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林思虞诧异:“怎么了?”
方琮亭张了张嘴,可实在没勇气跟林思虞说出那残酷的事实:“你且去买一份今日的《申报》看看吧。”
林思虞有些莫名其妙,方琮亭拿着那一包东西朝教室里走,到了门边转过身:“对不起,思虞,有些事你得看开一点。”
被方琮亭的话弄得稀里糊涂,林思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追着方琮亭走到教室门口,,对方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思虞,且勇敢些!记得吗,俄罗斯

一位诗人写过,意志是勇士的盾牌!”
林思虞更是云里雾里,见着教室里那几个学生的脸上似乎浮现出讥笑的神色,有些没底,赶紧跑出了校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感觉一切都那样奇怪?他的心噗噗乱跳着,几乎快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奔到校门口,那里有几个小报童正在叫卖,他招了招手:“来一份今天的《申报》!”
几个报童都身手敏捷的朝他冲了过来,有个腿长的跑得最快,一把塞了一份报纸到他和怀里:“先生,给你报纸!”
林思虞拿出铜板付了账,赶忙打开看了起来。
首页都是关乎时局的新闻,翻到第二页,是一些对中国现状的评论,再往第三版看过去也没见什么别的内容,直到最后一版,全是各类广告,他兴趣缺缺,瞄了

一眼想把报纸合拢,刚刚想把那张报纸夹在腋下,忽然瞟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他的名字出现在了《申报》上?
他马上把报纸打开,眼睛盯住了那几行小字:兹有林思虞先生和方琮珠小姐因性格不和,双方决定和平离婚,特此登报声明。
离婚声明?
林思虞眼前一花,差点没有站住脚。
这是什么意思?是方琮亭的手笔?难怪刚才他见到自己是这样的表情!
林思虞的手捏住报纸,气得快说不出话来——方琮亭的同学分明在窃窃私语,看到他来就马上都没了言语,脸上挂着一种尴尬的笑。
“方琮亭!”
林思虞跑回了教学楼,冲到方琮亭的教室门口,眼睛里冒着火:“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方琮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昔日的好友:“我也不想这样,可你和琮珠已经成了这样子……”
“你们家不愿意再和我们林家结亲,直接找我来说便是,为何一定要弄这一出?”
登报声明离婚,这真是让他觉得颜面扫地,仿佛衣裳被人剥光,□□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欣赏。
看着林思虞赤红了一双眼睛,方琮亭更是难过,但他不得不维护妹妹:“琮亭,这法子确实有些不妥当,可是你回家商议不见得你父母会答应,不如就这样算了

罢,登报声明一下,大家好聚好散,和和气气不伤脸面。我知道你会觉得不舒服,可再难堪左右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这世间每天都有这么多事情,过了以后

谁还会记得这么多?”
“你……”林思虞瞪眼看着方琮亭,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算是白认识你了。”
他红着一张脸,快步下楼,脚步有些仓促。
方琮亭站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口里想喊他的名字,可又喊不出口,就见着林思虞披着一身细碎的阳光,渐渐的朝前边走去,稀疏的树影间,他的影

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时隐时现。


第9章 我见犹怜恐春迟
推开玻璃门,一种浓郁的烘焙香味铺面而来。
“琮珠,琮珠!”
方琮亭扬着脖子喊了两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方琮珠出现在转角门口。
她穿了一件樱桃红色的裙裳,外边套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围裙扎着腰带,显得她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被挽了起来,松松垮垮的在脑袋一侧

挽出了一个发髻,鬓边有几绺碎发从耳边钻了出来,拂在空中。
“穿成这模样,你在做什么呢?”方琮亭看了一眼她,嘴角泛起了笑容:“是想扮演厨房里的大嫂吗?”
“大哥,我正在跟着李妈学烘焙呢。”方琮珠走过来,拉着方琮亭到了起居室,按住他的肩膀:“大哥,你稍微等等,曲奇马上就要好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素来心灵手巧,这事情肯定难不住你。”
念书对于琮珠来说可能是一件难事,可是家务活从来就是她的强项,她学什么就会什么,绣花尤其精美,很多丫鬟都说只可惜大小姐的身子金贵,要不是去绣了

屏风卖钱,一年绣一幅都够一家人吃十年了。
现在她又迷上做烘焙了?方琮亭挑眉,这是个好现象,琮珠开始接受新事物了。
这个时候的上海喜欢效仿西洋人的各种行为,恨不得把外国人那一套都搬到中国来,英国人的下午茶当然不能够错过。
下午茶不仅仅限于喝茶,配茶用的小点心也讲求精致,十里洋场上的阔人家里一般都会请糕点师傅彰显自家的身份,太太小姐们有时亲自来烘焙几样小饼干糕点

,表示自己多才多艺。
琮珠会了烘焙也好,多了一门手艺,能增加她再嫁的筹码。
虽然方琮亭是经过新式教育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胞妹方琮珠不喜学习,读书识字这些对她来说有些难度,既然不能做新式女性吸引志同道合的男子,总要有一

些别的技能,让别人觉得受其吸引。
琮珠生得美,可是美貌又能持续多久呢,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当然是自己有本事靠得住。
正在想着,就听门铃响,他站起身来,透过窗户朝外边看了过去,就见着守门的阿忠和一个年轻人正在说话。
这不是孟敬儒吗?方琮亭赶忙推开起居室的门迎了出去。
“敬儒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刚刚走到外边,孟敬儒就已经快步走到了露台这边,冲着他笑了笑:“昨日说了要请客的,你们只说时间来不及,今天我在宝兰庭订了一个雅间,为方小姐接

风洗尘,特地过来相请。”
“敬儒兄,你也太客气了,快进来歇息。”
他……方琮亭心中暗自思付,孟敬儒这么殷勤,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要不要把琮珠刚离婚的事情告诉他呢?
看了一眼孟敬儒,见他眼睛只是朝着玻璃门里头看,方琮亭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家都没问这事,你又何必凑着朝上头说?
方琮亭伸手将大门推开,孟敬儒走了进去,吸了吸鼻子:“好香!”
“大哥,你快来尝尝这些曲奇饼干的味道!”方琮珠端着一个碟子朝起居室这边走了过来,看到方琮亭身边站着的孟敬儒,愣了愣:“孟大哥?”
“方小姐今日怎是这副打扮?”
孟敬儒含笑看她,这样的方琮珠显得特别俏皮,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上去聪颖可爱。
“我看李妈做烘焙似乎很好玩,跟着她学学看。”方琮珠缓过神来,弯弯嘴角,唇边露出了两个小小酒窝:“孟大哥要不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孟敬儒伸手拈了一块曲奇,这饼干做成星星的形状,小巧可爱。
放到嘴里咬一口,酥脆松软,香甜可口。
“唔,这可比得上西点店里那些大师傅的手艺了。”孟敬儒赞了一句:“真乃人间美味。”
“孟大哥这是故意在恭维我吧?”方琮珠把那个碟子朝方琮亭这边送:“大哥,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方琮亭抓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唔,味道很好,真不敢相信你是第一次做烘焙。”
“苏州哪有烘焙的机器啊?还不得到上海来才跟着李妈学呢!”方琮珠偏了偏头:“大哥你竟然怀疑我!”
她这神情真是俏皮,孟敬儒心中一软,好像有人拿着小手指在戳着他最柔软的某一块地方:“方小姐,你大哥是在赞扬你做得好,让他不敢相信呢。”
方琮珠笑了起来:“大哥就喜欢这么弯弯道道的绕着说话,也不直接一点。人啊,就该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
方琮亭笑着拍了她一下:“胡说,大哥什么时候不真诚了?”
三个人说笑着进了起居室,李妈又接着端过来几块蛋糕:“这也是大小姐做的。”
方琮珠得意的看了方琮亭一眼:“大哥,你再尝尝这个!”
前世烘焙流行的时候,她就已经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成了烘焙小能手,每天弄出各色小点心,配上拍照专用的器具——精致的小碟子和茶盏,格子餐桌布,再搭

上一盆修剪得很有层次的小雏菊,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上文艺范的文字:春雨连绵,毫无心绪,只能随便烤几块蛋糕了。
照片才发出,下边就无数点赞评论,她忙着回复,半小时飞快的就过了。
她本来打算如果自己失业了就去开个家庭烘焙店,没想到忽然就穿越了,然而她也没想到民国时代的上海,烘焙竟然也同样的流行——当然,仅限于大户人家,

穷人是没这闲情逸致去学这样东西的。
饭都吃不饱,还想吃这些?真是何不食肉糜了。
方琮珠装模作样跟着李妈在厨房里学了学以后就正式出师了,弄得李妈连声感叹:“大小姐就是聪明,才这一阵子功夫,就学会了烘焙!有些人就是学了大半年

都还分不清那些放到面粉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都是李妈你教得好,我一听就懂了!”方琮珠恭维了下李妈,欢喜得她笑得眯了眼睛。
看着方琮珠端着盘子出去,李妈又忍不住感叹,大小姐真是命苦哟,贤惠温柔又美貌,最后落了个离婚的下场,还不知道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方家兄妹陪着孟敬儒说了一阵子话,眼见着外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孟敬儒笑道:“该动身了,宝兰庭这阵子该是人多起来的时候了。”
宝兰庭?这饭店的名字倒也别致。
方琮珠站了起来:“我去将这围裙还给李妈。”
她婀娜多姿的朝起居室外边走,孟敬儒看着方琮珠的背影,略略有些发呆,等着回过神来,正撞着方琮亭的目光。他尴尬的笑了笑:“方小姐学东西真是快,这

些糕点实在好吃,若说是个新手做的,定然没人相信。”
方琮亭趁机吹嘘了自己的妹子一番:“我们家琮珠,自幼便冰雪聪明,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他一点也没心虚,毕竟琮珠有自己的特长就够了,人无完人嘛。
“看得出来,方小姐的面相一看就是兰质蕙心。”孟敬儒深有同感:“琮亭老弟,像方小姐这样的女子,世间不多啊。”
他的恭维话听得方琮亭心里头喜滋滋的,看着孟敬儒的眼神也不同了几分。
以前看待孟敬儒,只是同学,生意上的搭档,现在看着他,可是掺杂了些别的感觉——或许他会是将来的妹夫呢?
只是,他瞬间又想起了林思虞。
今日他来找自己,涨红着一张脸孔,很生气的声音,他和林思虞相识有好些年了,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愤怒。
若是自己摊上这事情,可能会比林思虞更生气吧?女方一声不吭的登报声明离婚,就这样散伙了,之前都没有半点沟通,这分明是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方琮亭

的目光落到了沙发上放着的那个背包上,里边有一包东西是林思虞要他转交给琮珠的,方才一直在喝茶吃糕点,却忘记这事情了。
况且孟敬儒在,他也不方便拿出来,只能晚饭回家以后交给琮珠了。
没多久,方琮珠走了出来,依旧穿着那件樱桃红色的衣裳,只不过重新梳了一下头发,翡翠拿着包跟在她身后,脸上一副自家小姐终于要出去见世面了的兴奋神

色。
“方小姐这衣裳莫非就是昨日……”
孟敬儒看着方琮珠,她的穿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昨天店员手里擎着的,就有这种颜色似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这衣裳只是可惜了衣袖,做成这么大的口子,没收住,走路都带着风一般,觉得有些虎虎生威呢。”
听她这般描述,孟敬儒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小姐好口才,说得真是幽默。”
走到大门之外,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车头有些大,看上去颇为沉重。
“琮亭老弟,方小姐,坐我的车罢。”
孟敬儒打开副驾驶的门,朝方琮珠一伸手,方琮珠笑了笑:“我可坐不惯前边,看着那些车啊人啊的直直扑过来,我会觉得紧张。”
她本是托词,不想坐副驾驶而已,但听在孟敬儒的耳里,只觉得方大小姐真是娇柔可爱,就连坐副驾驶座都不肯,就因为害怕那些迎面来的人和车。
瞬间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豪情,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护住她。


第10章 宝兰庭险象环生
暮色苍茫,如残血般的夕阳已经开始在青莲的暮霭间渐渐隐没,西方的那抹晚霞颜色也愈发的深了一些,似美人唇上的口脂,哑光里透出一点点魅惑的红色。
汽车缓缓的从别墅门口开走,大门的石柱后边探出了一个头,站在那里看着汽车的尾灯慢慢的朝前边去了,心里满不是滋味。
还只走到大门口,没来得及钦响门铃,就看到小洋楼里有人走了出来。
他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心里头忽然猛的一紧,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有些气短,赶紧隐藏在大门石柱之侧。
想见她说个清楚,可又不敢见她。
林思虞手中捏着那一份《申报》,眼前幻想了无数种与方琮珠见面的方式。
可是没有一种是他能实施的,他甚至连最寻常的那一种都做不到。
见了面又能如何?拿着《申报》质问她,为什么要听她兄长的摆布,随意登报离婚,却不愿意和他当面说个清楚?
林思虞是受过新式教育接受了新思想的人,他并不觉得离婚是一件什么丢人的事情,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婚——好聚好散不行吗?他又没有那

种非她不可的想法——谁离开谁是活不成的呢?
他可不会因为离婚而借酒消愁或者一蹶不振,终止这个本来就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一个明智之举,只是方琮亭用错了方式,至少他可以带着方琮珠和他来说个清楚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离婚,林思虞咽不下这口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发跳得厉害,站在柱子后边,身子忍不住有些摇晃。
他的手抠进了石柱的缝隙里,极力压制住那几乎要跳出喉咙口的心。
几个人走了出来,林思虞看着他们的背影,那是方琮亭兄妹,还有一个人他并不认识,瞧着穿着打扮,应该是家境不错的绅士。
几个人在汽车前边说了些什么,方琮亭上了前边那个座位,那个绅士和方琮珠说了几句什么话,方琮珠笑了起来,她微微仰着头,小巧的下巴看上去格外精致。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林思虞就像踩了个弹簧一样,猛然冲了出去。
可他只来得及追到一股尾气,汽车渐渐的开去了马路上。
汽车打了一把方向,方琮珠的眼风一转,余光看到了大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
好似……是林思虞?
虽然只见过一面,她对这个渣男还是记忆甚深。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盯着汽车,手里捏着一份报纸,方琮珠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心疼妻子的十里红妆长着翅膀飞走了罢?方琮珠低头咬了咬牙,渣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你对原主体贴一些,也不会遭遇这样的变故。
对,自己就是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宇宙无敌美少女。
在前边开车的孟敬儒心里头忍不住颤了颤。
他刚刚留意从后视镜里看她,虽然镜面不平整,感觉人有些走样,可是她的一颦一笑依旧能牵动他的心绪。
她那微微一笑真是极美,说不出来美在哪里,可就是那样牵动人心。
就如春风抚摸过花瓣,那么柔软的触碰。
汽车很快开到了宝兰庭,方琮亭兄妹先下了车,门口的门童引着孟敬儒开了车到后边停车的地方去,一路上殷勤得很——迎宾很会看人下菜,对于开汽车的客人

,他可是要拼命吹捧的。
“先生的车技真是好,一把就停到位了。”
孟敬儒没有理睬他,径直朝宝兰庭大门口走,门童紧追不舍,看到他的目光望向门口站着的方琮珠,灵机一动:“先生的未婚妻真是美得世上少有。”
孟敬儒哈哈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鹰洋扔在他手中:“你快去接待别的客人罢。”
门童欢喜得很,把那块鹰洋捏紧在手心,赶紧跑到门口替他们拉开门:“三位请进。”
方琮珠第一次亲眼见识到民国时代的大饭店,和她想象里的很有差别。
中间空了一个很大的圆形场地,四边装着彩色的灯带,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用的,空地周围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卡座式样的餐桌,她略微统计了一下,最多只有

十五个这样的卡座,这种结构,如何能支撑饭店庞大的开支?
位于繁华地段,租金定然不会便宜,装修在这个年代应该算是顶顶好的,光是中央的那水晶吊灯,奢华得让人咋舌,饭店里有不少服务生在走来走去,后边厨房

里的人工支出也是一笔很大的费用。
看到妹妹迷惑的打量着宝兰庭,方琮亭以为她是惊奇于中间的那块空地,笑着对她道:“这是舞池,也是西洋那边传过来的新式玩意,等会有乐队奏乐,食客们

若有兴致,即可下场跳舞。”
“嗯,吃多了消消食也是好的。”
方琮珠自言自语。
方琮亭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孟敬儒的脸上绷不住,只是觉得自己开口大笑有些不尊重女士的嫌疑,从西装的上边口袋里拿了手帕捂住嘴,假装是在咳

嗽,可帕子后藏着的嘴角忍不住朝上勾了起来。
方小姐真是可爱得紧,一片纯真。
“琮珠,这可不是饭后消食,这是特地营造出的罗曼蒂克的氛围。”方琮亭向妹妹解释,可忽然想起她不懂英文,自己说罗曼蒂克她根本就不会理解,赶紧又补

充了一句:“这里来吃饭的,大部分都是想来花前月下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来宝兰庭吃饭的人,吃饭是假,跳舞是真。
其实跳舞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中国人被拘束久了,外国的交谊舞传了过来,就成为了一些流氓的幌子,号称是接受新思想抛弃旧观念,实际上就是想摸摸女

士们柔软的腰肢揩揩油满足他们的猥琐心理罢了。
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可否订了座,孟敬儒报上自己的名字,服务生赶紧引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包厢。
二楼比一楼要大,全是包厢雅座,可中间依旧留了一个空缺一直延伸到三楼。
这处空地刚刚好可以把那盏豪华吊灯垂到一楼不显得矮小,而且二楼的食客还能俯视下边一楼的舞池,全方位观看。
三个人刚刚走上楼,就有人过来跟孟敬儒打招呼,似乎与方琮亭也见过一两次,孟敬儒一提醒,他便反应过来,赶着上来握手喊“方先生”。
三个人开始聊生意,聊时局,最后还聊到了环球剧院的名角。
方琮珠站在一旁有些兴趣缺缺,男人凑到一起永远是这些话题,时政和美人,他们好像再也找不出别的事情好说。她伏在了二楼的栏杆上,眼睛朝下边的舞池看

了过去,见到有几个穿着马甲戴着领结的人正坐在那里调试乐器,断断续续管弦之声飘入了耳中。
不知道他们在弹奏什么,可那曲调挺好听的。
方琮珠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那几个演奏者,她前世修过小提琴,故此对那个小提琴手很感兴趣,她看他调试着小提琴上的弦,拉了拉那根弓,又时不时的侧耳听

一听声音,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然而,渐渐的,她听出了不对。
这小提琴的声音比较沉,音色一点也不轻柔缠绵,总感觉有一种“嗡嗡嗡”的杂音。
这应该是琴的面板里有点问题。
方琮珠想喊那个小提琴手一句,可是想想自己的身份,此刻的方琮珠只是一个刚刚从乡下出来的土妞,怎么会懂这些高雅的西洋乐器呢?她默默的忍了下来,心

中祈祷那个小提琴手能够赶紧找出问题。
一楼内厅的推门被拉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边还走着一位穿着长旗袍的窈窕淑女,两个人身后跟了好几个穿着军装的卫兵。
“大哥,这个人是谁?看起来好气派的样子,吃饭都要带着卫兵。”方琮珠好奇的看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这人长得真是丑,可惜了他身边陪伴的女子,真是一

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方琮亭探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军队里的人吧。”
孟敬儒看了一眼,很是讶异:“我和他见过一面,是国民政府派驻上海的一个师长,姓……”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就听到几声枪响,宝兰庭的食客们一片尖叫。
方琮珠唬了一跳,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经常看到各种qiang战,可这事情真搁到自己身上了,却怎么也无法冷静,她抓住栏杆,趴在上边,一双腿都软了,再也挪不

动脚。
趴在栏杆上,她看到了那个小提琴手正在朝门外冲,那把小提琴已经摔碎,木板和琴弦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
原来,小提琴的肚子里藏了一把qiang。
“琮珠,琮珠!”方琮亭扑身上来,盖住了她:“你别慌,有大哥在呢。”
孟敬儒此时也赶了过来,伸手去抓她:“方小姐,咱们别到这里,空旷的地方太危险了。”
方琮珠吃力的从方琮亭的保护下钻出了脑袋:“孟大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咱们坐到包厢里,外边的流弹打过来不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到这里看着情

况好躲避一二。”
孟敬儒睁大眼睛看着方琮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1章 心有所系探明珠
铁艺栏杆的大门仿的是西方装修风格,正中间是一座铁艺雕像,本是圣母玛利亚携着两个小天使,可是此刻暮色迷离,看起来就如一个烧糊了的大饼。
林思虞盯着铁艺栏杆的大门看了片刻,正准备走开,有人殷勤的喊着他:“姑爷,姑爷!”
听到这个称呼,一颗心忍不住跳了跳。
有些尴尬的看了过去,守着大门的阿忠探出头来,冲着他热情的笑。
“大少爷和大小姐去了宝兰庭用饭,你可以过去找他们!”
阿忠根本就不知道方琮珠已经登报声明离婚,依旧把林思虞看成方家的姑爷:“要是姑爷不想过去,那就进屋子坐一会儿,让李妈给你弄点吃的?”
他都已经和方琮珠离婚了,怎么还能在这里冒充姑爷,林思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口里含糊道:“我过去找他们,反正也不远。”
阿忠憨厚的笑:“大小姐难得来一回上海,肯定是要和大小姐一块儿用饭了。”
林思虞夹着那份《申报》,飞快的朝前边走了过去,心里带着一丝丝屈辱。
方家的下人不知道怎么看待他的,或许他们谁都会瞧不起他罢——毕竟林家已经家道中落,而方家的生意却是蒸蒸日上,在大上海的纺织业算得上数一数二。
林家与方家的联姻,别人都说是门当户对,只有当事人心里头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给他订了亲事的时候,林思虞年纪尚小,根本不知道定亲到底意味着什么,等他长大了些,大人们开玩笑之时说着要早点给他完婚,他方才明白自己早就不

是自由之身。
他极力反对过这桩亲事,并不是他心有所属,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只是因着受过新式教育,对于自由有一种无比的崇尚,不想自己的命运就这样

稀里糊涂的被父亲一句话就决定。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去找的道理?那种随意答应男人求婚的女子,会是什么好人?”林书明拍着桌子勃然大怒:“毛都还没生齐全,就想

跟我来唱反调了?这家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林思虞被他爹骂了一顿,然后又被他娘哄着:“方家的大小姐很好的,你爹不会胡乱就给你定下亲事的,你别想太多。”
威逼利诱,他不再反抗,可心里头总是有那么一道坎过不去,和方琮珠成亲以后,父母曾让他从方琮珠手里拿银元出来,他断然拒绝了:“那是她的钱,是她的

嫁妆,我怎么能靠着妻子的嫁妆过生活呢?”
后来不知道父母用了什么手段,应该是从方琮珠手里拿到了钱。
因为他的父亲开始朝上海跑了,有时候来复旦找他,脸上红光一片,看着就知道是喝了不少酒:“我遇到了北平的几个老朋友,大家都在寻找机会,肯定能东山

再起的!”
家里虽然不算太穷,可是经常跑上海活动的经费却是难以拿得出手的,林思虞心里揣测着,父亲能大手笔的在上海花钱,应该靠的是方琮珠的嫁妆。
他觉得这是一种羞耻,父亲怎么能这样做?从成亲那日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接受家里的生活费,靠着写稿和做助教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有时候方琮亭邀请他来江

湾的别墅,他都尽量回绝,不想沾了方琮珠的光,弄得方琮亭有些生气:“思虞,和我妹妹成亲以后,咱们应该更亲近了些,现在你反而和我疏远了不少,即算

你不把我当大舅子看待,至少咱们还是朋友罢?”
方琮亭这样一说,林思虞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开始坦然出入方家在江湾的别墅,可心里还是有一种负担,总觉得方家的人有些看不起他。
心绪不宁的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来到了十字路口。
林思虞站在那里想了想,无意识的朝一条路走了过去。
又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他没有犹豫,继续朝前走,仿佛心里头已经有了目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