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御史躬身道:“臣领命。”
每日上朝,最开始都是要事,但接下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一般来说,不是刑部同大理寺高声辩论某个案子该怎么判,就是兵部和户部因为钱驳斥对方。
嗡嗡声越来越响,萧聿抬手捏了捏鼻梁。
耳畔还回荡着她的声音……
萧聿垂眸,想起了后来他教她玩骰子时的事。
听音哪儿是那么容易学的,她学不会,就赖他不肯传授秘籍。
没了办法,他便教了她一个容易的。
哪知她却道:“殿下此番行径,与作弊有何不同啊!”
盛公公也十分纳闷地看着今日的皇帝。
陛下三年如一日,日夜都是沉迷公务,不能自拔,可从未有过这种心不在焉的表情。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朝廷很多事,一天那是根本吵不完的。
耳听嗡嗡声减弱,停止,萧聿轻声道:“退朝吧。”
这时候,礼部尚书姜中庭又出列,“臣还有一事。”
其实萧聿习惯了。
每天都是这样,只要他一喊退朝,定有人出列。
他不喊,底下就相安无事。
萧聿耐着性子道:“姜爱卿是有何事?”
蒋中庭道:“微臣以为,后宫之事,亦是国家之根本,后位悬空已久,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后。”
提起立后,朝臣立马来了精神。
世家官员也开始纷纷对眼神。
众人齐声道:“微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后。”
萧聿抿唇顺着目光看,忽然觉得远处有一个头顶乌纱,声着暗红色白鹇纹官服的人,尤为扎眼。
那是秦太史,秦望。


第31章 失常(捉虫) 惴惴不安。
烈日高照,文武百官从太和殿鱼贯而出。
众人交头接耳,皆是在议论立后之事。
“秦大人,留步。”盛公公笑道。
秦望脚步一顿,看清来人后,不由恭敬道:“不知盛公公有何事?”
盛公公道:“咱家无事,是陛下找秦大人有事。”
秦望蹙了下眉头,疑惑道:“陛下找下官为何事?”
盛公公笑道:“秦大人随咱家来养心殿便是。”
秦望心里惴惴不安。
他入京半年多,虽日日上朝,但却是头回被叫去养心殿。
他迅速回想了自己近来的政务,说不上多政绩斐然,但应是没有重大错处。
可……大周的太史令一职,随着翰林院手上的权利越来越重,已差不多成了虚职。
陛下找他作甚?
莫不是……阿婈在宫里出了事?
思及此,秦望的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微臣拜见陛下。”秦望躬身道。
萧聿垂眸道:“赐座。”
闻言,秦望松了一口气,“多谢陛下。”
萧聿打量着秦望,若有所思。
自九月选秀以来,这后宫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尚未解决——也就是秦婕妤身上的毒。
凡事都得讲究证据,盛康海将景阳宫和六局一司查了个遍,都不见任何蛛丝马迹,那便意味着,要么是下毒之人分位颇高,行为谨慎,已经提前抹去了痕迹,要么就是秦婕妤的这个毒,根本不是在宫内中的。
宁晟否之前说的很清楚。
紫木祥这种毒,药性强,一旦过量,必会窒息而亡,根本撑不到进宫。
可若是少量沾染,经过选秀那段时间,毒性又早已是量微难查。
从时间和脉象判定,应当是前者。
可近来怪梦频频,他寻不出结果,只能去想后者。
倘若……
萧聿狠狠地摁着手中的扳指,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
可还是开了口:“朕今日宣你来此,是有事要问你。”
“微臣定知无不言。”
萧聿看着他的眼睛道:“秦婕妤入宫前,在家中可曾中过毒?”
话音甫落,秦望的心不由咯噔一声,但也只是一声。
就像是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阿婈在入宫前,曾留给他这样一句话。
——“爹若想女儿在宫里活下去,那这些信件以及那杯毒酒,任何人提起,都不能认。是任何人。”
她口中的任何人,自然包括大周皇帝。
秦望同秦绥之早安顿好了一切,便蹙眉装傻道:“回禀陛下,微臣从未听过此事。”这一刻,秦望的后背都湿了。
紧接着,他又道:“可是秦婕妤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萧聿眸光稍暗,语气压人,“今日你胆敢有任何一句虚言,朕定罢了你的官。”
秦望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道:“微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萧聿心凉了一半,须臾过后,淡淡道:“出去吧。”
“那、那微臣告退。”
秦望走后,萧聿靠在椅上沉默,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那些梦境,循环不歇。
以至于到了晚上,淳南侯坐到他对面的述职,他仍是心不在焉。
“陛下,近来盯着科举和武举人着实不少,想必都猜到了陛下提拔寒门的心思,需不需要微臣对那些世家子弟略加照拂?”
萧聿未语。
陆则狐疑地看了一眼皇上,道:“陛下?”
萧聿这才看他。
陆则又道:“陛下近来可是休息不好?不若微臣先行告退,明晚再过来?”
萧聿道:“不必了,你继续说。”
转眼亥时已过,陆则正准备退下,却听萧聿忽然道:“朕想见凌云道人一面。”
凌云道人,也就是庄生的师父。
庆丰楼匾额下的那句话,就是他刻上去的。
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事谜。
陆则一怔,道:“陛下可是又……”
萧聿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不是。”
陆则出宫,直奔庆丰楼,将陛下的口谕带给了庄生。
庄生这个江湖人士,一向没那么多规矩,他直接把陆则憋在心里的话,大方说了出来,“陛下可是又瞧见先后了?”
陆则摇头,“不是。”
庄生道:“那陛下见老头子作甚?”
陆则不耐道:“陛下没说。”
庄生点点头,天子一句话,他确实没有资格过问。
“成,我这就给老头去信,叫他明日进宫一趟。”
陆则看着他脖子上的浪荡痕迹,蹙眉道:“你这是纳妾了?”
庄生偏头笑,“没。”
他是想纳妾,奈何有人不给他纳。
思及此,庄生又抬手摸了一下脖子,眼前又闪过那双媚色天成的眼睛。
也许吧,有些人,天生就是野性难驯。
陆则看着他悲喜交加的表情无语凝噎,只当这是风月里的风流鬼。
——
景阳宫,香炉烟雾缭绕。
秦婈坐在殿内托腮沉思,目光聚合,回想萧聿那双迷惑人心的眼睛,倏然一笑。
昨夜是一场梦,六年前,又何尝不是大梦一场。
不得不说,萧聿是个极其重诺之人,在那之后,他确实对她甚好,换句话说,是他对晋王妃甚好。
那时年少,她还不知世上真有一种人,可以将感情收放自如。
他迫切的需要你,便能迫切地燃烧爱意。
让你误以为,情人眼里是你,心里便是你。
可天生逐鹿的人,怎会去纠缠情爱。
她记得,萧聿就是用这场卖官贪污案,狠狠折了燕王的左膀右臂,案子在大理寺复审,苏淮安竭力相助,朝堂风起云涌。
真当是应了苏淮安那句——倘若他待你好,我苏景明自愿效忠于他。
秦婈笑笑。
罢了,没什么好想的。
他是君,苏家是臣,衷心则是本分。
或许这便是重活一次的好处,她此刻回头去看曾经,那些令她心酸苦涩的一切,都仿佛没了感觉。
眼下她最要紧的,还是把韫儿争到手。
太妃走了这些天,那人却始终没松口,这令她实在不安。毕竟婕妤这个身份,实在是太低了。
朝臣吵着立后,他会立谁她不知道,总归不会是自己。
秦家没有功勋,她又没能替皇家诞下子嗣,从六品美人提为四品婕妤,宫中已颇有微词。
且不说坤宁宫会有一位皇后,慈宁宫当下可是还有一位太后呢。
若是她猜的没错,这后宫里,想必都在琢磨此事,有些说不定都跑去慈宁宫“请安”了。
她没有同太后谈条件的资格,只能站在皇帝身后等,慈宁宫她去不得。
薛妃看着手上的消息,嗤声道:“真以为生了同一张脸,就是同一种命了?生母早逝,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太史令,兄长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参了武举又如何,真以为能出头?薛家一句话,便能让他在兵部丢了命。”
清月替薛妃揉了揉肩膀,“娘娘别急,依奴婢拙见,陛下未必会将大皇子交给秦婕妤。”
薛妃冷声道:“可我瞧陛下就是喜欢那张脸。”
“再怎么喜欢,那也不过是像罢了。”清月道:“娘娘仔细想想,大皇子母家叛国,天下人人皆知,陛下若是将大皇子放在秦婕妤那儿养,日后能有何助力?”
薛妃道:“你说的这些,本宫怎会不知,可有时候活人就是争不过死人,三年前陛下是怎么耍着后宫玩的,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忘!”
“色令智昏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清月轻声道:“可若秦婕妤才是当年的李妃呢?”
薛妃瞬间想通了这句话,“你是说……陛下从没想过将大皇子交给秦婕妤,而是想交给另一位?”
清月道:“正是,娘娘您背后有薛家,何淑仪背后有何家,柳妃背后亦是有首辅大人撑着,便是徐淑仪也比秦婕妤更适合抚养皇子。”
薛妃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三年前先后早产崩逝,就凭此事,陛下便不会把孩子交给本宫和柳妃,他又一向忌惮世家干政,难不成……是徐岚知?”
薛妃又摇头道:“可大皇子的口疾,分明是见了秦婕妤才好的……这不是巧合。”
清月道:“这不过是奴婢猜的。”
薛妃起身道:“本宫要去一趟慈宁宫。”
薛妃走进慈宁宫,嘴角忽然就扬起来了。
果然,这后宫里,就没一个简单的。
柳妃、何淑仪、竟然都在。她来的还算晚的。
太后见薛妃来了,立马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约好了一起来的,快过来。”
柳妃正在陪太后下棋。
薛妃施施然走过去,轻轻“哟”了一声,道:“柳姐姐这白子落错了地儿吧。”
薛妃刚要伸手,就被柳妃挡住,“妹妹真是隔墙摘果,手伸的长。”
太后笑道:“薛妃,观棋不语。”
薛妃道:“臣妾知错。”
太后道:“什么错不错的,你好不容易来了,待会陪哀家也下一盘。”
这屋里都是老狐狸,道行一个比一个高,全是话里有话,刚入宫的何淑仪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过后,太后突然又摁住了太阳穴。
薛妃连忙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道:“身子骨到底是不如以前了,以前下棋不知疲,如今看一会儿,眼前就发晕。”
薛妃将手搭在了太后的太阳穴上,慢慢揉着,“太医怎么说?”
“还是那句话,叫哀家静养。”太后蹙眉道:“可你瞧宫里的事这么多,哀家如何静养?”
三人一齐道:“臣妾愿替太后分忧。”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薛妃啊,何淑仪进宫不久,尚无经验,柳妃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哀家就瞧你精神足。”
薛妃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嫌臣妾聒噪了?”
太后将手中的黑子,掷入棋篓,慢悠悠道:“这协理六宫的权利,哀家就交给你吧。”


第32章 魂魄 朕瞧你像邪祟。
太后前脚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薛妃,朝堂后脚便有呼声要立后。
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宫,瞬间暗流涌动。
只有秦婈照例去寿安宫陪小皇子说话。
甫一入殿,只见宁太医在给小皇子诊脉。
秦婈连忙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宁太医回头道:“回婕妤,近来天气骤寒,小皇子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秦婈道:“可是严重?”
“严重倒是不严重,但体热不退,只怕还得喝上几副药才行。”宁太医顿了顿,道:“下官今夜就在寿安宫守值,婕妤放心便是。”
秦婈点了点头,道:“有劳宁大人了。”
宁太医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生病的小皇子见秦婈来了,小脸终于见了笑。
秦婈走过去,将手伸进被褥,摸了摸他的莲藕般的胳膊腿。
是有些热。
萧韫有些痒,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笑,又开始咳。
秦婈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袁嬷嬷在一旁自责道:“都是老奴的错,没看好窗,叫大皇子受了凉。”
秦婈柔声道:“嬷嬷也不必自责,他身子本来就弱,眼下天气突然转冷,也是在所难免。”
这边正说着话,萧韫抬手揉了下鼻子,力气颇大,鼻涕都被他揉了出来。
一眼没看顾到,他那短短的食指就将银丝扯的老长,秦婈看着不由“欸”了一声。
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擦。
半晌过后,袁嬷嬷将熬好的药汁端了上来。
秦婈坐在榻边给他喂药,萧韫虽然懂事,但说到底还只是三岁半的孩子,喝下一口,小脸皱的都快要看不清五官了。
整个人苦的打了个颤。
说什么都不喝第二口了。
唇抿得紧紧的。
“韫儿听话,再喝一口,母妃就给你拿话梅吃。”秦婈看向袁嬷嬷道:“嬷嬷拿点话梅来。”
袁嬷嬷立马道:“奴婢这就去。”
袁嬷嬷一走,萧韫看着秦婈道:“阿娘。”
秦婈揉了揉他的小脸,“难不难受?”
萧韫摇了摇头,拽着她的手臂,道:“我有事想问阿娘。”
秦婈把耳朵凑了过去。
萧韫认真道:“何为、母家通敌叛国?”
秦婈手中的药碗险些没砸到地上。
她柔声道:“告诉母妃,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萧韫小声道:“是在窗边听到的……”
闻言,秦婈心里不由一沉。
高墙之内,哪有那么多偶然能听到的事。
秦婈弯了弯眼睛道:“你还小,无需想这些,韫儿,等母妃一会儿。”
萧韫眼巴巴地看着她道:“阿娘还回来吗?”
秦婈点头,“当然回,陪你用过膳再走。”
秦婈关上内室的门,脸色就变了。
须臾,嬷嬷手上拿着话梅,道:“婕妤这是要回去了?”
秦婈道:“我有话要同嬷嬷说。”
袁嬷嬷道:“婕妤有什么话,与奴婢直说便是。”
秦婈将萧韫方才的话同袁嬷嬷复述了一边。
事关寿安宫,袁嬷嬷眼神微变,道:“此事……婕妤准备如何做?”
“不讲情分,照规矩来。”秦婈道:“此事不仅要报给宁尚宫及司礼监,盛公公那儿也得劳烦嬷嬷去知会一声,这嚼耳根子的事,有一回便有二回,绝不容姑息。”
袁嬷嬷道:“奴婢明白了。”
秦婈深吸一口气道:“寿安宫的宫人,也都跟了太妃好些年,或许嬷嬷会觉得报给司礼监太过不重人情,可那些旧事,若非陛下亲自开口,谁都不该叫大皇子知晓。”
袁嬷嬷听着这些,不由会心一笑。
太妃果然没看错人。
秦婈陪小皇子用过膳,于申时离开寿安宫。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忽然看见一群太监围在景阳宫门前。
秦婈走过去,细眉微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见过婕妤。”小太监躬身,尴尬笑道:“这、这,景阳宫漱玉苑做墙面修葺,又发现了两具干尸。”
漱玉苑,那不就是她入宫时住的地方吗?
秦婈压下心底的恶寒,开口问道:“又?在此之前还有?”
长歌低声同秦婈解释道:“婕妤别急,这都是前朝的尸体了,其他宫里也发现过,说起来,这都第五回 了。”
小太监叹了口气道:“是啊,之前有宫女一直说这里阴森,总能瞧见鬼影,奴才本来还不信,看来确实是真的。”
秦婈的脸色极差,屏息道:“哪面墙?”
小太监也知道秦婕妤曾住过漱玉苑,便摇头示意道:“婕妤还是别问了……”
别问,也还是叫秦婈知道了。
就是她睡的那面墙。
秦婈回到正殿时,手脚都是凉的。
虽说她自己也算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可听了这种事,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眼下宫中大小事,皆要呈交到咸福宫由薛妃做主。
薛妃听了这事,也不由紧皱了眉头。
她才接手六宫多久,遇上的都什么晦气事……
薛妃揉了揉眉心道:“秦婕妤怎么样了?”
小太监躬身道:“听景阳宫里的人说,秦婕妤吓得脸都白了。”
薛妃轻蔑道:“小家小户出身,又不过十几岁,吓着了也是正常。”
小太监道:“娘娘,现在宫里头,到处都在说景阳宫闹鬼……”
薛妃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杯盏,深吸一口气,道:“清月,前几回遇上这事,太后都是如何做的?”
清月道:“容奴婢想想……头两回遇上这事,宫里人心惶惶,宫女们人吓人,晚上都是哭声,太后无奈之下便请人做了法事,驱鬼以安人心,不过后来,好似只找人念了经文。”
“本宫刚接手六宫,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薛妃轻声道:“派人给我哥带句话,让他替我找两个驱鬼的道士,就说宫里要驱鬼做法事,如此,也算是安抚秦婕妤了。”
小太监恭维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薛妃笑着给了小太监一片金叶子。
小太监立马道:“奴才出去,知道该怎么说。”
——
翌日下朝后,陆则带着凌云道人来到了养心殿。
盛公公进屋通报,“陛下,凌云大师到了。”
萧聿道:“赶紧赐座。”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粗麻布衣的老头,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下颔上的白色胡须,更是显得他仙风道骨。
两人围着棋桌坐下,其余人等皆退了下去。
殿内炉香四溢,更漏滴答作响。
冬日银白色的冷光透过支摘窗洒在青砖地上。
萧聿捏着手中的白子,面不改色地将近来的怪事说了一遍。
凌云道人道:“陛下今日找贫道来,是来除梦魇的?”
萧聿落子,“若说这些是梦魇,那先太妃薨逝前说的话,是巧合吗?”
凌云道人道:“这世上确实有将逝之人和幼童能瞧见亡魂的说法,但也不能仅凭一句话、和一丝余毒,就断定是借尸还魂,之前……”
话音落下的一瞬,萧聿抬头与凌云道人对视。
“陛下竟真是这样想的。”凌云道人顿了一下道。
凌云道人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延熙二年的秋天。
那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她同朕说话了。”
又过了好半晌,凌云道人缓缓道:“自古心魔难除,这话的确没错啊……”
萧聿直接道:“朕记得凌云大师会招幡之术。”
招幡,指的便是招魂之术。
“招幡回魂,是道天机,做了便要负承,且还是那句话,未必能得偿所愿。”
皇帝默了半晌,凌云道人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叹口气道:“贫道试试吧。”
凌云道人简单摆了卦,插了幡,闭眼低语。
寒风涌动,旗帜微动,凌云道人蓦地睁开眼,蹙起了眉头,萧聿心脏一紧。
可突然,又静了。
接下来,不论凌云道人再念什么,那幡旗都没再动过。
凌云道人双手一合,道:“回陛下,贫道修行不够,这机缘,怕是无法替陛下续上了。”
所谓机缘,那便是强求不来。
凌云道人走后,萧聿在养心殿低头哂然一笑。
他自幼不信命,更不信这些鬼祟之事,如今,居然也成了这幅样子。
他知道自己荒唐,可他就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
萧聿起身准备去寿安宫看小皇子,却见盛公公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焦急道:“陛下,薛妃娘娘眼下正在景阳宫做法事。”
萧聿眉宇蹙眉:“你说什么?”
“昨日、昨日景阳宫挖出了前朝两具女尸……”盛公公鬓角流汗,“薛妃娘娘特意找了道士来驱鬼……”
萧聿的一张俊脸彻底沉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道:“随朕去景阳宫。”
皇帝走进景阳宫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在养心殿招幡,薛澜怡在景阳宫驱鬼。
一排道士都在他身侧嗡嗡。
他甚至怀疑薛家送薛澜怡进宫时,曾贿赂钦天监,改了八字。
薛妃见陛下来了,回头粲然一笑,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并主动解释:“近来宫中怪事颇多,臣妾怕吓着秦婕妤,特意拖兄长寻了京城最厉害的道士来此驱赶邪祟。”
萧聿手背青筋暴起,他厉声道:“朕瞧你像邪祟!”
薛妃瞳孔一震,立马躬身道:“臣妾有罪。”
“你是有罪!”萧聿嗤笑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做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薛妃的脸都白了。
她险些忘了。陛下是武将出身,是上战场杀过人的,他怎会轻信这世上有鬼。
“臣妾知错!”薛妃立马跪在地上,同身边人眨眼睛道:“快叫他们停下!”
话音甫落,一旁的秦婈再也撑不住了。
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第33章 阿菱 我等你,太久了。
秦婈晕倒的前一刻钟——
薛妃身着紫色狐狸毛大氅,头戴牡丹花步摇,面带笑意地走进景阳宫。
秦婈起身相迎,“臣妾给娘娘请安。”
薛妃刚得权,眼下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她连忙扶起秦婈,柔声客气道:“妹妹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秦婈一抬头,这才发现,薛澜怡身后,还站着两位道士。
而这两位道士身后,还有两位身着菜衣、腰系长铃,手持翻杆和抓鼓的……这算巫师?
秦婈细眉微蹙,“这几位是……”
薛妃一笑,拉起秦婈的手道:“本宫听闻亲妹妹因为那事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便特意让兄长寻了道长入宫,你放心吧,这些人本事大的很,定能将景阳宫内的邪祟处理干净。”
邪祟。
秦婈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那不就是驱鬼吗?
心虚使然,她同薛妃道:“多谢娘娘记挂,但臣妾真的无事。”
可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倏然寒风涌起,太阳穴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痛感让她渐渐用力,指甲似乎都要陷入肉里。
怎么会这么疼……
可是与眼前这些人有关?
薛妃本就是来做样子的,自然无暇关心秦婈脸上的异样,直接摆了摆手道:“好了,开始吧。”
鼓声响起。
几位道士开始闭眼默念。
秦婈嘴唇渐渐失去血色,指尖全是冷汗,摇摇欲坠之际,只见那玄色龙纹长袍出现在了景阳宫。
面容肃穆,一身煞气。
“薛妃!”
他呵斥一声后,薛妃双膝一软,立马跪在地上。
只听他又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宣扬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秦婈的视线渐渐模糊,鼓声一停,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萧聿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他瞳孔一震,心脏击打着胸腔,他总算明白,方才幡旗为何会动,却又停了。
萧聿回头厉声道:“快唤太医。”
薛妃看着他那般紧张地将秦婕妤抱在怀里,不由抿住了唇。
出了景阳宫的门,薛妃捂着胸口,道:“他竟然说我像邪祟,清月!我今日做错什么了?叫人来驱鬼除邪,难道不是为了秦婕妤好?不是为了后宫安生?”
清月拉着薛妃的袖口道:“娘娘,您小点声。”
薛妃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眼眶微红,“三年了,今日竟是他与本宫,话说的最多的一天……”
清月低声道:“娘娘,陛下是带兵打过仗的,兴许只是忌讳这些事……并非真的怨您。”
“可他分明就是有意落我的脸面。”薛妃道:“不然太后以前做法事,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声?”
清月颔首沉默。
薛妃又道:“还有那个秦婕妤,我真是给她太多脸面了,竟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争宠,早不晕、晚不晕,怎么陛下来了就晕?”
思及此,薛妃气得指尖发颤,“装晕是吧,好,等她醒了,本宫便教教她何为尊卑,四品的分位都能如此,若是陛下真把大皇子交给她养,那还了得?”
薛妃回到咸福宫,眼眶都还是红的。
连喝了两杯茶,才静下心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笑嘻嘻地走过来,“奴才已将事情都办妥了。”
薛妃蹙眉道:“何事?”
小太监道:“奴才方才四处奔走,已将娘娘的仁厚之举,告知了全宫。”
仁厚之举。
薛妃气得将手中的杯盏扔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
——
景阳宫内。
宁晟否替秦婈诊脉,收了帕子后,喃喃道:“确实有些奇怪。”
萧聿坐在榻边,道:“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婕妤身上发着热,却并无风寒之状,身子也无大碍,想必……是受了惊吓所致。”宁晟否缓了一口气,道:“臣先替婕妤开两幅退热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