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道:“娘娘看戏就是。”
薛妃点了点头,“等此番我立了功,陛下就算不对我另眼相待,也会把功劳记在兄长头上。”
清月道:“以前是苏家谋逆,现在秦家又出了细作,陛下早晚会知道您的好。”
薛妃点头,“唔”了一声。
翌日晌午,清月就如同薛妃梦中那般,将一封密信递倒她手中,“娘娘,薛大人抓到人了。”
薛妃立马从榻上坐起,扶了抚珠钗,道:“怎么说的!”
清月道:“其实昨日犯人就到了刑部大狱,由薛大人亲自审讯,可这戏子是个嘴硬的,用了刑都没说。”
薛妃眯了眯道:“那不就更可疑了?若不是同伙,她为什么不说?”
“人没认罪,娘娘打算如何办?”
薛妃道:“人都抓到了,自然是先启禀陛下,纵使证据不足,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全是巧合不成?”
薛妃喊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嘱咐了半晌,道:“去吧,把本宫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与盛公公。”
小太监颔首道:“奴才明白。”
养心殿。
萧聿临窗而坐,臂肘撑着扶手揉捏鼻梁,眼底的乌青似乎深了一层,疲态难掩。
盛公公低声道:“薛妃娘娘求见陛下。”
“不见。”萧聿淡淡道:“后宫的事让她与柳妃说,朕没空。”
盛公公压低了嗓音道:“可薛妃娘娘说,此事与细作有关。”
“在后宫都能查细作了?”萧聿嗤了一声,“有事让薛襄阳直接呈折子上来。”
盛公公匐着身子退下,对咸福宫的小太监道:“你回去告诉薛妃娘娘,陛下正忙着,实在脱不开身,有事还是让薛大人递折子吧。”
小太监谄媚地笑了笑,道:“公公,是这样,娘娘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让奴才带给您。”
盛公公抿唇挥了下手,四周的宫女太监迅速退下。
“说罢。”
小太监踮脚凑到盛公公耳畔低语了几句,盛公公瞳孔一震,厉声道:“这种话你也敢说!”
小太监道:“公公,娘娘若是没有证据,怎敢说这样的话?”
秦家,细作。
三年前的旧事历历如昨,盛公公身子一晃,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步。
“诶呦,公公小心。”小太监连忙扶住盛公公。
盛公公再度折返,双手相互捏了捏虎口,才轻声道:“陛下,薛妃、薛妃娘娘说……”
萧聿拿过案上茶盏,抿了一口。
盛公公呼吸都不由变得急促,“薛……”
萧聿乜了他一眼,“说。”
盛公公眼睛一闭,心一横,道:“薛妃娘娘说,薛大人查到的细作,是秦婕妤。”
话音甫落,那青花瓷的杯盏从萧聿手中脱落。
“噹”地一声,碎裂开来。


第56章 记得(捉虫) 我见过四月了。
咸福宫。
萧聿坐在紫檀嵌玉菊花宝座上,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冷声道:“有什么话,说吧。”
薛妃听着他“冰冻三尺”的声音,一颗欢呼雀跃的心不由沉了下来。
说来可笑,她入宫三年有余,今日竟是皇帝第一次踏入咸福宫。
为的还是另外一个女人。
薛妃将她手中的信件双手呈给萧聿,轻声道:“陛下且看看吧。”
萧聿接过,直接拆开。
信中将秦婈入宫前的事迹,十分详尽地记录下来。
比如秦婈是何时用薛家女的身份买了戏子,戏子又是何时逃向何处,当铺的掌柜又如是如何出的京城等等。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薛妃见皇上闭口不言,手背却青筋叠起。
她忽然都有些同情皇帝了,他一共就宠过这么两个人,居然都是反贼,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薛妃小心翼翼道:“那名戏子眼下就在刑部大狱,陛下可亲自提审她。”
萧聿抬眸,看着薛妃道:“此事,你可同旁人提起过?”
“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妄言。”薛妃顿了顿,又道:“再者说,臣妾也知此事证据不足,怕冤枉了秦婕妤,除了宫里一个奴才外,再未与旁人提起。”
萧聿倏然起身,目光空空地朝外走去。
盛公公碎步跟上去道:“皇上这是要去哪?”
午后的烈阳,晃的人眼晕,萧聿捏了捏太阳穴,似在拼命地调整呼吸,须臾才道:“先封了咸福宫,朕要出宫一趟。”
盛公公眸中划过震惊,封了咸福宫?这是什么意思?
可眼下显然只能照做,盛公公道:“奴才这就去叫人备辇,清官路。”
萧聿紧着嗓子道:“不走流程,立即给朕备马。”
盛公公颔首应是,转头朝御马司而去。
——
出了皇城门,萧聿直奔刑部,由于身着私服,刑部的小差役一时也没认出人来。
“薛襄阳呢。”
差役被这人周身的寒气震起一下,咽了口唾沫,道:“你、你是何人,怎敢直呼尚书大人名讳。”
萧聿将身上的明黄的令牌扔给他,“带路。”
差役接过烫手的令牌,看清楚后,膝盖一软,天灵盖似乎都要被风吹开了。
居然、居然是皇上亲临。
萧聿来到南边的廨房,门尚未推开,只听薛襄阳道:“庄先生此举不叫赎人,叫行贿,本官收不了这钱。”
庄生笑道:“薛大人不收,那薛二公子呢,也不收么?”
薛襄阳一掌落在桌案上:“你这是威胁我?”
庄生此人不仅在江湖颇有名气,还是庄老太傅的嫡孙,薛襄阳不怕他,可不想同他硬碰硬。
“这怎能是威胁?”庄生慢悠悠道:“庄某今日来就想问问,秋四月究竟是什么罪名,值得薛大人亲自动刑。”
薛襄阳嗤一声,道:“那本官也问问你,她秋四月是你的妻,还是你的妾?”
这时,小差役走过去,慌张地拽了拽薛襄阳的袖口,道:“大人,外面……”
薛襄阳扬起袖子,蹙眉道:“滚蛋,没见本官忙着?”
话音甫落,廨房大门直接被人推开。
薛襄阳和庄生同时侧目。
对视的一瞬,薛襄阳心脏都快停了,他立马躬下身,双臂撑前,道:“臣拜见陛下。”
庄生也跟着作礼,“草民,拜见陛下。”
萧聿的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清人,提秋四月,朕亲自审。”
庄生道:“陛下!”
薛襄阳命人压住庄生,立马接道:“臣这就去提人。”
皇帝亲临,差役将刑部围的水泄不通,南苑廨房守值的杂役迅速撤离,薛襄阳把四月带到萧聿面前。
四月发丝凌乱,衣衫整洁,嘴角带了血迹。
她挺直背脊,嫣然一笑,眉梢是带着风骨的妖娆,“民女不是都说了,什么都不清楚。”
看见这个四月薛襄阳就头痛,昨日一边给她用刑,一边又忍不住心疼这女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姿色,也不知是哪里学的狐媚妖术。
多亏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
薛襄阳咬牙低声道:“你给我老实点。”
萧聿道:“退下吧。”
薛襄阳觑了一眼四月,躬身道:“臣告退。”
萧聿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淡淡:“朕有话问你,你照实答便是。”
四月一生见过的权贵再多,却也没见过真正的九五之尊。
她颤着胸腔深呼了一口气。
萧聿用拇指压着扳指道:“她将你请到秦府,都学了什么?”
四月道:“民女不过是一个戏子,无才无德,不堪为人师。”
萧聿恍若未闻,继续道:“你教她练字、唱曲、还是做戏?”
四月心里咯噔一声,避重就轻道:“不是的,秦姑娘只让民女教她作画。”
萧聿弱冠之年便任检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他自然知晓眼前人说谎为的是甚。
萧聿拿过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好,放到她面前道:“这白纸黑字可当诏令,朕不会降罪于你,更不会怪她。”
纸上字迹苍劲有力,如同至高无上的权利。
真真是字如其人。
萧聿凝睇着她,“《霓裳谣》会唱吗?”
四月蓦地抬头,与皇帝对视,鼓着胆子,轻声试探道:“秦姑娘在陛下心里……”
萧聿唇角起了一丝笑意,“朕拿她当妻子,她与朕闹脾气。”
“朕不为难你,不想说便不说,唱一曲,你就能走了。”
四月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
睥睨众生,深邃又寂寞。
四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站稳,侧着塌下腰肢,伸出左臂,手腕一转,缓缓开了喉。
四月受了刑,腰上还有伤,哪怕如此,也不影响萧聿从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歌巧动朱唇,字字是娇嗔。
萧聿胸口骤疼,回忆不停眼前翻转——
她头戴金花嵌红珍珠步摇,轻轻朝他福礼,“陛下万福金安。”
她怯生生看向他:“陛下、今夜可要歇在这?”
她哽咽着,“臣妾愚钝,可是哪儿做的不好?”
她抱着他,“陛下在看谁,臣妾便是谁。”
她小心试探,“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大皇子交予臣妾来养?”
她眉眼弯弯,“臣妾会唱《霓裳谣》,陛下可听过?”
那些解释不通的熟悉又陌生,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一曲终了,萧聿面色苍白,是血色尽失的苍白。
他沉声道:“你走吧。”
四月再度跪下,以额点地,“民女叩谢皇恩。”
萧聿推门而出时,薛襄阳和庄生都在外面候着。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朕摘了你的官帽。”说罢,萧聿冷漠的目光又落在庄生脸上,“这笔账,朕日后再跟你算。”
——
萧聿离开刑部,并没回宫,而是去了晋王府。
穿过垂花门,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恩堂。
他熟练地从竹丝格底下拿出两坛好酒和一对玛瑙光素杯。
抬手斟满,一饮而尽,没多久一坛就见了底,酒香填了一室,可男人的眼神依旧清明,半分醉意都没有。
萧聿躬下身,用手腕抵着眉骨,极轻地“嗬”了一声。
她竟是什么都记得。
这一坐,便至日落。
乌云碾过天色,风雨骤起,萧聿起身回宫。
长风催着细雨,马蹄踏入泥泞,萧聿翻身下马,阔步走进景仁宫。
通报声尚未入耳,殿门“嘭”地一声就被打开。
秦婈放下手中给萧韫缝制的小衣,慌张起身,还没来记得福礼问安,男人滚烫的胸膛就直面撞了过来。
萧聿将她抵在墙上,低下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温度烫的令人忍不住颤栗,秦婈被他用力钳着,既出不了声,也动弹不得。
萧聿贴着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游走她的颈间,“朕想要你。”
秦婈闻到了一身的酒气。
这是……醉酒了?
眼前人是皇帝,她是后宫嫔妃,他想要,她自然拒不得。
秦婈缓缓闭上眼,尽量迁就着他的高度,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腰。
转眼她就被他摁到了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这人咬人的力道比曾经更甚,仿佛撕掉了冷静自持的人皮面具,变成了夺人性命的凶兽。
秦婈仰起脖子,柔声道:“陛下轻点、轻点。”
他像是醉了,可又像是没醉。
萧聿用力桎梏着她的腰身,鼻息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他哑声道:“你心里,有朕吗?”
秦婈咬着下唇,白皙纤细的手臂虚虚地搭在他的脖子上,柔声道:“臣妾心里,自然都是陛下。”
萧聿撑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同样的一双眼,他看不懂了。
他再也看不懂了。
萧聿眼眶渐红,反复在舌尖打转的话,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婈心脏一窒,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瞬间僵硬。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萧聿握着她的肩膀,手指都跟着一起发颤,幽邃的眼眸愈发绝望,“阿菱,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秦婈任凭心跳快要穿破胸膛,目光仍是温柔的关怀,丝毫未改,“陛下可是醉了?”
“没醉,我见过四月了。”
四月。
秦婈整个仿佛坠入冰湖,双眸空荡荡地望着他。
时间无声又无息。
许久之后,她开了口:“四月呢?”
四目相视,萧聿狼狈一笑,嗓音低的与耳语无异,“你入宫,有没有一分,是为了我?”
他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她的眼睛里。
烫的让人莫名想哭。
“为什么骗我?嗯?”
滚烫的泪在秦婈眸中晕开,又从眼角再度流出来,“苏家有罪,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陛下还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吗?”
闻言,男人的手掌无法自抑地用力,秦婈的肩膀被他攥的生疼。
“阿菱!”
“你要我说什么?你要我怎么说?”秦婈忽然推开他,嘴唇颤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看清楚,我是秦家长女秦婈,而你是君王,不是我的三郎。”


第57章 三年 曾许过你三年。
“你看清楚,我是秦家长女秦婈,而你是君王,不是我的三郎。”
“陛下问我为何不认。”秦婈轻声呢喃:“我不知在陛下眼里我算什么,可在旁人眼里,我是死有余辜的罪臣之女,是不容于世的孤魂野鬼,入宫之后,我不敢喜、不敢怒,小心翼翼到……”
她哽咽着轻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
话音甫落,峻拔的身躯仿佛被利箭刺穿,僵硬着发颤。
这一字一刀,令他哑口无言。
他用指腹去抚她洇湿的眼角。
哭出来也好,好歹还肯宣泄委屈,没真的与他生分。他想。
秦婈忽然避开他的触碰,支起手臂,跽坐于他身侧,恭敬道:“这一切皆因臣妾而起,还请陛下不要为难四月姑娘。”
他眉目一滞,“你方才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四月?”
秦婈又道:“倘若陛下圣怒难消,那就罚臣妾吧。”
萧聿看着她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四周阒寂,两人对立而坐,他看出来了,她这是铁了心要与他做君臣。
萧聿渐渐握紧拳头,眸光越来越冷。
他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叩门声,是盛公公的声音。
“陛下,怀大人在养心殿外有急事求见……”
闻言,秦婈不由松了口气,臣子有急事求见,他今夜定然不会耗在她这了。
果然,下一瞬,萧聿起身离去。
殿门阖上,秦婈趿鞋下地,双手扶着桌沿,懊恼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本还想着被发现了也不能承认,可真到面对他才知有多难,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肯给她装傻的机会。
她颤着细白的手腕倒了一杯茶,还没等喝,殿门又开了。
只见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回到自己面前。
“你我之间,未曾有过旁人。”
秦婈细眉微蹙,不解道:“什么?”
他肃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永昌三十六年七月十六,我娶妻成家,此后共纳过六妾,分别是柳氏、薛氏、李氏、何氏、徐氏、秦氏,直至今日,朕未曾与之行过款接之欢,也未享过枕衾之爱。”
“陛下!”秦婈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下。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萧聿绷着下颔道:“阿菱,我明日再来陪你。”
说罢,他也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又走了。
——
秦婈被他闹得彻夜未眠,坐起身时,还在揉太阳穴。
眼下卯时刚过,天空浮起一片鱼肚白,竹心推门而入,“主子,来信了。”
竹心看着手中的信笺,不由感叹她家主子真是得宠,从景仁宫的递出的信,经的都是盛公公那边的手。
这是秦绥之的信。
秦婈看过后,心口吊着的一颗大石也算落地了。
她近来称病不出,太后也没召见她,其因便是楚家和罗家正在议亲,眼下两家交换了庚帖,联姻已成定局,不出意外,今日太后就要向她提起纳秦蓉为妾一事。
所以秦婈也没闲着,她把秦蓉接进宫,向太医暗示秦蓉有可能怀孕,为的就是让太后卸下几分防备,几分足矣,她也好趁此机会给秦蓉找个夫家。
既然楚家能交换庚帖,那秦家也未尝不可,总比给人当妾强。
秦婈捏着信,起身朝青华苑走去,进门时,秦蓉正在喝粥。
这两天秦蓉的小脸瘦了一圈,瞧着愈发可怜,秦婈坐到她身边,缓缓开口,“楚六郎与罗九姑娘已交换了庚帖。”
秦蓉握瓷勺的手一僵,眼泪噼里啪啦地往粥里掉。
“二妹妹这些日子,可想清楚了?”
秦蓉看着她,张了张口,犹犹豫豫道:“我、我……”
秦婈道:“去年大选,我见过那罗九姑娘,性子瞧着纯善,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进了楚家,她便是你的主母,你与楚六郎闹出来的这些事,足够让她容不下你了。”
秦蓉也知道秦婈才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她喃喃道:“我的名声尽毁,这件事,大姐姐可有别的法子?”
秦婈将秦绥之的亲笔信递到她手上,缓缓道:“吴栊此人是武举进士,双亲逝于永昌三十年辽东的那场地震,虽然家境不显,但相貌端正,为人憨厚老实,又与兄长是至交,你与他的婚期定在今年七月,好好过日子,他不会薄待你的。”
“此外,我也会给你出一份嫁妆。”
纵使秦婈把吴栊夸上天,但秦蓉的心里,一个寒门武举进士,是无法同风流倜傥的楚六郎比肩的。
秦蓉攥着信纸,声音在都在抖,“武举进士?大姐姐如此得宠,就让我嫁给一个在兵部看管车马的九品官?姐姐若是放不下曾经的恩怨,直说便是,何必找这样一个人来羞辱我?”
秦婈差点气笑,“你可知兄长为这桩婚事花了多少心思,拿了多少钱出来?”
秦蓉咬着牙,眼眶在蓄泪,“他那不过是为你。”
“你若不姓秦,真当我会管你,姜岚月心思不正,我看你也是个歪的。”秦婈眉间染上一抹怒火,“名声尽毁,你扪心自问,这四个字,你冤吗?”
秦蓉被骂的面红耳赤,“可我也是太史令之女,正经的官家小姐,而且以我的才貌……”
“才貌。”秦婈打断她道:“你大可去秦楼楚馆里瞧瞧,论才貌,你比的上哪个!你当女子名声是什么?就你这不安分又贪慕虚荣的性子,我都怕辱没了吴家清白的门楣!”
秦蓉忽然大哭,“我没有!我没有!只是我娘说过,女子嫁人犹如转世投胎,一辈子能过成什么样,就看这回了。”
“你娘争了一辈子,可结果呢,前半生用尽心计,后半生自食恶果。”
秦婈静静的看着她,“你自己选,要真那么不愿,我便替你退了这桩婚事,但是此后,不论你日后受了何种羞辱,我都不会再管。”
秦蓉想答应,又忍不住再次开口:“他楚六郎心里,真是半点都没有我吗?”
“这话,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过了好半晌,秦蓉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嫁。”
秦婈松了一口气,道:“竹兰,拿着腰牌,立即送秦姑娘回府,半刻不得耽误。”
竹兰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晌午才过,竹心又道:“主子,章公公来了,太后叫您带着秦二姑娘去慈宁宫一趟。”
——
转眼,秦婈来到慈宁宫。
楚太后倚在紫檀雕漆嵌铜横纹罗汉榻上,闭目歇神,见她来了,不由直起身子。
秦婈躬身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楚太后绕了绕手中的珠子,“秦婕妤这病,好利索了?”
秦婈道:“多谢太后关心,已是无碍了。”
“哀家听闻秦二姑娘进宫来探望你,这怎么没一起过来?”楚太后的目光含着意外,就是不知这份意外,有几分真几分假。
秦婈轻咳了一声,道:“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已是于礼不合,臣妾上午便让她回去了,若是早知能得太后召见,臣妾定然该再留她一晚。”
楚太后眯了眯眼,直接道:“说起来……这秦二姑娘还真是个胆子大的,于礼不合的事,她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
秦蓉胆子大。
这话显然得细品。
世上谁也不是真的傻,秦蓉若是没有靠山,又岂敢莽撞行事?这话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家族荣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秦蓉出了丑事,毁的根本是秦婈的名声。
太后的话点到这,秦婈自然是不能装傻了,她颔首道:“臣妾也被她给气病了,二妹妹如此不遵礼数,臣妾实在无颜面对太后。”
太后见她认下,语气稍缓,“此事,哀家也训过六郎了,眼下他刚中探花,正是风光得意,身边自有花容来献,可读了这么多书,本该束身自好,谁料竟与你那妹子出了这样的事。”
“都怪臣妾教导不严。”
太后摆了摆手,道:“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哀家瞧得出来,你是个守礼的,也正是因为你,哀家才与罗家打了招呼。”
秦婈不解地看着太后道:“太后的意思是……”
“昨儿六郎与罗九姑娘的亲事已定,罗家的意思是,九姑娘进府半年以后,再接秦二姑娘进府。”楚太后看着秦婈道:“楚家大夫人亦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若是有了子嗣,只怕是留不得。”
秦婈连忙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是真不明白。”
楚太后皱眉道:“你有何处不明白?”
秦婈咬了咬唇,道:“这……臣妾的二妹妹眼下都已跟人交换了庚帖,这如何能进楚家的门?”
楚太后眸色一变,须臾过后,皮笑肉不笑道:“合着秦婕妤早就做好打算了。”
秦婈直直地跪在地上道:“是臣妾会错意了。”
秦婈对上楚太后不怒自威的目光,轻声道:“自打臣妾听闻楚家与罗家在议亲,臣妾与兄长是心急如焚,生怕秦蓉做的蠢事,坏了两家之好,惹罗九姑娘伤心,这才着急给她定了亲。”
楚太后目光晦暗不明,低低“唔”了一身,却并没叫人起来。
此事能让秦家女名声受损,已是合了心思,能把秦蓉控制在手里最好,控制不了也无妨,毕竟那不过是个连生母都被逐出家门庶女。
她只是意外,秦婈竟有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不过这后宫嫔妃的胆子是谁给的,太后心里亦是有数。
秦婈这一跪,便是一个多时辰。
上位者叫人跪着不喊起,最常见的敲打。
太后时不时便朝门廊看上一眼,像是等着人来。
更漏滴答作响,申时刚过,身着四团龙云纹龙袍男人便出现在慈宁宫。
他从秦婈身边经过,朝太后道:“儿子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了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聿道:“儿子给您送些荔枝葡萄,光禄寺昨日才送进宫的。”
说罢,萧聿乜了一眼秦婈道:“怎么还在这跪着,起来吧。”
自打昨日说破了身份,哪怕两人对个平平无奇的眼神,也都变了味道。
太后嘴角涌起一丝笑意,道:“快起来吧。”
秦婈躬身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人,意味深长道:“前朝事忙,难为皇帝还惦记这些小事。”
萧聿道:“儿子给您尽孝,这怎么能是小事。”
皇上与太后如今剑拔弩张。
他今儿是因何到的慈宁宫,宫人心里都能瞧明白,这不,没多大一会儿,太后便道了一句乏了。
萧聿带着秦婈从慈宁宫走出来时,刚好瞧见李苑手托经文迎面走来。她还是那副样子,柔情似水。
萧聿和秦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胸口。
李苑屈膝福礼,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
秦婈一夜未眠,方才又跪了一个多时辰,她刚朝李苑屈膝,身子就不由一晃。
萧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多谢陛下”还没说出口,萧聿便在慈宁宫门前将人打横抱起,“你身子尚未痊愈,朕送你回宫。”
秦婈的瞳孔布满惊慌,她用拳抵着他坚硬滚烫的胸膛,低声道:“陛下这是做甚,快放臣妾下来。”
“不放。”
秦婈攥着帝王金丝白线的衣襟道:“规矩呢?”
萧聿低头望着她,字正腔圆道:“朕要什么规矩。”
秦婈伏在他的肩膀,远远地同李苑对视,她在萧聿耳畔,咬牙低声道:“你赶紧放我下来,身后还有人。”
“那就让她看着。”
夕阳西沉,二人的身影交叠重合,春风拂起了衣摆。
萧聿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阿菱,延熙元年,朕在这,曾许过你三年。


第58章 夫妻 朕这辈子,只与你做夫妻。
风吹着绿叶簌簌作响,窗牖外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景仁宫的太监宫女们凑在角落里眉飞色舞。
小太监将手平摊于胸前,做了个抱人的姿势,“听说了吗?”
“这等新鲜事,谁能不知道!”
小太监连连“啧”了几声,道:“如今六局一司那帮人,看咱们景仁宫,眼神都变了。”
“可不是吗?”
宫女琥珀唏嘘:“谁能想到皇上疼起人来竟是这般样子。”
小太监又笑道:“如此恩宠,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改称娘娘了……”
“那将来的日子倒是好过了。”宫女翡翠幽幽道:“不过婕妤的性子也忒冷清了,好像除了大皇子什么都不在乎,便是跟竹兰竹心两个近身伺候的姐姐,也不大敢与她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