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别生气了,三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长女,苏府第一个议婚的就是姑娘,老爷太太绝不会随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宝珑看着苏润珉生气得扭曲了的脸孔,只能慢慢的劝解着,心里却在鄙薄:一个姨娘生的,又怎么能和太太生的相提并论?也亏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别人家里,早不知道被作践到什么样子了,还轮得到她在这里跺脚生气不成?
“说的也是,母亲总得先为我打算好再轮得上她。”苏润珉想了想,脸上一点点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们也没什么脸面!”整了整月白纱半臂,她在宝珑宝琳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去,细碎的步子掀起脚底的裙袂上下飞扬,那点点金线和头上的点点金桂相互映衬,倒也有不同的风情。
饭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桌子旁边已经按位置宾主就坐。
苏润璃坐在苏三太太的右边,看着上首的两位客人。
一个据说是四堂兄,父亲离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没见过他的,看着长相倒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于旁边那个穿月白色蜀锦袍子的,母亲小声向自己耳语,说是什么武靖侯世子,却端的是一派贵气,脸上标着“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仿佛这世间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摆谱给谁看呢。”润璃心里狠狠的腹诽了一句,抬起眼来却见到四堂兄正在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可是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
苏三太太温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点了点头。
“就这么大了!”苏润璋惊呼出声:“那时候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跑去看,当时一对小婴儿就那么一点点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润璋侄儿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罢?”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璋老成的模样,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纪:“说得好像比璘儿和璃儿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经不小了。”苏润璋笑嘻嘻的看着苏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经在宫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聪慧天资聪颖,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苏三老爷很圆滑的奉上一句赞扬的话:“不知世子此次是为何人来寻南山隐叟?”
“这个苏知府无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苏知府可有南山隐叟的消息?”
“南山隐叟避居江南数十年,乃是传闻里的神医,可见过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苏三老爷叹了一口气:“我明日就着人细细寻访。”
“父亲,三妹不是在学医吗?她的师傅不知可和那个神医有来往?”坐在下首的苏润珉突然说话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苏润珉心中一喜,也不顾闺秀仪态,盯着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谈:“三妹的师傅医技高超,听闻还经常出去寻访同行切磋医技,指不定就有那神医的信息呢。父亲,你说我这话可是不是在理?”
“珉儿这话不错,璃丫头,你师傅可曾和南山隐叟有来往?”苏三老爷脸上也流露出欢喜的颜色,若是能帮皇上找到这神秘的南山隐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亲,璃儿只是和师傅修习医术,并未曾问过师傅其它问题。”润璃望了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点了点头说:“师傅现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儿去寻师傅问问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隐叟的行踪。”
“也好,多一个人总能多知道点东西。”苏三老爷微微颌首:“只是,明儿早上再去罢,今晚恐会有雨,路湿泥重的,出行不便,想来世子也不着急这一宿的。”
“就按苏知府说的办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点了点头,仿佛给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恩典,看得润璃一阵眼抽:他那样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对,一只披着花外衣昂着头到处招风惹眼的孔雀!
“润璃妹妹竟然修习医术?”苏润璋饶有兴趣的看着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脸蛋,一双如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看得出来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可竟然会修习医术?这可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不愿意做的事情。
“璃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在灵隐寺求签说要入药师门下方能平安,故从小便随师傅修习医术。”苏知府怜爱的看了看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女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璘儿和璃儿是双生子,从生下来开始,璃儿就亏虚得紧,和小猫一般,连哭声都是有气无力的,生下来吃奶的同时就在吃药,那时候阖家上下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个小女娃什么时候一个哭声上不来就该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璃儿三岁时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来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儿就因为在船上着凉,立时就生起病来,看着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太太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杭州府李经历建议自己去灵隐寺找那个闻名江南的济世大师。
“苏同知,你且去看看,济世大师仁心妙手,广度众生,经他改运活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儿、妻子,苏同知死马当作活马医,带着仆人上了灵隐寺。
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济世大师刚好出关,他帮璃儿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
这几句话听得苏同知魂飞魄散:“大师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济世大师捻须微笑:“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大造化的,只须耐心等待因缘际会,自然会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缠绵病榻之报,此生她须入药师门下,且要悬壶济世为自己积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舍得她一介闺阁抛头露面?”
“只要能保璃儿平安,我自是舍得。”苏同知彼时早已把世俗约束抛诸脑后,一心只盼着妻儿平安喜乐。
“大善!灵隐寺后世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
后来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了……
璃儿奇迹般活了过来,拜了那个隐士为师,每天跟着师傅钻研医术——现在,健健康康的长到十二岁了!
“润璋哥哥,我三姐医术可是极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儿,苏润珏,只见她娇俏的微微仰着脸,狭长的眼睛拉出一道细细的波纹看着对面的世子:“整个杭州谁不知道苏知府的三小姐菩萨心肠,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呢……”
这个“呢”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既娇媚又充满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个闺阁千金,走街串巷?
啧啧啧,说出去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赞扬自己的三姐姐,实际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苏润珏说完之后迅速把眼波调了回来,用帕子掩着嘴嗤笑着:“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紧呢,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个好名声,真是做梦都会笑呢。”
苏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娇小的菱唇,已是娇俏的开出了一朵花来,心里极是厌恶,但脸上又不能露出什么心思,只能淡淡的说:“四妹如果想要好名声,以后润璃出去治病的时候只说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个笑容凝滞的四妹,她又紧接着说:“在外面我都戴着帷帽呢,无人见过我的容颜,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谁是谁,也无人分辨得清。”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苏知府眉头一皱,就是再迟钝的男人,这两姐妹口头官司也是听得出来的:“璃儿在外行医,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愿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谁再乱嚼舌头,家法处置!”
润璃心中一暖,父亲,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间,手背上传来一点温暖,低头一看,母亲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润璋侄儿,世子,尝尝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鱼,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苏三太太笑吟吟的说,仿佛没有听出来刚刚那种暗潮汹涌。
“嗯,一直就听说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却心愿了。”苏润璋也极为识时务,赶紧接过苏三太太的话:“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听雨轩外点点滴滴细碎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雨点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仿佛有人在弹奏着一段优美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宴余波深夜时

  清远堂的气压很低。
坐在主座上的苏知府和苏三太太都是一脸愠怒的神色。
“好好好,越发都长进了!”苏知府是实打实的生气了,极力想维持平静的神色都不能做到:“平素私底下闹一闹倒也罢了,今日贵客临门,竟然如此上不了台面!”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力。”苏三太太耷拉了平常格外耐看的柳眉,皱出了两道纹路,淡淡的在眉心之间舒展开了去。
“太太,我知道你的辛苦。”苏知府转头看了看依然美丽动人的妻子:“只是你须得分清嫡庶有别!不要一味的好心,让一些糊涂东西猪油蒙了心就想欺到你们头上来!”
“是妾身考虑不周详了。”苏三太太一脸羞惭,红了脸皮,眼睛里仿佛委屈得要滴出泪水来。
“四丫头,你且说来听听,刚刚你说那些混账话,究竟是何居心?”苏知府转移了目标,直接揪出了晚宴上那个肇事者。
“父亲……”苏润珏已经没有了在听雨轩那种娇俏可爱的表情,白了一张脸:“我只是想赞美下三姐姐……”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苏知府一拍紫檀木的茶几,怒目而视:“让自家姐姐出丑,你又能占到便宜?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你可做到了半分?你是存心让苏府的名声败掉,让世人嘲笑我苏文衍治家无方?”
“扑通”一声,二姨娘已是跪倒在地,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般:“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婢妾的错……”
“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苏知府斜睨了她一眼,昔日娇美的容颜在他眼里,此刻已经不再有吸引力:“要是给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上报御史,奏一个治家不严,今年考评、返京述职都有影响!”
看了看站在二姨娘身边,神情懵懂的苏润珏,苏知府沉了脸:“二姨娘禁足一个月,四丫头从杏花天那个院子搬出来,她不再适合跟她姨娘住在一起了!”
苏润珏这才真正惊慌了,也赶紧跪了下来:“父亲,我不要和娘分开,我要和娘住在杏花天!”
“混账!”苏知府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走到她们面前:“你母亲住在哪里都弄不清?今晚我得好好的和你说说!你母亲住在主院!那个住杏花天的,一个姨娘,只是一个奴婢!她何德何能做了你的娘?”
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二姨娘,脸上的泪珠儿不停的滚下来,心里更是烦恼:“只不过是一个奴婢,竟然怂恿着姑娘叫自己叫娘?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还不把她拖回杏花天去,这个月不要在外面晃了!”
“是,老爷!”上来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走二姨娘。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大姨娘,这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心里已经乐开了一朵花:这个平常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也有这个倒霉的时候!而且被苏府上下这么多人看到了,看她脸往哪搁?老爷是禁了她一个月的足,可就算老爷不禁足,她这一段时间也不好意思出来乱逛了吧?
笑容还来不及收回,苏知府转向了她这个方向:“大丫头也搬出来!太太你不能再这么纵着她们了,连自己的娘亲都能混认!从明日起,大丫头和四丫头就到你这里来学规矩,好好整饬下,免得以后去了婆家,别人说我们苏府管教无方!”
大姨娘的笑容僵住了。
苏润珉也是眼神哀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润珏:你闹腾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我和姨娘也拉下水?
“父亲……”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我……”
不待她说话,苏知府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看你今天的打扮,也是个不识大体的,须得你母亲好生教养着!不必多言,明日就和四丫头一起搬出来!”
看了看脸色衰败的苏润珉和苏润珏,润璃心里有点紧张,双手藏在衣袖里,不停的绞动:这是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她们会不会搬到含芳小筑来?
似乎感受到女儿的不安,苏三太太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苏知府面前
“老爷,我合计着就让大丫头和四丫头住到梨香院吧,和含芳小筑很近,三个姑娘可以互相多亲近些,那院子离主院牡丹苑也近,过来学规矩也方便,这样可好?”
“夫人安排得极好。”苏知府脸色微霁:“就这么办吧。”
扫视了三个女儿和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儿子,苏知府再次叮嘱:“以后倘若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不只是搬出院子这么简单了!”
说罢,拂袖而去。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着姑娘回各自院子里去?”扫了下尚且跪在地上的苏润珏和站在大姨娘身边瑟瑟发抖的苏润珉,苏三太太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璃儿头上!都不消自己动手,丈夫就雷厉风行的收拾了她们,也算帮忙出了自己心中一口暗气。
四周发愣的丫鬟婆子们这才缓过神来,拉的拉,扯的扯,把那几个碍眼的弄出了清远堂。
“娘……”润璃愕然的看着苏三太太前刻还是一幅凝重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快活的微笑,心里感叹:娘亲这个变脸速度也忒快了吧?大姨娘的背影还印在清远堂的软帘上呢,她这边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璘儿,璃儿,你们过来。”苏三太太放柔了声音,召唤了自己一双子女到跟前来:“怨不得你们父亲生气,四丫头做得也太过分了,且不说有贵客在场,就是只有自己家几个人也不能这样呢。你们给我好好的记住,你们是嫡子嫡女,身份自是不一样的,可不能给她们欺了过去。”
苏润璘明了的点了点头,他是苏知府唯一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还没见着这府里的捧高踩低的事儿,所以还不太注重这嫡庶的分别,但今晚听到父亲的言语,看到母亲的脸色,这才想起原来大姐和四妹并不是母亲亲生的,虽然平常她们都很恭敬的喊着母亲,可她们却是有着自己的娘的!
今晚的晚宴上,四妹竟然还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己妹妹的闺誉,着实可恶!
“母亲,你原来都不应该对她们这样好!”苏润璘气忿忿的说:“她们吃穿用度和妹妹不差分毫,您还允许她们和自己亲娘一起住,可是她们竟然一点不知感恩!”
苏三太太微微一笑,摸了下满脸不忿之色的儿子的脑袋:“为了你们,娘吃点苦也无所谓,明天你还要早起去学堂,休息去罢。”
“那容儿子告退。”
当儿子消失在视野的时候,苏三太太这才把润璃拉到身边:“璃儿,你对今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润璃抬头看了看苏三太太含笑的眼睛,也狡黠的笑了:“恭喜娘亲,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终于见到效果了。”
苏三太太大乐,拍了拍润璃的手:“我的璃儿果然冰雪聪明!”
转瞬又很惆怅的说:“璘儿懵懵懂懂的,连娘的用心都不了解,到时候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出府呢!”
“娘亲,哥哥和我今年才十二岁呢,您慢慢教着,哥哥那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的!”润璃安慰的反握住苏三太太的手:“我明天还得早起去找师傅呢——您也早点歇息吧,别叫父亲在房里久等了!”
苏三太太的脸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润,讪讪道:“绒黄,嫣红,还不赶紧送姑娘回含芳小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支持啊,求支持……


☆、杏花天和蓼风阁

  杏花天,院如其名,栽满了杏花。
春雨刚停,微风乍起,吹得一地落花纷飞起舞,如一幅写意风景画。
只是这般良辰美景竟被辜负了,没有一个人出来雨夜踏花,倒是卧室里传来小声的哭泣声。
“珏儿,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娘的心都要碎了!”二姨娘坐在窗边一个绣墩上,不安的拧着手里的帕子:“只是搬出去而已,你要是想娘,就来杏花天看看娘也就是了。”
“呜呜……为什么要我搬出去?我和娘住得好好的……”苏润珏一双妙目已是哭得红肿不堪:“肯定是那个女人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
“珏儿!”二姨娘低声喝止了女儿,悄悄站起来看了看窗外。
外面没有人。
二姨娘这才坐了下来,担心的望着女儿,眉毛拧在一起:“珏儿,你千万不能这么任性,你是应该喊她一句母亲的!”
“你就会退让!”苏润珏跳了起来,冲到她娘的面前:“父亲不是很宠爱你的吗?你和父亲去说,叫他收回处置不就行了?”
“怎么可以呢?”二姨娘露出一丝苦笑:“太太是当家主母,我只是一个小妾而已!你父亲说得没错,嫡庶有别,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们娘俩已经算不错了,我还能去要求什么?”
“舅舅不是已经中了进士吗?叫他去和父亲说,把娘你抬做平妻,那么你就不用这么受气了!”眼睛一转,苏润珏又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是啊,娘亲抬了平妻,自己的身份也高了,不再是庶出的四姑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了!日后更是风光无限呢,特别是及笄以后议婚,就能找到一门更如意的亲事了。
“珏儿……”二姨娘苦涩的牵了下嘴角,拉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你外公外婆早已亡故,家里没有人能替娘出头的了,你舅舅中了进士又如何?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她父亲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兄弟个个都位在要职,你父亲岂会为了你舅舅一个小小进士去得罪一群人?”
苏润珏的眼睛里透着绝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只能认命了?一直被她们母女踩在脚底?”
“珏儿,只要你过得好,娘心里也舒畅。原来我对太太还心存成见,可这么多年下来,我打量太太真是个能容人的,要不是你还能有这么好的吃穿用度?和她亲生的没有两样啊!况且这十多年来都允许你和娘一起住,也不用到她面前立规矩,寻常人家哪有这般待遇?就等着过几年太太给你定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大红花轿嫁过去做大妇,娘也就别无所求了!”
“门当户对?”听到这几个字,苏润珏的小脸一沉:“我一个庶女,门当户对的人家会是哪些?有合适的吗?”
“哎呀,傻孩子,再不济就到你父亲的下属里找找看,万一四品、五品官阶的找不到,六品的人家总能找得着的。”
“什么?”苏润珏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娘,这样的人家,你竟也愿意我去?”
“这也没办法啊,都怪娘不好,给不了你一个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这等人家呢!”苏润珏站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这样的……”
“什么?”二姨娘是真正被骇住了:“武靖侯世子?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啊?”苏润珏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亲,你不总是说珏儿长得很美很美吗?”
“我的珏儿是美貌,可你身份在这里啊,怎么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计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苏润珏两眼放光,映在微黄的灯影下,竟然有点狂热的神色:“我长得这么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里肯定不会再有他那个正室太太的!”
二姨娘这会真是欲哭无泪了:“珏儿,你难道想走娘这条路?”
“娘,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路很不错吗?”
“你给我好好的去睡觉,脑袋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姨娘突然恼怒了,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条儿。
这时候,心情复杂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本来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父亲还做着六品的小官,本来应该是三媒六聘的去别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运多舛,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母亲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们的房产田地,只留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和弟弟居住。
当苏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远房表姐过来问她可愿意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时,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养弟弟读书,出人头地,然后把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
于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她被一乘小轿从角门抬入了苏府,正式开始了她的姨娘生涯。
那晚,看到苏三老爷英俊的脸庞在灯下朝她微笑时,她的委屈顿时不翼而飞了,她安下心来好好的侍奉他,好好的侍奉怀孕的太太,直到不久后的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女万事足——二姨娘并不想要个儿子,天知道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儿子生出来还能不能养活?与其到时候哭得声嘶力竭,不如就守着女儿过罢,大不了是多一副嫁妆,太太还是能容得下的。
可现在——女儿竟然想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没有三媒六聘,只能从角门进门,永远不能穿正红颜色的衣服,只能挑着桃红粉红颜色穿,永远要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老爷太太!这些都是二姨娘心里一道深深的伤疤,是她不愿意去回想的,可今晚却被女儿勾起了往日的记忆!
用力盯着女儿那张天真的脸蛋看了看,二姨娘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她扬着嗓子喊道:“春兰,春兰!”
“嗳!”半天才听到脚步声,一个瓜子脸,细眉大眼的丫鬟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姨娘,有什么吩咐?”
“都死到哪里去了!”二姨娘不满的叱喝道:“还不赶紧的服侍你家姑娘休息!”
“不是姨娘吩咐过的叫我们走远些,你和四姑娘有话要说嘛?”春兰扬起眉毛,满脸的惊诧。
“你这小蹄子,干活不勤快,回嘴倒是利索!”二姨娘细细的柳眉拧到了一起,正准备发作春兰,却看到女儿一脸梦游的表情,注意力又被拉了过来:“赶紧的去打水来帮四姑娘洗漱,这会子该歇息了!”
踏出女儿的卧室,候在门边的丫鬟茉莉已经迎了上来扶住她的手:“姨娘,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起罢?”
二姨娘点了点头,回头看看女儿卧室里一灯如豆,暖黄的火焰被打帘子掀起的那阵风吹得左右摇曳,心里莫名的酸涩起来,眼角又有泪水滴落。
与杏花天这边不同,蓼风阁这边却是喜气洋洋。
“女儿啊,你终于要去太太那边学规矩了。”大姨娘喜气洋洋的看着自家的女儿,眉眼带笑。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瞧你乐成这样!”苏润珉懒洋洋的把头发上的桂枝香卸了下来,银色的流苏尾部点缀着的米粒般细碎的金色摇曳起来,发出愉悦的叮咚之声。苏润珉用手指弹了弹那些细细的坠子,转手交给了宝珑:“给我仔细的收好了!”
这时候宝琳已经捧来了两杯热茶:“姑娘,姨娘,喝点茶暖暖胃罢!”
苏润珉接过定窑青花细瓷杯,看着袅袅的水雾在眼前升起,不胜欢喜:“那个贱女人,今天总算吃瘪了!”
“女儿,别说这么大声!”大姨娘憨厚的脸露出几分尴尬:“她其实人挺好的,而且她是贵妾,身份本来就比娘要高一些”
“什么人挺好的呀?娘,你是没长眼睛吗?自从去年她弟弟中了个进士,她就开始拽起来了,连带她生的那个也在我面前得意着呢!贵妾又如何,不一样都是妾?哼,这下可好了,被父亲骂得只有下跪的份了!”
苏润珉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的脸蛋:“也不照照镜子!今晚穿成那样……穿得再怎么好,能比得过我吗?最可笑的是竟然还想在外人面前出三妹的丑,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姨娘忧心忡忡的看着高高兴兴的女儿,想说什么,可又竟然哑口无言。
“娘,你说那个世子会不会觉得我很貌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润珉把茶杯放下,又拿起镜子,左顾右盼。
“女儿啊,就算那个世子觉得你美,可是他家门第这么高,你也不可能嫁给他的啊!就是连三姑娘都没有可能嫁他呢!”
鼓起勇气,大姨娘说出了心里话,只想把女儿这不着调的想法给掐死在摇篮里。
苏润珉的眼睛扫了大姨娘,“娘,你怎么就这样看不起女儿呢!三妹是不可能嫁他的,因为她不会想去做侧室,可我不同啊,我可以不计较身份,做世子侧室也不错啊!”
大姨娘忧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劝说女儿放弃这个念头——不如明天去求了太太,尽早给她订一门亲,可能她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太太一直是和善的,想必也不会在婚事上为难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大姨娘又全身轻松了,站了起来对着宝琳和宝珑说:“我先回房间了,你们劝着姑娘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搬家呢。”
“知道了,姨娘。”宝珑为她把秋香色软帘打起:“姨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