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被逼得精疲力竭的弟子,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此次参加历练的门派所有弟子加起来足有二百人,现如今幸存于这峡谷之中的,不足三十人。
所有弟子心中俱是一片悲凉和绝望,因为这些天了,居然没有人来增援他们,他们求救的信号也完全送不出去。
这里变成了与世隔绝的人间地狱,他们就像是一群被门派抛弃的,甚至有人开始阴谋论了起来,说他们就是被专门扔进这变态的秘境中喂这些妖魔兽的。
不过幸存下来的人,大都是修为尚且不错的,剩下的弟子们散的散死的死,怕是没有逃进这峡谷的,全都凶多吉少,毕竟整个秘境,达到八阶的妖魔兽数量比他们这峡谷里面的弟子还要多。
这是什么概念,他们各个门派之中镇压的那种为祸人间穷凶极恶的妖魔兽,九阶的一共加起来也没有十只!
这简直像是整个修真界的高阶妖魔兽都被聚集在这秘境之中,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低阶的弟子能够对付得了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他们当中的某些妖修魔修,也开始发生异变,甚至攻击同门,不慎被杀的弟子比比皆是,中途被他们所杀的也不少。
到现在整个峡谷的裂缝当中,已经全都是正常的人修修士,姜啸的两个大牛师兄,全都没了。
入夜,夜风都带着腥臭的味道,从外面钻入了峡谷之中。
这代表,外面的妖魔兽全都在蛰伏着,守着他们这些活食物,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弟子们之间只有很低的交谈声,个个形容狼狈,精神状态十分差,没有谁顾得上去消耗灵力施清洁术,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补充,他们都在抓紧一切时间吸收灵力维持自身的体力。
姜啸和魏欣坐在一个角落,魏欣看上去尚且还算完整,但是姜啸的头上包裹着脏兮兮的布巾,布巾遮盖住了他半边脸,还有他的口鼻,血色顺着那下面浸透出来,将布巾干涸在他的脸上,不用看都知道多么惨烈。
魏欣在黑暗中凑近姜啸,才一伸手,姜啸就突然睁眼,一把抓住了魏欣要去碰他遮面布巾的手。
“我帮你看看,”魏欣满眼都是心疼,这是在遭遇一个飞翼魔兽,姜啸同其他弟子一起掩护大家跑的时候,被……生生啄去了眼睛,撕裂了嘴。
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没有能力治愈,更遑论治愈姜啸,魏欣想到他的两个师弟,顿时心中气血翻涌,几乎当场呕出血来。
但他还是压抑着自己,伸手试图聚起灵力,去治愈姜啸。
姜啸摇头,声音低沉且哑,说着话,却没有抬头看魏欣。
他压住魏欣的手,“魏欣师兄,快点休息,这里灵力太过稀薄,无以为继,不要浪费了。”
“怎么能是浪费,你……”
“我没事。”
姜啸说,“我没事,我不是还活着吗。”
魏欣几乎带着哭腔叹了口气,接着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终于,几乎所有交谈的声音都消失了,姜啸悄无声息地起来,朝着峡谷出口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出峡谷,而是来到了一处晶亮的石壁前面,他看了一眼众人所在的方向,然后慢慢的解开了遮盖头的布巾。
那脏污染血的布巾被从头顶上落下,遮盖住的地方却不是失去眼眸的空洞,而是……一双如烧着烈火岩浆般的妖异红眸。


第31章 会要他吗(梦境骤然间粉碎...)
一股热流顺着那眼眸中流下来, 晶亮的石壁沁着夜的血色,映出了他惊愕又慌张的神色,那顺着妖异红眸流下的竟然是血泪。
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怎么了。
姜啸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死死盯着石壁上的自己,无声地颤抖和害怕着。
他异化了, 和那些突然间骤变的妖魔兽一样, 和他异化之后伤害同门的三师兄和四师兄一样。
他的眉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天他根本不敢去和魏欣师兄坦然地对视,他甚至不该摘下这遮面的烂布。他不知道偷偷地躲着哭过了多少次, 幸好这黏腻的血泪, 将遮面的烂布粘在了他的脸上, 蒙混过关。
他的眼睛被魔兽的喙嘴灼掉之后, 他却并没有瞎,就连撕烂的脸也自己修复了, 只是他看着月色下自己的模样,微张着嘴唇发颤, 这不是他……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晶亮的石壁上映出的人, 眉目狭长上挑, 虽然他之前的眼睛也是凤目, 却根本不会这样上挑, 更不会如这般看上去邪恶又尖锐。
他的轮廓也变了, 下颚棱角越发的分明,鼻梁也越发的高, 他整个面部的骨头都发生了改变, 虽然还能依稀找到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这却已经完全不是他了。
姜啸崩溃压抑地无声哭泣,这根本不是他, 他异化了,他虽然没有像其他异化的弟子一样失去理智残害同门,可他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变成了这样,若是被人发现,定然会将他赶出这峡谷裂缝,魏欣师兄也不会再护着他,还有……还有师祖。
师祖要是知道了他变成这样,还会认识他吗?还会要他吗?!
姜啸根本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异化,其他异化的弟子都是妖修,可他分明是人!
而且其他的弟子异化之后能力都增强数倍,出现攻击性和嗜血的特征,他却并没有,他的能力还是那样,还因为这段时间的消耗和得不到补充,和其他弟子一样愈发的虚弱。
姜啸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些弟子们,可是现在他这样要是出去,必定迅速变成其他妖魔兽的餐点。
他不是妖魔,他是人……他没有失去理智,他还要照顾魏欣师兄。
保护他仅存的魏欣师兄。
所有的双极门外门弟子都已经死了。
魏欣师兄其实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是被异化过后的四师兄用牛角撞的。魏欣师兄试图挽回四师兄的神志,但是失败了,四师兄跑掉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是死了还是在这秘境之中。
姜啸自从被岑蓝救下之后,就一直在阳真门。这五年来,他过的简直神仙一样的日子,师兄们虽然对他严厉,却是疼他的,师尊也是……
姜啸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打击,他整个人都发傻,从前下山历练,众弟子对战邪魔虽然也有伤亡,可却是极少数,救治及时也很少会死。
但这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门师兄弟死去,别说是救治的可能,能活下来的都是侥幸,对上外面的那些高阶妖魔兽,他们如同蚍蜉撼树。
他们如今在这里也是苟延残喘,所有幸存下来的弟子都不同程度的受伤,可这秘境之中红光大盛灵力稀薄,他们消耗的灵力根本无以为继。
而哪怕是修行了辟谷的弟子,在这样消耗巨大的情况之下,再没有足够的灵力补充,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面不能找到食物补充体力,他们再面对妖魔兽,怕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会被活活地困死在这峡谷裂缝之中。
姜啸无声地哭了片刻,很快将遮盖自己的破布巾盖起来了,他不能让人看到他这样子,否则哪怕他还有理智,他们也会驱逐他离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声音虚弱,语气却是带着烦躁和警惕。
姜啸垂头转过身,已经听出了这声音,他很谨慎的并没有马上搭话,也没有和这个人对视,而是含胸低头,没有吭声。
这人就是云沧派的那个二师兄,名叫谢宿,是师祖要他格外注意的人。
姜啸始终警惕着他,果真如师祖所说,他的心术极其不正,在他们一同奔逃的时候,曾经为活命亲手把同门弟子给推出去为自己挡灾。
当时大家都在慌张地逃命,看到的人并不多,姜啸恰巧看到,谢宿做了这等亏心的事情被人撞见,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找姜啸的麻烦。
姜啸现在又敌不过他,只好处处躲避。
“说话啊,不休息在这里干什么!”谢宿眼底乌青,形容狼狈,眉心戾气压也压不住,已经隐隐有入魔之兆。
姜啸不欲招惹他,摇头故意将声音压得低哑,“我伤口太疼了,睡不着。”
谢宿何尝不是,灵力枯竭,长久无以为继,他们这些修仙者和正常人都无甚区别。
他确实想要伺机除掉这个阳真门的小弟子,这个见到了他残害同门的人。
可双极门的阳真门虽然只剩下一个魏欣,双极门其他门却还剩下足有幸存人数一半的弟子。
双极门这些杂派特别多,且修行的功法不一,在其他的修真门中时常被拉出来作典型,如何如何的不妥。
但真的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候,谢宿才领会到双极门中的团结,这么多人看着,他根本不敢去伤双极门中阳真门的掌门亲传弟子,哪怕这个弟子就是个小废物,还重伤半死不活。
谢宿看着他脸上裹着的破布巾上被血水再度侵湿,神色微敛,他或许不用自己动手,这小弟子受伤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些天没有医治,再看他沁出的血水,怕是脸已经烂了。
谢宿判定姜啸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们如今被困在峡谷裂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足足十几天了,根本没有增援的弟子,
红光不仅他们这秘境之中有,满天地都是,不难想象,吸取红光的妖魔兽和妖魔修就会异化,外门定然也是一团乱了。
他们就算不被放弃,外面的人怕也是一时半会顾忌不到。
他们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踏出这峡谷裂缝,否则必然会被外面围着的妖魔兽吞得连尸首都没有。
“进去吧,别在这里站着,这里距离峡谷出口很近,如果还有像昨天那样带着触手的妖魔兽,你能躲得过吗?”谢宿语气看似关心,实则是真的看不起姜啸。
姜啸低低地说,“谢谢……”
他说着就转身要进里面。
谢宿这时候在他的身边说,“你很聪明,这些天共同对战,我也能看出你很有潜力,若是此次能够侥幸出去,你在双极门中的地位定然更胜从前数倍。”
姜啸背对着谢宿,脚步微微站定。
谢宿叹息一样说,“你也知道,生死关头,人总是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你的师兄魏欣不也是,险些因为去救你那异化的师兄害了所有人。”
“我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是逼不得已,不要乱说话。”谢宿这便是明显的威胁。
姜啸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站着没有动,虽然嘴上没有反驳,心中却在反驳。
不是的,魏欣师兄下意识的反应是为了护住同门,虽然被撞成内伤,却也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四师兄无可挽回,而转为攻击。
但你不一样,你是为了苟活才推了同门出去挡灾的。
姜啸说不出附和的话,哪怕是为了不让谢宿找他的麻烦。
谢宿似乎也习惯了他的窝囊和不吭声,心里想着反正他这样也活不到门派救援赶来,便没有再说话,哼了声走了。
姜啸听到他一瘸一拐走远的脚步声,稍稍松了口气。
他回到了里面,坐在魏欣师兄的旁边,魏欣睁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皱眉又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伤得很重,连自己也顾忌不过来了。
姜啸靠着石壁坐着,调动内府稀薄的灵力,将手悄悄地按在魏欣的胸口前,把可怜的灵力输入他的身体。
直到他感觉到经脉枯竭的阵阵撕裂感,这才停手,疲惫地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想师祖了。
想他的蓝蓝。
他试图找过通信的玉牌,还有他身上的佩玉,可是全都不见了,不知道掉在哪里。
就算是找到了,怕是也联系不上她,所有弟子的求救信息都送不出去,他们被这自锁的阵法给彻底困住了。
姜啸靠在冰凉的石壁上,看向了峡谷裂缝上空那被割裂的月光,鼻子有些发酸。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师祖……见到了,师祖发现他变成这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要他了。
姜啸心中说不出的悲凉难受,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他们明明就只是像以往一样历练啊。
红光是怎么回事?始终没有救援来救他们出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像是其他弟子说的那样,他们被舍弃了?
师祖也舍弃了他吗?就算舍弃了他,她定然也不会舍弃这么多双极门弟子的吧。
她明明那么护着自己门中弟子,功法和资源从不曾吝啬,姜啸甚至还看她撰写了脱物化形的修行法门,若是给门中弟子教授下去,定然轰动整个修真界。
她不舍得让门中弟子等死的。
她那么厉害,这秘境当中最高阶的妖魔兽,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姜啸真的好想她,可是红光漫天遍地,肉眼可见秘境之外也全都是。他们都知道,这红光的影响,秘境中如此,外面定然只会更糟。
她怕是没有时间顾忌他们,姜啸想起了岑蓝为救一对本该凄惨死去的凡间母子,不惜头破血流的事情。
她那么心怀慈悲,现在定然在修真界中到处忙着,舍了这秘境中的弟子,救的肯定是更多的其他人。这样的取舍,姜啸知道她绝不会有过多的犹豫,哪怕这秘境之中还有一个他。
姜啸有些凄苦地笑了笑,他始终不敢相信,师祖是真的喜欢他,或许她只是闲暇无事之时逗来玩玩,没有他也会是别人。
她从来不会为了私情耽误大义……所以她才是修真界人人仰止的双极门老祖。
姜啸告诫自己不要期待师祖会赶来救他。
可思念的心无法自控,姜啸毕生没有过得如这两个月一样丰富多彩,他能够侥幸在这秘境中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他就想着临死之前,或者说他如果吸取的红光越来越多,他真的像四师兄那样异化之前,能不能再见师祖一面。
异化之后真的要死……能不能由她亲自来杀。
姜啸在胡思乱想中渐渐失去意识,他陷入了冰冷黏腻的梦境之中,梦中他泡在腥臭的血池中,不断的想要游上岸,却不断的被一只脚重新踢回去。
“你不能出来,”那声音冰冷如同寒潭水,摄人得比他身处的血池还要可怕。
“你必须吸取足够的血脉之源,才能熬过封印的漫长时间。”那声音在他头顶,他抬头,却只看到黑色的劲装包裹着只露一双眼的女人。
姜啸在这似幻又似梦的状态下认出了,这就是那个圈养他多年的怪女人。
他很快又被那女人无情地踩进浓稠的血液当中,他尚且幼小的身形根本无法抵抗。
梦境似乎一直在持续着,睁眼是被割裂的月光,闭眼都是浓稠的鲜血。
他恍然间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而这个梦境,此时此刻,却不止他一个人在经历煎熬着。
远在焦山的岑蓝也陷入了这梦境之中,她看到自己不断用脚踩下试图露面的那个孩子,要他吸取血池中的鲜血。
她垂目看到他异于常人的红眸,看到他张嘴露出生着倒刺的舌尖,尖尖细细的对她嘶吼着。
那可不像是求饶,反倒像是警告。
她看到他体内爆出的红光,看到那单薄的小身体在吸取了足够多血池的血水之后,腹部如同火一般的烧起来,背生出了沾着血的、活的双翅。那般幼小的身体,翅膀张开居然大得不可思议,然后那个孩子尖啸着朝着她扑过来――
梦境之外,岑蓝在冲虚池中眉目微动,体内爆出了红光,搅动了冲虚池水。
五鸳见状立马结阵,并且拿过了碗,又割开了自己的腕部,放了整整一碗血,径直泼在冲虚池中岑蓝的头顶之上。
他乃是误食仙莲之籽,开智成就地仙之身,血液唯一的效用便是令人灵台清明,压制所有污浊杂秽!
那血泼在岑蓝的头顶,顿时化为白光隐没其中,岑蓝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看到了那生着火翅的小东西飞扑到了她身前,张嘴对着她吐出了猩红的火,她镇定地祭出法器,冰寒刺骨的气息正抵抗着烈焰脓血。
很快整个空间,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冻住,覆盖上了一层层的寒霜。
这是――太元冰封印,专门用来封印火系邪物,曾经封印过殃祸天地的火龙,现如今,封印了这个根本不知为何物的小东西。
岑蓝看着自己封印了这尖啸声能令人神魂撕裂般疼痛的小东西之后,走到了他的身前,伸手直接切开了他的腰腹,取出了他体内唯一还炙热燃烧的妖丹。
那小家伙的羽翅渐渐消失,冰封逐渐从他身上褪去,他无害地掉落在地上,岑蓝手中捏着那小家伙的妖丹,直接施力碾开,一分为二。
小的那残片重新放回那孩子的身体,剩下较大的,拿在手里。
接着她并指在自己的头顶,生生抽出了自己的记忆,还有那昏死的小家伙的记忆,然后一并封入残丹,再将那珠子吞入腹中。
就在那炙热滚烫的残丹被她硬生生吞入了腹部的时候,梦境骤然间粉碎,现实中冲虚池的岑蓝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眉目冰寒如那梦境中层层覆盖了霜雪的封印法器一般。


第32章 我异化了(——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一直护法的五鸳见到岑蓝醒了, 连忙道,“仙子,你怎么样!”
岑蓝却突然张口, 吐出了那如火般赤红的妖丹,接着伸手抓住――
妖丹中封印的记忆钻出, 化为一道流光, 一点点没入了岑蓝的眉心。
岑蓝森寒如霜雪冰刃的眉目,一点点在这银色的流光中缓和下来。
许久,岑蓝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微微蹙眉, 眼睛看着手中残丹, 一动不动。
她周身的灵力却开始呈旋涡状凝集, 冲虚池水被这灵力搅动得不得安宁,环绕着岑蓝一圈圈地流转。
而这屋内结界之外, 整个焦山的鸟雀似乎都已经聚集过来,绕着岑蓝冲虚池的位置盘旋鸣叫, 这是大能修者进阶的前兆!
天边有雷云凝聚, 风推着云层层堆积, 笼罩了数天的漫天红光都被这风吹散些许, 五鸳只在他的主人即将飞升的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仙子, 你要进阶了吗?!”五鸳高兴地问。
岑蓝却慢慢地抬起头, 抬手招过了容天法袍,袍子柔若清风地缠缚在她身上, 自行熨帖归位。
岑蓝身上的冲虚池水被震落, 她站在池边, 看了五鸳一眼,低声道, “多谢这些时日的护持,漫天腥云,凤冥妖族有新君诞生,天下即将大乱,我需得速速赶回门派。”
五鸳看了眼外面红光,满心不解,不过他眼见着岑蓝将红色妖丹收入法袍,接着几步之间,生生压下境界,驱散了环绕她的灵力。
“五鸳这些时日不曾下山,但鸟雀来报,外面如今确实是很乱,”五鸳说,“红云能够影响妖魔兽的心智,令其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但若是吸收过多,会直接被撑爆,我本不知这是为何,却原来是凤冥妖族出了新君?”
凤鸣妖族乃是上古妖族,为世间最邪恶的冥焱兽与神凤苟合所生的后代,是天下最为邪恶的族类,一旦有新君出世万兽臣服,必将生灵涂地,引起天下大乱。
可五鸳也只是听说过,三千多年前曾有凤冥妖族出世,为祸人间几百年,乃是被岑蓝亲手所斩杀。
岑蓝亦是因此声名大噪,绝技千刀万剐震慑整个修真界,后又创立双极门,成了如今独一无二的老祖。
可已经被斩杀的凤冥妖族,如何会在两千多年之后再度出世为祸人间?
“你且将这焦山的结界再行加固,”岑蓝来不及同五鸳解释更多,只说,“切记,你亦算是妖修,千万不可吸入红云,否则必定神志全失,为其所利用。”
五鸳点头,“我早已在仙子入山之时封印了山,并未令这红云弥漫进来,只有寻常鸟雀可以往来。”
岑蓝点头,从容天法袍中掏出一把赤金伞,扔给五鸳,“这是罗镜伞,可破魔障,伞面之下隔绝一切外物,若非出门不可,可以用它。你自珍重,若我来日有事寻你,再以灵鸟联系。”
五鸳感激点头,想到人间鸯鸟,他确实不可能放心,要去看。
岑蓝便不欲再留,已经御剑朝着山下飞去。
五鸳甚至来不及问她是否将神兽兽丹化用,若是化用为何吐出来了,若是不曾化用,又为何即将进阶。
既然要进阶渡劫,又为何生生压下驱散了劫云。
可岑蓝已经不见了踪影,五鸳也只好收好了罗镜伞,召集山中鸟雀,不许任何生出神智的鸟雀出焦山结界。
而正在御剑疾飞的岑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只需再快一些,只要她任由自己进阶,她便能即刻渡劫飞升,她甚至能够冲破虚实撕裂空间。
可她稳稳地压制着境界,极速朝着火乌秘境的方向赶去――
焦山距火乌秘境,大能修者也要行进两天的路程,她仅用半天。
黄昏的暖色与漫天红云堆积的整片天地弥漫着罪孽的美,她便是撕裂这天幕的一团火球。待到了秘境之外的山林,岑蓝飞身落地,周身三十丈之内一切东西,瞬间化为焦土。
秘境之中这个时间已经有各门派的高阶弟子进去救援,但是三进三出,这秘境之中高阶妖魔兽实在太多,数量惊人,简直就像是捅了高阶妖魔兽的老巢。
分明当时投入的妖魔兽都是低阶,按照这些天他们在外面对付的妖魔进境速度,不足以演化成这样,但这秘境之中红云浓重,灵力全无,简直是妖兽疯狂进阶的天然滋生场。
救援的各门弟子们不敢直接撤掉秘境的阵法,若是这其中的妖魔兽全都跑出来,整个人间都会大乱。
他们只能不断地分批进入,且战且寻找幸存弟子的下落,但这已经全无一丝灵力的秘境之中,高阶的妖魔兽遍地都是,他们进去也撑不住多久便要退出来。
这样恶劣的环境当中,那些历练的弟子们还活着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且救援的弟子们进入其中试图以通信玉牌联络,消息却尽数石沉大海,全无回应。
若连催动通信玉牌的灵力也使不出……怕是九死无生了。
各门派派出的高阶弟子虽然还未放弃,却已经纷纷通报了自家门派,说明了情况,各家商议之后一致决定,此次秘境的阵法既然自锁,未免其中妖兽跑出来为祸人间,不仅不能开启,甚至要在自锁的阵法上加固。
于是这些救援的弟子们,这两天做的事情,除了无望地试图以通信玉牌召唤幸存弟子之外,便是加固阵法。
设想一下,一群被困在峡谷裂缝之中,灵力枯竭经脉撕裂的一众伤重弟子,灵力无以为继的情况之下,所有的灵器尽数作废,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连普通人都不如的,重伤的、濒死的普通人。
他们整天被不断强大的妖魔兽危及着最后一点生存的地方,外面山石都已经被妖魔兽弄碎,他们越来越朝着峡谷裂缝的里面去,但即使如此,也很快就要退无可退。
死去的弟子被无可选择的作为诱饵,扔出了峡谷裂缝,但也只能极其短暂地安抚这些越发强大,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将他们从峡谷裂缝的最里面逼出来的妖魔兽。
十天前至少还有三十余人,现如今,除去重伤死去被从峡谷中扔出去的,仅剩不足二十人。
而他们之间的所谓同盟情谊和同门情谊,也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两次发生了吞食同伴尸体的事情……
而外面对这秘境中还有人艰难地活着全然不知,他们幸存的人,全都缩在最后一个没有被粉碎的峡谷角落,仰头看着点点露出的天幕,那上面的阵法正在波动。
可每波动一次,他们的心中就弥漫上一寸绝望,救援他们的人始终没有来,或许来了却没有找到他们,而现在他们似乎已经被放弃了,外面的人正在加固这秘境的阵法。
“我们彻底被放弃了……”说话的是寒水门仅存的一个人,也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女子。
但是姜啸听她说一句话,就哆嗦得不行,害怕到想吐。她是吃同门尸体活下来的。
姜啸其实已经意识不清了,他根本没有修炼辟谷之术,到如今还没有饿死,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
魏欣师兄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这些天只醒过来了一刻,对着姜啸极小声地说,实在不行就将他扔出去。
姜啸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惊恐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可他们真的已经到了极限,那个云沧派的谢宿,也和寒水门的大师姐一样,吃了同门。
他们其中没有吃的,很少很少,姜啸第一次在这样惨烈残酷的境遇之下,放弃了求生欲,他不肯吃一口,宁死不愿。
谢宿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要弄死姜啸的事情,他神智恍惚疯疯癫癫的,那双泛着不详黑雾的眼睛,每天都在盯着昏死的弟子们,姜啸两次对上他的视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几乎已经魔化,状态反倒是最好的,被他看了一眼,姜啸仿佛被咬下一块肉一样。
每天死去弟子的尸体都是他处理的,他也会分食给其他弟子那些肉,姜啸却觉得,谢宿已经完全将他们当成了储备粮,而非同盟或者道友。
无尽的绝望弥漫在这小小的角落,该来的还是会来,晚上了,外面的妖魔兽又开始嚎叫,不停地、震耳欲聋地嚎叫起来。
今天晚上,他们嚎叫得格外厉害,犹如最后的嘶鸣,震得所有弟子一阵阵呕血,再这样不停地叫下去,再不让它们尝到一点点的血肉,他们今夜都会死在这里,他们连这些妖魔兽的嚎叫都已经承受不住了。
但是今天白天没有死去的弟子,他们虽然像是死了一样地躺着,却都是在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活不了了,已经好几天没有醒了。”谢宿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姜啸艰涩地睁开眼睛,本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他想要自己死。谢宿用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姜啸,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啸已经连躲避的力气都没了,他真切地意识到,他会死在这里。
他再也见不到师祖了。
可当姜啸意识到谢宿说的是魏欣师兄的时候,他咬牙从地上爬起,在幽暗的石洞,咬牙对上谢宿可怕的视线,“他还活着。”
姜啸一字一句,“我师兄还活着,你……”
“他活不成了,”谢宿语气突然加快,他的声音粗噶得已经不像是个活人,“他就要死了,他必须死了!外面的畜生们再不尝到血肉,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谢宿说着,就弯腰来拉浑然没有意识的魏欣,姜啸咬破自己的舌头,艰难地续起力气和他撕扯,没了灵力,经脉撕裂的他们连凡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