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氏一听,心里一沉,不再说话了。俗话说祸从口出,也是芈氏缺乏经验,心直口快,此等事情要说也该在床头与嬴驷私谈才是,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要知道此时的咸阳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宫中的每一个人在利益的驱使下,都有可能成为他人的耳朵。芈氏的这些话,叫一个内侍听了去,待嬴驷离开后,这个内侍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去找了一个人。
此人叫嬴壮,为惠文后嫡出,其年纪虽与嬴稷相差无二,但为人工于心计,之前他买通了芈氏宫里的一个内侍,叫他随时留意芈氏的动向。
嬴壮听了内侍举报后,眼里寒光一闪,脸上居然露出股杀气,看得那内侍心惊胆战。打赏了那内侍后,嬴壮便去了惠文后处,将此事说与惠文后听。
惠文后不善于争权夺利,但听了这事后却也十分害怕,若立嬴稷为储君,芈氏掌了权,日后岂还有她的安生日子过?当下便向嬴壮问道:“荡儿出征未归,为娘的方寸已乱,你可有良策?”
嬴壮想也未想,指了两条路,“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让父王尽快把立储之事定了下来。但此事须父王决断,在他未下决心之前,我等皆不好插足,因而不易;第二条路是让芈八子在宫里消失。”
类似的话惠文后在几年前就曾听侍婢说过,她当时便是反对,如今又听嬴壮说起,不由叹道:“为何利益之争,总要伤及性命?”
嬴壮知道母亲仁慈,说道:“不一定非要了她的命,只要她不插进来捣乱,赶出宫去也是好的。”
惠文后点头称是,“如何将她赶出宫去?”
“待孩儿想想,有万全之策时,再来与母亲商议。”
宫里的斗争随着嬴驷身体的逐渐衰弱而展开了,这虽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却也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此时的芈氏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宫里的危机,随着秦楚大战的临近,她把注意力都放到战场上去了。毕竟楚国是她的母国,是生养她的地方,如今虽嫁入秦国,一切以秦国的利益为主,但是对故乡的那份感恩、怀旧之情却是有的,鉴于此,两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芈氏一个人在房子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坐立不安,便使人去把魏冉叫了来。
魏冉和白起由于在军中表现神勇,此时均已升为千夫长,听了姐姐召唤,连忙赶了来。进了门便道:“姐姐何事找我,速速说来。”
芈氏见他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忙道:“可是大军要出征了?”
“正是!”魏冉道:“楚军在去年年末便已出兵,现下即将到达丹阳,我们下午就拔营出征了,增援武关。”
魏冉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连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以为是为自己担心,便道:“姐姐不必为我们担心,我和戎弟定会照顾好自己。”
芈氏叹了一声,道:“我等虽身在秦国,但楚国毕竟是故土,秦、楚交战,莫非你不为之惶恐吗?”
魏冉一听,却笑道:“姐姐毕竟是女人,多愁善感,在我看来,哪里可扎根,哪里便是家。至于秦、楚交战,在这诸侯争霸之世,那是再也平常不过之事了。”
“你倒是想得开。”芈氏嗔怨了一句,又问道:“此番交战,你觉得楚国能胜,还是秦国能胜?”
“这种事不宜在后宫议论,姐姐须小心在意。”魏冉朝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此番楚军来势汹汹,与秦势均力敌,若是正面交战,胜负难料。”
芈氏惊道:“如此看来,你等此去岂非十分危险?”
“倒也未必。”魏冉神秘兮兮地道:“这一次是嬴疾将军督战,按他的作战思路,估计不会与楚军硬来,到时少不得使些计策,所以此战孰胜孰负,尚是未知之数。”
说了半天,却是这么一个结果,芈氏的心越发乱了。实际上她的彷徨源于两边都割舍不下,既想秦国胜,却恐楚军吃了大亏,又想楚国胜,偏又怕秦军遭罪,如此反复,任谁也解不了她的心结。当下道:“你只管去吧。姐姐是妇人多疑,不妨事。”
魏冉告辞出来,到了蓝田军营时,嬴疾已到那里了,仔细一看,与嬴疾在一起的还有魏章、甘茂两人。魏冉对甘茂不甚了解,但是魏章的大名却是听说过的,此人在智谋上可能略逊于嬴疾一筹,但在带兵打仗上却是自有一手,在秦国的将领之中是数一数二的。见这三人同时出现在军营里,魏冉便已明白了,这一定是场硬仗。
待分配停当,魏冉、芈戎等被分配在甘茂一路,奔卦汉中,阻击昭雎的人马。另一路则为主力,由嬴疾、魏章领军,进军丹阳。
五、蓝田决战,芈氏获罪
丹阳一带,两军兵力相当,接近四十万人正面交战,喊杀之声震动群山,响彻天际,在一股漫天的黄沙之中,鲜血迸溅,隐约之中,不断地有大批的士卒倒下,却又见大批人冲将上去,双方都杀红了眼,只进不退,在战场上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只片刻之间,战场上便是尸积如山。
嬴疾站在中军的兵车之上,审视着战场上的局面,见秦国前锋逐渐占了上风,命令后面的军队压上去,从两翼包抄楚军。
战不多久,秦军在气势上压过了楚军,那简直就是虎狼之师,拼杀之时,嗷嗷直叫,哪怕是身上被捅了数刀,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便要厮杀到底,男人的血性,秦人的狼性,在秦军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秦军形成了包抄之势时,楚军显然慌了,恍如羊被狼群围杀,恐慌充斥每个楚军的心里,这种心理上的恐慌很快蔓延到了整个战场,楚军主将见形势不妙,鸣金收兵。
嬴疾脸上露着一抹冷笑,这位内心具有书生气的秦之庶长,在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也露出了一抹狼性,当有人来报,楚军败退,要其指示时,嬴疾依然延续了其一贯的作风,下了战车,跨上战马,喝了一声:“追,务必要把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打到一提秦军便心惊胆战!”
与修鱼之战时追杀韩、赵两军时一样,此一番秦军一直追杀到楚国境内,连克六百里楚地,并生擒了楚主将屈匄、裨将逢侯丑等七十余名主要领军将领,杀敌八万有余,把整个汉中之地收入秦国囊中,在楚国境内设了汉中郡。
丹阳一战,列国震惊,谁都以为这一仗打下来,楚国定然乖乖服输,割地求和。令人意外的是,楚怀王一改昔日畏战的性格,举全国之兵,卷土重来。按楚怀王的话说,我本要收商於六百里地,秦国使诈,非但商於六百里地未曾到手,还被他们拿了汉中六百里地过去,当我楚国好欺吗,哪怕我楚国打到最后一人,也要与秦国血战到底!
就这样,秦、楚之间一战甫落,第二次大战再次拉开帷幕。公元前312年楚国以柱国景翠为将,倾举国之兵二十万,再加上前线的昭雎方面军,预计三十余万大军,再次袭向武关。
楚怀王之举不但列国不曾想到,秦国也没有想到,在秦国人的眼里,以楚怀王的性格,丹阳惨败后,定然不敢再战,谁知他这一次居然越挫越勇,竟要以倾国之军,与秦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此次大战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屈原虽性情耿直,行事不留余地,但他同时也是明白人,当今天下,亡秦必楚,他看到了楚王灭秦的决心,于是在楚国出兵之前,及时出使了齐国。
屈原的职责是邦交,他在邦交上虽然远没有张仪那样的圆滑,但也有个绝佳的优势,那就是实在。到了齐国后,他跟齐宣王说,楚国之前虽辱骂了齐国,但国与国的邦交没有私怨,只有利益,但要与国有利,必然交之。现今楚国伐秦之心,天下皆知,虽丹阳战败,但此战之败也唤醒了楚人,我王欲以倾国之兵伐之,这是灭秦的大好机会,齐国若是错失这等良机,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定然追悔莫及。
田辟疆被说动心了,齐国想要王霸天下,首要的便是弱秦,楚国倾国出动,确实是天赐之良机,于是就答应助楚一臂之力,发兵攻魏。魏国是秦国的盟国,魏国吃紧,秦必援之,待齐国将秦军主力吸引到魏国后,楚国攻秦就轻松了。
公元前312年春夏之际,齐国发兵进攻魏国濮阳(今河南濮阳),魏国不堪与齐一战,只在两日之间,濮阳就被齐国攻下,魏国震惊,果然向秦求助。秦国不知是计,而且认为楚国不可能再战,于是派了嬴疾驰援魏国。
魏、秦联军刚与齐国交上手,这边楚军就开始攻打武关。武关将士完全没料到楚军会卷土重来,一来准备不充分,二来兵力上太过悬殊,只一日之间武关被克。武关是秦之南大门,此关一经被克,意味着打通了通往咸阳之路,如此楚国三十余万大军,一路猛进,摧枯拉朽一般,连下秦国十余个城池,直逼咸阳。
接连大捷,振奋了整个楚国,也振奋了楚军,景翠向三军将士喊话说,此次伐秦,必入咸阳,不到秦宫,誓不还师!楚军也是杀得性起,几十万人同时大喊着不到秦宫,誓不还师,呐喊之声震彻天地,气吞山河。
嬴驷听到楚军直逼咸阳的消息后,脸一下子就白了,连忙叫人去叫张仪前来商量。张仪闻言,也是吓坏了,“没想到楚怀王还会卷土重来!”
“坏就坏在嬴疾助魏伐齐去了,我军主力如今在魏国。”嬴驷着急地围着沙盘直打圈,“楚军志在咸阳,他们要打进宫里来,活捉我们!这一战事关乎秦国之危亡,该怎么打?”
“我们兵力不足,不宜把战线拉得太长,蓝田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在这里跟楚军决战。”张仪看着沙盘道:“分两步走,第一,调集附近所有可用的兵力,前来参战;第二,着斥候去魏、韩两国,一是让嬴疾将军调兵回来,二是让魏、韩发兵攻楚后方。”
嬴驷拉住张仪的手道:“这宫里是待不住了,同我一起去城里鼓舞百姓参战,保卫咸阳!”
两人急急出了门,没走几步,却遇上了正好风风火火赶过来的芈氏母子及惠文后母子,惠文后一见嬴驷,眼圈顿时就红了,“王上,咸阳危急,我等可做些什么?”
嬴驷扫了他们一眼,“来得正好,随我去咸阳街头,发动百姓一同参战,秦国存亡,在此一举!”
一伙人也不坐马车,一路行至咸阳城的街头,嬴驷见百姓都好奇地围拢过来,朝周围看了一看,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台,便拉了芈氏、惠文后、张仪及众公子上了高台,朝百姓喊道:“众位父老,我是嬴驷,当今秦国的国君。楚国举国来犯,一路高歌猛进,连下了我十数座城池,此时此刻,我大秦的百姓和将士都在外流血,楚国的那帮鸟人正笑着杀我大秦百姓,倾城之下,焉有完卵?今天,我带着我的一家子来求你们了,看在我嬴驷待众位父老不薄的分上,看在大家都是秦人的分上,看在我们都流着同样的血的分上,不要让我们先辈用鲜血打下的江山让楚人占了去。今天,我嬴驷在此宣誓,我定当领着我的家小,共赴前线,与楚人血战到底,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必捍卫我大秦尊严,不叫秦土落入楚人之手!哪个血性男儿敢与我一同抗敌,捍卫家园?”
嬴驷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呐喊,使底下的百姓群情激愤,纷纷扬言要与王上一道,捍卫秦国。如此一路演说,到咸阳城门时,已然啸聚了近万百姓前来参与。嬴驷便与守城将士一起巩固城防,亲自挖壕担土,芈氏、惠文后也不闲着,给将士倒茶送水,这一番情景士兵们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人人血脉贲张,均暗暗发誓,楚军虽众,但无论如何也要与之血战到底!
在咸阳城累了一天后,嬴驷体力明显不支,当夜晚上入宿在芈氏那里,一躺下去便睡着了。但由于心里挂念着秦国安危,说了一夜的梦话,闹的芈氏一晚上都没睡好。次日一早,睁开眼嬴驷便说要去蓝田,芈氏见他神色憔悴,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心里着实不忍,便劝道:“蓝田那边有司马错、魏章他们,当可放心,今日便在宫里休息吧。”
嬴驷两眼一瞪,“国家危难,我岂可独善其身?”硬是穿了衣服要去蓝田,芈氏无奈,只得陪他一起去,以便照料。临出门时,嬴驷又道:“叫上稷儿、荡儿一起去。”芈氏应了一声,急忙着人去请公子。不一会儿,惠文后领着嬴荡、嬴壮、嬴稷等公子而来,一行人上了马车,急往蓝田。
到了蓝田军营,张仪、司马错、魏章、甘茂等如数在场,嬴驷把他们叫入营帐,开口便问:“楚军几时可到?”
司马错道:“最迟明日午时。”
嬴驷再问:“我军有多少胜算?”
司马错是老实人,看了眼嬴驷的脸色,阴沉沉的没有任何表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甘茂接过话头道:“楚军的兵力在三十万以上,我军不到二十万,殊无胜算。”
在后面站着的芈氏一听这话,娇躯微微一震,她看了眼嬴驷,只见嬴驷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越来越白,看得她心惊胆战。
营帐内一时沉默了下来,氛围静得有些可怕。芈氏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心头咚咚的心跳声。如果说在丹田之战前夕,芈氏还担心母国安危,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列国之争便是一群狼和另一群狼的较量,如果你怀着同情之心去看待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到最后你可能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同情什么。时局千变万化,今日是这一国赢了,明日可能是另一国赢了,到底去同情谁呢?在严峻的形势面前,芈氏似乎逐渐意识到,心软的一方死的可能是最快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同时事实在告诉她,在这个残酷的时代里,没有谁是值得去同情的,只有老老实实地遵循丛林法则,才有可能活下去。她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仿若随时都会背过气去的王上,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大步走向前去一把握住了嬴驷的臂膀,似要给之以支撑。
嬴驷缓缓地转过头动情地看了一眼芈八子,眼神又从营帐里的人一个一个扫过去,然后一字一字地道:“守十日,可办得到否?”
司马错看了眼魏章,魏章抖动了两下嘴皮子,艰难地道:“末将等定死战楚军,但要有一口气在,绝不让楚军踏入蓝田一步!”
“不!我要你们守十日,待嬴疾大军来援。”嬴驷低着头摇了摇手,再抬头时,脸色似乎更白了,“守得住则秦胜,守不住则秦亡!”
次日一早,天气阴沉,空中乌云滚滚,浑然一副铅云压城之状。至巳时,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嬴驷一夜未眠,时时留意着军情,每一个斥候来报,他的神经都会骤然紧绷。如此挨了一夜,整个人疲惫不堪,似乎瘦了一大圈。这时,一个士卒冒着大雨冲入营帐,“楚军已到了五里之外!”
嬴驷霍地起身,朝司马错等将领道:“大秦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拜托各位了!”言语间,两手一拱,一躬到底。
司马错、魏章、甘茂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还礼:“末将誓死捍卫蓝田!”
便在这时,嬴荡一个大步站将出来,跪在地上,“荡儿请战。请求父王给荡儿一万精兵,趁着楚军未到之前,出城埋伏于城外,待入夜后从后方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倘若荡儿得手,父王可差各位将军从正面趁乱迎击,当可给楚军一个下马威!”
嬴驷眼里精光一闪,“若是失手,被困于城外了呢?”
嬴荡脸色一沉,咬着钢牙道:“孩儿当以死报国!”
惠文后一听吓傻了,“荡儿…”
嬴荡好武,也甚是神勇,未待母亲说下去便道:“母亲不必说了,孩儿习得一身本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诸将情知此去凶险万分,都纷纷劝阻。却不想嬴驷沉吟了会儿,起身走到嬴荡跟前,“荡儿不愧是我大秦男儿,选一支你最称手的队伍,给我打出大秦甲士的威风来!”
嬴荡大声应了一声,随即出了营帐,冒雨走到兵营之中,亲自挑选了一万士兵。
那一万人冒着大雨,标枪般地站在雨中,芈氏从营帐内望将出去,恰好看到魏冉、芈戎均在列队之中,但此时她却没有了依依不舍之情,心中反而有股豪情升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她回头看了眼惠文后,见她泪光盈盈,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惠文后回头时,两双眼睛对视,竟在彼此的心中涌起股从未有过的温情。
嬴荡带着那一万人出城了,约是奔了大半个时辰,在距蓝田半里外的一座山林里埋伏了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有增无减,是时虽已到了夏初,但长时间地淋在雨中还是有些冷的,然而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也没有抱怨,甚至连芈戎这样多话的人,此时也是一脸的严肃,连哼都不曾哼过一声。
过了午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骤然传来,没一会儿,那脚步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雨声,若万马奔腾一般,轰轰直响。众人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从山头望将下去,只见在白茫茫的大雨中,一大片人黑压压地朝这边移动过来,望不到尽头。雨势虽大,旌旗依然随风起舞,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楚军在距蓝田一里外停了下来,估计是大雨的缘故,也不作休整,就地摆开了阵势,随着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杀伐之声,秦、楚蓝田决战开始了!黑压压的人若潮水一般涌向城池,那气势若排山倒海,令天地色变。
待楚军冲在射程范围里时,城内的弓箭手轮番而上,矢箭比雨点还密,一批一批地划过天空,落向楚军阵营之中,紧接着便是传来阵阵惨呼。这厢楚军也不闲着,眼看着前锋即将冲到城墙底下,弓箭手一字排开,随着统一号令,嗖嗖地射向对面的城上。如此两边轮番对射,给前面冲锋的军队减轻了压力,很快就到了墙根,一架架云梯靠在墙上,开始攻城。
从两边形势来看,明显楚军占了上风,秦国疲于应付。一直到傍晚时分,虽说各有伤亡,但秦军的伤亡更大,秦军在数量上本来就少于楚军,如此一来,压力骤增。
一天的激战结束后,嬴驷看上去更紧张了,“晚上就看荡儿了,愿天佑我大秦,奇袭成功!”
惠文后和芈八子此时的心似乎走在了一块儿,两人并列坐着,手捏在一起,暗暗地给对方鼓劲,心中默念奇袭成功,亲人无恙。
事实上这样的偷袭是很难成功的,因为兵力上相差太过悬殊,一旦打草惊蛇,很有可能反会被敌军围在其中出不来。然而此时此刻,秦国的命运都放在了援军是否会及时赶到这样的赌注上,嬴驷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把儿子放在那样一个极其危险的处境之中去赌一把,以争取时间。
白起似乎已看到了这一点,他在大雨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楚国军营,突然回头对嬴荡说道:“如果我们冲进楚营去,有去无回,即便是这帮人全死在里面,对整个战局亦无多少帮助。”
嬴荡浓眉一蹙,“依你之见,我等现在便回去吗?”
“公子误会了,白起岂是贪生怕死之徒!”白起的脸上寒芒一闪,“我们把人马分作四股,从四个方向杀过去…”
没待白起说完,魏冉惊道:“你疯了吗,我们只一万人,再分成四股,如何打?”
嬴荡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白起眉头一挑,继道:“一起冲进去,必被对方围死,谁也出不来。趁着这雨夜,把人分散开来,四面夹攻,对方就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可在短时间内给对方造成压力和恐慌,若是城里与我等配合得好的话,或可奇袭成功。”
嬴荡沉默了下来。这是一个极险之招,一旦被楚军识破,就可被轻而易举的歼灭。但这似乎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一万人同时冲上去,要被围住,谁也别想逃出生天。
嬴荡皱着浓眉望了楚营好一会儿,暗中钢牙一咬,“就这么办,魏冉、芈戎、白起与我各领一路军,从四个方向杀过去,届时听我统一号令,若有不测,必须及时撤回来,谁也别把命搭在里边!”
魏冉等人闻言,心头一热,都朝嬴荡望了一眼,只见他的眼神也恰好望将过来,四个人眼神对视了会儿,似乎是心有灵犀,均是咧嘴一笑,然后听得嬴荡低喝一声,“走!”四人各率一支人马,冒着大雨朝楚军大营冲将过去。
哗哗的大雨声中,蓦地传来一阵杀伐之声,楚军大营四面开花,各处都有呐喊传出。嬴驷一听这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人若触了电般地霍地站起来,冲向雨里。张仪一声惊呼,急忙跟了出去,其余众将及芈八子、惠文后等也都尾随而出。
到了城头一望,嬴驷眯着眼看了会儿,用手抹了把雨水,惊道:“好大胆的打法,把一万人分成四股围攻楚军三十万大军!”
“险中求胜,以奇制胜,这怕是最稳妥的战术了。”司马错道:“唯如此,才不会被楚军吞掉。”
嬴驷回头问司马错,“我们何时出兵?”
司马错盯着楚营道:“只待楚军一乱,马上出击!”
嬴驷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的,浑身微微地颤抖着,芈氏见状,忙拿过顶斗笠过来,替他戴上,却不想嬴驷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掷于地上,“前军将士生死一线,偏我嬴驷娇贵吗?”
芈氏愣了一愣,默默地拾起斗笠。惠文后见嬴驷连日来不曾休息,身体越来越虚,怔怔地落下泪来。众将士也不知说什么,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战场上,心想大秦王上如此,决计不至于灭国。
便在这时,嬴壮悄悄地走到惠文后身旁,在其旁边耳语了几句。惠文后娇躯一震,回头来到营帐内,转身时突然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落在嬴壮脸上。嬴壮大惊,忙不迭跪在地上。
惠文后气急败坏地低吼,“国家存亡系于一线,你如何还能做这等事!”
“母亲息怒!”嬴壮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芈八子不除,荡哥哥王储之位便不稳,这是挤走芈八子的最佳机会,请母亲三思!”
“此等龌龊之事,如何做得?”
“宫闱之争,直若战场,成王败寇而已。”嬴壮铁青着脸,“父王的身体你也看到了,非是孩儿不孝,咒我父王,倘若父王哪天倒下了,叫芈八子钻了空子,这咸阳宫还有我等位置吗?此事须早作打算!”
惠文后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在犹豫,沉默了会儿,“如此做,王上怕是不允,王上最是信赖芈八子。”
“国难当头,父王会做取舍的。”嬴壮眼里寒光一闪,“国家与尊严比较起来,孰轻孰重,父王比谁都清楚。”
惠文后倒吸了口气,问道:“人在何处?”
嬴壮见惠文后似是同意了,心下略微一松,“就在咸阳城外。”
惠文后闭上眼,火光下睫毛不断地挑动着,再睁开眼时,似有泪光在闪,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谁也瞒不过去了,叫他们派使者过来吧。”
嬴壮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入大雨之中。
惠文后再次走到城头时,朝芈氏望了一眼,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一双手紧扣在一起,青筋根根暴呈,指甲深陷在肉里竟是不曾知觉。惠文后见状,心里一阵隐痛,像是做了一件十分龌龊的事一般,低下头去。
正值此时,陡听得张仪喊了声,“不好!”把惠文后的思绪拉了回来,往城外的楚营看时,只见楚军集结了大批人马,不慌不忙地往四周扩散,这情形谁都看得明白,嬴荡他们并没有形成对楚军的震慑,楚军开始反扑了!
嬴驷踉跄了一下,忙用双手扶住城墙,失声道:“荡儿危矣!”魏章、司马错也不言语,直接下了城头,朝着城下早已集结的秦国将士一声喊,城门启处,秦军蜂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