抱里汲着暖的女子,方突然忆起她时年十六。即便看似心机深沉,又高坐凤座,统率六宫,甚至可以邀到避世许久的庄太

妃,却终究,还是个小孩。
心微微一软,他将怀中的她抱紧,将外袍褪下,裹在她的身上。夜晚风凉,随侍的内监总管连海见皇帝身上只余薄衣,不由担忧道:“皇上,这……”
“打灯吧。”
“是。”连海应道,习惯了皇帝的脾性,便也缄默不语。
行至繁华处,宫灯一路逶迤至凤兮宫门前。皇帝一行轻衣简装,倒无多大的阵仗,但出现在凤兮宫前的时候,宫女们无不惊骇。而皇后近身服侍的宫女,更

一股冷汗自脊后渗出:她们并不晓得皇后出去过!
萧洛隽看了连海一眼。连海在宫中混了很多年了,自是极会察言观色,转身对管事郑玫使了一个眼色,拉长尾音,道:“今日的事——”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绝对不能声张。
连海满意地点头。
萧洛隽将聆音放在榻上,转身欲走的时候,却被聆音给勾住脖子。聆音的眼睛微眯,全身都粘在萧洛隽的身上,又深深埋首在萧洛隽的怀中。桂花酒的香味

清清淡淡,缭乱鼻尖不散。
“不要走。”怀里的人已经如困兽一般呜咽低泣着,似有无限的眷恋。萧洛隽试图挣脱,却奈何她又嘟囔了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娘……”
萧洛隽叹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连海道:“今夜便歇在这儿吧。”
“是。”
“昭仪那边……”
“奴才知晓了。”
“退下吧。”
“喏。”
聆音似乎在呢喃着什么,萧洛隽靠近一听,不禁一笑。那笑,有些恍惚。心肠再如何坚硬的人,总会有柔软的一角。
他的明黄衣锦被水渍浸开浅浅的一层,犹未觉,怀中的女子渐渐睡沉了,却也始终不曾放开他。他和衣躺在聆音旁边,怀中搂着她,幽淡的月光打在她无瑕

的脸上,不见了明澈逼人的眸,只余细密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反而显出安恬不知世事的娇柔。那些岁月,离着他又有多么遥远了。
他微微恍然。
十二岁时,父皇驾崩,他初登帝位就要面对父皇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皇叔欺他年幼,且手中执掌大半兵权,处处辖制着他。他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培植自

己的势力。直到十五岁那年,一举攻至摄政王府,雷霆之间将摄政王的兵权转移,令其亲信叛逃……那样的为难和艰辛,怕只有自己才懂。曾经满腔的热血的情

怀,对上数不清的权谋掣肘,又化为了寸步难行。那天下苍生,那兴复萧室,皇权路上的重重责任皆是压在他的身上,他势单力薄,孤军而战,孤独的王座上,

又有几人会体会到他的无奈?
适才聆音闹动静颇大,又因喝了许多酒,曦殿内的气温较高,此刻早出了一身的汗,萧洛隽甚至可以感受到怀里身子的热度。他将她身上罩着的外袍扔至一

边,却见原本飘然的白衣,紧密地贴合在身上,衣裳凌乱,香肩微露,一片欺霜赛雪的莹白。衣襟内还稍显青涩的曲线显露,半隐半现的竟显得诱惑非常……他

从未觉得,虞聆音竟有这般好的身段皮囊,偏偏这时,她依旧是半偎在萧洛隽的身上。
萧洛隽虽在女色方面极为克制,然而并不自诩为正人君子,况且这后宫三千本就他所有,眼前之人又是他正妻,这种的情景之下,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引诱。

一念情起,情随心动,他心神一荡,低头吻在聆音的眼上,那双眼——他曾经脑海里对于她的印象,就只有那双眼。
他慢慢往下,唇齿交缠。聆音有意无意地动动舌头,似在回应。
桂花酒的香气越发浓郁醉人,飘荡在凤兮宫的寝殿中。
她的嘴角,泛开笑意,像是仍然清醒。
将醉将醒,似梦非梦。


第3章 破绽初露
第二日,聆音昏昏沉沉地醒来,一切恍惚如同梦中,梦里她干了什么放肆之举,她已经忘了……长孙舞走了进来,手上端的是醒酒汤。
“昨晚是皇上送娘娘回来的……”
聆音淡淡一瞥长孙舞,口气淡淡,仿佛她昨晚不曾失态过一般镇定:“有谁看到了?”
“看到的都说没看到了。”
聆音“嗯”了一声,她说:“今日本宫身子不爽利,那些来请安的妃嫔,都帮我推了吧。”她说完话,便径直地往浴池走去,也不理会那些醒酒汤参汤,温

热的汤水覆盖在全身。那些宫人们也逶迤退下。聆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潜入了水中,再浮出水面的时候,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静静地发了下呆,才开口:“淮姨,你来了呢。”
淮姨走了出来,此刻她的脸上并没有经过易容,已逾四十的人的脸上没有浅纹,仍是韶华正茂的容貌,只是双眼中的光芒寂静,仿若垂暮之人。
聆音怒瞪了一眼淮姨,道:“昨晚你去哪了?”
聆音偷偷潜出凤兮宫,去了僻静的林木间。她的酒量不深,自是猜到会醉倒。然而母亲的忌日,她是必然要借酒浇愁,那徐徐的桂花酒味道,是母亲的最爱


她已经不能出宫去看望母亲了,若是连此例都被剥夺,她实在做不到。况且,既然淮姨是在宫中,她料想淮姨必定是跟在她后面,为她收拾烂摊子。
淮姨并没有因为这一怒瞪而收住她的笑,反而笑得更加欢畅了:“我那天不是一直跟在你后面,奈何皇帝没走开,我怎么可能出现。谁叫你又爱闹出那么大

动静,又吹叶子又唱歌的,最后竟还从那树上掉下来了……掉下来了被皇帝接到还不要紧,你还拼命嚷着叫他不要走……他好心将你送到寝宫中,你还一直拖着

人家一夜……”
有巨大无比的水花扑向淮姨。淮姨一个闪身,躲开了那水花:“似乎,某人还很主动地吻住了某人……”
聆音大脑完全失常,朦胧中似乎那些情景似乎又在脑海里面浮现一边。她不由得面红耳热。印象中,她和萧虽有肌肤之亲,却鲜少是唇齿交缠,而且,她历

来是含蓄的一个……
聆音不顾一切地再次潜入水中,水面氤氲,有水雾渐渐地飘升上去。
许久,淮姨道:“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聆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她语气淡淡,面无表情地说:“当做没发生过。”
“啧啧,可是他一路上把你抱回寝宫的诶……”
聆音冷静地说:“既然他叫宫人们对此事封口,就代表他也准备当做没发生过,我又何必牢记于心,不是吗?”
“阿止,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放心了。”淮姨沉静道,“皇帝年少有为,又相貌英伟,也不知有多少女的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然而帝王的爱本就反复无

常,我同你母亲早年因为误信男人,错付终身,才陷入了无底深渊,无法自拔。我不能冀望你彻底隔绝情爱,一辈子心如止水。你和皇帝如何都可以,琴瑟和谐

,宠冠后宫,山盟海誓承诺皆在也罢,但求你无论何时都拥有一份清明之心,以免重蹈覆辙。”
聆音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了伴着桂花香的那一场意乱情迷……她努力摒弃杂念,面色凝了凝,低声道:“我知道的。”
话音刚落不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淮姨眼神一凝,便闪身飞快地躲起来。
聆音目光一转,已经飞身跃起,顺手拉扯过了衣服,层层叠叠地披在身上。
来人居然是萧洛隽!
聆音不无讶异,脑子里面思绪已经转过了千般,面上仍然是一副端庄的样子。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说:“不知皇上到来,臣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萧洛隽不语,只是一直看着聆音。聆音被他这探究的眼神看得一时心底有几分发毛与不安。
他的旁边并没有侍从,贴身内监连海也不在。宫人们也没有通报他的到来,想必是被他知会过了。
萧洛隽懒懒道:“听说醒酒汤没喝?皇后感觉可好了点儿。”
“谢皇上关心,臣妾现在已经无恙了。”聆音的声音四平八稳。
“嗯。平身吧。”
“谢皇上。”
萧洛隽再次没有言语,只是脸上挂着几分不显的笑意。
他说:“皇后此时的样子,可是罕见的随意啊。”
身为皇后,人前必须端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她一直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然而百密一疏,却还是让萧洛隽撞到了她现在这副样子。
她此刻头发散开,湿湿地披在两肩,双足赤裸地踏在白玉的雕砖之上,的确随意过头。只是,这能怪得了她吗?还不是萧洛隽突然进来,她此刻能从浴池里

出来已经算是速度飞快了!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义正词严地说道:“皇上说得对,臣妾会改正的。倒是皇上,这还是早朝的时辰,又怎地来了凤兮宫。”
“早朝已经过了,朕只是来瞧瞧。”
“那皇上来过了,臣妾也无恙,是否可以请皇上暂时移驾,容臣妾收拾一下身上这身衣裳。”聆音不自觉地下逐客令,语气也不由生硬。
“那便这样吧。”萧洛隽自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倒也转身,然而目光犀利地往宫殿的周围转了一圈,停留在某个点上。那边纱幔依依,微微飘荡而起,聆音

一颗心不由得被提了起来。
那个地方,是淮姨所在。他意态闲闲地举步,似要往那个方向前进。聆音在紧张的时候大脑愈发冷静,飞快地转动着。淮姨若是此时被他发现,定然会引起

一番纷扰。叫住他?不过又有什么理由?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滑倒?似乎地面湿湿的,且摔起来颇为狼狈。她心中默默祈祷,便往了浴池靠近了两步,打算绕

过浴池旁边的屏障。
她微微不留神,以至于可以让自己很自然地滑倒。
只听得“噗通”一声,电光石火间,聆音再次跌入了浴池之中……她就不信了,这个时候,萧洛隽会再去顾及那纱幔之后的人。
果然,萧洛隽立马奔了过来。
聆音很满意地透过浅浅的水影,看到淮姨的影子迅疾地闪过,最后消失在了纱幔之后。幸好淮姨的身手没有退步,否则怕是要露馅了。
而下一秒,剩下的便是尴尬了。她身上只着寸缕,简直是春色难掩。
萧洛隽此刻就立在岸上,聆音觉得他的眼神都暗沉了几分。
聆音再次迅疾地沉入水中,借助水雾的模糊迷蒙视线。此刻,浴池里面虽然光影有几分模糊,然而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聆音并不确定岸上看过来的时候

,是否一目了然。
待此事结束以后,必定要找淮姨算账。为了她,以至于她虞聆音,都有了勾引萧洛隽的嫌疑……
“皇后这是在害羞?”萧洛隽低笑。
聆音在下面装缩头乌龟,不准备浮上去了,好在她的凫水能力尤佳,尚可以应付这些。
“皇后不上来,朕……便下去了……嗯?”萧洛隽声音宁淡,在水下咕咕声的充盈下,竟显得遥远而魅惑。
聆音将衣服掖好,终是浮上了水面。萧洛隽面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温泉水凉了,皇后注意身子。”萧洛隽在岸上凉凉地说道。走出门的同时,他淡淡笑道,“真想知道,会让皇后不得不落水以掩饰的人,究竟是谁?”
他又说:“至于皇后昨晚是如何上的树。朕亦不想追究了。”
他果然知道,但这是打算姑息?或是警告,想要让她露出更多的马脚?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缓缓地上了岸,心里却敲起了警铃。
大诺清晏十一年十二月冬,岳太后还朝。
晋宁宫。冷淡了四月的宫殿今日复归了喧闹。太后岳氏坐在上头,只见她穿着暗紫色的衣裳,面带着淡笑,一副慈善亲和的样子。
她也曾年轻貌美过,只不过现在已显了老态,笑起来眉角有浅浅的纹路。在漫长的宫斗、朝廷纷争中她取得了胜利,扶持皇帝登基,但如今拥有再尊贵的身

份,也只能被寂然的深宫困住。
聆音看着那些青琐丹墀,目光邈远。她想,自己将来定然不能够如此。深宫,断然不能困住她一辈子。
“皇后?”岳太后发话。
“臣妾在。”聆音恭顺地低眉敛衽走出一步,应着。
“抬头吧。在哀家这儿,便不必多礼了,都是一家人。”
聆音抬首一瞬间,望见太后的目光中有抹凌厉的微芒闪过,只一瞬间,又是一副慈爱的模样。她不解,但也佩服于太后掩饰之深,令她自叹弗如。太后说:

“真是讨喜的模样。”
聆音今日面见太后,衣装上以朴素为主,其余的妃嫔基本上也都是素色衣裙。唯独邵贵妃,不知道是说她恃宠而骄还是年幼无知,一身妖冶的大红色的纹海

棠的裙褥,在众人中独秀。太后的脸上果然有了一分不悦,道:“贵妃今日的衣裳可是鲜艳啊。”
邵贵妃骄矜不变,但默默地低头说:“臣妾最爱红色,而且臣妾以为,总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太后。”
太后脸色稍霁。
是夜,皇帝开宴于南熏殿,庆太后寿辰,皇室宗亲赴宴相贺。聆音身穿一件月白色金线织绣富贵牡丹图样的长裙,头上以鎏金凤钗固发,袖口上是细密针织

的凤纹,隐隐看上去如月下仙人的飘逸,却不乏皇室的富贵雍容。
皇帝附近不远处的位置暂空,是留给皇上异母的兄弟景王萧览瑜的,堂下则是诸位公主和亲王。
酒过三巡,太后发话道:“今天由哀家做主,那些歌舞便不要上了。听说皇后最近在宫里倒是让妃嫔们修学才艺,不知如何了?”
“臣妾不敢居功,只尚有进益罢了。”
于是应太后所邀,众妃献上才艺祝寿。
邵贵妃清唱了一首歌,意在庆寿又应景,歌词甚美,声音清亮不失曼柔。辛敏儿谦称自己不行,最后在众妃劝和下和江怀薇两人一个舞蹈,一人弹琴。继江

怀薇之后,辛敏儿近来虽偶尔去瀛心宫,也常来凤兮宫坐坐,看似毫无瓜葛,实则两处讨好,自然和江怀薇也是相谈甚欢。江怀薇的琴瑟也有进益,越发纯熟。

辛敏儿的舞姿曼妙,水袖飘转间,风情无限。
“皇帝,初次见面,她们倒是给了哀家很大的惊喜。”
萧洛隽只是淡笑地看着她们。
“是啊,桃红柳绿,可不是个个如珠似宝?”下面有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乐呵呵地说,风雅无比。
“新城尽爱取笑。”
聆音听闻“新城”此二字,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了下新城长公主。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淡妆雍容,举止却浮躁。笑容明媚,却难掩长期压抑的不自信……
聆音心里不由划过一阵冷意,目光虽是柔和,却隐约包含了锐利。她目光又转到新城长公主,皇帝的亲姑姑身上,冷然却又温婉地说:“这位可是姑姑,真

是风华无双呢。”
“哎哟,这话说得,我都已经年华老矣了。”新城长公主道,“可是长极公主的侄女?谁不知道当年长极公主可是艳极一时,五陵少年竞相争逐啊……”新

城长公主热情款款地说,余光飘落在旁边淡淡然的男子。
聆音母亲长极郡主,先帝认其为义妹,封为长极公主。更何况,这赞美之话,又哪里像是形容大家闺秀的,分明是把母亲往那画舫两岸的女子相比,让聆音

如何欢喜。
这便是当年让父亲抛弃母亲的女子?这便是母亲所败给的女子?是败给了那差了母亲千里的气质容貌,还是败给了皇家的煊赫?!
她为母亲所不值。
新城长公主,除了皇室嫡亲血系以外,哪点儿及得上母亲?
只不过她毕竟是新后,在此等场合之下,只能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只能当做自己没有多想,道:“长极公主正是本宫的姑姑。”
太后在一旁道:“听说皇后小时候是长极公主抚养长大的呢。瞧瞧,这眉眼儿啊,也有点儿儿长极的神韵。”
旁边的王美人插了一嘴道:“长极公主当年可是琴画双绝,皇后此来必然也是琴画皆精……”王美人也是名门闺秀,向来说话大胆。
“是吗?”太后道。
“母后,别为难臣妾了。臣妾少时顽劣,这些可没学成几样,更别说是精通了,说出来倒是出丑了。”聆音语气轻快地推辞着,却有几分欲扬先抑的味道。
皇后平日里,皆不见其舞琴弄墨,所以此刻不时有人附和。江怀薇的表情既是期盼也是着急。好半天,萧洛隽才好以整暇地说:“哦,皇后素来过谦,便奏

一曲吧。”
聆音见推辞不过,便说要在场临摹一幅画送与太后,至于奏唱,实在是不成。
“嗯,也好。叶相也是其中的行家,一会儿也不妨让其指点一二。”
叶相!聆音暗叹,叶风身为新城长公主驸马,皇家宴会自是能来的。她的目光顺着众人移向了叶丞相。那个穿着白衫的儒雅面带微笑,那个官位亨通位极人

臣的中年人……便是她父亲?那个母亲拼尽生命,决绝以待的父亲?
宫人们已经把案几笔墨抬了出来,只见聆音眉峰轻蹙,将长长的宣纸摊在桌面上,提袖,用笔染了几许墨色,遐思片刻,便在宣纸上勾勒了几笔山川的轮廓

,似有日月光辉倾城而照来,树木幽幽,山岳卧浮成人形,似仙风道骨,有凤凰栖息其上,鲜艳夺人。
又有题跋:天高垂日月,地厚载山河。
笔墨秀气,神韵独绝,字体娟秀,非楷非隶。
那凤凰,栩栩如生,栖息于山岳之上,暗合了太后之岳姓,母仪天下。其余山川鸟兽虽因时间有限,浅浅几笔,却也是神韵宛然。
聆音将画赠予太后时,满座皆惊,一阵喧哗。连萧洛隽也是挑眉,饶有兴味。
聆音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叶风。只见画卷立起的一刹那,他身体微微一震,神情却是淡然,他的声音温醇,似无波澜:“皇后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卓绝画技

,着实令臣佩服。”
“多谢叶相夸奖。”聆音极具挑衅地看了一眼叶相,不过那眼神,也只有叶相才能看到。那“天高垂日月,地厚载山河”十字,是用母亲独创的字体所写。

她虽只得了母亲几分神韵,却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更何况,那些山岳中隐藏了一些文字与暗记,唯有叶相可以看得懂,“闻君有两意,故此来相绝!”
那是母亲在她房间里头僻静处挂的一幅画,她儿时闹了半天,才知道这些奇怪的符号是什么。如今她又将文字略隐,不显得突兀。
她不信,叶相会对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那丞相和公主之间被世人皆传的伉俪情深,难道真是坚贞无垢的吗?既然可以对母亲那般才情温婉又风华绝代

的人抛弃,又何谈会对妻子多么体贴真情?
大殿里的空气微微有点儿儿让人窒闷,聆音找了个借口便离了席,走出大殿去逛逛。虽说此举有些不明智,然而若是任她再滞留在大殿里,难保不会失态。
外头的风很凉,已经是冬日了,虽然大殿底下都烧着地龙,又有手炉可以暖身。但聆音畏冷,即便曾修学过御寒的内功心法,也是无济于事。而如今,唯有

寒冷可以冲散她心中的悲伤与怨愤。
她跨出大殿,宫里的花都培养得极好,严冬里也依旧盛开如春。然而此刻她心中灰败,诸般景色一眼看去,都是花事荼靡的萧索。
聆音屏退了宫人,一人在泉水边独立。
突闻一阵笑声,微微舒坦,然后聆音听到了一声慵懒而轻佻的声音。
“姑娘真是个大美人,不知在此处等着何人?”是个男子,眼睛微微迷蒙,空气中隐隐有阵酒味。
聆音此刻虽然衣服上绣有凤凰,因是家宴,却非正式的皇后服饰,故而此男子未曾认得。聆音的目光极冷地看过去,瑟瑟中有冰凌。
男子又笑:“皇兄宫中的美人,可是越来越有脾性了。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改天本王向皇兄讨你去……”
“请王爷自重!”
皇帝身为长兄,现今还有两个弟弟,其人自称本王,又称萧洛隽为皇兄……景王平常素有花名在外,虽是一个俊秀男子,却常常游戏于扬州竹西佳处。肃王

萧如琢如今并未在京城,那么此次来的必定是景王了。
然而,王爷这声模棱两可的称呼,却是恰当的。
景王微微笑:“莫非你不信?皇兄除了某女以外,其余的皆都舍得的。本王见过那女子,你不是她。”
若非顾及此时身份,聆音早已一巴掌掴去。然而,她是皇后,必须要端庄,要稳重,要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聆音不想搭理此人,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王爷,自重。”言语间不怒自威,翩翩然闪开,竟已无迹可寻了。
聆音重新踏入大殿,不一会儿,景王也到场了。萧洛隽笑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在府里头倚红揽翠的日子可是舒坦?”
景王服饰随意,也没有穿着亲王的常服,青色的袍裾一扬,疏狂地笑道:“谁不知道皇兄现如今纳了后妃,个个皆是美妙女子。我那些女人,对比起来都已

经是明日黄花了……”
“这老三,最是让哀家忧心了,都快二十的人了,还成天在花堆里面混,没一点儿亲王的样子。瞧瞧,你四弟比你还小几岁,已与李家丫头定亲了。”太后

念叨着。虽然景王不是她的嫡子,然而从小养在身边,倒也亲厚。不多时,景王注意到了聆音,丝毫不曾在意适才之事,脸色如常,作揖道:“拜见皇嫂。”
聆音也忘记刚刚的不愉快,如常回礼,姿态端庄娴雅。她出去的那段时间,叶丞相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了,而叶夫人新城长公主自然是陪同夫君离去。
没了这两人,聆音浑身轻松,调整好了情绪后,更是言笑晏晏,应对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