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是…有些不安。”她似乎不会撒谎。就像穿上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极不合身的自己又非常喜欢的衣裳,全身感到不自在,担心主人随时索回去。也许,瑭就是那件不属于自己的极不合身的自己又非常喜欢的衣裳。
瑭握住尹禾不安的手背,“尹禾,你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朋友,不需要不安。相信我。”
瑭微笑。
尹禾不安的感觉在瑭的微笑中渐渐松弛下来,漆黑的眼瞳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恬静又激烈。她很好奇,为什么瑭说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是他的朋友。她几乎不认识他。
“你很早就认识我了么?”尹禾仔细地问起。
瑭点头,微笑。笑容里有些神秘。
那么,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十一年前那个傍晚么?这个问题已经抵达喉头,就快要溜跑出来。可是,瑭一脸探究地盯视她,使她无法再问下去。
瑭好奇的眼珠如钻石般闪耀,“尹禾,很多人认为,明德是座纨绔子弟的城堡。你也这么认为么?”
“对,浮躁气息很浓,学习气氛相对淡漠。”这的确是她对明德的真情实感。
“那么,尹禾,你愿意接受我的挑战么?以后,我会在学习上和你竞争每一个奖项!”瑭假装认真地说。
尹禾微笑。学校公告栏里,她已经检阅到瑭功课的优秀。智能测试也是明德第一名。那个时候,尹禾已经把瑭列为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没有和瑭在同一班有些可惜,无法掌握瑭平常的实力,但她有信心可以超越瑭。在这个世界,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瑭。
“好。”尹禾自信满满。
瑭同样自信满满。费尽周折让尹禾加入明德学院的目的即在此处。他欣赏她的优秀,敬慕她聪慧的智能。几乎连续十年获尽全国少年组赛事奖项的天才少女…安尹禾。
他已蓄事待发,攻破她,无论用什么方法。
柔美的视线里,一抹诡秘的深蓝色的光芒忽闪而过。这抹诡秘有些熟悉,是尹禾擅长的,是属于优等生自信和傲慢的光芒。
她望着高贵的瑭,心底却莫名生出无限的距离来。瑭又怎么能体味她的心呢。
其实,在尹禾的骨髓深处,与瑭交朋友这件事,多少让她有些自卑。她甚至害怕瑭会更深地了解她。她不是因为贫穷和落迫而自卑,只想骨子里要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有父亲,有母亲,父亲可以一无是处,可以懒惰,整日喝酒抽烟赌博,或者随意打骂她,母亲有一份平凡的工作,不需要依靠男人俗媚不堪的眼神而生存,而她可以是一个功课平平的学生,只要那样就可以,只要那样她就不会在瑭面前感到自卑。
“瑭少爷,彩虹街18号到了。”白领事公式化的报告中断了尹禾的思绪。
车子安稳地在街口停下。尹禾轻轻颔首,朝瑭致意,跳下了车。然后,她依附在车窗前,抓住身上的白色校服,衣角处仍然沾着她膝盖上的血迹和泥土。本想把校服归还给瑭,可是,如此破落不堪,她实在过意不去。尹禾决定把校服恢复原样再归还给瑭,这是礼貌。她有些歉意地对瑭说:“瑭,谢谢你。衣服洗干净了,我再还给你。”
瑭温暖地笑,“不用了,下午跟你开玩笑呢,明天我会去教务处领一套新的,我应该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穿新校服。”然后,她看见瑭在车窗里朝她挥手,“尹禾,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车子平稳地开走,留下一缕觉察不出的青烟。柔风中,尹禾抱紧双臂,向巷口深处走去,膝盖上的白色蝴蝶结微微颤动,闪着耀眼的光辉。
3 王子的外衣
冰冷的青石台阶。
花团锦簇的小花圃里,淡幽幽的清香弥漫在庭院中。银杏树下,一口古井傲然屹立,彰显着苍老和宁静。
尹禾端着一只亮光闪闪的银盆,使劲压着古井上的阀门,冰凉清澈的井水涌出。银盆里置放了一件明德男生校服,校服边角沾染了红色的血迹和泥土。
屋檐上昏黄的灯光,幽幽暗暗,斜斜照在尹禾的身上。她膝盖上缠绕着的白色绷带打成了好看的蝴蝶结状,在幽暗的灯光下,晶莹闪亮。
这是瑭的礼物,尹禾默默地认定。
她的唇角闪着动人的微笑,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容。她以为她不会笑的,一向不为凡尘俗事牵绊,不为人生的悲喜而悲喜的安尹禾,也会因为一个绅士般儒雅的男孩子绽放微笑。
冷漠和傲慢,在那双柔和的眼睛里,此刻完全消失了。
尹禾凝视着银光闪闪的银盆。那只银盆是家中最高贵的东西,是外婆的外婆传下的。她认为家中只有这只银盆才配得上这件白色男式校服,于是,小心翼翼从外婆封存已久的木箱里拿了出来。
她将白色校服轻放在银盆里,压满了清凉的井水,将衣服完全浸泡住,然后在衣服上抹了许多洗衣液,用最大的力气,去搓那沾在衣角上的血迹和泥土。
一定要洗干净。
尹禾下定决心。一边搓洗衣角上的污渍,一边陶醉在瑭将她抱起的感觉。温暖有力的臂膀,轻盈柔和的呼吸,微微潮红的脸颊…每一个细节都令她心花怒放。这样的时候,她只想到美好的东西。
蓝色木门边上,年迈的外婆静静依在门框上,银色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她凝视着尹禾专注的背影,苍老的唇角微微蠕动,一丝怜悯掠过唇角。外婆看见了那件雪白的男式校服,看见了尹禾膝盖上的伤口。
但是,外婆没有去问尹禾为什么受伤。她知道,尹禾一定会回答她只是不小心磕破了点皮而已,让她不必担忧。外婆有些后悔让尹禾去贵族学校念书了,从来没有带着伤口回家的尹禾在进了那所学校不到三天就带着伤口回来了,身上还披着男生的校服,回家后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张罗着找银盆去井边洗衣服。
尹禾变了。
外婆浑浊的视线里有浅浅的担忧。
“尹禾哪,饭菜快凉了,吃完了再洗吧。”外婆的声音在尹禾的背后响起。
尹禾回头,长长的发丝泼洒在后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涌动在腰际。看见外婆站在门边长长久久地注视着她,尹禾这才觉得自己的状况有些让外婆受惊了。
“外婆,你先吃,不要等我,我洗完了再吃。”
或许,在外婆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是,尹禾是不一样的孩子,她坚强,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软弱,也不会轻易对任何人付出感情。外婆的心中一直笃信此事,尹禾绝不会跟她母亲一样,在年少的时候为一个男孩子痴狂,从而埋藏一生的幸福。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往日里从不这样。”外婆嘀咕了一声,转身走回屋里。她又怎么明白尹禾此刻的心情呢。
尹禾那晚没有吃晚饭。
外婆留下的饭菜完好地摆在桌上,丝毫未动。
那晚,外婆躺在里间,听到客厅里尹禾来回走动的声音,曾想悄悄起床看一眼,可是腰不太好,一躺下就无法轻易动身的身子骨,没能看见尹禾奇怪的举动。
尹禾那晚做了些什么呢?
她在熨衣服,是威廉瑭的学生制服。熨了一整夜,因为,她总是不满意,熨了一遍又一遍,用光了家里的皱纹纸,直到那件制服重新恢复了雪白颜色,只是,好像尺寸不太对劲了,一夜之间似乎缩短了许多。
唉…
天亮后,尹禾将熨好的衣服,轻轻折成小方块,用干净的薄膜包裹了起来,放在一只纸袋里。没顾得上吃早餐,她背起书包,拎上纸袋,向明德一路跑去。
膝盖上,白色的蝴蝶结在清晨的阳光下舞动。
4 樱花林事件
中午,阳光明媚。
明德的角落处处洋溢着生机,徐徐凉爽的风,绿叶成荫。白色樱花飘落的大道上,耀眼的蓝白学生制服一群群结伴在一起,形成拥挤的人流,在飘洒的花瓣里穿梭。学校广播里传来了优美的钢琴曲,开始了每天中午时分的广播节目。
“很高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和大家见面,我是文艺时空广播组的主播,威廉瑭,想必同学们正纷纷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此刻的我,也和大家一样饥肠辘辘,为了给大家美好的节目,只能让它委屈一阵…”
瑭沉静的嗓音,如飞鸟穿越丛林,温暖的,低缓的,静谧的,在天空飘落。尹禾抱着纸袋,穿过樱花大道,朝学院广播楼方向走去,白色蝴蝶结在膝盖处迎风招展。美丽的嗓音,配乐如流水,清澈明朗,积极奔放。她满眼光芒闪烁,陶醉其中,乐观地走在樱花大道上,像一只随风牵引的风筝,自由地奔向瑭,无人抵挡。
风渐渐呼啸而来,树叶在枝头卖力摆动,白色的樱花花瓣哗啦啦随风飘落,宛如雪花从天空飘落,一望无际的苍白,遮挡住尹禾的视线。蓝色的明德广播楼恍若建立在大海上的岛屿,瑭安稳地坐在岛屿中央。
她在广播大楼脚下停住脚步,仰望头顶那扇声音向外散播出来的窗户,蓝色的窗帘在玻璃后安静地垂落,遮挡住她通往瑭的所有视线。她咽了口唾沫,迈步爬上楼梯,一步一步向广播室靠近。
广播室外,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拥瑭派们争先恐后地守在外面。尹禾眨了眨眼睛,臂膀里紧抱着纸袋,漆黑的眼珠染上一层忧愁:要怎样才能冲破这群白痴人群呢?
呼…
尹禾呼出一口气,又猛猛地吸进一口热气,悄悄地向人群靠近。她死死地抱着纸袋,皱起眉头,弯曲腰板,撅着臀部,用力拨开人群,往广播室门口挤去。
“喂、喂、喂,好痛!谁在挤我,力气这么大!”
人群中,好像有人被挤伤了,痛苦地大叫。尹禾闭着眼睛,继续用力往前挤。
突然…
人群再也挤不动了。
尹禾怎么用力,也前进不了。她喘着粗气,用手背去擦脸颊流下的汗水,接着,她的目光垂直地落在一双红色的,镶着白色珍珠颗粒的皮鞋上,这双鞋的颜色光鲜夺目,深深烙在她清冷的眼中。
红色,似乎是不吉利的颜色!尹禾的心里掠过不太吉祥的预感。
“抬起头来。”语气是轻漫的,冷漠的,居高临下的。
周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死灰一般的沉寂。尹禾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声音的冷漠傲慢感觉似曾相识。她谨慎地抬头,清雾般缭绕的大眼睛,细碎光滑的短发,薄薄耳垂上闪着的一排晶亮的钻石,展现在尹禾的面前。
是她…裴多莉!
她闭上眼睛,头顶轰然。
倔强傲慢的臭丫头,今天彻底落在手中了!裴多莉冷笑,指骨捏得咯吱响,唇角邪恶地向上轻扬。她的情绪一向是透明的,不需要任何掩饰和雕琢。她紧盯尹禾,心怀叵测地说:“你死定了!姐妹们,给我拉到老地方去!”
立刻,身后一窝蜂涌上人群,瞬息覆盖在尹禾身上。裴多莉双臂环抱,一甩身,红色的皮鞋沿着楼梯,一路发出尖锐的响声。她要报昨天的一箭之仇,她不容许任何人欠她。这是裴多莉式的生存哲学。
来不及喘息,来不及思考。
尹禾被一群女生架起,风一般架离了播音室门口。尹禾感到沮丧,离那道门只有半步之遥。如果,她再用点力气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那么,瑭就会出现。那道紧紧关闭的蓝色大门,她祈愿那扇门能够在瞬间打开,露出一双蓝雾斑斓的眼睛,一头弯曲的黑发…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支离开那道门,焦虑万分。

第五章

1 绝不妥协
樱花林里。
风吹得樱花树枝乱颤,白色花瓣从枝头纷纷抖落,苍白如雪,冰冷如雪。树梢上,麻雀啾啾叫嚷拍扇翅膀,箭般飞离了枝头,留下瑟瑟作响的枝叶。远处,冰凉的风吹动樱花湖泊的湖面,大片大片波光熠熠的水纹呈现,漾开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透着刀刃般的锋利,向天空中穿刺而去。
“所有的人给我听着:给我好好地教训她,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明白,与我为敌是怎样的后果!”裴多莉站在一块岩石上,气焰嚣张地宣告命令。冰冷的钻石在耳际寒光闪耀。
樱花在林间飘落。
“是!”拥瑭派们应声附和。裴多莉是拥瑭派的头目,与裴多莉为敌者,即是与拥瑭派为敌。一旦出现这样的敌人,她们的手段绝对会凶残得不落任何痕迹。
“按照以往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一样,狠狠地收拾她,让她清楚自己是谁!” 一个长得马肥高大的女生挺身而出,指着尹禾的鼻梁咬牙切齿地劝告。
“动手吧。”
“是!”
拥瑭派们蜂拥而上,饿虎扑食般,拳头汹涌澎湃地落在尹禾身上。尹禾始终保持一种状态。她死死地守住怀里的纸袋。对她来说,纸袋里的东西比她的生命来得重要。她不能让任何人沾染它。
“等等。”裴多莉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走了过来,机警地揣摩尹禾怀里的纸袋,试图从她手中夺出。
尹禾的力量大得惊人。多莉朝后猛退两步。
“把纸袋给我抢过来!”多莉立即颁布新的命令。
一场浩劫就此拉开序幕。尹禾像一朵生长在野外的花朵,任凭践踏蹂躏,头发,手指,肚子,膝盖…无处不在遭受摧残。
她闭着眼睛,用坚韧不可摧毁的意志力承受一切。她不在乎那些疼痛,那些疼痛最终可以消失。她拼死忍耐的目的只有一个:守护瑭的校服,绝不会让血再次浸染它!她用了整个夜晚,才洗尽那些不吉祥的颜色。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威胁到她。她是安尹禾。安尹禾是强硬的代名词。
尹禾咬牙,默默地承受。
雪白的脸颊红肿起来。无数道鲜红的手掌印,错综复杂,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在她白皙的脸上。
乌黑碧青的发丝,和白色的花瓣一起在林中凌乱飞舞。
她感到窒息。意识渐渐淡薄。
有一刻。裴多莉感到恐惧。她害怕,就算打死这个女孩,她也不能夺走她怀里的纸袋。她从没见过比尹禾更倔强的人。倔强得比她失去瑭更可怕。
“放开她!”
无数双眼睛怵然回头。
英树背着书包,耳朵里塞着MP3耳机,站在樱花飘落的樱花林中。
裴多莉僵住,目光闪烁狐疑。拥瑭派的女生们怔住,整齐的吃惊表情,呆呆地揣摩,站在樱花林中,帅气得像从美术画册里走出来的少年。
“真的好吵,你们打扰我睡觉了。”英树摇晃着脑袋,目光不耐烦地掠过在场的每一张脸。然后他看见满身是伤的尹禾。她在伤痛里仍旧保持着骄傲的姿态。
风将他黑黑的刘海吹散。他穿过人群,穿过纷飞的白色花瓣,在尹禾身边慢慢俯下身来。
尹禾躺在樱花树下,大口大口地吸气。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她苍白无力的脸上,鲜红的手掌痕迹,肿胀的脸颊,淤青的鼻梁,撕裂的嘴角,无不让人心痛。膝盖上留有旧的伤痕,崩裂中的伤口,血浸透了白色的长棉袜。她看起来破落残酷。没有人觉察,他的眉毛在轻风中抽搐。仅仅一瞬间,他恢复往常,用做作的目光注视着尹禾伤痛的眼睛说:“喂,优等生,你这个样子还要跩下去么?”他唇角上扬,语气平静,如同往日的嘲弄语气,“我以为,你会永远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么快就被人收拾得不像样,一点都不好玩。”
他诡异地笑,笑容像杨花一样美丽。
尹禾调整呼吸,努力撑开深重的眼皮,黯淡的视线里,一张没办法挑剔,完美到连天使见了都自卑的脸,正挑衅地瞅着她。她没办法去赞赏这张白痴美貌的脸。是的,在她心中,他是一无是处的白痴。她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多么恶劣的嘲讽,那双骄傲的眼睛,要她去求他帮助。这样的眼神,令尹禾憎恶万分。就算死,她也不会求助于这样浅薄的人。
“呸!休想!”尹禾猝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英树的脸上。红色的唾沫,像一朵娇美的樱花,凄艳动人。
英树闭上眼睛,忍耐着怒火,冷笑。
浓烈的血腥味道冲向他的头顶。
裴多莉震惊了。她从未见识过如此倔强又胆大妄为的女生。
拥瑭派们脸色泛白,惊得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尹禾。她一定是个疯子,或者是脑子里没有正常经脉的人。怎么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英树,传说中的天才少女优等生怕是骗人的幌子吧!
空气凝重。
树叶越发的碧绿。
樱花林中,樱花花瓣变得更加地雪白。
英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地抹去脸上的血色唾沫。
一朵雪白的花瓣稳稳地飘落在尹禾的睫毛上。英树将它捡了起来,对着樱花林间隙的阳光照了照,优美的唇角上扯出一朵冰冷透明的笑容。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想把对你的这份同情,写在这樱花林中的每一片花瓣上,以此来祭奠你那颗骄傲冷漠的心。可笑的优等生,你就好好尝尝她们的拳头吧。也许,那样真的可以帮助你的大脑早点清醒过来!”
每一个字都垂落在她的心口。尹禾冷笑,笑容荒漠,眼角流泄出一大堆厌恶来。她冷冽地望着英树。风吹落了更多的花瓣,纷至沓来,洒落在她瑟缩发颤的肩膀上。
阳光在樱花树叶间隙闪烁,晶亮轻盈,如水波一般温柔地照在尹禾的身躯上。她肿胀的脸颊,淤青的鼻梁,染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芒,漆黑一团的眼睛里落满了金色,这金色根植在她清冷又骄傲的眼底,亦如受伤的鸟雀,虽满心创伤,但仍然坚持飞翔。
英树站起来,向樱花树林外走去。
樱花在背后洒落,落寞又美丽。
裴多莉感受到一阵凛冽无比的风从心口吹过,那阵风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要抢过来!”裴多莉的命令是强硬的,麻木的,呆滞的。那只纸袋在尹禾的怀里坚固不可掳夺的样子,她有受到刺激的感觉。她笑。她想知道尹禾到底能够撑到怎样的地步。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掠夺。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
“给我狠狠地抢!”
迷蒙的视线中,尹禾看见多莉眼中那抹不吉祥的颜色,激烈的,冷漠的,恐惧的。她感到鼻腔尖锐扩张式的疼痛。温暖的液体流落。
纸袋终被粉碎,透明的薄膜里包裹着雪白的男生校服,安静地落在尹禾的胸口。
裴多莉捡起校服。血管里,不吉祥的颜色疾速流淌,奔腾不息。
2 王子现身
樱花树枝哗哗作响。英树回头的瞬间,瑭已将一记耳光落在多莉的脸上。
几乎在同时,眼泪从多莉清秀的脸庞滚落。这一刻,不需要言语。从瑭出现,从瑭甩下一个耳光开始,她注定是这场战争的战败者。
那个丫头赢了。她是唯一赢过她的人!
泪水在风中溃散。她闭上眼睛,让羞辱从眼底挥发掉。她的瑭,一起成长过的瑭,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孩,第一次打了她。她连底子都输尽了,捂住滚烫的脸颊,悲愤至极。
“瑭…瑭!你怎么可以…”她嗫嚅,压抑愤怒,品味眼泪的苦涩和绝望。
“你怎么变成这样!”瑭冷冷地看着她,眉头一皱,对她表示失望透顶,“你的残暴让我感到害怕,连教训你的欲望都失去了!裴多莉,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现,和你的死党一起消失!”
扑嗵一声。多莉在瑭脚边跪下。她屏住气息,努力咽回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揪住瑭的膝盖,仰头凝住他的视线,“瑭,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不要说不再理我的话…”
瑭目光冷凝。
“瑭,我会改,以后再不这样…”
瑭望着信誓旦旦说要悔改的多莉,又望向受伤的尹禾。他可以为尹禾打抱不平,将尹禾从多莉的手里救出,却没办法把多莉列为陌生人。多莉像是他疼爱的妹妹,虽然淘气,有时候又是可恨的,却是无可奈何逃脱不得的人。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轻不得,重不了。时间就是这样神奇,会让两个原本不同世界的人,始终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又无法离弃。
多莉的眼泪疯狂起来:
“瑭,请你饶过我这次,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我就没办法坐视不管!我只是…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没有资格穿瑭的衣服…”
“住口!”瑭的火焰重新被点燃,“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我差一点相信了你。裴多莉,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永远不懂得瑭需要的朋友是怎样的。她的努力一直是多余的。
“瑭,您不能这样对多莉。您知道她有多喜欢您吗?”拥瑭派们双膝跪地,为裴多莉求情。
喜欢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去伤害他身边的朋友么?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爱。黑色的卷发在风里飞扬起来。瑭冷漠地斥责拥瑭派:“原来多莉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你们这群朋友的纵容。你们看看,你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学生不学习,就知道拉帮结派,欺凌一些势力薄弱的对手!告诉你们,再让我见到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瑭宣告对她的决裂,纵身将尹禾从地上抱起来。
被瑭否定掉的瞬间,多莉的心里是被搬空的绝望,就连肝脏也没有剩下。瑭抱着尹禾离去的背影,决绝悲壮。多莉突然明白,瑭永远不会记住她的好,瑭的眼中只会是闵静诺那样乖巧文静的女生,或者是这种傲慢自以为是的优等生。
瑭总是无法视见她眼底的无助。很多的时候,她只好沮丧地把自己裹进疯狂里。用极端的方式宣泄内心压抑的情感。也许这样,那份隐埋在心底的绝望就会轻缓一些。其实这种方式,连她自己也讨厌,却无法停止,无法改变,陷入无法逃离的困境之中。停止了,改变了,或逃离了,她就会死去。
这是她实现爱情的极端方式。
轻风中。
瑭用力托住尹禾的身体。
尹禾在昏沉的意识中感受到某种熟悉温暖的体温正慢慢渗透进她的骨血中。“对不起…”瑭低头注视尹禾,内心愧疚。觉得她受到这样的伤害,完全是因为自己。想到多莉变得如此凶暴,他的心疼痛起来。
伤口在崩裂中。
尹禾感到幸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守护他的心热烈得像一团火时刻在胸中燃烧。
她把紧拽在手里的纸袋轻轻移到胸口,“是你的校服…本来想要还给你…”
瑭凝视校服,眼眶在一瞬间潮湿起来:“傻瓜…”瑭低喃,深蓝色的眼睛水雾缭绕。区区一件校服算什么呢。瑭的眼泪落在校服上。从来没有人让他如此感动过。他不曾被任何人如此珍惜过,那份隐瞒在心底的温暖渐渐浮出心口之上。
白色的校服在阳光里散发出洁净的香气。尹禾撑开眼皮,露出漆黑明朗的眼眸,凝望瑭,受伤的唇角执著得让人心疼。芬芳的樱花树林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松软的味道。
瑭大步地越过人群。风将他的衣角吹得乱飞。
樱花树旁。
英树冷漠地望着这一幕。他对优等生的感觉不会有任何改变。过去的某个时候,他曾以为,她会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见她向瑭献媚的眼神,那样的想法迅速消失。所谓了不起的优等生,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再怎么装得清高,最终逃脱不了一个俗字!
英树甩过肩膀,大步流星迈出樱花树林,轻快的音乐在耳畔如水般流淌,唇边有冷漠的笑意。
3 比花还美
阳光下,艾可可跟随在瑭身后。她是事件的功臣。是她及时找到瑭,告诉瑭,尹禾被裴多莉和拥瑭派们带到樱花林的事。
可可将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可以更细致地观察到瑭俊朗的脸庞。在可可眼中,瑭是明德学院最优秀的男生。高贵温和,才华横溢,是引领明德学院中优等生潮流的人。
天空是水洗的蓝。瑭抱着尹禾又一次出现在医务室,白色拱门被一道耀眼的阳光冲破,白鸽从窗沿扑闪翅膀飞离。正打开饭盒准备用午餐的闵静诺,瞅着破门而进的威廉瑭,饭盒被惊得掉落在桌沿。筷子在手中脱落。
诺皱眉。
瑭喘息之间,已将尹禾安置在担架病床上,洁白的床单很快被尹禾伤口流出的血沾染。他没有吩咐诺帮忙,而是自己在医药柜里找出剪刀、碘酒和绷带。他褪去尹禾齐膝盖头的白色长棉袜时是不忌的。他将她的伤口再一次裸露在空气里,用碘酒清洗,上止血膏,缠绷带,动作比护士还要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