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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波光潋滟的色泽,美得叫人移不开目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明珠了。
茧儿脸上是两道可怖的血痕,她“望”着碧丞,温柔地笑了笑,依旧是轻轻的一句:
“主人,快拿去献给神巫大人吧。”
昆仑镜外的齐灵子别过头,不忍再看,春妖面色淡淡,却也一声轻叹。
人的欲念是无穷无尽的,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了手,只会索要的越来越多。
多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单纯且痴情的茧人是不懂的。
(七)
十月初八,丹国上下一片欢庆,宫中烟花漫天,热闹非凡。
当今国君与陆相一样,膝下都只得一女,今夜便是公主大喜的日子。
碧丞以神巫接班人的身份迎娶公主,成为丹国的驸马,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满宫的欢声笑语中,却有一个地方是冷冷清清的。
漆黑的屋子里,茧儿在床上摸索着,不小心摔了下来,她忍着痛挪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外面的烟花丝竹声,痴痴一笑。
门却忽然打开了,一道身影如幽灵般飘进,居高临下地站在了茧儿面前——
是一袭盛装的珠澜。
她冷冷望着趴在地上的茧儿,见茧儿瑟缩着身子抬起头,双眼蒙着白布,脸上带着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主人吗?”
珠澜冷哼了一声,眸中有怜悯,有嘲讽,更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怨毒,她仿佛透过茧儿看到了另一个可怜人的影子。
声音刻薄地响起,一字一句。
“真是作茧自缚,愚不可及。”
庆宴上,碧丞穿戴一新,丰神俊朗。
这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到来时,他神情却有些恍惚,举目望去,人人脸上都是笑容,一切却似乎不那么真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便在这时,神巫珠澜一袭盛装,拖着长长的衣摆走近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恭喜驸马,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这
是对你最后的考验。”
碧丞霍然抬起头,珠澜笑望着他,轻启薄唇:“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古木生茧,茧中人浑身都是宝,一双薄翼更是无价之宝。”
话音刚落,珠澜便蓦然转身,对着看守祭台的人打了个手势,祭台上的红绸布猛地被掀开——
满堂哗然,祭台上吊着的竟是一头白发的茧儿!
她双眼蒙着白布,背上伸出两片烟粉色的薄翼,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珠澜扬眉扫过众人,高声道:“这就是我们今日祈福的祭品,请丹帝与驸马分别斩下这灵兽的两片薄翼,以贺公主大婚,佑国泰民安。”
说话间,已有侍卫为丹帝送上锋利的刀刃,搀扶着他登上祭台。
满场喜庆又庄重的氛围中,碧丞站在人群里,双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珠澜在他身边懒懒开口:
“你放心,个中利弊我均已向她陈明,她是自愿的。”
碧丞胸膛起伏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祭台,涩声道:“没了双翼她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珠澜把玩着手里的两颗水珠,眼眸含笑。
碧丞抬手一指,呼吸急促:“那是什么?”
高高的祭台旁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铜鼎,花纹古朴,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
珠澜瞥了眼,漫不经心道:“炼丹炉。”
碧丞遽然转过头,瞳孔骤缩,珠澜无视他眸中的精光,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该感谢我,留着一个没了灵力,没了眼睛,没了双翼的白头怪物在身边,想必你也不好受,等祭完天后我就会把她投入炼丹炉,炼化成一颗茧丹,不仅物尽其用
,你也再无后顾之忧。”
祭台上忽然传来一声痛呼,丹帝握着刀,已经将茧儿的一片薄翼硬生生地割了下来,虽然极力忍耐着,茧儿却还是在薄翼撕裂的那一瞬间惨呼出声。
割下的那片薄翼晶莹剔透,迅速被搁放在了早已备好的水晶中保存,茧儿咬紧唇,鲜血淋漓的后背孑然立着剩下的一片薄翼。
那一片,要由驸马碧丞亲手割下,染了血的刀已经递至他的手中。
“去吧,你只差这最后一步,莫要妇人之仁。”
珠澜推了推碧丞,碧丞拿着刀踉跄而出,喉头滚动着,红了一双眼。
所有人都望着他,他深吸了口气,将眸中涌上的热流硬逼了下去,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近祭台。
祭台上的茧儿似有感应,苍白的脸颊“望”着碧丞,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句:
“主人。”
碧丞身子一震,铺天盖地的酸涩漫过胸腔,耳边响起了那年在有间泽,少年信誓旦旦的声音——
我要泼天的富贵,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下!我要做人上人,要封侯拜相,要世上再也没人能够欺侮我!
风吹过茧儿的白发,纷飞的发丝刺痛了碧丞的眼,无数画面在他眼前纷沓闪过。
这些年走南闯北,无论是苦是甜,她都陪在他身边,夜里那么黑,他们搂在一起睡就不冷了……
碧丞忽然仰头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将手中刀狠狠掷在了地上,双眼血红地吼道:
“老子不干了!老子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他在众人震鄂的目光下,跌跌撞撞地冲上祭台,脸上已落满了泪,他不管不顾地去解茧儿的锁链,泣不成声道:“老子只要你,只要你!”
碧丞疯狂的举动中,众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珠澜便一挥衣袖,满场顿时定住,人人像被冰封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刹那间,整个皇宫就只有他们三人能够活动。
珠澜看着祭台上的碧丞与茧儿,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不甘心:“你到底不忍……”
她眼眶一涩,怨毒的双眸起了泪花:“如果当年他能在最后收手,我也不会恨了这么多年……”
这场关乎生死的考验终于结束,碧丞该庆幸,他不仅救了茧儿,也救了自己。
世事轮回,当年的当年,珠澜尚不是神巫的时候,也曾如茧儿一样痴心过。
只是当年,她没有那么幸运,直到最后一刻,那个男人也没有回头。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张鹿皮被完完整整地剥了下来,她并非天生白鹿,而是一头梅花鹿,被上一代神巫救下后,她脱胎换骨,一身漂亮的花色却再也回不来了,只
剩下惨白的皮子,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刀子是从眉心破开的,那只好看的手毫不留情地按着她,从那里一点点撕开她的鹿皮……
有多痛她已经忘记了,可眉心的伤口结了血痂,却再也无法冲淡,化作了一点嫣红,在每日照镜时无情地提醒着她,再也不要做那愚蠢的痴心人。
她设下这近乎一样的局,看着碧丞与茧儿在局中挣扎,自得其乐,获取一种残忍的快意。
还好,这一回的结局,终是改变了。
珠澜仰头大笑,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悲怆,她忽然一拂袖,半空中陡然浮起几道荧光,荧光中包裹着一件仙彤衣,一对水珠,一片薄翼。
“带着这些离开吧,将她送回她出生的地方,看守那的仙人或许能帮到你们。”
珠澜转过身,凄然一笑:“走吧,趁我没有反悔之前。”
(八)
有间泽,古木参天,云烟缭绕。
春妖将昆仑镜收进了怀中,看向齐灵子:“你输了。”
齐灵子笑道:“还好是我输。”
他抬首望向天边,深深舒了口气,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喃喃道:
“老妖,我忽然很想念一个人。”
春妖淡淡一笑:“我知道。”宽袖一挥,空中绽放开朵朵幽莲,他在风中踏莲而去,只遥遥传来一声:
“那个人如今应当是最后一世历劫了,你在这里躲避了几百年,也是时候去会一会故人了。”
而这里,也将换一个守护者了。
树上结满了五光十色的灵茧,灵茧有大有小,个个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风一吹,便轻轻摇曳起来,发出飒飒清响,远远望去,如梦如幻。
碧丞躺在树间,枕着头望着一个烟粉色的灵茧,唇角微扬。
那是茧儿曾经剥落下来的茧衣,被齐灵子收着,如今派上了用场。
那日他抱着茧儿来求齐灵子,齐灵子将奄奄一息的茧儿和仙彤衣、水珠、薄翼全部封进这个茧里,让茧儿休养重生。
齐灵子说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长,不知要等多久茧儿才能再次苏醒过来,可不要紧,他愿意等,愿意守在这片有间泽,陪着她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
终有一天,他的姑娘会再次从茧里掉出来,扑着烟粉色的薄翼,对他嫣然一笑。
(完)
第8章 齐灵
【楔子】
齐灵子离开百鬼潭时,换回了在天上常穿的一袭墨衣,他面上含笑,灵秀中带了几分邪气,恍然间又回到了元芜殿中那任情恣意的模样,云雾缭绕间,他依旧是那位
天不怕地不怕的妙棋灵君。
春妖负手而立,眉眼淡淡:“见到故人替我问声好,他日若我三人有缘再聚,元芜殿中再把酒畅饮,下完当年未尽的那盘玲珑棋局。”
“那是当然!”齐灵子扬眉一笑,漆黑的眼眸不无感慨地看了一眼春妖身后:“到底也在你这守了几百年,真要离开……倒有些舍不得了。”
有间泽从今日起便换了守护者,那个叫作碧丞的凡人,得他一口仙气,将在古木间守候百年,等待灵茧里的爱人再度苏醒,破茧而出。
而他也不会再逃避,碧丞与茧儿的故事触动了他,他决定离开百鬼潭,去往凡世,寻找梦中记挂的那抹月白身影。
放下心结的齐灵子望向长空,唇角微扬,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蓦然望向春妖,不羁一笑:
“老妖,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春妖摇了摇头,水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他宽袖一拂,朵朵幽莲在空中绽放开来,一转身,他就这样踏风而去,身影转眼间没入了林间,只留下齐灵子在原地傻了眼
。
“喂,老妖,你还真这么走了,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说……”齐灵子气急败坏地追出几步,耳边风声飒飒,传来春妖的一声低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见了故人可别再这么沉不住气,前路茫茫,珍重——”
清越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齐灵子哼了哼:“没诚意的家伙。”眸中却含着笑,掩不住漾开的一丝暖意与怅惘。
他仰头望向万里长空,深吸了口气,长笑当歌,潇洒地踏上了前方的路。
【一】【川城设摊】
棋摊摆在东街,五文一局,赢了棋主就能拿走翻倍的钱,多赢多得,许多人跃跃欲试,却纷纷败下阵来。
年轻人吹着口哨,一袭黑衣,发间束着一根月白苏带,得意洋洋的模样活脱脱像个纨绔子弟——
这棋主自然就是出来寻人的齐灵了,输在他手里的人甘拜下风,纷纷笑称他就是个棋灵。
齐灵听了,但笑不语,只心中悠悠一叹。
齐灵,棋灵,离了齐真的齐灵,怎么会是完整的棋灵呢?
齐真的十世历劫如今已是最后一世,这一世,她叫琴贞,是川城乔员外家的童养媳。
童养媳,齐灵想到这个词就牙酸,什么玩意儿?!真亏那命格老儿写得出来,他差点没将命格录撕掉!
一离开百鬼潭,他就先上了一趟天,元芜殿打扫的仙娥看见他眼睛都直了,结巴道:
“灵,灵君……”
是啊,他回来了,在百鬼潭逃避了几百年的妙棋灵君,总算再次踏回自己的仙殿,摸一摸那久违的心爱棋盘。
抬起头,他冲傻掉的仙娥一笑,眉宇间虽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传本灵君命,速速将元芜殿散落在各宫的旧人一一召回,重整棋师,布置大殿,共迎妙棋真君归位!”
忠心耿耿的小仙娥听得泪花闪动,欢喜不已地下去了,他欣慰地舒了口气,交代好一切,还来不及和天上的一群老友叙旧,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命格星君的府邸,将命
格那小老儿从被窝里拽出。
当年的事闹得人仰马翻,风云变色,天帝震怒,狠狠地惩治了妙棋真君,罚其轮回十世,受万般苦难,生生世世命途坎坷,不得善终。
齐灵翻着命格录,颤抖的手越来越厉害,瞪向命格星君的眼睛几欲喷火,这小老儿几时这般尽心尽职,竟将天帝的指令执行得不遗余力!
第一世,卖花女,被县衙大人强抢为妾,跳江自尽;
第二世,千金小姐,家道中落,为幼弟坠入风尘,含恨而终;
第三世,庵堂尼姑,引狼入室,被拐卖至千里之外的异族,孤苦一生;
……
苦命绣娘、痴情舞姬、亡国公主、战死沙场的女将军……各式各样的女子身份,种种恶俗情节,想买块豆腐撞死的凄苦人生,这命格写得还能再无所不用其极点吗?
翻看齐真的十世轮回,就是一部集世间女子悲惨之最的斑斑血泪书!
父母不慈,丈夫不忠,儿女不孝,还有一世居然生来就患有腿疾,逃难时被公婆抛下,在白骨堆里活活饿死!
齐灵捏紧命格录,银牙都要咬碎了。
命格星君远避三尺外,哆哆嗦嗦道:“灵,灵君息怒……”
息怒个屁!
那样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在花间执棋浅笑,一袭月白素衣纤尘不染,曾被春妖赞为九天之上最出尘的一道身影,却被无辜罚下凡尘,如此作践……还是因为他,因为
他当年的一念之差!
齐灵红了双眼,心如刀割,这就是他几百年来逃避的原因,不敢直视,不忍直视。
从天上下来后,齐灵直接去了川城,前面九世他已错过,这最后一世就让他陪在她身边吧。
他不会改变既定的命途,他只想在远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默默守护着她,让她少受点苦,直到劫难历完,真君归位。
在川城设下棋摊的第一天,齐灵就见到了齐真,不,是琴贞。
她去接她的小夫君下学堂,穿着朴素的布衣,眉眼恬淡,如山水明净。
齐灵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使身份容貌如何改变,齐真的那身气质在转世轮回中却始终不变。
她显然对这个棋摊很感兴趣,每日去接乔少爷时都要站在外边看许久,虽然从不开口,却是沉吟思索,胸中自有沟壑的模样。
果然,无论命格老儿怎样写就,下棋都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赋。
久而久之,琴贞与齐灵也相熟了,她甚至会在齐灵下错子时脱口而出:
“先生错了,不可走这步。”
齐灵捏着故意下错的棋子,笑眯眯地望向琴贞:“多谢姑娘提醒,赢了的钱请姑娘喝茶可好?”
略带调笑的话语叫琴贞微红了脸,低着头挤出人群,匆匆离去。
那有些慌乱的背影叫齐灵不觉好笑,他闲闲挑起发间的月白苏带,手中的触感熟悉依旧,心头一阵温暖。
可没过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正主来了,不知谁在嚼舌头,琴贞的小夫君乔少爷气焰嚣张地带着人马来砸摊子了——
“你就是勾引我媳妇的奸夫?”
【二】【乔家闹事】
不足七岁,半人高的乔少爷叉着腰,在家仆的簇拥下颇具气势地瞪着齐灵,奶声奶气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你是不是就是勾引我媳妇的奸夫?”
看着那粉雕玉琢,正义凛然的小脸,齐灵生生憋住笑,一本正经道:
“不是,乔少爷莫听旁人闲言碎语,在下与琴贞姑娘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到底是不谙事的年纪,又加之齐灵的眼神太过真诚,乔小少爷迷糊了,歪着头嘟囔道;
“可贞贞最近都不理我,回了家就在房里研究棋谱,大哥说都是你这江湖术士迷去了她的心神……”
“你大哥骗你的……”齐灵随口道,话还未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由远及近,森冷冷地飘来。
“三弟若信了这江湖术士的话,那恐怕母猪也会上树了。”
来的人是个锦衣公子,面庞甚是俊美,怀里却抱着一只黑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苍白,诡异,四个字足以概之。
齐灵敛了笑意,不可察觉地握紧了手心,虚眸对向那张脸。
是了,就是他,根据命格录上的记载,琴贞半生坎坷的祸源就是此人——乔家大公子,乔莲舟。
之前还有些喜感的气氛在乔大公子到来后,隐隐地剑拔弩张起来,一想到此人将来要对琴贞做些什么,齐灵就恨得牙痒痒,胸中的怒火都快忍不住了。
似乎感觉到了齐灵的敌意,乔莲舟冷冷一笑,一声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棋摊给我砸了,抓了这奸夫去见官,为三弟出口恶气!”
家仆们被这声厉喝惊醒,个个回过神来,撸起袖子上前就要动手,却在这时,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拦在了棋摊前。
“住手,都住手!”
竟是满头细汗,一脸着急的琴贞。
“贞贞!”乔小少爷眼睛一亮,却见琴贞护在齐灵面前,立刻委屈地嘟起了嘴,拉过琴贞的衣袖,泫然欲泣:
“大哥果然没说错,贞贞你变心了,你看上这臭下棋的,不要水儿了……”
这孩子气的话叫琴贞哭笑不得,还顾不上质问乔莲舟为何要造谣生事,就赶紧蹲下身来,伸手抚过乔小少爷泪汪汪的眼睛,柔声道:
“少爷你误会了,我只是喜欢下棋,痴迷棋道,遇到难解的棋局就偶尔来向齐先生请教,并无别的意思……少爷休听他人胡说。”
这“他人”指的自然就是好整以暇,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乔大公子,琴贞咬紧唇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间有厌恶有哀求,还有一种深深埋藏的恐惧。
这复杂的眼神被齐灵尽收眼底,心念倏动间还不待他开口,琴贞便回过头,饱含歉意地望向他,低声道:
“给先生添麻烦了,抱歉。”
一场闹剧就此匆匆收场,琴贞好说歹说才将安抚好的乔小少爷劝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都嬉笑着散去了,齐灵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道纤秀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在心中
轻轻叹了口气。
却冷不丁射来一道目光,竟是抱着黑猫的乔莲舟,他不知怎么还没走,远远地望着齐灵,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齐灵一个激灵,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蹿起,冷得他打了个喷嚏,再抬眼乔莲舟已不见踪影,远处空无一人。
齐灵揉了揉鼻子,狠狠啐了口,差点着了乔莲舟那厮的道,还没见过这么阴阳怪气的凡人,本大仙早晚收拾了你!
【三】【幽巷寻猫】
深夜,乔府,万籁俱寂。
琴贞路过后院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欺近,还不及出声,下一瞬她便被人捂住嘴,一把压在了墙上。
惊魂未定间,她只撞上了一双熟悉又畏惧的眼眸。“大少爷!”
乔莲舟苍白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轻佻地贴近琴贞的唇,气息吞吐间,一只手不规矩地游走在琴贞身上:
“真没想到你今天会出来维护那小子,你不是一向不管闲事吗?见到我恨不能绕道走,怎么为了他竟还敢阻拦我?你难不成真对那小子动了心?”
琴贞扭着头拼命挣扎着,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放开我,快放开我!大少爷请自重!”
“自重?”乔莲舟啧啧摇头,捏紧琴贞的下巴:“不如你教教我如何写这两个字?我拜你作女先生怎样?”
一声冷哼,乔莲舟眸光骤厉:“齐先生?倒叫得亲热,连人家是神是佛都没搞清楚,你动的哪门子春心?别以为能瞒过我,世上没什么东西我不能听到的!”
琴贞身子一颤,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夜间打更的下人过来了,琴贞吓得赶紧推开乔莲舟,如受惊的小鹿般,蹿入了夜色中。
乔莲舟哼了哼,一声猫叫自墙角传来,通体光滑的黑猫跳入他的怀中,一双绿莹莹的猫眼精光四射,骇人不已。
乔莲舟一挥衣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身后的屋顶,俊美的面庞冷冷一笑。
他吟着诗走出角落,抱着黑猫的身影在月光下阴冷异常。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漫不经心的声音渐渐飘远,屋顶上的齐灵舒了口气,他盯着乔莲舟远去的方向,心头一动,皱起眉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别以为能瞒过我,世上没什么东西我不能听到的!”
没什么东西不能听到?
难道是……
还未等齐灵确认心中猜想,没过几天,一个意外却发生了。
乔小少爷贪玩任性,把他大哥的黑猫不小心弄丢了,乔莲舟冲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还不准他声张,只一个人气急败坏,如临大敌地出去寻猫了。
乔小少爷缩在琴贞怀里瑟瑟发抖,泪眼汪汪,全无半分平日里小霸王的嚣张模样。
琴贞柔声细语,好不容易安抚乔小少爷睡下后,望向窗外,飒飒的风声擦过树枝,院中竹影斑驳一地,在月下随风摇曳。
琴贞沉眸许久,又看了眼乔小少爷脸上未干的泪痕,终是咬咬牙,下定决心,提着灯出了门。
齐灵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看着琴贞寻到了街上,来到了乔小少爷白日里玩耍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中。
“猫儿,猫儿……”
声声轻唤间,琴贞提着灯仔细搜寻起来,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踏进了小巷深处……
冷风一阵,巷子中似乎传来了呜咽之声——夜半时分,久未住人的荒弃小巷,正是阴气最盛之时。
川城的人都说这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平时无人敢轻易靠近,白日里琴贞便是瞧见那只黑猫跑进了这条小巷,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立即出声告诉乔小少爷,所谓厌屋及乌,她恨极了乔莲舟,对他的黑猫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可她没有想到乔莲舟居然这么紧张这只黑猫,不仅对乔小少爷大发雷霆,还不准他声张,更是连夜亲自出来寻找……
琴贞深吸了口气,暂时按下心头疑惑,睁大眼睛继续搜寻起来。
随着她声声的呼唤,巷子里的风越来越急,寻常人听不到的呜咽声如泣如诉,整条小巷被一种诡异的兴奋笼罩起来,像是饿狼见到了什么美食……
阴风阵阵中,饿了多时的幽灵纷纷从地下蹿出,丝丝缕缕向琴贞飘去,贪婪地包围住那道浑然不觉的纤秀身影。
齐灵瞳孔蓦缩,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过来,幽冥巷,这竟是一条幽冥巷!
开启的天目中,一个个场景倏忽而过,厮杀的战场上,号角声起,马蹄纷乱,鲜血四溅,累累白骨成堆垒起,火光滔天,烧成了一座座人间地狱……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将士们战死沙场,英魂飘在空中,穿着各朝各代的戎装,向着家乡的方向眺望,千里之外的妻儿还在家中挑灯等候,而远赴前线的他们却再也
无法归家,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凄美壮烈,叫人闻之落泪……
齐灵心头大悸,赶紧收回神识,定下紊乱的心神,抬眼间,他竟看见那些战死的幽灵围在琴贞身边,争先恐后地趴在琴贞头上吸允她的发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咚
声。
惨白的月光下,琴贞扶着额头痛苦万分,手里的灯扑通落地,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齐灵大惊失色,不及多想已现身飞至琴贞身旁,一把将她搂住,衣袍鼓动间,那些亡灵惊惶失措,被齐灵身上的仙气猛地震开,如汹涌的潮水四散开去。
呜咽声戛然而止,还不待齐灵施法,那些幽魂便吓得钻进了地下,转眼间消失无踪,漆黑的小巷刹那又恢复了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