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她控制了一下语气,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地蹭过去。
他却很包容地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付银子。”
禹城并不是一座富足的小城,在尚未建造皇家行宫之前,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山内土匪横行,多少商旅途经这里都恨不得绕道而行。
禹城四面环山,除却以烧制陶瓷为生以外,鲜少有适合开垦的良田供百姓耕种。近些年来,随着庆元朝根基逐渐稳固,朝廷对禹城的管制也越发重视,派兵

剿灭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后,还专门修出一条官道,方便百姓将烧制好的陶瓷运往外省。久而久之,禹城的陶瓷倒是成了上京家喻户晓的名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

的人都以收藏禹城的瓷器为乐。
这种现状确实让禹城不少百姓都富足起来,可是利润丰厚了,坑蒙拐骗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当地人都知道,禹城有一条古玩街,专门兜售一些淘来的珍品和上等陶瓷,每年上京的官老爷们来一次,都会在这里买走一堆。可是这珍品里有几个是真品

,恐怕除却行家里手,就只有卖的人心里知道了。
沈衡不知道苏小王爷对古玩了解多少,她只知道,她爹说过,这条所谓的名瓷巷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许多“从良”的土匪都混杂在其中。
她并不担心苏月锦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不要被抢。
最近全城戒严,整条街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
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店铺老板突然看见这么“两块肥肉”上门,欢喜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点头哈腰将人迎了进来。
“今早就瞧着东南角的地方锃亮,原是有贵人要来。两位快往里面请,这酷暑炎夏的,快喝盏凉茶解解暑气。”
他连用了两个“快”字,亲手端了一大壶好茶。
沈衡朝东南角的位置望了望,一面招财迎客八宝铜镜正好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果然锃亮。
这个王掌柜长期做的就是贵人生意,一看便知进来的两人不俗。只是瞧着那位公子清清冷冷的模样觉得不好糊弄,便转身对沈衡说:“不知两位贵人想买点

什么,古玩字画、陶瓷器皿,我们这都有。不是小老儿吹牛,放眼整个名瓷巷,就数我们流芳居的珍稀物件多。”
沈大小姐低头喝了口茶,怎么品怎么觉得自己像送上门待宰的肥羊。
她看了眼一旁的苏月锦,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边稀罕的玉石、瓷器都拿出来,不拘什么,只拣好的拿便是。”伊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从驿馆出来时她就一直在琢磨苏月锦的用意,知晓他此行的目的决非逛街那样简单,他将她打扮成暴发户,总是有他的理由吧。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店主,王掌柜很快端了些上等货物上来,指着其中一块玉佩对沈衡说:“姑娘看看,这上面的凤鸣岐山可是雕得惟妙惟肖,正因为是魏

晋时伯源大师的手艺,旁的人决计没这个功底。玉石本身是上等的川白玉,千金难寻的老玉,要不是看您合眼缘,我是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合眼缘?沈衡眨巴了一下眼睛,恐怕是她这一脑袋的纯金合了他的眼缘吧。
她没买过古玩,倒是听沈括提起过,古玩店的人都有些自己的花花肠子,开头端上来的东西都是真假参半,行话叫爬散头,耍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为的

是试探对方懂不懂行情。若是对方看出来了,店主少不得要拿些压箱底的东西出来;若是对方没看出来……那他就等着挨宰吧。
“新家生经了穿堂的手也能变作旧的,但凡像样的玉石都能瞧得过眼。”
这是句行话,不太懂门路的人也会说上两句。只是沈大小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拿捏得正好,一时让王掌柜也有些捉摸不透。
“小老儿承认古玩行里确有翻旧的营生,店里也确实有几样坑子货,但是并未拿出来给贵人看。贵人既觉得这玉佩像新家生,不妨说出个一二,也让小的开

开眼界。”
沈衡哪里说得出什么所以然。
偶尔糊弄人的,碰上经常糊弄人的,沈衡自认自己的火候确实不到家,左右为难之际,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突然给她解了围。
“是块老玉。”
苏月锦单手执起那块玉佩,透过半开的窗户照了照:“成色通透,磨痕光滑,算是少见的上品了。”
王掌柜一听,激动道:“公子当真是个识货的,这等物事,放眼整个禹城都难找下家的。”
他点头:“能做得这般精细的赝品,确实不多见了。”
掌柜的开始还喜笑颜开地应承着,听到这一句立时就变了脸色:“公子这话说得,小老儿卖了一辈子的古董玉石,做的就是‘诚信’二字,怎会拿赝品出来

自砸招牌?您仔细瞧瞧这玉石的质地,是再难得不过的上等川白玉了。”
相比于王掌柜的言之凿凿,苏小千岁就显得随性得多,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物件,一面道:“川白玉又名羊脂白玉,质地不如和田玉密实,入手偏轻;透明度

不及碧玺,却胜在触手温润,冬不寒,夏不燥,算作玉中上品。”
“魏晋时期,玉石刚刚盛行时,诸多文人墨客均以得此玉石为趣,却鲜少有人知晓那时的羊脂白玉并非如后世所传的那般通透。因为当时的工艺根本无法将

玉石整体打磨得完全光滑,流传下来的,即便不算粗糙,却也绝不会如这块玉石这般莹润。”
他啜了口茶水,单手支在桌上:“这块圣元初期的汉白玉石虽说造得有些过了,到底也算稀罕物件,万八千两银子还是值的。都说玉不琢不成器,但是磨得

太过了,反倒失了璞玉本身的意趣了。”
这是沈衡第一次听见他正儿八经地说些什么,他神色依旧懒散,斜倚在雕花木椅上的样子带着些四九城里纨绔子弟的调调,虽然漫不经心,执玉的态度却是

认真的,可见是真正爱玉之人。看惯了这家伙不食烟火的臭德行,此时的他倒是让人觉得亲近了不少。
一旁的王掌柜也在暗暗震惊。
要说现在的公子爷,哪里懂什么玉石碧玺?无竹不雅,无玉不润,多数都是附庸风雅的。
赏玉的人,不见得会品;品玉的人,不见得会懂。老玉的值钱之处不只在于它的年头,还有它的典故。如眼前这位公子对玉了解得这般透彻的,实属罕见,

掌柜的当下也不敢再蒙混,连连作揖道:“是小老儿眼拙了,竟然没能看出这玉石的真假。方才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这位公子爷见谅。”
苏小千岁也大方得紧,颇为体谅地看了王掌柜一眼:“行家里手亦有走眼的时候,你眼睛长得那么小,看错了也无甚好怪罪的。”
沈衡一直知道苏月锦是吃着“鹤顶红”长大的孩子,说话慢声细语,却吐字封喉,而这次这喉封得却甚得她意。
往来禹城的商户不少,想想也知道那些不懂行的人被这黑心老板坑了多少银子。
小老头不想失了这档生意,赔着笑脸询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想要的物件,不妨说出来听听,即便小的这没有,小的也好尽量帮公子张罗。虽说

禹城商铺繁多,但一家一家找起来,也还是不如小的一人跑起来方便不是。”
这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一番话说得一语双关,既赔了不是,又卖了人情。
苏月锦微微错过头,倒是真问了一句:“刘辰方的砚石你这里有没有?”
一句话问得古玩店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倒不是这东西多不值钱,而是识货的人少之又少。砚石不比玉石,寻起来费劲又不好找买主,就算有人有路子

,也不会把它摆在这样一户偏僻小镇上来卖。
张口就这么大的手笔……他豆大的眼睛在眼圈里转了转:“公子要的这物件可是明燕时候的古物了。咱们行上的人都知道,大燕往后的东西都是极难寻的,

市面上有的,怕也不见得是真品。”
他搓了搓手掌,说:“难得公子爷开面,小老儿自然是要尽心去寻的,只是若当真寻不到,您看……”
寻不到也想要个跑路的赏钱?沈衡低头抚着袖口上的团花,半点不待见那人,苏月锦却随手在她头上摘了四五支簪子扔到桌上。
“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按原有的价钱翻三倍。若你当真寻不到,这便算作你的辛苦钱。”
沈衡不知道一块破砚台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桌上的簪子加在一块少说也有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就换块石头的消息?她怔住了,忽然想到她夜探行宫那夜同苏月锦之间的对话,若有所悟。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沈衡终于挺直了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为数不多的几个点翠也换了两个高脚瓷瓶,花样是极好的。她抱在手

中却并不开心,因为苏月锦说了,这两个瓶子是他的。
“奴家很荣幸能陪王爷游玩一天,梨花酥就当是孝敬您的,至于剩下的银子,不算零头,大致是五千多两,王爷得空的时候遣人还来便是。家父虽等着银子

修葺房舍、缝补旧衣,但也不是很着急的。”
作为庆元朝最得宠的皇子,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坑她的银子,反正她是不肯吃这哑巴亏的。
苏月锦若有所思地道:“是五千八百七十两,就按六千两银子算吧。”
沈衡没有他这样大方,当场便有些不好意思。
“沈家虽不是大户,却不能平白多要王爷的银子,只五千两银子就好。”
“五千两吗?”他看着她,道,“那你便还欠我一万七千六百两,我也不急着要,等你们家修葺完房子再还也不迟。”
“我欠你的银子?!”沈衡睁大双眼,连矫揉造作都忘记装了,“我……奴家何时欠了您这些银子?”
他皱眉,略有不解:“你怎的年纪轻轻记性如此不好?你上次打坏的金丝楠木轮椅是神将穆清河的手艺,上面的芙蓉花雕都是孚木的,再做一个都不止这个

价钱了。”
沈衡面白如纸地看着他:“奴家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他似乎蛮理解她的困境,继续朝驿馆的方向走:“我找你爹要也是一样的。”
沈衡傻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晚她从头至尾都戴着面具,难道他只摸一摸就猜能到面具下的脸长成什么模样?
他转脸看她,眉目之间带了笑意:“原来真的是你。”他还以为那副轮椅没人赔了呢。
沈衡:“……”
市集离驿馆不远,沈衡却走得异常缓慢。这期间,她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千岁爷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甚至没有追问一个官家千金如何会武,只是神色如常地向前走着。
然而他越是这样沉静,就越让她觉得心里没底。这就好比一个小偷被当场抓住之后,没被立时送进大牢,而是陪着官差在街上闲逛一样诡异。
“王爷,既然您都知道了,想必也能猜到那日我去行宫就是为了寻回祭山灵石。实不相瞒,那灵石确实被我一不小心填了水洞,我也知晓这样的行为是对灵

石的亵渎,沈衡甘愿领罪,只希望不要因此牵连到家父,从头至尾他都是不知情的。”
她没敢再提“狗洞”两个字,尽量让自己的罪行听上去没那么严重。
良久,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沈括那身子骨,爬宫墙确是不可能的。”
这人的思维好像就没在一条正常的轨道上行进过,沈衡腹诽着,却无暇感慨某人不着调的想象力,继续小心翼翼地问:“行宫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不

是王爷已经派人在寻灵石了,现下可有结果?”
他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可知晓行宫之中有多少水洞?”
她讷讷地摇头。
“算上外围宫墙,一共是一千六百四十多处,每逢大雨还会有粗使奴才负责检查排水是否通畅。”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找了处人最杂的地方扔石头。
最关键的是他接下来的话:“殿里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是上京带来的,剩余的人都是禹城本地的官奴。灵石不知所终,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沈衡愣住了,灵石被人拿走了!
宫里带出来的人都是有分寸的,稀罕物见得也多,光主子的打赏就能换半月营生,断不可能偷偷藏下一块石头。而官奴便不一样了,他们长期打扫行宫外围

,是最先接触到祭山石的,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只道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的,偷拿了去贴补家用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私盗圣祖遗物的名号太大,不论是将它卖掉,还是拿回家去,都是连坐的大罪。如果大张旗鼓地挨个逼问,只怕那些人会咬牙死撑,不敢将东西拿出来。
行宫戒严,为的就是营造出丢的东西极其金贵的假象,迫使已经将灵石偷拿出宫的宫人不得不将其转手卖出;封锁城门,则是为了确保灵石依旧留在城中,

方便寻找。
禹城不大,可供买卖的渠道其实并不多。祭山石手掌大小,略微发青,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古物,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卖到了古董商贩手里。
而流芳居作为名瓷巷最大的商号,影响力也是最大的,经过今日这一遭,那王掌柜必然四处奔走询问,即便寻不着,也会让城中人知晓有人出高价购买碧鲜

砚石。
刘辰方是明燕时期的御用工匠,做出的砚石也多是以云纹盘龙为主,其样式是最接近祭山石的。
“正所谓财推人走,即便找不到真迹,也会有人拿着相似的石头来碰碰运气。传言禹城古玩界还有一个黑市,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的地方,专门倒卖那些来

路不明的物事,而灵石极有可能掺杂在其中。”沈衡说完,不由得暗叹一句:好一招引蛇出洞,这人的心思当真缜密。
苏小千岁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笨到无药可救,只是有一样你没有猜对。”
“是什么?”她虚心求教,听见他略有些惆怅地叹息:“我是真的想要刘辰方的那块砚石。”
禹城惊现暴发户的事情一时间闹得众人皆知,除却知晓有位芝兰玉树的公子爷出高价购买刘辰方的砚石之外,那名身穿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奇异女子也成

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多人都猜测,此女极有可能是哪位金店老板的千金,也有人猜测她是某位大人的嫡女,而那位大人,不仅官大,还权倾朝野,收入颇

丰。
沈衡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亲爹”正穿着一件破旧的襦袍在她面前抹眼泪。
他一边抻着脸上的褶子,一边问她:“端王爷可看出了什么?咱们会不会被砍头啊?要不咱们送点礼吧,留个全尸也好啊。”
她盯着他脸上那管将掉不掉的鼻涕,耳朵里回响的都是她娘时常强调的一句话:“你爹年轻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风华正茂,儒雅飘逸。”平白觉得岁月这

把杀猪刀委实锋利了些,比坊间的传言还要削骨如泥。
连蒙带骗地将他哄走之后,沈衡听到一旁的道道略有些迟疑地问:“小姐,奴婢实在不知夫人到底看中老爷什么?”
一个酸腐呆傻,一个大气豪放,怎么瞧怎么不像能在一窝吃饭的人。
沈衡揉了揉眼睛,极有学问地回了一句:“大概是气质吧。内里的东西,旁人都是看不到的。”换来道道一句:“难为您想得开。”
沈衡笑了笑,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
沈衡没有告诉道道的是,许多年前,她也问过她娘同样的问题,而且问得更为直白,她说的是:“娘,你是瞎了吗?”
那时她只有九岁,第一次跟着她娘离开挽瑕山庄,见到自己的亲爹。
沈衡的娘是挽瑕山庄的庄主,十五岁闯荡江湖,十七岁便在江湖上扬名,一把双刃剑,一身绯红妆,无人不识。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那时候沈衡就常想,能配上娘亲的男子,定然是这世间最英武至极的人物。
然而,就在见到沈括的那一刻,沈衡所有年少的幻想都破灭了。他那样瘦弱,带着文人独有的酸腐,大冬天的,一把折扇扇啊扇的,带起的冷风让她想抽出

腰间的短剑捅死他。
可是她娘说,这就是她爹,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们今后都要在一起生活。
娘亲将她放下之后便走了。她几个纵跃跳上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心里却暗暗希望他能如深藏不露的大侠一般单脚点地,飞上屋檐,将她带下去


他确实上来了,但是是用爬的,还死死抱着一个手臂粗的梯子。
“衡儿,跟爹下去吧,这里太高了,爹害怕。”
他真的是她见过的最怂的男人,她当时偷偷地想,然后拿着绳子将他吊到了房梁上。
他又是她见过的脾气最好的男人,因为不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能包容地对她微笑。
犹记得刚回上京的时候,她闯了不少祸,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将一位朝中大员的儿子给揍了。她爹当时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要慌,万事有我”,却在她睡着之

后,拎着一大堆礼品亲自登门请罪。
她当时全不知情,只知道每次他爹回来,脸上都带着伤。
她追问是怎么回事,他却龇牙咧嘴地说:“我上朝的时候没看路,摔在路边的坑里了。”
沈衡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次日悄悄跟在他身后,眼见着那个总是将腰杆挺得直直的酸腐书生跪在那位大人的面前低声赔罪。
那时的他只是一名六品殿仪,即使在偌大的皇城之中是那样渺小,也依旧维持着读书人的小小骄傲,却要为了自己不孝的女儿几次三番地卑躬屈膝。
她没有冲上去,只是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记住,那就是你爹,是一个肯为你卑微,肯护你周全,肯为你舍弃所有尊

严去保护你的男人。他不强大,却那样伟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衡开始学着端庄,学着乖巧,学着少坑些亲爹。
回忆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纯良的,她不自觉地对道道说了句:“我觉得自己的性子真的越发恬淡了,轻易不会动怒。”话才刚落,就骤然听见一声尖锐

的嘶吼。
“沈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快些滚出来见我!”
道道看着那个叉腰站在院中的女子,皱着眉头说:“小姐,是户部侍郎的那位千金,估计是听说您跟端王爷出去的事,特意跑来找麻烦的。”
沈衡恬淡一笑,缓缓吐出四个字:“她奶奶的。”


第三章
超度你
说到这位户部侍郎的千金刘雅君,其实她同沈衡梁子结得也不算多深,只不过一个是没吃过亏的,一个是不肯吃亏的,导致两人总是不能和平共处。
沈衡跟刘雅君第一次见面是在左都御史老母的寿宴上。这位老夫人是将门出身,对门第没那么多讲究,便招呼大家在一条红木长桌旁坐下。刘雅君当时与沈

衡比肩而坐,初次见面就对沈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因是沈衡的爹官职太小了,她觉得沈衡跟她同席污了她的排场。
沈大小姐那时候刚学会端庄,蛮大方地由着她多占了一个人的席位,自己埋头吃饭。可是有的人天生高姿态惯了,一边不屑地冷哼,一边教育自己的丫鬟道

:“平日里我总说你吃相不好,为的就是提醒你莫在外头丢人。如今你看了这小门小户的做派,可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刘雅君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光是沈衡,就连在旁坐着的几个官家小姐都听见了,于是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闺门聚会本就是一大堆姑娘、媳妇拼爹、拼家室的场合。坊间说,得了些权势的人都眼高于顶,殊不知,这皇城根底下的“朱门”家眷们,那都是开了“天

眼”的。先敬顶戴花翎,后敬罗衣穿戴,所谓的人品德行,就算你有,人家也懒得关心。
道道站在一旁,气得眼圈通红,沈衡却置若罔闻。这一谦让的行为当即让刘千金判定她是怂包,转脸跟旁人讨论脂粉去了。
宴席过半,老夫人命家里的孙女过来招待。刘雅君满脸堆笑,对御史千金说:“前不久刚听说姐姐诞下位千金,怎的今日没有带过来?不知姐姐打算何时办

满月酒,也好让妹妹跟着沾些喜气。”
这本是巴结的话,不料对方听了当场就冷了脸,不咸不淡地说:“刘家姑娘还没成婚呢,沾的什么喜气?难不成你人还未嫁便急着沾胎气吗?”未及,也没

给个好脸色,直接甩脸子走了。
一旁张都尉的妹妹连忙拉了刘雅君一把,小声道:“你怎的说话这样不知轻重?这位御史千金前些时日生的姑娘是个哑女,为此她遭了夫家不少冷眼,知道

的人没人敢提的,快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刘雅君听后一张脸变得煞白,非但没领她的情,反倒张嘴就骂:“你早知道怎么不与我说?平白看我出丑,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张都尉的妹妹平日就是个温暾的性子,好心提点反倒遭了骂,一张脸也憋得通红。没承想那人说得倒越发来了气,直接冲过来就要推她。
眼见她就要撞到桌角,却被什么人拖了一把,这才稳稳站住,抬眼对上的是一张清清秀秀的笑脸。
刘雅君没想到沈衡敢帮她,更加觉得恼怒。
“姓沈的,我教训旁人,跟你有什么干系?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要是我火起来,连你一块收拾了。”
沈衡却压根没看她,一面塞了几块果品在道道手上,一面认真地说:“我时常跟你讲,有的吃的时候就赶紧吃,为的就是教会你在外头要少言寡语,免惹是

非,你现下品出意思来了吧。”声音不是很大,但是长了耳朵的人都默默地笑了。
至此,两人持续将近十年的“宅斗”拉开帷幕。其实照沈衡的想法,这事真的没什么好计较的,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奈何刘千金记性实在好,每逢遇见

都要找些麻烦。
开始的时候,沈大小姐还本着一颗普度众生的心包容她,在发现她度起来确实艰难之后就只好放弃了。但每次的开场白,沈衡都会尽量说得和谐一些。
“今早就瞧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我还思量着是什么好事上门,原是刘大人的千金要来,当真是喜庆,快请屋里坐着。”
刘雅君站在院子里却黑透了一张脸。
她站在这儿有些时候了,沈衡却直到她喊得嗓子冒烟了才慢悠悠地晃出来,分明就是故意晾着她,当下便道:“你少同我来这套,本姑娘站在太阳底下晒着

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我也懒得同你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扯,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趁我不备勾搭上端王千岁的?”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气得半死,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让一个区区四品典仪官的女儿占了先机。
众所周知,这位庆元朝十六岁便被封了王爵的年轻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多少官家小姐想要巴结他都没这样的机会。这次泰山之行,他爹特意摔

坏了脚踝,为的就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带上她。
正二品以上的朝官都可以住在行宫,她在里面转得腿都快断掉了也没能“偶遇”到这位爷。哪里晓得,没多久便传出了千岁爷带着沈括的女儿逛大街的消息

,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她这边肝火烧得正旺,那边沈衡却已经找了处阴凉地方喝起了梅子汤。
“小心点别被晒到了,过来坐。”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比直接挨揍都要憋闷,刘雅君气得不上不下,瞪眼斥道:“我是注定要当王爷侧室的人,如你这样的身份就少想着高攀了。别以为王

爷带你出去一趟便了不得了,殊不知王爷就是拿你逗趣呢。上京大家闺秀多了去了,你不使手段,如何叫得动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