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的权力。
翡翠听到方琮珠这么说,身子都僵硬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小姐是疯了吗?竟然准备把自己离婚的事情告诉孟大少爷,那以后……
她担忧的看着方琮珠,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一定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孟大哥……”
方琮珠望向孟敬儒,见他一脸惊诧,微微一笑:“我想我大哥应该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孟敬儒有些茫然,看到方琮珠那郑重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难道、难道方大小姐已经……
“我去年便成亲了。”
方琮珠的话就如一个惊雷般,将孟敬儒满脑子的花前月下震得荡然无存,他瞪眼望向方琮珠:“你已经结婚了?那你的那一位……”
他说话很艰难,简直不能吐出“夫君”两个字,只得用“那一位”来称呼。
心忽然好疼,呼吸也急促起来,坐在那里,椅子上似乎放着一块针毡,让他没办法坐得安稳。
“我们家小姐已经离婚了!”翡翠终于回过神来,挣扎着说了一句:“她四月份就已经离婚了,在《申报》上登着呢,我还帮小姐收藏着那一期的报纸。”
说完,她转身就想朝楼上跑。
“翡翠,你且自去吃饭罢。”方琮珠瞥了翡翠一眼:“我可没让你这么热心。”
翡翠低下头,脸红通通的。
孟敬儒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喃喃说一句:“琮珠,你这般年轻,可却经历得多。”
“是啊,我这刚满了十七岁呢,竟已经是一个离异妇人了。”方琮珠淡淡一笑:“世事无常,谁也预料不到啊。”
“那你原来那个夫君他……”孟敬儒试探着问了一句。
“孟大哥,我不想再提他。”
方琮珠皱了皱眉,眼前浮现出林思虞的模样来。
她忽然有点心虚。
本来是想替原来的方大小姐来伸张正义,可她愈是在这个年代呆得久了,愈是觉得林思虞好像没有书里描写的那般不堪。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是她的判断不准确还是那本书的作者故意把林思虞写成了一个渣男?
从最近几次与林思虞的交锋来看,林思虞是一个上进且有骨气的青年,而且她好像也没见着他和那个唐菀言有什么亲密的关系——若唐菀言真是他的白月光,他

理应陪她去复旦报考吧,像这样重要的事情,孟敬儒都赶着上来送她去报考处,林思虞却任凭唐菀言约了女伴去拿准考证?
似乎有些不可能。
心里头的白月光,自然是要捧在手心里的,这等大事都不闻不问,似乎有些不妥。
见方琮珠目光虚浮,孟敬儒不由得责骂了自己一声,方大小姐结婚一年就离婚了,肯定心里头难过,自己偏偏要去揭她的伤疤,实在有些不道义。
“琮珠,我不是故意想问的,以前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再提了,好好开始新的生活便是了。”
难怪方大小姐要去报考复旦呢,她是想跟过去彻底告别罢?
这时候脚步声从外边传来,李妈端着饭菜过来:“孟大少爷,我这手艺不咋样,你将就吃点吧。”
孟敬儒回头笑了笑:“闻着真香。”
饭菜闻着是香,可他完全没有心绪吃饭,拿了筷子匆匆扒了两口饭,只觉得喉咙口堵着,食难下咽。
不时眼睛瞟一瞟对面的方琮珠,感情格外复杂。
原以为遇到了门当户对的合意佳人,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是离异之身。
他家会不会同意?孟敬儒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毫无心绪。
方琮珠倒是吃得很开心,李妈厨艺不错,做的饭菜她都挺喜欢吃。虽然上海这边口味偏清淡,有些菜还有些甜,可她依旧觉得挺好吃的。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不再说话,面对面的坐着,气氛有些沉闷。
孟敬儒只吃了半碗饭便觉得腹胀,坐在那里看着方琮珠吃得津津有味,他却还是没有半点胃口。见方琮珠用餐完毕,他推开碗站了起来:“我已经吃饱了。”
方琮珠也站起来:“那咱们去起居室罢。”
孟敬儒向她道别:“我还有点事,暂且先回去了。”
方琮珠很能理解他的心情,点了点头:“那……孟大哥走好。”
孟敬儒抓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与方琮珠一道踱步出去,推开红木镶嵌着玻璃的大门,他心中又有些不舍,回头看着宽袍大袖站在那里的方琮珠,怅怅然不知道

该怎么说话。
他推开门的刹那,清风从门缝钻进来,吹着方琮珠的衣袖和裤腿,那丝绸衣裳飘飘的,似乎要带着她飞起来一般。
她……会不会从自己的人生里飞出去呢?
想到此处,孟敬儒心中一紧,有些苦涩忧伤。
“琮珠,你要好好的,保重。”他最终挤出了这几句简短的话。
方琮珠举手微笑:“孟大哥,再见。”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不会再见了,毕竟这是在民国时代,思想尚未彻底开放,特别是像孟敬儒家里这样的背景,肯定不会允许一个离异的女子嫁给他。
她完全能够理解孟敬儒的感受,她也不会死皮赖脸想要吊着他。
还是先好好念书吧,合心合意的姻缘总会在前边等着她。
孟敬儒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有些决绝,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遇着方琮亭从外边朝别墅里边走。
“敬儒兄?”方琮亭很开心:“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孟敬儒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给琮珠送几套复旦历年的试题。”
方琮亭一把拉住他:“何必来去匆匆?吃过午饭再走。”
“我刚刚和琮珠一块儿吃过了。”孟敬儒心里更是难受,想到餐桌之侧,那艳丽得跟花朵一样的琮珠对他说出的话,简直是九曲回肠的那种痛。
“哦哦哦。”
方琮亭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琮珠已经留他吃饭了,看起来琮珠也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呢。
“那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听说最近又开了一家银楼,你家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方琮亭是真心羡慕孟敬儒的才干,自从他开始接触孟家的商业,生意就越做越红火了。不像他——方琮亭自己明白斤两,他没有像孟敬儒那种锐意进取,也没有

他的目光,只守着父亲在上海开的那几家铺面,也没想着像孟敬儒这样一步步的扩张。
能守住也就差不多了,方琮亭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而且,因着他接受了一些激进的新思想,总觉得自家的财富是靠盘剥工人的血汗挣来的,总觉得有些不对,他甚至还想着要抛弃家里的一切投入到为劳苦大众谋

福利的斗争里去,只是怕父亲生气,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好像过分的挣钱,就更是在剥削劳动人民,方琮亭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人要这么多财富作甚?能吃饱饭穿暖和就行了,谁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除了到时候的三尺坟茔,谁还能多拿一分两分?
脚步轻快的走进起居室,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看试卷的方琮珠,翡翠立在她身边,低垂着眼睫毛,嘴巴朝下拉长着,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么的,一副委委屈屈的表

情。
她方才就是穿着这样的衣裳和孟敬儒一块儿吃饭的?方琮亭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琮珠也太不讲究了一点点。
“琮珠,我在门口遇着了孟敬儒,他走得匆忙。”
“嗯。”方琮珠抬头:“大哥你也不早些回来,害得我和他两个人吃饭,很尴尬。”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方琮亭坐了下来:“这可是留给你们的好机会。”
他冲着方琮珠笑:“敬儒兄有没有抓住时机跟你说说他的心里话?”
翡翠在一旁嘟着嘴道:“大少爷,孟大少爷还没说他的心里话,倒是我们家小姐抢先给说完了。”
“什么?”方琮亭诧异的看了方琮珠一眼:“琮珠,你怎么忽然就这样大方起来了?”
那个逢着陌生男人便低头的妹妹,如何变得如此大胆,竟然向孟敬儒说起了情话?
“大少爷,你理解错了,我们家小姐可不是说别的话,她直接告诉了孟大少爷,她的身份是离过婚的。”
翡翠真是替方琮珠着急,提起这件事情,声音都有些变了,那一溜话儿说得又急又快。
方琮亭有些发懵,他看了一眼方琮珠,又透过起居室的玻璃朝外边看,想站起身去追孟敬儒,可两条腿跟钉在地面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嗐,琮珠,你这又是何必呢……”
方琮亭皱着眉,一双手搓了搓,有些不能理解方琮珠的做法:“你这不是将敬儒兄朝外边赶吗?”
“可是,”方琮珠睁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大哥,我不想骗人。难道我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我结过婚了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总会被人知道

的,还不如我自己早点告诉他,免得让他以为我们兄妹两人联合起来欺骗他的感情。”
方琮亭想了想,琮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事情总归是要让孟敬儒知道的,若是一直瞒着不说,等两人感情深了再提,虽然孟敬儒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头总

会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们这是在骗人。
“好罢,你早些说了也好。”方琮亭叹了一口气:“若是他对你真心,应该不会计较你的过去。”
孟敬儒受过新思想的教育,方琮亭乐观的觉得,他应该会接受琮珠的过往。
匆匆忙忙从小径直奔自己的宿舍,门是关着的,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少女,淡蓝色学生装束,见他走过来,惊喜的喊了一声:“林大哥!”
林思虞有些头痛,为什么唐菀言总是要过来找他呢?现在他为了还账,已经弄得焦头烂额,晚上十点还在写文章,为的就是能多挣出些稿费来,早些把欠方琮珠

的钱还清。
一想到方琮珠,他的心又痛起来。
方才从三明书店出来,经过江湾方家的别墅,他的心砰砰乱跳,恨自己不争气,可还是不由自主透过铁艺栏杆朝里边看——好在那阵子忠伯没在那里守着,要不

是他跑出来与他搭讪,他还真是会不知道脸朝哪里搁。
很幸运,在这一刻里,他见到了方琮珠。
即便隔得很远,他也能看清楚她,那么婀娜的身姿,手里拿了一把剪刀在灌木丛前修剪花枝。她低着头,如云的秀发织成大辫子,很自然的垂在那里,挂在绿叶

丛中,此刻的她就如一个邻家小妹,清新自然。
她的丫鬟翡翠手里拎着篮子与她走在一起,主仆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琮珠直起身子,回头看她,侧脸之际,他能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笑容,那么和暖动人。
他赶紧朝墙后边躲了躲,唯恐被她发现自己站在门口张望。
在墙后依旧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真是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下边那一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极其恰当的描写了他此刻的心境。他怅怅然的站在院墙之外,里边的那个她,一点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只不过,这也怨不得谁,只能怪他自己。
林思虞快步从院墙旁边走开,心里头很是难过。
若他以前能多一点耐心,慢慢探索她的内心,与她多多交流,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不够好,所以才让她一次次对自己失望。
她最终离开了他,最终不会再过以前那种痛苦的生活。
而现在……痛苦的人是他,他尝到了以前方琮珠所承受的那种被冷落的滋味。
不,不仅仅是被冷落,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交汇。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那把锁挨着他的手,冰冰凉的一片,犹如他此刻的心。
“林大哥,你怎么了?”
唐菀言见林思虞脸色不大好,追过来娇声询问:“是不是又和她有什么冲突?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她不愿意和你离婚?你们俩都完全过不到一处去了。”
方琮珠已经到了上海,然而林思虞仍然住在复旦大学的学生宿舍里头,很明显他一点也不愿意去方家江湾的别墅住着——在那里他没有自尊,好像是靠着妻子才

能安居乐业——唐菀言自以为了解林思虞的心思,林大哥是个很有骨气很自尊的人,他如何会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然而那个方琮珠却一点也没有给他考虑过,她家那么有钱,随便拿一点点就能到外边租一套比较不错的公寓,她和林大哥一起住下,不必回娘家让林大哥受气。
这分明是心里没有林大哥!
唐菀言替林思虞感到生气,这样的生活过得真没意思,那为何还要这样苦苦挣扎?
想来林大哥应该是很想与方琮珠离婚的,只是那个方琮珠思想古板,觉得应该从一而终,不愿意离婚,这样才使林大哥掉在无法挣脱的泥沼里,一双手伸了出来

,却抓不到可以上岸的东西。
她要借他一只手帮助他从泥沼里爬出!
想到此处,唐菀言就莫名兴奋起来,她望向林思虞,见他皱着眉在桌子旁边坐下来,赶着上去追问:“林大哥,你应该直接和她说……”
林思虞摆了摆手,声音很冷:“菀言,复旦入学考试迫在眉睫,你好好复习便是了,我的私事,请你不要打听,也请你不要插手。”
唐菀言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瞪眼望着他:“林大哥,你、你、你……”
她实在想把对他的爱慕说出口,但是一想到他是已婚的身份,却还是有些顾忌。若是父亲得知她竟然这般自轻自贱,对着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肯定会特别生气,说不定还会用脱离父女关系来威胁她。
看到唐菀言那涨红的脸,眼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林思虞忽然又有些怜悯她——唐菀言在家里是父母宠爱的娇娇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呢,他不该把他自己

所承受的痛苦转嫁到她身上。
想到此处,林思虞把声音放软了些:“菀言,你回去罢,好好复习,别让你父亲为了你的成绩去跟校长说好话。”
他委婉的点出,若是唐菀言不好好温习功课,肯定是考不上复旦的。
然而唐菀言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的心忽然轻快起来,嘴角带笑的望着林思虞:“林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方琮珠是肯定考不上复旦的,得她父母出面多捐些

钱给学校才能进得来,你是想让我好好考,让她看看我有多么优秀?”
林思虞张大了嘴,完全没有能够想得通唐菀言的逻辑。
但是他却得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方琮珠竟然要考复旦?她能考得上吗?她连高中都没有读过呢!
“你怎么知道……她……要考复旦的?”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想知道关于方琮珠的一切。
“啊?林大哥,你居然不知道你的……”唐菀言说到这里,妻子两个字完全说不出口,心里酸溜溜的一片:“你不知道她要考复旦?啧啧啧,你这也太……”
这还是夫妻吗?完全是形同陌路啊。
只不过唐菀言觉得很开心,这说明林思虞压根就没有关注过方琮珠,方琮珠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先别扯东扯西的。”林思虞沉了沉脸,唐菀言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真不愿意别人用这样的口气提起他和方琮珠。
“她上回去我们学校花钱办同等学力证明,我给撞见啦,玛利亚修女见钱眼开,收了她给的钱就开了一张证明,她拿了那证明来复旦报考,刚刚好我也在报考!

”唐菀言提起这事情还觉得有些生气,复旦这神圣的大学殿堂,竟然被铜臭味给污染了,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像方琮珠这样的人,她一点也不想与她成为同学,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啊……”林思虞心里忽然有一分欢喜。
她要考复旦?若是能考上,那就和自己成为了校友,以后说不定经常能在学校里见着面呢。
想到此处,心就如船上的白帆,被风一吹,鼓鼓胀胀起来,带着一丝兴奋,朝蔚蓝的大海前行。
“林大哥,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唐菀言低头看了林思虞一样,有些不放心。
是不是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林思虞觉得有些羞耻?毕竟方琮珠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妻子做下这般不堪的事情,做丈夫的肯定也光彩不到哪里去。
“我没事。”林思虞打开了笔记本,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了自来水笔:“我要准备写文章了,菀言,麻烦你出去吧,我得安安静静的才写得出来。”
唐菀言把自己的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林大哥,这是我在五芳斋里买的饺子,特地给你送一些过来,要是你写文章饿了又找不到东西吃,那就吃

点这个吧。”
林思虞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油纸包上片刻,叹了一口气:“菀言,你带回去给你父母吃罢,我饱得很。”
“不,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
唐菀言嘟着嘴,赌气般把那包饺子扔到了林思虞的桌子上,转头“蹬蹬蹬”的跑出了他的宿舍。
林思虞站起来,看着唐菀言的背影,有些无奈。
他如何不明白她的感情?可是他根本没办法接纳她。
在离婚之前,他的身份让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做对不住妻子的事情,哪怕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也不可能发生,毕竟结婚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既然郑重的拜过天地,

不管妻子合不合他的心意,他也要信守诺言。
离婚以后,他得了自由,可是却没法再去喜欢上别的女孩。
一个人的心很小,住一个人就足够了。
而那个人,就是他的前妻方琮珠。
没有对唐菀言提起自己已经离婚的事情,就是想拿着这个已婚的身份做挡箭牌,希望她能死心,不再纠缠自己。可是他没想到唐菀言竟然如此执着,还是隔几日

就要到宿舍这边来找他。
吴树青在的时候还好,毕竟有外人在场,根本没有唐菀言暧昧的机会,可现在学校放假,吴树青回了乡下老家,唐菀言过来找他,便成了孤男寡女的场面,这就

尴尬了。
林思虞吸了一口气,自己是不是该去找个短租?
但是转念想到租金的昂贵,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现在还是负债之身,要节约一切能节约的钱,怎么能大手大脚的外边找短租房呢?
只能这样熬着了。


第22章 叹痴情用尽心机
因为放了暑假, 复旦大学外边的马路上没有太多的车辆,偶尔有黄包车夫摇着铃铛,拉着车飞快的向前边跑:“坐车嘞, 要坐车伐?坐阿拉的车便宜又稳当!”
唐菀言冲出了校门, 胸脯起伏不定, 心里头气鼓鼓的。
每一次她想表达一点点那种意思,全被林大哥拒绝了!
他为什么会拒绝自己?还不是因为那个方琮珠?
林思虞是个守礼的人,因为他已经结婚了,所以才不敢迈出那一步,若是那个方琮珠识相一点, 早点离开林思虞, 那么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和他在一起了。
林思虞离婚……要是他能离婚, 想来父亲也不会反对她的恋爱。
唐菀言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只觉得脑袋痛。
全是那个思想古板的女人,既然你的丈夫不喜欢你,你还要吊着她,那又有什么意思?
唐菀言低头闷闷不乐的朝前边走着, 平常她最喜欢看马路两旁的店铺, 可现在,店铺里琳琅满目的东西都吸引不了她。现在的她, 满脑子就在想着, 如何让方琮

珠自动离开林思虞,只要林思虞恢复单身状态,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陪伴在他左右。
“卖报卖报, 卖报卖报,今天的新闻老好看咯!”
一个小报童胸前挂着一个袋子,里边装了很多份报纸,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一个铜板两份报纸,老合算额!”
唐菀言低着头朝前走,正好和报童撞了个正对面,报童胸前那个袋子被她一挤,掉出了几分报纸,恰巧落在了地面的水渍那处。
“姐姐,姐姐……”报童将那几分报纸捡了起来,哭丧着脸:“姐姐,你看这些报纸……”
报童手里拿了两三份报纸,上边只有一点点水渍,看起来也不碍事。
唐菀言赶紧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是我走路没有留神,我跟你说对不起。”
“姐姐,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啦,你把这几份报纸买了吧,就只弄脏了一丁点,不碍事的。”小报童一脸沮丧:“这些报纸肯定卖不出了,人家会嫌弃的,要是卖

不出去就得我自己赔钱,我卖一天报纸才能挣几个铜板呢。”
听他说得可怜,唐菀言摸了下口袋,拿出了一块铜板来:“我买你两份吧,有一份没有弄脏太多,会有人买的。”
“好吧。”报童把那块铜板收了起来,塞了两份报纸在她手里:“一份《申报》,一份《三明日报》,刚刚好不重样!”
唐菀言拿了两份报纸朝前边走,毫无心绪的翻了翻,发现并没有吸引她的内容,正准备将报纸扔掉,这时她看到了《申报》最末那张广告版面上有一则这样的文

字:“兹有XXX先生和XXX女士,因为性格不合决定离婚,特此声明。”
刹那间,唐菀言的眼睛亮了起来。
方琮珠不愿意离婚?若是报纸上登了这么一则离婚声明,她不愿意离也就只能被迫承认离婚了。
想到这里,唐菀言激动得全身直打哆嗦,这是一个好办法,她要去向林思虞建议!
她捏紧了报纸,飞快的转身跑了回去。
林思虞刚刚写了几段话,正在琢磨润色,就听宿舍门上传来敲门声。
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脸兴奋的唐菀言。
“林大哥,林大哥,我有个好主意!”
唐菀言像献宝一样把那份《申报》递到了他面前:“你看这里有一则离婚声明!”
听到“离婚声明”四个字,林思虞的心就像被谁掐了一把,生生的疼。
那一天他看到方琮珠在《申报》上登的离婚声明时,只觉得被人狠狠的打了好几拳,头晕眼花得找不到方向,而时隔几个月,他听别人提到离婚声明,还是这样

难受。
一点都没感觉到林思虞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唐菀言兴冲冲的继续建议:“林大哥,你可以到报纸上登一则离婚声明啊,这样就可以摆脱她了!”
林思虞吸了一口气:“不,我不会去登这些东西的。”
为什么还要登?方琮珠都已经行动过了,他再弄一次这是想要扳回一局吗?他可没想到要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他可怜的面子——就算他这么做了,方琮珠的离婚声

明在前,他登报声明在后,人家也只会嘲笑他是被人甩了想要保全颜面。
更何况他对方琮珠根本毫无恨意,为何要去弄这些东西出来?
好聚好散,当时结婚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离婚又何必互相伤害?留一丝情分以后相见,不要堵死了自己的路。
他想要……林思虞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他想要把方琮珠重新追回来,他的前妻,以后还是他的妻。
“林大哥,你是受过新思想新教育的,为什么也这样思想守旧?”唐菀言有些着急,只觉得有一个五彩的肥皂泡在眼前破灭,让她觉得无限空虚:“你只要勇敢

的迈出这一步,那今后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她抬眼望向他,眼神里全是盼望。
言下之意很清楚,只要你和方琮珠离婚,以后我会嫁给你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林思虞退却了一步,把《申报》塞回到她手里:“不,我不会去试的。”
看到唐菀言痴痴的站在那里,他决然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了唐菀言的鼻子:“菀言,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快些回去罢。”
被林思虞的门板甩了脸,唐菀言的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只可惜林思虞的心跟铁石一般,任凭她在屋子外边低声啜泣,他也咬牙没有开门出来安慰她。
他知道,开了门以后,这无尽的纠缠就会铺面而至,不如这样干净利落的让她歇了这份心思比较好。
唐菀言哭了一会儿,林思虞宿舍的门始终没有打开,她有些绝望,怏怏不快的原路返回。
林思虞竟然不愿意登离婚声明?他为什么执意要维护这段婚姻呢?
唐菀言抓紧了那两份报纸,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
应该是……林思虞不敢迈出那一步而已,方才她分明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一种渴望。
他肯定是爱着自己的,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白。
想到此处,一丝丝微甜从唐菀言的心底慢慢攀爬,就如丢下一颗种子,生出的藤蔓将她全部缠住,让她沉醉在自己的想法里不可自拔。
既然林思虞不敢行动,那就自己替他行动罢!唐菀言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全身都热了起来,她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一些,急急忙忙的朝前边走了去。
她的林大哥落在了泥沼里,她一定要伸出援助之手将他拉上来!
唐菀言按着报纸上印着的地址,匆匆忙忙赶到了《申报》总部,走到办公室问了一下,登一则离婚声明竟然要五块鹰洋。
她摸了摸钱包,里边全部凑拢还不到三块。
“怎么样,小姑娘,有没有这么多钱啊?”
编辑们笑了起来,这小姑娘瞧着就是个没结婚的打扮,现在跑过来等离婚声明,也不知道是想弄什么名堂,或许是帮她姐姐来办这事情的吧。
“我只有两块八毛多钱,能不能给我登一下?”唐菀言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了那个钱包晃了晃:“你们看看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我没有骗人。”
“你回去跟你姐姐说,要是她不好意思出面,那就让她给你凑上五块鹰洋,我们《申报》是上海滩顶顶正规又是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当然有我们的规矩,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