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轩打断她的话:“暂且不提其他,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晚娘,你写这些书稿,可是有所打算?”
面对顾立轩那灼灼目光,沈晚只得咽下满腔话语,依着他的意思转了话头:“之前便打算跟相公说道的。所谓停职其实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当初相公既然以才入仕,如今何不能以才起复?淮阴侯府以军功起家,淮阴侯年少便随军出征,如今又任兵部尚书一职,对兵法谋略必定看重。如果你于这方面有所建树,难道那淮阴侯能因私废公?”
顾立轩愈发的激动。
沈晚顿了顿,看向书稿:“上之所好,下必从之。你也曾说你们兵部同僚们素日里也没少琢磨些兵法谋略,回来也时常与我说一道二,久而久之我也甚感兴趣,平日无事我也会暗下琢磨些。书稿内容仅是些想法,严谨来说算不上兵法谋略,仅一个个涉及战事的人物故事,合成一册充其量算作人物传记。这只是粗略的草稿,细节部分需要相公你仔细推敲。”
顾立轩点头,他自然看出了其中的诸多漏洞,细节部分的确需再仔细斟酌。但也不可否认,这些故事里涉及的兵法谋略的确新颖,甚至有些战术都另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兵部官员不同于常年作战的将领,他们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对于兵法谋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可为了赢得上峰关注,素日里他们常将战术挂嘴边,稍有些想法便拿出来夸夸其谈,殊不知其话中浅鄙却令人贻笑大方。
顾立轩看向手中书稿,目光愈发炙热,这只要整理完毕拿到书局印刷成册,一旦推及开来,整个兵部的人都会对此大为推崇。甚至连霍侯爷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要得了霍侯爷青眼,他又何愁不起复?
顾立轩踌躇满志,挽起袖子,饱蘸狼毫,稍一沉思便挥挥洒洒的书写起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到底不负年少才名。
沈晚悄然搬了梨花木椅坐在案边,手背托着下颌静静的看他,潋滟的桃花眸逐渐泛起柔软的光。
有多久没见他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了?沈晚心中欢喜又酸涩,他本就该是这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啊,就一如初次见他时,少年郎那般的风姿娟秀,犹如清风朗月,就单单那般负手站着就令人自惭形秽。那么不其然闯入了她那尽是泥沼的深潭中,奋力拉住她,义无反顾的将她带离不见天日的沼泽泥潭……
收回思绪,沈晚的目光从那张清秀的面庞上缓缓转到书稿上。也全赖前世她的领导喜欢看《三国演义》权谋战术之类的书籍,作为助理自然要投其所好,饶是再看不下去也硬逼自己将《三国演义》囫囵看过了两遍。若说要她全文复述下来那是绝无可能的,可若说摘取其中一人的事迹大体写下那尚不成问题。三国中她印象颇深的便是诸葛亮了,因此这份书稿她摘选的就是诸葛亮的一些事迹。也是万分庆幸,这个架空时代并无三国。
第12章 来自霍侯爷的召见
《诸葛十计》的问世在汴京城引起一阵小范围内轰动。
万卷书坊的掌柜的这些天笑得合不拢嘴,数银子数到手发软。他的万卷书坊的生意一直不咸不淡,没成想近日倒是出了爆款,着实令人惊喜的很。
竹帘一掀,书坊外进来两人,最前面那人着一身靛蓝色直缀蟒袍,周身并无过多修饰,仅腰间系着一块质地极佳的墨玉,古朴沉郁。
书坊掌柜见那人面容肃沉却隐含凛凛威势令人不敢直视,隐约断定来人来头不小,不敢怠慢,便赶忙起身相迎道:“不知这位老爷要些什么书籍?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抑或话本小说?小店书目不敢说全,可南派北派的书籍应有尽有,在汴京城内也是数得上号的。”
前面那人面无表情的扫过书坊一眼,此刻正值午时,可书坊内的人依旧不少。
书坊掌柜惊见那人身旁随从冷冷拍了两下手,之后房外闯进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由分说的就将他书坊内的客人及小二都赶了出去,之后放下了竹帘,还重重将他书坊内从外给阖死了去。
书房掌柜刷的下白了脸,额头上肉眼可见的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抓着身旁柜台的手直哆嗦。
“贵人这是……可是小的有所冒犯?”
那人旁边的随从开口冷喝道:“玉面小生可是你这书坊请来的作书先生?”
书房掌柜一愣,接着赶紧否认:“并非是鄙坊专程请来的坐镇先生,只是他的书稿会卖于鄙坊,只是合作买卖关系。您瞧,这些都是他卖于鄙坊的书稿,统共8份,其中3份有印刷现成的,其余几份因之前不算太畅销,统共就印了几本卖完后就没再印。若是贵人需要的话,鄙坊定加急连夜给您印刷出来。”书坊掌柜说着便弯腰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8份书稿,小心的摊开在柜台上。也亏得那《诸葛十计》近期火了把,他这才费时费力的将那玉面小生的书稿从众多书稿中找了出来单独放好,否则这一时半会的他哪里找的出来。
那随从一张一张飞速翻过,待翻完后,方恭敬对旁边人说道:“爷,除了《诸葛十计》,其他的均是些仙侠鬼怪诸类的话本,都不涉及到兵事。”
那人微微颔首。
随从将目光转向那书坊掌柜,目光如炬:“我且问你,你可知玉面书生的身份?”
书坊掌柜一惊。业内规矩,除非作书先生愿意,否则擅自透露作书先生身份可是大忌。
这一迟疑,书坊掌柜面色就带出了几分。
那随从目光一厉,手握腰间佩剑,刷的下剑出鞘三寸。
书坊掌柜冷汗如瀑,却咬紧牙关不说,这倒是令那两人高看了半眼。
剑重新入鞘,那随从掏出令牌,在书坊掌柜面前一晃,冷笑:“这回你可以说了罢。”
书坊掌柜目若铜铃,瞬间惊得魂不附体,慌忙下跪倒头就拜……
从顾立轩修订好书稿卖到外面书坊,至如今已有十日功夫。粗浅来看,《诸葛十计》在汴京城内引起小小一波重视,也达到了初步预期效果,可离最终的预期还差了一步。
始终没有等来兵部的人到来,顾立轩开始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诸葛十计》是他此番翻身仗最为关键的一环,要是此环不起作用,那他起复的希望怕是渺茫了。
沈晚倒是不急,若是此环砝码不足,那她再加砝码就是,曹操的相关事迹虽是记得不甚全,可与他相关的一些重大战役她还是有印象的,大不了接下来再加上个《曹操传》。
没等沈晚开始起草《曹操传》,翌日清晨,兵部令史刘琦裕就满面含笑的进了顾家,手托官服官帽,嘴里大声道着喜:“顾主事,您这厢在家吗?愚弟给您道喜来了——”
这日清早,当身着官袍头戴官帽脚踩官靴的顾立轩,面含笑意重新踏进兵部官署时,到底惊呆了不少人的眼球。
有提前得了信的,暗自感叹这顾主事的好运道,没提前得信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被打到尘埃里眼见着万劫不复的,怎么仿佛一夜间就咸鱼翻身了?
兵部郎中于修大笑着走上前,拍拍顾立轩的肩,似长辈看晚辈般的亲切:“顾主事可算归来了!少了顾主事你,本官如断了一臂,诸多公事都做的不顺畅。如今顾主事能重新归位,甚好,甚好啊!今日散值之后,你说什么也不能归家,本官今日做东,邀请诸位同僚一起给顾主事你洗尘接风,你看如何啊?”
其他同僚包括那职方主事于立也纷纷应和,仿佛之前的芥蒂丝毫不存在。
若是以往,顾立轩定会严词拒绝,以他心高气傲的气性如何能容忍自己与这些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虚与委蛇?可短短时间内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他,心性已经不同往常。
“郎中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那今日就劳烦郎中大人破费了,待来日便由我来做东,回请郎中大人及各位同僚们,还望诸位能赏脸前来啊。”顾立轩笑着连连拱手,不用照着铜镜相看,他都能感知自己假笑的亦如他曾厌恶的那些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
于郎中惊觉顾立轩的转变,心下忌惮了几分,可面上丝毫不显。
正在此时,兵部侍郎虞铭从外面踱步进来。不等众人大吃一惊赶忙要行礼,那虞大人大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却径直走到顾立轩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颔首叹道:“年轻人受些磋磨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不得顾立轩开口回应,虞大人接着说道:“顾主事,你随我过来一下。”
顾立轩微愣了下,就赶忙整整衣冠随虞大人出了官署偏殿。
一直待虞大人带着顾立轩离开许久,职方主事于立方脸色难看的从外面回来,在于郎中耳边小声道:“瞧着他们是往主殿的方向去了。”
于郎中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主殿,是他们兵部尚书霍大人霍侯爷的办公之所。
此刻候在主殿外的顾立轩,脸色也是忽白忽红的不甚好看,掌心脚底后背都细细密密的泛起了汗。他也万万没成想虞大人竟带他来见霍侯爷。
他隐约预感到霍侯爷见他的原因,心下自然激动窃喜,毕竟是他难得的机遇,只要能得了霍侯爷的赏识,他日后的官途必定青云直上。
可另一方面他又着实紧张怯场。《诸葛十计》虽说最终由他润笔,可到底并非他构思所想,他心下难免虚了些。
微微抬眼飞速扫过那两扇紧闭的主殿大门,仿佛还是印象中那般威严气派。记得霍侯爷上一次召见他,还是数年前他年少及第之后,霍侯爷单独召见考校他。那时候的他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鼎鼎大名的霍侯爷也丝毫不怵,洋洋洒洒侃侃而谈,之后就被霍侯爷破格提拔为正六品兵部主事。
想起当年,顾立轩有瞬间的怔忡,似乎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厚重的殿门从里面缓缓开启,顾立轩一惊,忙敛容垂首。
秦九从里面大步出来,对虞侍郎点头示意后,看向一旁的顾主事,道:“顾主事,烦请您进殿,侯爷有事相问。”
顾立轩下意识看向身旁虞侍郎,虞侍郎对他微微颔首。
深吸口气,又整了整衣冠,掸了掸衣袖,顾立轩尽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自然,抬脚迈上了主殿台阶。
第13章 一口老血梗喉间
主殿里宽敞空阔,除了一扇极为显眼的黑檀木书架,殿内并无多余的摆饰。大殿正中设着大紫檀雕螭书案,案旁难得设了一尊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而案上则摞了厚厚书籍文案及手札信件,霍侯爷此刻正端坐于案前,似乎在执笔描红。
顾立轩不敢多看,裣衽行礼:“下官兵部主事顾立轩,拜见大人。”
闻言,霍侯爷淡淡应了声,却未抬头,只沉声道:“那《诸葛十计》可是由你所作?”
顾立轩拱手回道:“下官不才,闲暇时就素爱舞文弄墨,区区拙作正是下官所著,令大人您见笑了。”
霍侯爷顿了下,抬头看向殿下之人:“不必自谦,《诸葛十计》,甚好。”
顾立轩脚底一飘,头晕目眩,呼吸顿时都粗重了几许。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素来以严苛闻名于朝野的霍侯爷,竟然开口夸奖了他?
“大……大人过奖了……”
颤抖着巴巴说了一句后,顾立轩就住了嘴,他自己都暗恨自己此刻没出息的很。
对于有才之人,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才华出众的人,霍侯爷向来都是宽容的很。
似乎丝毫不介意顾立轩此刻表现出来的窘态,霍侯爷难得缓了声音道:“顾主事,你才华出众,于战事方面颇有些心得谋略,往日倒是本官没能及时慧眼识珠,埋没了你大才。”稍微一顿,他方缓缓开口道:“不知你可有弃文从武之意?”
犹如一剂惊雷瞬间将顾立轩所有的飘飘然轰了个粉碎。
霍侯爷他,他莫不是想让他做武官,带兵打仗?
顾立轩脸色发白,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做武官?战场上刀剑无眼,就他这样身上无二两肉的,哪里能够敌军一个回合砍杀的?
偏得那霍侯爷还在开口试探:“自来也有文官上战场的,功夫武艺可以后天修练,就算差些也不打紧,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胜过单枪匹马的勇夫千万倍。”
顾立轩心下发苦,他又哪里会什么谋略,让他润笔写写文章尚可,若让他排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光想想那场面他就手脚颤的慌,那还不如罢了他的官让他回家当个绸缎庄的掌柜的,也省的到头来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想想被腰斩的李尚书,顾立轩觉得腰椎都在隐隐发痛。
“大人,下官并无弃文从武之意……”敏锐察觉到他此话一出,殿内温度明显低了几分,顾立轩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颤声道:“下官并非精通兵法,不过素日听得同僚间讨论,偶得思路遂以将其整合编纂,实在非下官一人之功……对于带兵打仗下官实在是一窍不通,一将不成累死三军的道理下官还是懂的,实在……实在不敢自误。”
霍侯爷捏了捏眉心。心下略带失望,本还以为是块璞玉。
“罢了。”既然无此血性,强令他弃文从武也并非件益事。
随手抓起案前的几本书册,霍侯爷将其扔到顾立轩面前,冷声道:“纵然有才,也切莫在邪门歪道上钻研过甚。多花些心思在正途上,琢磨些兵法战略方是正道,少钻研些下九流的东西,听清楚了么?”
霍侯爷冷不丁的扔了书在他跟前,还吓了他一跳,待他颤着手捡起一瞧,均是以往晚娘写的些什么仙侠鬼怪之类的书,一张脸顿时爆红。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只能低头认了,保证再也不会写这些下九流的文章。
霍侯爷又扫了他两眼,觉得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愈发碍眼,遂皱了眉道:“你……何故以‘玉面书生’为署名?”他甚是难解,这般轻浮浪荡的署名,他的下属怎能就用的这般安之泰然?
顾立轩摇摇欲坠,一张清逸的面庞涨红爆紫。
“是……是下官拙荆所起……”
“荒唐。”霍侯爷沉声冷斥:“纵然是署名,却也焉能起于妇人之手?难怪你那署名起的如此不伦不类,有伤大雅,简直滑稽可笑。那般轻浮署名,若要流传出去,外人岂不是要揣测本官这兵部的作风素来如此?”
霍侯爷的连声喝斥让顾立轩大气都不敢喘。冷汗浃背,连声颤道不敢,头愈发的低垂。
顾立轩不堪的表现,令霍侯爷甚是怀疑自己重新起复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捏了捏眉心,霍侯爷不耐的挥挥手,真是懒得再见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甭管顾立轩在主殿内表现的有多么不尽人意,可从主殿归来的他,刚一踏进偏殿大门就受到同僚们的热情拥簇,或虚情或假意的恭维及试探。
顾立轩已经熟练的挂起得体的笑虚与委蛇。
看他们之中不少人明明心下嫉恨,却不得不满脸堆笑的过来对他恭维吹捧,顾立轩犹如被疏通了筋骨,通体舒畅。耳畔听着这些溜须拍马之言,他仿佛忘却了在主殿的惊惶狼狈,素来在衙署里被人忽视惯了的他,此刻心下几许快意又有几分隐晦的受用。
顾立轩眯眼低头看了看双手,摊开又微微攥起,神思恍惚了刹那。
怪不得世人争名逐利,这个中滋味,当真令人欲罢不能……
一直到戌时三刻,喝的酩酊大醉的顾立轩才被人搀扶着趔趔趄趄的归了家。
待拜别了两位特意送他归来的同僚,顾母和沈晚便扶着他进了屋,令人打来温水,给他擦洗了面部和手脚。
好在顾立轩的酒品尚可,醉了酒不吵也不闹,迷瞪着眼任由沈晚他们给他上下拾掇,待终于收拾完毕被人扶着躺下,甫一沾了枕头,不一会便闭了眼徐徐打起了呼噜。
婆媳两累了一身的汗。
顾母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顾立轩一眼,瞧他饶是熟睡可唇边隐约挂了丝笑容,不由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到底苦了他了。好在如今雨过天晴了,那些噩梦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沈晚给顾立轩掖了掖被角,笑着:“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顾家向来以仁善治家,老天爷还能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哪里就能让好人家蒙难?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娘您就等着看吧,咱顾家过了这道坎,日后指不定有享不完的大富贵等着呢。”
顾母心情大好的回自己厢房去了。
沈晚内心也极为欢喜,来到这个陌生朝代六年了,她深知于这等级森严律法严苛的封建王朝,无论是达官贵人抑或是平民百姓,想要一直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有多么难。尤其对于女子而言,能嫁给自己倾慕的人有多难,嫁人后遇到明理的公婆又有多难。偏她自打嫁人后就时来运转,这外人眼里难上加难的机遇让她全占了,嫁与顾家这三年过了难得平静安稳的日子,天知道她有多么珍惜。
总算如今相公重新起复,顾家的日子总算重归轨道,她也能继续过这安稳日子,甚幸。
躺在顾立轩身侧,沈晚悄悄握住他露在锦被外面的手,听着他是有若无的呼噜声,慢慢合了眼,姣好的脸庞上难得浸染了欣喜的娇憨之态……
沈晚的欣喜止于清早顾立轩出门前的谆谆嘱咐。
“从今往后,你那些话本就莫要再写了罢。”
沈晚还以为自己听差了。
顾立轩遂小声解释道:“是霍侯爷的吩咐。”说着,便附于沈晚耳畔,将昨日主殿发生之事,择其一二讲于她听。
沈晚听得目瞪口呆。
顾立轩也知突然剥夺了她的一大喜好也着实残忍了些,此事皆因他而起,心下也有几分愧疚,遂握了握她的手道:“实在是霍侯爷的命令难违。若是你在家觉得闷了,就带着春桃出去转转,听说普济寺的香火极盛,想来也十分热闹,你不妨去看看。若是不喜,也可以去东西市胭脂铺银楼等处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下,也用不着省着。”
安慰了沈晚几句后,眼见着上值的时间要到了,顾立轩也来不及多说,整整官服便坐轿上值去了。
沈晚一个人风中凌乱。
耳畔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几个字:那些个下九流的东西……
她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吐她吐不出来,咽她又咽不下去。
要不要她拿《金瓶梅》做范本写上几篇香艳小黄文来,让那姓霍的侯爷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下九流?
亏得她怕有伤风化,素来的文稿中半点不提男女之情,只以男子视角写上些行侠仗义之事,仅是这般就被视为不堪入目的下九流,若真要带上一星子半点的男欢女爱,那霍侯爷岂不是要来逮了她兴师问罪去?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霍侯爷管天管地,还管着人家的文风了?
甚至连人家的署名也管上了。玉面书生怎么了?她就觉得她相公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当得起玉面书生四个字又怎么了?
简直无理取闹!
第14章 哪路官员竟有这般肆意
虞夫人掀起额头的刘海,对着铜镜左照右看,见丰满白皙的额头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光滑,方满意的抚着丰盈的脸庞笑了。
虞铭坐在床边由丫鬟给他穿好官靴,觑了眼镜中那笑意莹莹的俏脸,不由打趣道:“夫人面若银盘,就算是留下一二痕迹,那就好比贴上花黄的绝代美人,更是平添了几分风情,又岂是寻常女子必得的?怕甚。”
虞夫人若信了他的鬼话那才叫见鬼了。她轻哼了声,斜眼睨他:“我这还未人老珠黄呢,郎君的魂都被后院里那些个王美人刘美人等娇俏娘子勾了大半去,若是脸上再杵个难看的疤挂上,那郎君岂不是要将妾身给忘到天边吹冷风去?”
虞铭哈哈大笑着起身从身后揽过她:“什么王美人刘美人的,为夫可记不得了。为夫就知道个虞美人,偏还是个醋坛子。”
虞夫人扭捏了下,便顺从的由他揽在怀中。
“对了相公,之前收的那顾主事家的赔礼,可是需要还回去?”
虞铭略一沉吟,便道:“不必。既然那顾主事已然起复,想必侯爷便无再继续追究之意,赔礼你收着便是,没见那侯府秦嬷嬷也未曾将赔礼送还?那事就此过去了。”
虞夫人欢快应了声,心下欢喜,那可是整整五百两银票呢,若要送还回去她还真舍不得。
虞铭略一沉思,又道:“对于顾主事,侯爷到底还是有几分赏识他的才华的。至于他的仕途可期不可期倒是说不准,可与顾府却不宜交恶了去,改日你约上顾府的家眷走动走动,就当提前结个善缘了。”
虞夫人应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自然不懂,从来都是她相公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左右当了官夫人这么多年,跟汴京城内达官贵人的家眷打交道这事,她最为拿手。
待她相公出了房门,虞夫人就忙令她贴身丫鬟绿萝将那梨花木盒子拿给她,掀开盒盖拿起里面那厚厚的一摞银票,心下欢喜着她的私库又多了笔进项。
手里银钱丰足,虞夫人想着待换季时,她这厢可以再多添几套罗裙,也正好约上那顾府家眷,去他们家开的那绸缎坊,那江南如意坊制造的绸缎料子极好。这样一来既买了好料子,又能顺道完成她家相公交代于她的事情,岂不一举两得?
虞夫人为自己的聪明洋洋自得,不禁抚掌赞叹,却忘了手里尚拿着银票以及梨花木盒子,手一动银票便飘飘洒洒的落地,梨花木盒子也吧嗒一声落地。
“哎呀。”虞夫人懊恼的一跺脚,不等她吩咐,身旁的丫鬟绿萝手疾眼快,赶紧蹲下身来利落的将地上银票拾起,叠好,重新放回虞夫人手中。
虞夫人踢了一脚那梨花木盒子:“拿去扔了吧。”
绿萝忙应了声。弯身拿起那梨花木盒子后,不其然一扫,却惊呼了声。
虞夫人挑眉寻声看去,绿萝赶忙将自己的发现呈现在她主子面前:“夫人您瞧,原来这盒子里有夹层呢,也是刚摔了下,这才露出些端倪来。”
见虞夫人默许,绿萝便将中间夹板给抽了去,露出夹层里满满的一摞纸张。
虞夫人疑惑的伸手捻起最上面一张,定睛一瞧,顿时来了精神,是花样子。难得的是这花样子她见所未见,却异样生动好看,若是勾勒在她罗裙周边,行走间隐隐绰绰,想来定是迤逦好看。
接着翻看其他的花样子,虞夫人惊讶的发现,里面的花样无论是花卉抑或草木,大多是她未曾见过的样式,可偏偏异样的好看。
“夫人,这里貌似还有一份书信。”
虞夫人诧异的接过,打开来大体扫了眼,却原来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份话本书稿。
心下有些疑惑,她却并无细想,左右她的心神都被那花样子给吸引了去,心道改日就去会会那顾府少夫人,应该是个妙人。
至于那书稿,便被她随意压在了案下。
再说沈晚这厢,因着顾立轩的嘱咐,她不得不暂且歇了写文的心思。虽说之前的那篇仙侠文还有最后一章就能收尾,可既然诸类此文被霍侯爷定为下九流,只要她相公尚在官署一日,她便不可顶风作案。遂也没了将那文稿翻找出来,继续收尾的心情。
乍然闲赋下来,沈晚多少有些不适,索性就依了她相公所言,带着春桃出门闲逛,权当领略这个陌生朝代的风土人情。
逛了胭脂铺子,又逛了几家银楼,因着前头拿了私房给侍郎府做了赔礼,此刻沈晚手头也没多少余钱,仅添了一两件好看却也实惠的首饰,令掌柜的仔细包好,便跟春桃打道回府了。
这日临到日暮时分,顾立轩派人稍话,说是同僚宴请,晚膳就不必等他了。
大概又到了戌时三刻,顾立轩摇摇晃晃的大醉而归。
沈晚倒也不以为意,他官途骤然大落又大起,心里面高兴,贪杯些也是寻常。
可一连数日,顾立轩都是戌时时分醉酒而归,沈晚便有些坐不住了。
翌日清晨起来,她遂劝道:“顾郎,醉酒伤身,况你平素滴酒不沾,乍然大饮于身子有碍。若是遇上同僚盛情难却,你可稍饮一二,其余均可拿话搪塞过去,切莫同僚一敬你便顺势吃下酒,那样旁人只道相公海量,愈发要敬你酒吃。酒宴上你需斟酌酒量,切莫逞一时之勇,需知身子要紧。”
听得沈晚左一句伤身,有一句于身体有碍,顾立轩觉得刺耳极了。尤其近来他听惯了阿谀奉承,乍然一听这劝诫之言,便觉得相当逆耳。
面色带出几分难看,转瞬却又恢复如常。他整着衣冠,解释道:“晚娘,你呀到底是妇道人家的见识,哪里知道官场上应酬门道?旁人既敬我酒,那便是瞧得上我的,若我拿乔不吃,岂不生生将人开罪了去?若说酒量,谁人生下来便是海量,还不是练出来的?算了,与你也细说不着,若素日在家觉得无趣,出去添些衣裳首饰罢,莫再胡思乱想。”
仿佛觉得与妇人讲官场应酬之事是夏虫语冰,顾立轩懒得再细说半句,只挺直了背,端着官架踌躇满志的出门上值。
望着那潇洒远去的身影,沈晚只觉得心中发闷。
近一年来,她愈发的感觉她跟顾立轩的相处之道貌似有些不妥,可具体她又说不上来,只是隐约感觉两人中间不知何时竖了道隔阂,而这道隔阂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逐渐消融,反而越竖越高,越竖越厚。她也说不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毕竟是两世为人的首次婚姻,又哪里有经验可以借鉴?而在这个陌生朝代,她又是半路出家,也没个交心密友,虽顾母待她如亲女,可到底不是亲娘,说道这些也不合适。因而,这些困惑她也无处倾诉。
思来想去又无个头绪,沈晚愈发烦闷,遂又带着春桃出门闲逛去了。可刚走到银楼外,又不期想起顾立轩说她若觉无聊可买些胭脂首饰之类的话,她突然莫名觉得气苦,只觉得自己愈发像个金丝雀,日日无所事事荒废度日,只需按照主人家要求打扮精致了令人赏心悦目了即可。
“算了春桃,去万卷书坊。”有那功夫烦闷气苦,还不如去书坊选上几本可心的话本,解乏消闷来的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