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魏冉霍地转身,跑去找张仪,此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芈氏若出了事,他定是要负责任的。
魏冉一路打听,好不容易寻到了君王日常办公之所,到了门前时,却被两名守卫拦了下来,魏冉大怒,心想姐姐为救我入秦为妃,如今不知所踪,性命堪忧,却还叫我守什么礼数规矩,真是岂有此理!当下一声大喝:“我要见张仪,让开!”手臂一伸,一手一个抓住了那两名守卫,提将起来,便是往左右一扔。他身如铁塔,力大无穷,喝声落时,竟把那两人扔出一丈多远,然后脚下一抬,跨入门槛,高声叫道:“张仪何在!”
张仪正与嬴驷议事,闻得是魏冉的声音,不由得脸色一变,暗叫不妙,料知肯定出事了。
嬴驷不可思议地看了张仪一眼,似乎在说,找你麻烦的人怎么找到宫里来了?而后嘴角一撇,意味深长的“嘿”了一声,走了出去。张仪忙不迭紧跟其后,但见迎面而来的果然是魏冉,不由眉头一皱,道:“我叫你不可闹事,你偏又来生事!”
嬴驷看了眼魏冉,又看了眼门口两名跌跌撞撞的侍卫,说道:“你还关照他不可闹事了?要是不加关照,岂非要将我的宫殿掀了?”
魏冉却不理会嬴驷的揶揄,径自朝张仪道:“张仪,我且问你,我姐到底去了何处?”
被这一问,张仪心里咯噔一下,“芈姑娘不见了?”转首看向嬴驷,似乎在说,这事就得问你了。
嬴驷却还是一头雾水,正要相问,却听魏冉大声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入秦后便失踪了,你俩却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
嬴驷这才回过神来,手指着魏冉问:“你是说你适才去了后宫,遍寻令姐,却未见其踪?”
“正是。”魏冉道:“打听了个遍,宫女都说听也没听说过此人。”
嬴驷两眼一眯,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后宫居然会出这等事,倒真是奇了!”
后宫的一座院落里,一位宫女急匆匆地推开房门,朝里面的人道:“快出来吧,王后要见你。”
屋里人沉吟片晌,说道:“她要见我,我却没想要见她。劳烦带句话给王后,我在这里好得很,不劳她操心。”
宫女蛾眉一竖,嗔怪道:“王后有心放你出来,你竟不知好歹!”
房里人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宫女无奈,只得关了门,回身出来。
惠文后听完宫女回禀,脸色煞时就黑了,起身来回踱着步,眼神中分明有一丝慌乱。她本无心私自关押芈氏,不过是出于女人的私心,欲想个法子把她支出宫去罢了,谁曾想办法还没想到,魏冉就来后宫寻人了,还闹到了王上那里。
“我小看她了。”惠文后蹙着蛾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关了起来。”旁边的宫女道:“奴婢以为,既然她不想出来,索性叫医官开些东西,叫她永远消失罢了。在王上那里便说是入了秦后就染了疾。”
惠文后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听了此话娇躯微微一颤,回过身来叱道:“休得胡说!我与她无冤无仇,何故置人于死地?再者做这种恶事,万一泄露了,你我也休想活命了。”
宫女问道:“那便如何是好?”
“少不得我亲自去请她出来了。”惠文后轻叹一声,道:“走吧!”
那宫女小嘴一撇,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跟出了门去,心里却暗怪她心慈手软。
及至厢房外,惠文后推了门进去。里面的人正是芈氏,见到惠文后亲自来了,倒是出了芈氏的意料之外,便迎将上去行礼。
芈氏并不知道惠文后叫她出去所为何事,所以当侍婢来叫她时,她也只是赌着一口气,心想我虽身份卑微,却也不是可以任由人支使的,你让我出去,我偏就不出去了。这会儿见惠文后竟然亲自来了,心下着实吃惊不小,寻思莫非这女人想对我下毒手了不成?却在这时,只见惠文后虚手一扶,“起来吧,不必多礼。”
芈氏虽居于乡野,却也知道虚手相扶之礼表示的是一种尊重,然而惠文后态度突然转变,却更让芈氏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惠文后柔声道:“早先误会妹妹了,刚刚得知妹妹竟是楚国联姻入秦来的,多有得罪。以后我们便是同室相处的姐妹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妹妹该不会往心里去吧?”
芈氏一听这话头,顿时便释然了,笑道:“王后这么说,可折煞芈氏了,莫说是在这里关了几日,就算是王后打我一顿,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如此便好。”惠文后笑道:“我正好今日得闲,妹妹可愿到我宫里叙叙?”
“芈氏出身贫寒,便是这等上好的厢房都不曾住过,在这里住了几日,好生快活。”芈氏浅浅地笑道:“王后乃后宫之主,身份何其尊贵,如我之辈岂敢高攀,还是让我住在这里罢了。”
惠文后蛾眉一蹙,“听妹妹言语,似乎不肯给我面子?”
芈氏看了惠文后一眼,脸上端着笑,心里却想,我偏是不给你面子,却又如何?芈氏虽身份不如你,但也不是由你摆布的,今日反正闹了,索性就闹到底了,好歹要让秦王知道动静,不管结果如何,总比老死在这里强!
思忖间,只听旁边的宫女叱道:“王后亲自来请你,你还端什么架子!”芈氏吃惊地看着惠文后道:“姐姐,这是你的侍女吗?”
“正是。”
“这可就怪了,今日你我姐妹叙话,有说有笑的,却叫侍女呵叱。”芈氏把脸一沉,“姐姐平时不管教侍女的吗?”
惠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不善于与人斗心机,被芈氏这一番抢白,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疲于应付。
芈氏性情刚烈,心里藏不得事,窝不得气,便想把近几日被关在这里的气撒了,“今天我替姐姐管教了吧,教她以后休要没大没小。”挥手就是两个响亮的巴掌,把那宫女打的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惠文后的脸色苍白,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这两巴掌分明是打给她看的,是在报复。可偏偏魏冉已闹到了嬴驷那里,若是不将她请出去,教嬴驷得知是她把芈氏关了起来,少不得一顿怪责。此时此刻,当真是有气出不得,有怨撒不出,不由得冷笑道:“好一个楚女,你就不怕此事做得太绝了吗?”
芈氏道:“姐姐要如此说,却是没有道理了,你把我关在此处,我丝毫没有怨言,替你管教下奴婢,倒说我把事做绝了,我觉得姐姐要是真认我这妹妹的话,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可好?”
惠文后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妹妹,你不觉太自信了吗?”
“自信?我生活在穷乡僻壤,却不知道什么叫自信,只知人穷志不可短,但凡欺负到我头上来的,不管他是何出身,必以牙还牙。”此话并非芈氏矫情,倒说的是实话,不然魏冉出了事,她也不会去令尹府要人了。但为了避免与惠文后直接展开冲突,眼神故意朝那侍女瞥了一眼,“如有得罪姐姐之处,请恕妹妹无知,原谅则个。”
“好!好!”惠文后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把朱唇一咬,朝那侍女道:“我们走!”
芈氏知道,她跟惠文后的梁子从此算是结下了,倘若秦国的王上日后不怎么待见自己,那么这后宫无疑会成为她的地狱。看着惠文后转身离去,芈氏开始盘算自己的后路。却正在这时,突听惠文后一声惊叫,撞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芈氏定睛一看,只见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颀长,高高瘦瘦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颌下一缕短须,在阳光下微微发黄,这使得他看上去略带了分凝重和沧桑。其身后跟了两人,一位是张仪,另一位却正是魏冉。惠文后出门的时候,正好一头撞在了那高高瘦瘦的男人怀中,抬头看时,着实吓了一跳,忙不迭慌慌张张地施礼,“臣妾见过王上!”
芈氏见张仪跟在此人身后的时候,虽已猜到了几分,但听了惠文后的话后,心里还是一阵恐慌,她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这里的,适才与惠文后的明争暗斗是否叫他听了去。

四、芈氏封八子,会盟遭暗算
嬴驷是刚到这厢房外的,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偷听女人的谈话,令他没料到的是,还没跨入门,却被惠文后撞了个满怀。他吃惊地看了眼慌慌张张的惠文后,随后又抬头去看前面那位年轻的姑娘,她大大的眼睛里显然有丝恐慌,但是神色间偏又是那么的固执和倨傲,她只是呆呆地站着,既不出声,也不行礼。
嬴驷知道眼前的这位肯定就是从楚国来的芈氏,但是初次见面,这位姑娘的形象却大出了他的意料。如果把女人比作猫的话,绝大多数猫在他的面前,都是温顺可人的,唯独她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野性,眼神里面有畏惧,却也有抵制和防御。
嬴驷挥了下手,叫惠文后站到一边,朝着芈氏走了过去,在距她三尺之外站定,将一对剑眉一蹙,问道:“你便是芈氏,楚国来的芈姑娘?”
芈氏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两腿一跪,将双手平放于地,磕了个头,大声道:“芈氏拜见王上!”
嬴驷回头看了眼张仪,那眼神有说不出的怪异,把张仪看得心头怦怦直跳,心想把这野丫头带进宫来,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王上看不上芈氏的话,怕是少不得一顿怪责了。
魏冉看到嬴驷那毫无表情的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也在暗地里寻思,要是姐姐在宫里受冷落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了。
嬴驷摆了摆手道:“你起来。”芈氏起身后,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嬴驷转身面向惠文后问道:“我有件事问你。”
惠文后隐约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娇躯微微一颤,“王上但问无妨。”
“适才魏冉来后宫寻找芈姑娘,问了许多人都说没听说过此人,却是为何?”嬴驷目中精光一闪,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她入秦,即便不是为联姻,也是楚国来的使者,却为何在这后院厢房之中,遭受这般待遇?”
张仪一看这场面,觉得氛围有些儿诡异,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嬴驷见了芈氏后,看不出有一丝的欢喜,但如果心里一点也不在意的话,却为何对惠文后这般呵斥?只是为了给自己面子吗?还是故意做的场面活儿,好教芈氏姐弟得知秦国对此次联姻的重视程度?如果是后者的话,芈氏在秦国的命运真的堪忧了。可偏偏此时此刻他看到了惠文后的惊恐,他们夫妻多年,若这真是场面活儿的话,惠文后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是臣妾怠慢了…”惠文后“啪”地跪在地上,正要往下说,却不想芈氏把话头接了过去,“此事怪不得姐姐!”
张仪目光流转,吃惊地看着芈氏。嬴驷霍地转身,“呵”的一声冷笑,“却是要怪哪个?”
芈氏看了惠文后一眼,微哂道:“芈氏久居楚国云梦泽,住惯了简室陋居,乍到王室大厦,却反而不习惯了,故坚持叫宫女安排在了这里。因这几日里深居简出,谁也不认得,愚弟到此,遍寻不到,也在情由之中。姐姐是今日方才知道我住在这里,降贵纡尊,亲自来请我搬将出去,芈氏一介民女,只望安生过日子,从不敢想哗众取宠,却不想惊动了王上,叫我好生惶恐。”
“果真如此?”
“芈氏初见秦君,岂敢有半点昧心之言。”
惠文后诧异地看着芈氏微笑着侃侃而谈,虽说在关键时候替她解了围,但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此人了,只觉高深莫测。
张仪趁机道:“既是如此,还请芈姑娘搬回宫里去。”
芈氏笑道:“王上和王后的旨意,我岂敢违背,这便搬去宫里。”
从宫里出来后,魏冉就问道:“刚才那一幕我实在没看明白,依相国看,我姐姐处境究竟如何?”
张仪端坐于马车上,沉吟了会儿道:“不瞒你,我也看不出来。”
魏冉惊道:“如此说来,必是凶多吉少了。”
“却也不必过于担心,芈姑娘七窍玲珑,多的是心眼,从令尹府到楚王宫,再到回秦时被半途截杀,她都举重若轻化险为夷了,在咸阳宫未必就有凶险。”
魏冉道:“倘若她真有危险,我便接她回楚国。”
张仪瞪了他一眼,道:“此乃家国大事,不可鲁莽,免得害了芈姑娘!”
魏冉一时语塞,隔了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声。
是晚,秦咸阳宫。
芈氏让宫女服侍着睡下了,因心里想着事儿,过了许久,依然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以前虽隐居于山野,却是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即便是与邻人拌了几句嘴,那也是一时的不快,隔两日就会烟消云散,和好如初。可如今入了深宫,虽道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却浑身的不自在,与人拌几句嘴,就有可能让脑袋搬家。
想到此处,眼前霍然浮现出惠文后来,今日逞一时之快,气倒是出了,却也与她结了梁子,且不说能否得到秦君的宠幸,即便是博得了君王的欢心,也是四处危机,步步惊心。只觉越想越是心烦,便起身吹熄了灯,独自一人坐在榻前发呆。
不知何时,芈氏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影,那人站在窗影下,面朝着自己站着,月光正好背对着她,黑乎乎的看不清是谁,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呼道:“何人!”
那人没有出声,移动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将过来。芈氏唯恐是有人派来杀她的,吓得面无人色,一点一点朝床内挪去。那人“嘿”的一声怪笑,霍地纵身一扑,将芈氏扑倒在床上。是时借着微弱的光亮,芈氏看清是谁了,不禁又惊又喜,嗔道:“一国之君,偷偷摸摸地闯入小女子房内,是何居心?”
“你说是何居心?”嬴驷喘着粗气道:“我知道你野性未驯,今晚我便要收了你。”
芈氏咯咯笑道:“你收得了我吗?”嬴驷却不说话,伸手便撕她的衣服。芈氏惊叫一声,边挣扎边叫道:“你果然是禽兽,快放开我,禽兽…”
入夜后的后宫十分静谧,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这份静谧,到了时候便安然睡下了。可是这一晚,这份静谧却被芈氏的叫骂声打破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响亮刺耳。
侍女们纷纷起身,讨论起了芈氏的叫喊之声,有的深为不齿,认为芈氏太过放荡,有的则当是笑话,边说边嗤嗤地笑。白日里被芈氏打过两巴掌的那名侍女实在听不下去了,穿上衣服去了惠文后处,说那芈氏着实太张狂了,她这肆无忌惮地叫喊,分明是在向王后示威,她如今得宠了。
惠文后却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番云雨后,后宫终于恢复了平静。芈氏斜睨着嬴驷,似笑非笑地道:“原来你真的如禽兽一般。”
嬴驷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听你这口气,是不愿意吗?”
芈氏双颊绯红,娇喘吁吁地瞟了嬴驷一眼,含羞地低下头去。嬴驷挣扎着起了身,把身子半靠在床头,一脸笑意地看着芈氏道:“没想到张仪会带你入秦!”
芈氏听得出来,他对自己尚且满意,却故意问道:“王上不喜欢我吗?”
“喜欢,甚是喜欢!”嬴驷笑道:“你是秦国的福星啊!”
“此话从何说起?”芈氏不解地问。
“你入秦之时,楚国便出兵了,岂非就是秦国的福星吗?”
芈氏闻言,也很是高兴,“果然如此的话,秦国之危便可解了。”
嬴驷嗯了一声,“秦楚两国联兵伐魏,楚军在襄陵(今河南睢县)大败魏军,我军则攻打曲沃(今山西曲沃),与楚军遥相呼应,不出几日,魏军必退。此外齐国已在攻打中山国,中山虽为小国,却关系到燕赵两国之利害,所以齐军一动,燕赵两国也无心在我大秦嚷嚷了,如此五国围秦之军来年必退。”
“如此恭喜王上了!”芈氏笑道:“此一番解秦之围,我可算是首功否?”
嬴驷一把将芈氏搂在怀里,哈哈笑道:“可算头功!”
芈氏笑着依偎在嬴驷怀中,她知道此人志在天下,胸有平天下吞诸国之气势,在此后的日子里,她经常在床头与嬴驷说一些时局,投其所好。虽道芈氏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不通谋略,但是她肯学好问,不多久便基本掌握了当今天下之格局。因了这个缘故,与嬴驷交流甚是投机,哄得嬴驷开心不已。如此一连两月,嬴驷基本天天在芈氏这边过夜,倒把惠文后冷落了。
惠文后虽说心中嫉妒,常常暗自神伤,却也无可奈何。
次年秋末,即公元前324年,芈氏诞下一男婴,嬴驷添了位公子,自是十分高兴,取名稷,封芈氏为八子。
惠文后一连数月难得见君王一面,以为自己即将失势,很是担心,这时听说王上只封了芈氏为八子,这才放心了些。按照秦国后宫的规矩,共有八个等级,分别是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八子的职位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比较低的。
芈氏一听八子这个封号,老大不高兴,嗔道:“王上封什么不好,偏封了个八子,排行第八不说,按照民间的说法,排行第八就是老八,这与直接叫我老王八何异?”
宫女一听,扑哧笑道:“王妃说笑了!八子非是排行第八,应是排第五,在美人和良人之后。”
芈氏闻言,越发的不高兴了,说道:“你说我不美吗?还给他生了公子,他就不能封我个美人吗?”
不过怨归怨,她从不在嬴驷面前讨要封赏,只投其所好,旁敲侧击地说一些国事。这一晚,芈氏一脸的喜色,说道:“恭喜王上,听说五国之军已撤,秦国这下便无威胁了!”
嬴驷吐了口气,也笑道:“那些鸟人,整天想着伐秦,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大秦削弱了。”
“我大秦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芈氏咯咯笑道:“接下来,王上该是去对付魏国了吧?”
“把魏国打痛了之后,再去抚慰,谈何容易啊。”嬴驷望着屋顶幽幽地道:“此事却又要为难相国了。”
“这好比打狗,把它打痛了之后,再去抚慰她,必投其所好。”芈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相国精于此道,怕是不难。”
嬴驷闻言,禁不住纵声大笑,“你这比喻打得妥帖至极!”
芈氏正色道:“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先说来听听。”
“我到时可否跟着相国前去?”
“莫非你精于打狗之法?”嬴驷好奇地问。
芈氏笑道:“臣妾乃一介女流,何来打狗之法。臣妾只是跟着相国前去,坐在那里,却不说话。”
嬴驷再次抬头望向屋顶,显然他在思考芈氏的话。芈氏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变得十分寂静。
须臾,嬴驷收回眼神,道:“准了,等来年相国约了齐、楚、魏三国之后,你跟着相国去吧。我要让魏国知道,楚国是大秦的盟亲,他要是坚持合纵,我不只要联楚灭魏,还要灭了他三晋,让那些弱国再无翻身的机会!”
公元前323年秋,秦约齐、楚、魏等三国大臣在挈桑(今江苏沛县)相会,此次会盟,是张仪连横策略中的其中一步,源于魏国联五国相王、合纵伐秦失败,魏惠王魏罃对齐、楚两国从中作梗一事恨之入骨,因为若非他们插上一脚,秦国极有可能在五国的打击之下被削弱,甚至是被灭国。如今不仅相王、伐秦功败垂成,还让楚国趁机夺去了八个城池,让秦国夺去了曲沃、蒲阳等地(今山西隰县),如此一来一去,损失何其大。
张仪瞅准了魏惠王的心思,借口帮三国调和,促成挈桑会盟,目的在于进一步与齐、楚二强结为盟好,企图迫使魏国归附秦国,为秦国东出打下基础。
然而张仪心里知道,此番联盟实际上是一场极其困难的攻坚战,尽管没有弥漫的硝烟,没有剑影刀光,但肯定是暗流汹涌,危机暗潜。如果失败,很有可能再来一次合纵攻秦,那就麻烦了。
在动身的前一晚,张仪通宵未眠,不管是弱以攻一强的合纵,还是以一强攻众弱的连横,它们只是在这乱局中的一种政治主张,孰优孰劣,却难分说,而且只要方略得当,任一主张都有可能使某一国成为众诸侯之霸主。因此,此次要想让魏国依附秦国,光示好是不行的,还得示强,既要让他得到好处,又得让他受到威胁,这中间的分寸需把握得极好,不能轻也不能重,更不能让齐、楚看出秦国的野心,不然的话,有可能会使挈桑会盟变成齐、楚、魏三国联盟之会,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翌日,天气大好,东方朝霞满天,红光耀耀,这在大寒之日是个十分难得的天气。芈氏一大早便来到了相府,会合了张仪、魏冉之后,带了一小队侍卫,轻车简行地出发了。
“相国去挈桑了,按理今日该到了。这是破合纵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嬴驷看着对面所坐的同父异母的胞弟嬴疾,神色凝重,一双剑眉时不时地挑动着,显然内心有点紧张。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邦交会晤,但如今七国纷争,为了各自的利益什么事做不出来?若是把魏国惹怒了,张仪便有性命之虞。嬴驷心里没底,就把号称为“智囊”的嬴疾叫了过来。
嬴疾能文能武,从表面上看,肤色黝黑,体格强壮,像个武夫,实则骨子里是个书生,而且是个语出惊人,从不墨守成规的书生。他性格外向,虽好读书,却不与书生来往,平日里只与武夫论棒比斗,可在紧要处却比寻常人心细,能从细节处看出乾坤。
嬴驷看着嬴疾继道:“这一步走好了,大秦东出、染指中原有望,若是走不好,别说相国有危险,便是秦国也有可能再引来各国合围。”
嬴疾依旧望着嬴驷,听他说完后,淡淡一笑,“既如此危险,王上何以让芈氏跟着去了?”
嬴驷嘴角一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如果我说是想给相国多重保障,你信吗?”
“我信。”嬴疾未作思考,马上道:“对大秦而言,芈氏不及相国重要。”嬴驷笑了,笑得有点无奈,“一旦魏国动手,只要有芈氏在,楚国绝不会袖手旁观,这是我让芈氏去的真正目的。”
挈桑会场内,摆了两个大箱子,周围并无甲士,只有张仪和芈氏并列端坐在上方的主位,魏冉则充当护卫,站在两人之后。
过不多时,陆续有人传报:魏相惠施到…楚令尹昭阳、左徒屈原到…齐上卿淳于髡到…
张仪听了这些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所到之人个个都是顽石,是又硬又臭的主儿。但那眉头只是短暂地一皱,待人迎将出去时,却又舒展开来,而且摆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仿佛当真是贵客临门,喜出望外。
待一一将他们迎进门,楚令尹昭阳斜睨了芈氏一眼,便阴阳怪气地发话了,“当真是山鸡变作了凤凰,一入宫门整个人儿都焕然一新,差点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
芈氏明知道在嘲讽她,却只作没听见,依旧微笑着端坐在那里,斜眼见魏冉要发作时,用手肘子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可鲁莽。
张仪走到昭阳跟前,冷笑道:“令尹大人啊,你老糊涂了吧?”
昭阳两道灰白的眉毛一蹙,“什么意思,老夫说错了吗?”
“记得在楚国的时候,张仪跟你说过,劝大人莫计较个人之得失,以国事为重。芈姑娘当年为国入秦,她入秦后,楚国得到了什么?”张仪瞄了魏相惠施一眼,大声道:“得到了魏国八座城池,若非是她,楚国如何讨得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屈原纵声一笑,“若非是她,秦国也早灭了吧,哪容得你张仪在此胡扯!”
“不错,左徒大人此话说中了要害。”张仪道:“她是秦国的福星,更是楚国的功臣,是秦国的王妃,更是楚国的公主,适才令尹大人如此嘲讽,不是老糊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