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后道:“既然仇公公身体抱恙,神策军统领之职又不能空悬,哀家想推荐崔守礼继任神策军统领,皇帝竟下如何?”

李瀍和李溶互视了一眼,兄弟两人立刻便心里有数,韦太后是受仇士良所托前来说项。两人都知道韦太后的个性,也知她一直觉得欠了仇士良的人情。李瀍沉吟

不语,他为人至孝,不愿轻易忤逆自己的母亲,甚至连已逝文宗的母亲萧太后也礼敬有加。

李溶知道李瀍不愿逆了韦太后之意,他自小便与李瀍不同,经常因率性任为被父母责骂。到了年长,虽说比年少时成熟一些,却毕竟还是无法改了本性。

他道:“母后,儿臣觉得崔守礼不妥。儿臣也想推荐一人,那便是儿臣身边的太监黄小磊。”

韦后皱起眉:“溶儿,黄小磊年纪尚轻,如何能担此大任?”

他道:“母后,年纪大小不是问题。催守礼此人根本没有什么才干,太监担任神策军统领一职虽然是曾祖父那一代便定下来的。但若是太监的品德不足以服众,

如何能统率禁内最强的神策军?黄小磊虽然年纪小,为人很是聪明能干,儿臣觉得由他来担任此职更加合适。”

韦后皱眉道:“皇帝,你觉得如何?”

李瀍自是不想崔守礼担任此职,却又不愿拂逆母亲的心意。他心中踌躇不定,不由地转头道:“才人觉得如何?”

他这句话一出口,韦后和李溶都暗暗心惊。韦后知道李瀍最是孝顺,虽知他不喜崔守礼,却仍然觉得他会顺着自己的意思,想不到他竟会询问刚刚入宫几天的王

才人之意。

而李溶惊的则是三哥绝非昏君,将后宫与朝政分得十分清楚。现在他竟容后宫干政,想必已是迷恋王才人到极致。而王才人不过才入宫几日,尚不知深浅,若她

的智计也与她的美貌相当,那岂非又是女帝杨妃之类的人物?

才人淡淡地道:“若是皇上无法决断,不若就令那两位比试一下,谁若是赢了,谁便是神策军统领。”

事情便定下来了,虽说这结果算是颇为公允,韦后和李溶却都有些不安。王才人来势汹汹,不可不防。

第六章 马球

若泠!你不要死!若泠!不要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烟织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抹了抹,满手皆是泪水。许久,不曾在梦中见到以前的事情了。

侧头看看,身边是沉沉睡着的李瀍。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睡脸上,与日间相比,睡梦中的他便显得简单得多了,甚至带着一点纯真。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眼中浮

现出痛恨之情。若不是他,全家不会惨死。此时若要杀他,易如反掌。但她并不满足只是杀了他而已,她要让他众叛亲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然后再杀死他。

只有这样,才能报复他杀了她全家的仇恨。

她静静地望了他半晌,仇恨是不共戴天的,只是他已是她的男人了。这念头才一出现,她立刻用力甩了甩头,似要甩去什么脏东西一样。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

他们是敌人,他们之间注定是敌对的。

被她的动作所惊,李瀍翻了个身,手臂搭在她的身上:“怎么?睡不着吗?”

她低低地道:“做了恶梦。”

李瀍审视着她的脸:“是不是不舒服?明日叫太医来看看吧!”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不愿李瀍太关心她,最好两人之间只有床第关系,除此之外,形同陌路,那便不会心动。

这念头还未转完,李瀍忽然披衣而起:“我想起来了,前些时母后亦无法入睡,太医用草药做了几个药囊,叮嘱母后挂在床边。母后也给了我两个,只是忘记放

在哪里了。”

“算了,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找吧!”

“你先睡着,应该是放在我的寝宫里,我这就叫人去找。”

烟织看着李瀍走出房门,只有他们两人时,李瀍从来不自称“朕”,也从来不要她行宫廷之礼。两人便似寻常夫妻,甚至李瀍会亲自端茶送水给她。这在寻常夫

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李瀍却非常人,他是皇上。

烟织的心里又是一阵凄然,他不仅是皇上,还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因为每天面对仇人的原因,她甚至不曾笑过。若是笑了,似乎便对不起死去的家人,因而无论如何都不能以笑脸对着他。

快到天明,李瀍才拿着药囊回来,他将药囊挂在烟织床边,亲了亲她的面颊:“你多睡一会儿,我去上早朝了。”

看着宫人替他换衣服,烟织的心里又有些莫名地悲伤。不要对她好!对她好也是没用的。无论怎样的好,都抵不上家人的生命。

她懒懒地起身,并未依着李瀍所说多睡一会儿。穿衣之时闻到若有若无的药香,她侧头看看那药囊,渐觉心乱如麻。

唐先祖是在马上得的天下,虽说后世子孙不必亲自上战场征战,但鞍马功夫却也没有荒废。从太宗皇帝时代开始,打马球便是皇家子弟都必须学习和掌握的游戏

“朕决定,由黄小磊和催守礼各领一队宫女,令他们打马球,哪一队赢了,便由队长担任神策军统领。”

这命令一下,所有的人都张口结舌。本以为比试无非就是比武功或者才学,想不到皇上竟想出这么古怪的方法。

“宫女们并不会骑马……”

李瀍道:“后宫的宫人供你们自由选择,另外,我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训练这些宫人,三天之后,在禁宫内马球校场举行比赛。”

三天的时间将完全不会骑马的宫女训练成不仅会骑马,还能在马上挥舞球杆,将马球打入球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君无戏言,皇上已经下命令。

李溶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前站着精挑细选的,颇为强壮的宫女,李溶的目光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黄小磊忍不住道:“殿下为何不叫鱼冰儿参加?她武功那么好,打马球应该难不倒她。”

“她的伤还未痊愈,若不小心被球杆打中,或者从马上摔落下来,伤口会再次裂开的。”

黄小磊默然,他日日跟着李溶,怎会不知李溶的心意。他是自幼便净身入宫的,李溶小的时候便由他伺候,多年以来,只有他最了解李溶。他也不多说,只找了

个借口告退,悄然来到冰儿的房间。

冰儿正在绣一块手帕,因为不再需要她服侍李溶,四大美人也俨然成了她的侍女,她倒变得无所是事起来。

一见黄小磊进来,她连忙起身道:“公公,殿下有事吩咐吗?”

黄小磊笑道:“殿下担心你的伤未愈,命我来探望你。”

冰儿一怔,这些日子李溶每天都会亲自来看她数次,怎会命令黄小磊来探望她?她道:“殿下很忙吗?”

黄小磊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比试之事。”

这场比试早已经在后宫中传来了,既然有喜欢搬弄是非的四大美人在身边,冰儿又怎会不知。

黄小磊道:“姑娘,你可知道八年前的甘露之变?”

冰儿一惊,这话题是宫中的禁忌,谁都不敢提,黄小磊竟然说出口来。她忙道:“公公,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想知道。”

黄小磊点点头:“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在这宫里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只是,殿下特意将你从紫衣局调过来,又百般折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冰儿咬了咬唇,低声道:“难道是因为我那天救了仇公公?”

黄小磊冷笑道:“姑娘知道便好。八年前,殿下只有十六岁,先帝想要诛杀把持朝政的仇士良,却事情败露。仇士良居然挟持先帝,以此要胁朝臣和当今皇上。

这便如曹操之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为了铲除异己,他在几天之内杀了数百朝臣,再加上大臣们的家眷,至少有数千人死在他的手上。更可恨的是,仇士良完全

不分尊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大声斥责先帝。受此屈辱,先帝只能无言忍耐。有好几次,殿下也在身边。当仇士良斥责先帝时,殿下忍不住阻止他,却被他当

场打了一个耳光。这个竖阉,居然敢当着先帝的面责打亲王。殿下当时还年少,只能咬牙忍耐。别看这些皇子皇孙平时高高在上,若是一不小心便会命丧黄泉。

殿下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刻意奉承仇士良,甚至还拜他做了义父。”

想起李溶飞扬跋扈的神情,以为他只是个从小被惯坏了的孩子,想不到他竟一直挣扎在生死的边缘。冰儿本是极恨他的,此时听黄小磊这样说,她忽觉有些怜悯

起李溶来。

“并非我想当神策军统领,只是崔守礼是仇士良一手培养出来的。现在仇士良经常为了见鬼之事心神恍惚,才能逼他交出神策军统领之职。但若是这个职位又落

到崔守礼的手中,那与仇士良来做统领又有何分别?”

冰儿垂下头,低低道:“公公别说了,公公的意思我明白,是想要奴婢去打马球?”

“正是如此,我曾对殿下提过,殿下却怕你伤势未愈,不愿你参加。但若是你自己执意要加入,殿下大概也会同意的。你可愿意?”

冰儿点了点头:“我答应公公便是。只是我虽然会武功,也会骑马,却从来不曾打过马球,我担心不能完成使命。”

黄小磊松了口气,笑道:“只要你参加便是了。鱼尚宫曾经说过,你的资质很好,紫衣局几十年都不曾出你这般资质的女子。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们一定会赢

。”

冰儿看着黄小磊喜出望外的脸颊,自己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不知为何,她有奇异的感觉,似乎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旋转了,而她也被卷入其中。她却无力反抗

,只能听天由命。

或许是听了黄小磊的话,对李溶的印象有所改观,再见到他,便不似以前那般讨厌了。李溶十分紧张,每过一会儿就会问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伤口痛不痛。弄得她哭笑不得,一直到了天色已暮,才总算将打马球的基本动作学会了。而剩下的那些宫人们,却是比她还要差得多呢!

到了夜间,大家都睡了,她却又偷偷起来,跑到马球场去练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用心,也许只是希望李溶赢吧!一想到李溶,就会想起他那张自以为是

的脸,想到这张脸竟曾被太监掴过耳光,那时他一定很可怜。

想到“可怜”这个词,她又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位亲王殿下是人所共知的魔王,怎会和“可怜”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去?

一疏神,马儿一个趔趄,她促不及防,被马儿甩了下来。幸好只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也没伤到什么,只是屁股却痛得很。

她皱着眉,揉着屁股站起身来,那马儿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悠然地啃着地上的小草,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她怒道:“你这死马,怎么老是不听话?居然把我摔下来,下次再敢把我摔下来,我就用鞭子抽你。”

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只见李忱站在自己身后。虽说是心不在焉,但李忱已经走到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她竟全无所觉。她连忙施礼道

:“殿下,您还没睡吗?”

李忱伸手扶起她:“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就看见你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脸微微一红,挣脱了李忱的手臂,低声道:“奴婢正在练习。”

李忱笑道:“不如我来陪你对练,比你一个人练习要快得多。”

冰儿有些错愕:“奴婢不敢。”

李忱微笑道:“你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吗?皇子和宫女都是平等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叫我殿下,也不必记得你是奴婢。”

整个皇宫,大概只有李忱会说这样的话吧!只有他不曾把她当成过奴婢,那个该死的李溶就不一样,说什么收她为侧妃,还一副恩重如山的嘴脸。一想到李溶被

自己拒绝后,满脸错愕,她的唇边不由地泛起了笑意,“是的殿下,奴婢知道了。”

李忱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忽觉月光下的这个女孩竟比日间时美丽得多了。他心里微微一动,有什么念头一掠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

他极端内敛,从不使自己产生无谓的感情,这一次亦然。

终于到了比赛那一天。马球每队各有十人,将球击入对方球门便算是得了一分。

后宫本是各种阴谋诡计的温床,每天都有许多匪夷所思的毒计在上演。为了防止出现万一的情况,参加比赛的马儿都被仔细地看管起来。除了李溶指定的几名侍

卫外,谁都不许靠近。他又另备了十匹马,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十名宫人所吃的食物也都经过仔细检查,唯恐被下毒。

也不知是李溶的防犯有效,还是对方胜券在握,根本就不屑于做鸡鸣狗盗之事,这几日竟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到了比赛之时,除了皇上、太后、王才人、安王、光王及紫衣局尚宫外,许多偷闲的宫人也悄悄地聚在场外旁观。

因马球是祖宗传下来的运动,太宗皇帝甚至还令士兵们必须进行马球训练,因而对于宫人偷偷来观看,太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冰儿一看对方的阵容,便不由地叹了口气。对方十人之中竟有五人是紫衣局的宫人,显然对方也想到了,只有紫衣局的宫人才可能取胜。

她不由看了鱼尚宫一眼,尚宫微微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尚宫曾经说过,在她所教过的宫女中,冰儿是资质最好的。其他的宫人,就算是跟着尚宫的时间比她长

,武功也都及不上她。

虽说是如此,她却也不敢轻敌。比赛的锣声敲响了,几名一心想要在安王面前邀功的宫女立刻冲上前去。冰儿却并不急,只在后场逡巡。只见前面尘烟滚滚,两

队宫女战做一团。

忽见对方的两名宫女突破了重围,向着己方的球门奔来。马球被两人控制着,时时交替前进。两名宫女身后则跟着大队的宫女,只是她们已经迟了一步,却再难

追上。

冰儿轻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向前奔去。那两名宫人正是紫衣局的宫女,平时都甚相熟,只是现在是在赛场上。按照马球规则,赛场之上无父子君臣,就算是皇

上亲自下场,也不能退让。

冰儿向前奔去,持球的宫女立刻将球传给另一名宫女。球在半途之中,冰儿轻按马背,一只脚离开马蹬,只靠另一只脚踩在马蹬上。她这样的姿势,便可以利用

自己的身体长度,堪堪击中马球。

马球到手,她立刻翻身回到马上。而其他的宫女见她得了球,连忙去阻拦对方的宫女。冰儿突破重围,轻轻一击,马球便进了对方球门。

场外响起一片欢呼声,冰儿不由地向着欢呼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李溶手舞足蹈,比自己进了球还高兴。

冰儿忍不住好笑,有时觉得安王很可恶,偏偏有时又觉得他有点可爱。

虽然先进一球,对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过不多久,对方也进了一球。

打马球的时间,是以沙漏为准,当沙漏中的沙滴完之时,比赛也就结束了。此后,双方都不能进球,一直到沙漏即将滴完。

必须再进一球,否则比赛便不分胜负。冰儿心里想着,见球就在自己不远处,被对方的一名宫女控制着。

她策马上前,无论如何也要抢下这一球,否则时间便不够了。

马儿已到了那名宫女身边,她挥起球杆,正想击球,跨下的马忽然一个趔趄,两只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冰儿的心神都在球杆之上,不曾防到马儿竟会跪倒,人便由马上摔了下来。眼见几十只马蹄就在她身边,若是躲得不好,很可能会被马蹄践踏。

场外响起了宫人们的惊呼声,冰儿在地上左闪右避,堪堪避开马蹄。

旁观的李溶立刻向着冰儿飞奔过去,他才跑进赛场,忽见李忱已经到了冰儿身边,正在扶起她。李溶心里一动,为何李忱会那么紧张冰儿?难道他……

忽又听见欢呼声,原来是崔守礼一方又进了一球。比赛便结束了。

冰儿灰头土脸地站着,都怪自己,关键的时候竟会落马。李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道:“输了便输了,幸好人没有受伤。”

她苦笑,却百般不解。马是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现在不过是打了场马球,为何会马失前蹄?她仔细地审视着马儿的前腿,忽见马儿的前腿关节处高高地肿了

起来。她清楚地记得,比赛之前还检查过马,不曾见到这样的肿块。难道说,刚才有人用暗器暗算了这匹马?

当时场中的人都急着抢球,应该不会是场中的宫女所为。如果是球场外面的人干的,那人暗器的功夫一定很高明。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七章 御花园

“才人好俊的暗器功夫!”

“暗器?殿下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那天若我不是刚巧看见才人捡了两块石子,又刚巧看见才子抛出了那两块石子,我也会以为那匹马只是太疲累了。”

烟织沉默片刻,道:“殿下是来和本宫谈条件的吗?”

李忱双眉微扬,“才人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吗?”

烟织淡淡地道:“若是殿下想说,早便说了,又何必趁皇上上朝的时候偷偷来见我?”

李忱微微一笑:“才人不仅生得貌美,武功又好,智计也出众。不知仇公公用了多少心思来训练才人,才人这般文武全才的美人,天下大概也只能有一个了。”

烟织淡然道:“殿下不必顾左右而言它。听说殿下在宫里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宫里不仅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太妃娘娘的出身一直使她饱受诟病,殿下应

该不甘心一辈子做抬不起头的光王吧?”

“好,我最喜欢直爽的人。才人是仇公公的人,而仇公公又受皇上排挤,想必这就是仇公公为何要送才人入宫的原因。我不敢拿这件事做为才人的把柄,也不敢

要求才人为我做些什么。只是宫里朝中一直因诸君的事争论不休,若是安王被立为皇太弟,只怕仇公公的日子更不好过。”

烟织的眼中掠过一抹嘲讽之意,“殿下果然志向远大,原来是想当皇太叔。”

李忱淡淡地道:“才人无非是想保住仇公公的地位,我可以保证,若是他日我能登上大宝,对于仇公公的恩德,绝不敢忘记。”

烟织冷笑:“皇上年方三十,殿下认为皇上何时会驾崩呢?”

李忱悠然一笑:“这种事情谁又能预料,有的时候,人死是很容易的。敬宗崩时只有十八岁,也是青春年少。先帝崩时只有三十二岁,方当壮年。”

烟织默然,不错,人死是很容易的,而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连仇士良都以为她忘记了仇恨,却不知是因仇恨太深,深到她已不再会为了这仇恨而悲伤

流泪。她的生命已经与那仇恨缠绕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既然李忱想要当皇太叔,而安王又想当皇太弟,至于李瀍那些生过儿子的妃嫔更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皇太子,那何不让他们骨肉相残呢?

一念及此,她道:“有朝一日,若是皇叔登上大宝,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现在不能说,不过那件事皇叔一定能办得到。我只要皇叔答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忱沉吟片刻,虽知烟织提出来的要求必不易办到,但此时,他一心想当诸君,而烟织又专宠于皇上,她的作用至关重要。他点头道:“好,我答应才人。”

烟织的唇边终于泛起了一抹微笑,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李忱不由地惊艳,早知才人美若天仙,一笑起来,竟又美了三分。

爷爷、爹、娘、若泠,若是你们地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报仇雪恨。若是光王真能登基,我便要他为你们昭雪。放心吧!我们王家总有一日能摆脱谋反的罪名。

到底会是谁呢?冰儿默默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场边旁观的宫人很多,那个暗算她的人可能就藏在宫人之中。

她叹了口气,想要找出那个人,实在有如大海捞针。

一片阴影遮在她的头上,她抬头,李溶站在她的面前。她连忙起身行礼,李溶道:“那个……”

冰儿抬起头,等着李溶说下去。却见李溶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冰儿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溶咽了口口水,发出“咕”的一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尴尬地笑了。

冰儿被他逗乐了,但因为他是殿下,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咬着唇偷笑。

“那个……那个……”那个几次,仍然没有那个出来。

冰儿道:“殿下是为了马球比赛而苦恼吗?都是我的失误,害得殿下输了比赛。”

李溶挥了挥手:“那件事也不能怪你,想不到后宫还有这样的高手。”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李溶看看冰儿,脸又涨红了,“那个……”

“殿下到底要说什么啊?”

李溶深深地吸了口气:“今晚初更,我在御花园等你,给你看好东西。”说罢,他立刻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冰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是什么意思?她也看过一些银字、小说之类的刻本,才子佳人似乎都喜欢相约后花园。难道安王也要和她相约御花园吗?

不会吧!

她蓦然站起身,奔进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脸上有些烫烫的,她伸手摸了摸,是脸红了吗?比手心的温度还高。

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起他曾施恩般地说过要立她为侧妃,难道他还不死心吗?

若真要嫁给什么人的话,还不如嫁给光王呢!

心底才生出这念头,她便对着镜子“啐”了一声。鱼冰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去了吧!不去了!

虽说是决定不去了,偏偏坐立不安。傍晚时分,四大美人又跑来东拉西扯地搬弄了半晌是非,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时时看看窗外的天色。

天终于黑了,四大美人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冰儿忍不住道:“你们该回房了。”

飞燕一边挖着鼻孔一边道:“初更还没到,平时你都不是那么早睡的啊!难道今天你有事?”

玉环立刻道:“晚上有什么事?除非是和谁私会。”

昭君和貂婵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冰儿忙道:“哪里有什么事啊?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还全身疼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我们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冰儿松了口气,看看沙漏,就快到初更了。

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刚才时时决定不去了,现在偏又有些动摇了。

她随手拿了本书,想要看看书里写些什么,看了半晌,也不知那书里写些什么。忽听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初更。

她蓦然站起身,发了会儿呆,又坐了回去。鱼冰儿,你不是一向讨厌他吗?就算是听了黄小磊的话,对他有所改观,但也只是有所改观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既然是这样,当然不能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书上,虽说是看书,耳朵却一直在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安王会忽然冲过来吗?以他的脾气,应该过不多久就会冲过来把她臭骂一顿吧!

他却一直没有来。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冰儿终于抛下手的书。再也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都过了两个更次了,安王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她向着御花园飞奔,不敢正视自己心中的焦虑之情。终于到了御花园,见安王坐在一个凉亭里。他居然还在!

她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情绪,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故做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还未开口,李溶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叫你初更来,为什么三更才来?居然让本王等一个宫女,你是不是欠揍了?”

冰儿眨眨眼睛,“我又没答应过你会来。”

“那你现在干嘛还要来?”

冰儿一滞:“那个……那个……”

李溶忽然开心起来:“你是不是怕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会着凉?你还挺关心我的。”

冰儿呆了呆,“我几时关心你了?别自做多情了。我只是刚好路过。”

李溶笑道:“三更路过御花园?”

冰儿咬着嘴唇:“不可以吗?”

李溶笑道:“当然可以。”他的心情一下大好,乐不可支。

冰儿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想,其实他真的不是很讨厌。“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一听冰儿这样问,李溶的脸又沉下来了:“你来得太晚了,已经没有了。”

“到底是什么?”

“流星!我从钦天监那里得到的消息,今晚二更时分,会有许多流星在长安上空飞过。现在都已经是三更了,早就没有了。”

冰儿呆了呆,流星是不祥之兆,若是别人,躲都来不及呢!这个莫名其妙的殿下,竟要她来看流星。她道:“你不怕不吉利?”

李溶道:“我才不信那些呢!天下之事皆是由人作主,上天不过是某些人打着的幌子。”

冰儿侧着头想了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宫里的女子皆是迷信成狂的,就算是不小心打破了一只茶碗,也会以为必是什么预兆而惴惴不安许久,

李溶却是完全不信天命这些说法。她道:“那为何殿下生来便是殿下,我生来便是宫女呢?”

李溶便也回答不出来了,他有些懊恼,“我怎么会知道?”

冰儿抿着嘴笑了,李溶有的时候像是暴君,有的时候偏又像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