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恍然。
兵部侍郎府,虞铭郑重的嘱咐他夫人:“顾主事府此后若跟淮阴侯府攀了亲,那日后顾主事的前途便不可限量了。此后,你需跟那顾家娘子勤走动着,得了什么好物件务必想着也给她备上一份。”
虞夫人无不应允,暗下无不羡慕那顾家娘子的时来运转。
作为被羡慕的对象,沈晚处变不惊,自以为已全数知悉淮阴侯府的打算,连日来她愈发的早出晚归,在众多律法典籍中翻找着可供她参考的条款。
时间一晃,三日之约已至。
这日自然赶上了官员休沐日,天公也作美,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耀眼金色朝阳撒映屋脊院落,放眼瞧去景色颇为怡人。
顾立轩穿戴齐整后,瞥见沈晚依旧一副薄衫襦裙的素净模样,既诧又讽道:“你便这般过去?”
沈晚推开了窗户让外头晨曦透进来,神色颇为平静:“难不成还要我大红大紫的过去摆正室的威风?”
顾立轩面色极为奇怪,上下迅速扫过她一眼,抑制不住的嗤笑:“你也配?”
沈晚闻言也不恼,用支架支开窗棂后,面上愈发的波澜不惊:“我倒是想不配。”
频道不同的两人于这一刻竟奇异的对上了话。
顾立轩以为她痴心妄想,沈晚以为他示威耍横,此时此景,真的是相看两生厌。
自房门出来,两人便不再看向对方一眼,似乎多看半眼都嫌。
顾母倒是几分惴惴不安:“素闻淮阴侯府的霍侯爷颇有几分严苛之名,入了侯府之后咱千万行事谨慎小心,莫要乱了规矩,以免惹得侯爷不悦。”想到此厢,她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虽世人都道是他们顾家烧了高香方攀上了淮阴侯府的高枝,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事来的太过突然,总令人隐约觉得那般不安呢?
顾父在旁也颇为不自在。别看他醉酒时瞎咧咧个起劲,可真若说与淮阴侯府攀亲,他还是有几分顾忌的,旁人不知,他这陇西顾家族人还能不清楚?当初陇西顾家和兖州顾家之所以断了联系,战乱是一方面,可最主要的一方面原因是因着怨而结仇的缘故。
饶是那兖州顾家早前干了些蠢事,可毕竟是侯府故去老夫人的本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现在偏越过兖州顾家,与他们陇西顾家的人攀亲是个什么道理?八竿子都要打不着的罢。
甭管顾家几人如何思量忐忑,此刻淮阴侯府的轿子已至府前,共两顶,俱是四人抬的皂顶银帷官轿,顾父和顾立轩同乘一顶,另外一顶则顾母和沈晚共乘。
第34章 你可知今日所至为何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其上‘淮阴侯府’四字气势恢宏,令人望而生畏。
此刻,淮阴侯府中门大开,管家刘全带着两列护卫特来相迎。待两顶四人抬的皂顶银帷官轿入了府,他便回头对披甲执剑的护卫们使了眼色。
厚实的朱漆铜门缓缓关闭,两列护卫手握佩剑,面无表情的列于门后两侧。
绕过照壁,穿过垂花拱门,走过九曲长廊,而后不知越过多少曲廊亭榭,顾家一行的轿子竟未曾在府内停过瞬息,却是径直来到了淮阴侯府后的萃锦园。
顾家一行人下轿时,仍震撼于淮阴侯府的富丽堂皇,不提府内其他建筑的明廊通脊,气宇轩昂,就单单萃锦园,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放眼瞧去那曲廊亭榭竟是数都数不清,甚是恢弘大气,就是比之王府也差不得多少了。
“几位贵人,请走这边。”管家刘全指向身侧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身体微躬嘴边含笑,恭谨而不失礼。
顾家一行人忙应是。沿着刘管家所指之处,顾父走在最前面,顾母落下半步紧随,之后便是顾立轩和沈晚一前一后。
蜿蜒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飞檐翘脊的亭榭。
亭榭周围树木葱茏,假山嶙峋,其上六角高耸,房梁上还刻着精美的图案,屋脊上又刻有鸟兽,远远望去甚是巧夺天工。
待沿石阶踏上亭榭,刘管家引他们四人入座,恭谨道:“还烦请几位贵人稍坐,我们侯爷稍后便会过来。”
众人面色一紧,顾父忙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刘管家持石桌上的茶盏给他们一一斟了茶,而后恭谨退下。
顾家一行人方长长松了口气。
顾父堪堪扫过周围的参天古木,抽着嘴角低语:“我的天爷,从前单听得人提及这淮阴侯府如何如何富贵,便都觉得何等的奢华,如今亲眼所见,方知这里头的富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咱顾家若是能有之一二……”
顾立轩面色一变,急叱:“父亲慎言!”
顾父讪讪的摸摸鼻子,咕哝:“就是说说罢了。”
谨慎的扫罢周围,顾立轩皱眉低声道:“毕竟不比在家,还望父亲谨言慎行,且须记得祸从口出的道理。”
顾父这才方有几分不情愿的应下了。
若在往日,他这般的瞎咧咧,顾母早就打骂上了。可如今乍然入了这权贵之府,饶是顾母素来性子彪悍,此刻也是有几分怯意的,仅不满的扫过顾父一眼,便不自在的扯扯衣袖,掸掸衣襟,颇有几许坐立不安。
“立轩,那……待会侯爷来了,咱可需行跪拜礼?”想起这茬,顾母忙看向顾立轩问道。
顾立轩一怔,随即有几许不悦的皱眉:“今日并不算郑重场合,行常礼便可。”
说着,他忍不住拿余光扫向身旁的沈晚,见她素手端着琉璃杯盏,侧脸看向亭外神思似在恍惚怔忡,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
顾立轩忍不住恶意揣测,事到临头,她这是在担忧?后悔?应也会有几分悔意罢,那霍侯爷又岂是良善之辈?为人素来酷厉,手段颇有几分毒辣,伺候这样的男人,又岂是那番轻松容易的?莫不是当世上所有男子都如他这般温柔小意?
霍殷手握乌木折扇踏入亭中时,入目的便是那顾立轩阴沉的冷笑,以及……他身侧娘子一袭湖蓝罗衫临亭而坐,素手执盏,眸光微垂,温雅慧性犹如画中人的模样。
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清秋。
饶是他从未觉得这顾家娘子的容貌又多么惊艳,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那秋日的艳阳以及满园盛开的娇花,于这样宛丘淑媛的娘子面前都多少失了几分颜色。
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扇骨,霍殷大概打量一番便收了目光,敛眸掩下个中情绪。
霍侯爷的到来无疑惊了顾家一干人等。
饶是顾父往日多有浪荡不着调,此刻也正色肃穆的对着霍侯爷行了标准的拱手礼,顾立轩行了下官拜上峰的拜见礼,顾母和沈晚则在他们身后行了女子半蹲礼。
霍殷淡淡扫过一眼,沉声道:“起罢。”
众人谢过,方起身。
霍殷不紧不慢的走至亭内上座。
沉眸环顾一周,霍殷方淡淡开口道:“今日不拘什么,且入座罢。”
又是连声谢过之后,顾家一行人依次落座。
秦九执佩剑在于霍侯爷身后侧而立,见落座次序,不由心中冷笑。都到这份上了,莫不是还要面上装相?
纵观亭内落座次序,霍侯爷居上首,顾父和顾立轩依次分左右落座下首,再下首便分别是顾母和沈晚依次落座。
若往日这般落座倒没甚么,可今日他们为何而来双方都心知肚明,如此这番作为便颇有几分不识抬举了。
霍殷冷眼扫过,沉了眸。
顾家一行人只怕除了心知肚明的顾立轩,便没有察觉到此厢有何不妥,更无人得知那霍侯爷骤然沉脸的原因。
顾立轩顷刻便呼吸一紧,下意识的拿眼去看身侧的沈晚。
沈晚回看过去,见那顾立轩此刻眼中传达的几许焦急又有几分莫名的示意,心里纳罕了片刻,却也懒得细想,又转了眸不去与他对视。
顾立轩顿时急恼,明明之前已经同意,如今这般装模作样岂不是要在霍侯爷面前给他难堪?
此间一时便有些诡异的沉默。
顾家其他人不知道霍侯爷突然沉脸的原因,唯恐说错话火上加油,便不敢突兀开口,遂亭榭中的气氛愈发的死寂。
而顾立轩虽是有心开口纠正座次,可当着尚不知情的顾父顾母的面,当真有几分难以启齿。心中对那沈晚便更多了几分恼恨。
感到身侧顾立轩对她散发的莫名恼意,沈晚只觉得莫名其妙。
好半会,已然吃过两盏茶的霍侯爷方沉声开口:“上酒。”
秦九忙应。遂大步到亭下,吩咐在亭下候着的刘管家速去备酒。
不过一会功夫,烫好的上好烈酒便陆续端到了亭中,替换了桌面上的茶水。
在秦九的示意下,府内管家亲自给在座的每人面前的杯盏都斟满了酒,然后便躬身退于亭下。
指腹摩挲着杯沿,霍殷沉眸不明意味道:“今日诸位所至为何,应不用本候细说了罢?”
此言一出,没等那冷汗直冒的顾立轩回话,却是那顾父自认为已明了此间深意,忙诚惶诚恐的起身道:“承蒙霍侯爷抬举,陇西顾家真是……真是何德何能,焉能得侯爷青眼眷顾?能与侯府攀亲,着实是咱陇西顾家三生之幸啊,之后学生定修书本家,此后陇西顾家定为侯爷驱使,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霍殷持杯的手一顿,目光淡淡的扫过首下的顾立轩。
顾立轩愈发的冷汗如瀑。
“候……侯爷……”
没等顾立轩战战兢兢的起身解释,霍殷已沉声打断:“顾家既然有此心,本候便心领了。如此,便饮过此杯罢。”
沈晚此刻隐约觉得气氛貌似不太对。心中暗忖,莫不是要酒过三巡,方要让人领了那女子过来,如前世电视剧演绎般,或弹琴或起舞,然后顺势将人赐予顾家?
这般想着,手上也不得不执杯凑近唇边。浓烈的酒香侵入鼻间,沈晚微微敛了眉,抬袖掩面将其饮尽的时候还隐约暗叹,便是到这古代也不消停,依旧少不得这这般应酬的场合。
顾母平日甚少饮酒,更何况此等烈酒?饮罢之后便侧身捂嘴剧烈咳嗽起来,沈晚见状忙起身,于其身后轻拍抚顺,好一会顾母方消停了些。
接过沈晚递来的帕子擦净了嘴,顾母面上有些发白,忙颤着身对上座的霍侯爷连声告罪。
霍殷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
沈晚身体陡然一僵。之后便重新落座,借由顾立轩的身体挡了些许那肆意的打量,心下微冷,只觉得那霍侯爷不是酒后失礼那便是生性浪荡。于是愈发的感到待在此处难耐。
顾立轩也觉得身体僵得很,隐约凑近沈晚,小声嘱咐:“还不快去给侯爷敬杯酒。”
沈晚猛地看向他,见他眸中示意频频,显然是她刚才没有听差,顿时眸光震惊充斥了不可思议之色,俨然一副他莫不是疯了的模样。
顾立轩也觉得此刻他要疯了,事到如今,莫不是她欲反悔?
霍殷冷眼旁观,沉脸静默片刻后,方抚着乌木扇骨淡淡开口:“顾家娘子。”声音微顿,颇有些意味深长:“今日前来,你可知具体为何?”
骤然被问话的沈晚明显惊了下。勉强收回对顾立轩的怒视,她垂眉敛目刚欲出口回话,那厢顾立轩却抢先答道:“回侯爷的话,她自然知晓的,且之前已然答应那厢。”
霍殷扫过顾立轩一眼,面无表情:“如此,甚好。”
随即沉声道:“嬷嬷,那你且带那顾家娘子下去罢。”
却原来那秦嬷嬷也一直候在亭下。闻言赶紧几步上了台阶,行礼罢,就拉过沈晚的胳膊欲带她下了这亭榭。
沈晚顿觉身体一阵觳觫。
饶是再无知也能察觉到此间情形不对。
她用力抓住亭中石桌桌沿方未被秦嬷嬷那巨大力道拉走,骇然盯住顾立轩,急切开口便欲说清此事:“今日不是本该……”
“顾家娘子。”霍殷猛地出口打断,声音凉薄,却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此事,断无再行反悔的道理。”
沈晚到底还是失了礼,惊疑之下猛然抬眼看向那上座的男子。
恰那霍殷也径直看向她,目光相对,沈晚只觉得那沉浮明灭的眸中隐约有杀伐之意,仅一眼便看的人心中狂跳。
第35章 顾立轩,你此生误我……
沈晚这一慌神,整个人便让秦嬷嬷给拉了下去,直待走下亭榭很远,方娇躯一颤,猛然看向身旁那面带喜色的秦嬷嬷。
“嬷嬷,您,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秦嬷嬷闻言诧异的看向她:“自然是带你下去准备一番的。”仔细打量她面色,见她面上略带惊惶之色,遂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你且莫要怕,过了第一遭,往后便没什么的。”
沈晚惊疑不定,声音都有些发颤:“准备?要准备什么?嬷嬷所言的……何为第一遭?”
秦嬷嬷不由狐疑,但见她面白如纸,神色惊疑不似作伪,遂略停了脚步,斟酌试探道:“之前不是已然问过了你,你也同意了那厢吗?即便如此,你又何须惊惶不安?”
沈晚急切开口解释:“是的嬷嬷,给相公纳妾一事我自然是同意的,既然是侯府的恩典,晚娘又岂敢有丝毫迟疑……”
“谁道是给你那相公纳妾了?”秦嬷嬷骤然停住了步,沉声打断,亦纳罕的看向她:“原来个中缘由你竟还不知?顾主事没跟你说过?”
沈晚只觉得轰雷惊过。
果真不是顾立轩纳妾一事。
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兜头而下,沈晚顿感手脚发冷,对着秦嬷嬷竟是连抹笑都难以扯出:“嬷嬷,他未曾与我明说……是我误认为是他纳妾之事……嬷嬷,我,我近日来总觉得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待来日再向您告罪此厢……”
秦嬷嬷沉了脸。
撩起褶皱的眼皮,她颇有些严厉的将沈晚从上打量到下,而后厉声道:“晚娘,我素知你是个心思敏捷又极为聪慧的娘子。事到临头,此厢事无论你提前知晓也好,不知也罢,便也改变不了什么。若你肯听我一言,此刻便收好你那惊慌失措之态,别再多想其他,欢欢喜喜的随我下去准备,日后自有你的好子日等着享受;若是冥顽不灵,非要拿鸡蛋去碰硬石头,惹了侯爷不快,别说你自个,便是整个顾府都没甚好果子吃。”
说罢,便强硬的拉过沈晚,不由分说的往那古木掩映中的厢房而去。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沈晚,此刻只觉得天崩地裂。
哆嗦着身子,她几次欲挣开箍在胳膊上的钳制,却殊不知那秦嬷嬷虽如今年迈,可早年也是习过武艺的彪悍人物,哪里就能让她这般较弱娘子简单挣脱的了的?
一路跄踉的被秦嬷嬷拉到了厢房,待进了厢房见了那屏风后面那装饰了满床榻的暧昧红色,以及厢房内一侧正氤氲着蒸腾热气的浴桶,沈晚只觉得脑门充血,脚底都不稳了起来。
“嬷嬷,望您怜我……”沈晚反手拉过秦嬷嬷,含泪祈求。
秦嬷嬷拍拍她冰凉的手背,神色微缓,声音却不容置疑:“晚娘,嬷嬷正是怜你,方给了你这番造化。”
沈晚心中大恸,咬了唇,猛地甩开秦嬷嬷,颤身便要往厢房外冲去。
秦嬷嬷厉声道:“快拦了她!”
其实不等秦嬷嬷吩咐,早在厢房内候着的两个粗壮仆妇便几步将那往外冲的沈晚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秦嬷嬷气急,指着她鼻子骂道:“亏我还当你是个识趣的,也枉我给你此番造化!我们家侯爷英武非凡,人品贵重,何等的贵重身份,莫不是还委屈了你!”
沈晚泪流满面。
秦嬷嬷冷笑吩咐两仆妇:“便给她好生梳洗一番。将人看住了,在侯爷过来之前,断不可再出什么岔子。”
两仆妇连声保证,此间小事定会做好。
秦嬷嬷方转身离去,神色间仍有些愤愤。
身后是沈晚凄然的哭声:“嬷嬷!嬷嬷你别走!顾立轩,你此生误我!!”
亭榭中,自沈晚被秦嬷嬷带下去后,气氛便陷入诡异的沉寂中。
顾母的心脏砰砰乱跳,饶是之前灌了满满一杯烈酒,此刻尚有些晕头转向,可在沈晚莫名其妙的被带走那刻,她再迟钝也察觉到情形不对,似乎在她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发生了某种难以预料之事。
她几次看向顾立轩急切的以眼神询问示意,顾立轩目光却躲躲闪闪,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顾母心下便凉了半截。
顾父心中亦有疑问,以他的性子自然也不敢也不会冒然开口,便自顾自的闷头喝起酒来。却未想没过几杯便开始飘飘然起来,可没等他捋不直舌头的胡言乱语,便被秦九遣人给强行带下去醒酒。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功夫,秦嬷嬷重新回到亭榭,小声禀报侯爷,一切皆准备妥当。
霍殷面上无甚表情,闻言只似随意转了下酒盏,然后拿起凑近唇边仰头将盏中余酒一饮而尽。
搁了酒盏于石案,霍殷掸袖起身,看也未看顾家其他人,拂袖径直而去。
顾立轩和顾母恭谨而不安的行礼恭送霍侯爷离开,直待人不见了身影,方转身有些拘谨的面对此刻亭榭中,那面色异常严厉的秦嬷嬷。
顾母小心的开口询问:“嬷嬷,不知晚娘此刻在何处?瞧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不便多加打扰,不如……”后面的话在秦嬷嬷愈发骇厉的神色中自发收声。
秦嬷嬷撩起眼皮剜了顾立轩一眼,而后看向顾母冷嗤道:“天色早不早,不是你们顾家人能说的算的,那得看我们侯爷觉不得觉天早。”
顾母怔忡。
秦嬷嬷走到石桌前坐下,声音依旧严厉:“你们坐罢,具体来由我便系数说与你们听,怕听罢之后你们再也站不住。”
顾母预感不好,只觉得脚底软如泥,手扶着石椅方能坐下。
顾立轩此刻也心跳如擂鼓,他注意到秦嬷嬷口中的‘你们’而不是‘你’,不由心下惶惶,莫不是还有他尚且不知的事?
秦嬷嬷正襟危坐,开门见山:“顾家夫人,若我所料未差,只怕这顾主事尚未对你们言明今日来此的目的罢?不过想必如今你也有了几分猜测。晚娘刚已被我带去了厢庑中,具体候谁想必不用我再明说了罢?”
顾母犹如五雷击顶。
她死死盯住顾立轩,目眦欲裂,神色犹如噬人。
“母亲我……”
“顾主事。”秦嬷嬷不悦道:“府上还尚有许多事需老身处置,老身未有太多时间候此为你们解惑,还望你莫随意开口的好。”
顾立轩只得羞愧难当的闭了嘴,愈发躲闪着顾母骇厉指责的目光。
秦嬷嬷接着道:“当然,我们侯爷人品贵重,又岂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只怕顾主事还当是侯爷贪慕你们顾家娘子美色,却殊不知此间自有深意,于此我也便不再隐瞒,直说了罢,此间行事主要是为了侯府子嗣……”
一言既出,满座震惊。
顾立轩张大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淮阴侯不是身体有碍不能有嗣吗?如此为何要说是为了侯府子嗣!
秦嬷嬷淡淡道:“侯府之前的那些传闻自然是事出有因,不便与你等说道。你们只需知道,如今你们顾家已进退不得,无论无意还是有心,已然绑在了淮阴侯府这条船上。既然为侯爷办事,便是不会亏待你们,只要侯府一日在,便有你们一日的荣华富贵。”说到此,她顿了下,声音陡然威厉:“机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想必顾主事应甚是明白。若此事有丁点泄露,侯府顶多处理些麻烦事罢了,也无甚关紧,可于你们顾家,定让你们阖家万劫不复!所以不用我多说,相信你们也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顾立轩已然浑身觳觫,面如土色。
如果早知,如果早知……他焉能这般作死!权贵人家的机密要事又岂是他等根基浅的小官能探知的?他丝毫不怀疑秦嬷嬷的话,稍有行差踏错,顾家定会万劫不复!
秦嬷嬷扫过泥胎雕塑般的两人,又接着开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对你们顾家又何尝不是转机?且不提榜上侯府将于你们有多少机遇和好处,单单只提晚娘……一旦她怀上,虽说是侯府血脉,可毕竟还是姓顾。”
顾母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冷嗤:“顾主事的身子如何,早前侯府已然探知清楚,否则你们还当我们侯爷是那般生冷不忌的?”
顾立轩似已麻木,此刻说与他难以启齿之事,他面上也没多余表情。
倒是顾母难掩几分激动,不确定的艰涩开口:“那您之前说孩子还是姓顾……”
“自然是姓顾。”秦嬷嬷道:“此厢事不过是为了维系侯府血脉,将来无论侯府是何等情形,这孩子侯府均不会认。因而你们大可放心将孩子当成自家孩子养大,日后长大成人,他也会给你们顾家养老送终。左右陇西顾家和兖州顾家有几分渊源在,如此一来,倒也流有几分顾家血脉。所以我方说,于你们顾家也还算是机遇,不是吗?”待过了动乱时候,一旦侯府成事脱了困境,日后侯府自然有正经主母,亦少不得血脉正统身份高贵的小主子。此厢这等尴尬的血脉又哪里能认,岂不是要污了府上名声?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延续血脉罢了。
第36章 你愿,还是不愿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从外开启,刺目的光束陡然照亮了昏暗的房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随即大步踏光而来,身后的阳光打在他后背落下一道沉沉的暗影。
霍殷一进门,目光便敏锐的捕捉到床榻间那道略显羸弱的身影。此刻但见她满脸惊惶犹甚,脸色煞白,闻声便犹如受惊麋鹿仓皇朝他看来,惊惧间竟想暴起夺路而逃,却被两粗壮仆妇重新强按坐于榻上。
指腹下意识相互摩挲些许,他眯眼扫过她周身,但见她额上鬓发犹湿,身后乌发挽起,斜插芙蓉玉步摇,剧烈动作间钗斜鬓乱颇具几许慵懒颓靡之态;而玲珑娇躯里面未着寸缕,仅外头简单裹了一层细软薄纱,若隐若现,极为诱人。
翠微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
身前不远处那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打量,愈发令沈晚犹如惊弓之鸟。
霍殷目光略过那因惊惧而含泪的美眸,淡淡抬手,挥退床榻旁的两位仆妇。
在肩上钳制松懈的一刹那,沈晚陡然从榻上跳下,慌不择路的踉跄的便要往门外冲去。
霍殷不紧不慢的将她拦腰拖住。
沈晚倒抽口气。
霍殷却顺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不由分说的揽住她便要往床榻间走去。
沈晚尖叫一声,拼了命的拍打挣扎。
霍殷单手将她双手手腕握住,擎于她头顶上方,并顺势强行将她按倒于床榻间。
欺身压住那不安分踢打的纤弱双腿,他居高临下的盯着身下人,沉了脸眸光冷厉:“事到临头方想毁约,未免也太迟了罢!”
沈晚惊惶的睁大了眼,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轮廓分明,此刻面罩寒霜看起来异常的冷硬严酷,而那双溢满浓烈侵略性的眸中隐含威势,其中隐约的杀伐之意似无声将人逼迫。
沈晚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狼狈过,亦从未这般失态过。她双手双腿均被人钳制,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下一刻便要任人宰割无力反抗。
“侯爷……求您开恩……”她抖着身子颤声开口,一开口却落了泪。这一瞬的卑微祈求只让她觉得羞辱,难堪又悲哀,妄她今世如何好强与天斗与人斗,万般不信命,谁料此刻竟让自己陷入这番田地,莫不是人真斗不过命?
不,谁都能信命,她不能信。
“侯爷……”强自逼退眼底泪意,她连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方略带颤声道:“侯爷这般人物自然是要风要雨都使得,可晚娘毕竟是罗敷有夫,如此这般大为不妥。若传扬了出去,外界骂晚娘妖妇倒也罢了,可若因此累及侯爷名声,岂不得不偿失?”
霍殷冷锐的目光直逼她眸底:“本候做事岂容他人置喙?传扬?便是借你,借那顾家一万个胆子,你们又岂敢外泄半字?”
沈晚骇然吸气。
霍殷沉沉的冷笑:“你怕是不知罢?本候找上你可不是单单为了女色,仅为侯府子嗣所虑罢了。你当自己是天香国色?还是当本候是那贪花好色之徒?”
犹如雷轰电掣,沈晚浑身抖若筛糠。
眯眼将她从上至下扫过,霍殷却在此刻冷冷将她一推,松开钳制的那刹整个人已然从床榻起身,立于榻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亦不是非你不可。”霍殷抬手掸掸衣袖,不紧不慢开口道:“本候从来不是那仗势欺人之徒。之前特意让秦嬷嬷问过你口风,也是你亲口应允了方有了此间事。既然此刻你又欲反悔……也罢,强人所难也无甚意趣。”
听了此言,沈晚未觉庆幸,却是心惊肉跳。
霍殷面上无甚异样,可声音却异常凉薄:“如此本候便让你选择。于此间事,你是愿,还是不愿?”
不等沈晚回话他又冷声道:“千万想好了再答,本候耐心有限,断不会再给人反口的机会。”
沈晚捂住胸口,尽管此刻‘不愿’两字几欲要破胸而出,可她蠕动着唇,不敢轻易开口,只反复观察面前男人的脸色,欲从中窥探一二。
半柱香的时间,沈晚咬了牙迟迟不开口。
霍殷莫名冷笑一声。而后几个疾步至屏风前的案上拿起佩剑,猛地抽出,在沈晚猝不及防间竟提剑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
沈晚惊疑不定,手指无意识抠紧身下被褥,唤声惊且惧“侯爷您……”他这可是……要去杀人?!杀谁?
霍殷脚步未停:“此厢事未成,你当本候会好心留活口出去散布谣言?”
沈晚惊骇:“侯爷不可!”
霍殷冷笑:“可与不可还要你教不成。能守住秘密的,本候只信死人。”在即将踏出厢房门那刻,他稍微顿了脚步,并未回头,依旧沉厉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丝莫名意味:“既然你要死守名节,本候也成全你。到底念及有过这番遭遇,若亲手了结你,多少亦有几分不忍,便留你于此间自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