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己上去,不许出声。”
皇帝陛下脱了靴子,只穿袜子悄无声息踏着楼梯往上爬,上了第一层,在各个书架之后寻人,却不见其踪,只能往第二层爬,还是不见人影,直爬到最上面一层

,在靠窗的开阔之处才见到某人,但见她不知几时令内宦们扛了张卧榻上来,旁边小几上放着果子点心茶水,窗户大开,高床软枕睡的正香。
“春寒料峭,也不怕得了伤寒。”封晋过去将人摇醒:“也不肯让人上来侍候,回头吹了风又头疼。”
杜欢睡的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是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陛下怎么有空过来了?那帮人没追着你讨要粮种跟火雷弹?”
舒州各种新奇的粮种一经舒州军带入京中,便引起了朝中专管农事官员的关注,眼下春耕已至,自然更要加紧催,还听舒州军提起改进之后的犁具等物,也想在

全国推广;更有军械司想要知道火雷弹的奥秘,以及听说皇帝陛下手中有详细的各州府地图,以及舒州各种新鲜玩意儿,恨不得堵着皇帝陛下不让出门,就为了

火雷弹已经被兵部的官员磨了好些日子了。
多亏得燕帝意志坚定,死活不肯公开,君臣围追堵截了好些日子,还不消停。
封晋上榻,索性将人揽在怀里,搂着她轻笑:“我怎么觉得先生在幸灾乐祸?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你起的头?”若不是她拿出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哪有朝中官员

的围追一事?
“这么说还怪我咯?”
“不敢。”皇帝陛下从善如流,立时改口:“谁敢说这事儿是杜先生惹出来的,朕第一个找他算帐!”
杜欢在他怀里大乐:“陛下,难道不是你说的吗?”
封晋:“……”
皇帝陛下已经习惯了在杜先生面前折戟,早把尊严放在了一边,为讨美人欢心无所不用其计:“朕说什么了?早不记得了。”反过来哄她:“前次送来的宝石还

够吗?若是不够,不如咱们去翻翻皇帝私库,多搜罗些宝石出来?”
“暂时够了。”张氏一党覆灭,从各家朝臣里搜出不少宝石,全都进了杜欢的私库。随着系统出品的火雷弹越来越多,它吞宝石的能力也与时俱进,最开始一匣

子能用好一阵子,到了如今十日便要一匣子宝石,不然杜欢便感觉疲惫,身体困倦。
假如她是一台机器,困倦起来便是电量快要清零的时候,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自动关机。
她身体的变化不敢告诉封晋,只每次都试着去感受一匣子宝石支持的最长时间,今日本来在楼上看书,结果读着读着便感困倦,这才卧在榻上闭目休息。
此刻她依在封晋怀中,懒洋洋不想动,只靠在他怀中闲话:“陛下顶着日头跑过来,恐怕不是找我闲聊吧?”
封晋饶有兴致将桑镜诚的奏折递给她:“有件事情朕委实难以决断,需要杜先生给拿个主意。”
杜欢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打了个哈欠扔在榻上,故作无理取闹:“难道桑大人家中有女未嫁?”
封晋:“……啊?”
杜欢:“哦,依桑大人的年纪,估计女儿要比陛下年纪大多了,估计多半都已成亲,那便是孙女儿尚未定亲?”她还设身处地替皇帝陛下着想了一回:“听说皇

帝的后宫从来都是前朝势力的缩影,陛下新近登基,恐怕朝中不少大臣都盼着陛下立后纳妃。传闻后宫都是三千佳丽,陛下英明神武,为着身体着想,不如三千

打个折扣,养个一千五佳丽,如何?”
封晋教她这张嘴给气的,瞪着她恨不得咬人:“多谢杜先生替朕着想,真是谢谢您哪!不过桑大人只有俩儿子,听说家中全是清一色的男丁,至今盼着孙女而不

得……”
杜欢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他越解释的起劲,她面上表情越促狭,封晋后知后觉自己被调侃了,索性低头狠狠吻住了她那不饶人的小嘴……
良久之后,楼上的闲聊声又响起。
封晋叹息:“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嫁给朕于你便是进了囚笼?朕数次三番与你商讨婚事,你都是再三推脱,能告诉朕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杜欢不想与他解释,反身揽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堵住了他的嘴。
在封晋的猛烈攻势之下,她几乎要弃械投降,但近来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封晋予她的深情厚谊,到底是基于她这个人,还是她身上这些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

,这些犹如天助的能力?
假如没了系统这个作弊器的存在,封晋还会待她如珠如宝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封晋,在将自己大部分秘密和盘托出以后,他的第一选择不是拿她当妖孽,而是时时处处更紧密的保护她,便知道他待自己之心。
可是她还是要忍不住去想,假如她是前世那个普通的杜欢,那个一无所有的杜欢,封晋还会不会想要娶她?
她不想知道答案。
怕忍不住令自己失望,或者……伤心。
两人相识数年,从未曾分开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当她以试探为名告诉他自己的秘密,也许是在初次交给他系统所出的粮种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几时动

了心。
有时候盯着他的侧颜便忍不住出神。
封晋如何察觉不出她的欲言又止?不知道她心中还有何顾虑,暗自反省哪里做的还不够好,不能令她放下顾虑,左思右想竟不能觉,总算想起了一桩。
“你是不是担心将来,等朕举兵魏国城池之下,不好对师门交待?”
杜欢:“……”陛下你这思维可真容易发散。
“你放心,但凡你师门中人,朕决不伤害。”
杜欢:“……”
“或者,你想获得凌子越的同意?你放心,朕决非你那混帐父亲,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置你的颜面于不顾。你既暂时不想成亲,朕便先不成亲,待得来年灭了魏

蜀,征求了凌子越的意见,咱们再成亲也不迟。”封晋思及她的身世,虽然是借了云梦泽弟子的壳子,可是在云梦泽生活的那些年想来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说不得岛上的风言风语伤到了她,让她对婚姻之事有了阴影。
杜欢也不想解释,反正封晋想要一统天下也没那么快,能拖得一时便拖得一时。
封晋还当自己多半猜对了,索性也不再逼她,两人偎在一处你侬我侬,待得傍晚夕阳的余晖洒遍皇城,他便拖她起来:“陪我用膳。”
杜欢全身乏力,假作耍赖:“不想走,要陛下背。”
封晋穿好靴子,在榻前扎个马步:“上来吧。”
当日病弱的少年经过数年锻炼,早练就了过人体魄,背着她下楼如同背着三岁小儿般轻省,步履矫健连呼吸都不带喘的。一路背下楼,小内宦眼睛子都快瞪出眶

了,对上皇帝陛下的目光吓的赶紧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板,假装视而不见。
杜欢倒是不想他背着自己在宫中招摇,反正集贤楼少有人至,正好省了她爬楼梯,但宫中巡逻的禁卫军可都是舒州军里挑出来的儿郎,哪个不认识她啊?
恐怕前脚皇帝陛下背着她在宫里招摇过去,后脚他们中间就能传出两人好事近了的流言。
“陛下放我下来。”
“不放。”封晋揽着背上的人耍赖:“既然上了朕的背,几时下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杜欢:“又不是上了陛下的贼船,快快放我下来。”
小内宦红着脸蛋额头紧贴地板,恨不得连耳朵都塞起来,假装自己没听到封晋与杜欢的对话。
封晋原本想着自己登临大宝之后便好成婚,没想到她不同意,又不想让朝中官员轻视于她,拐了个弯道:“你若答应朕一件事情,朕便放你下来。否则别怪朕背

着你在宫里跑三圈。”
以皇帝陛下如今的体力,背着她在皇宫里跑十圈都不成问题。
杜欢哭笑不得:“你说。”
封晋慢慢道:“既然你暂时不想成婚,不如朕便暂且封你为国师吧?以你对燕国的贡献,国师一职也当得起。”他笑道:“再说军中都说你神机妙算,巴不得都

跑来找你测算天气命数,想来这个职位也无人反对。”他复又道:“反对也无用。”总之若是杜欢不答应,恐怕他还有百八十个理由等着说服她。
“我答应还不行吗?”杜欢眼见得两人跨出了集贤楼,再走过去万一遇上巡逻的禁军,连连催促:“快放我下来,赶紧放我下来!”
皇帝陛下这才慢慢悠悠放了她下来,似乎还有些遗憾:“其实你还可以晚两刻钟再答应,也不再考虑考虑?”
“晚两刻钟谣言就从宫里传出去了,说不定礼部的官员已经准备陛下大婚之物了。”杜欢瞪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啊?”
龙朔元年,大燕王朝第一位国师诞生,她便是出身魏国云梦泽的杜欢,有着通鬼神测天气之能,特别是舒州军对她推崇备至,各种关于杜国师的传说传的神乎其

乎,也不知道真假。


第七十七章 一更
龙朔元年三月, 燕国国师杜欢走马上任,她也没有挪窝,依旧住在宫中的集贤楼。
杜国师上任初期, 便拿出了魏国与蜀国的地图, 在大朝会敬献于新帝。
满朝哗然。
原本国师之能皆是舒州军中盛传,京中官员半信半疑, 还有官员怀疑这是皇帝陛下沉迷于美色而做出的决定,及止魏蜀两国地图在朝臣手中转了个圈, 亲眼目睹

此地图之详细的官员们对杜国师之能有了新的认识, 再无异议。
燕国之变, 传回魏蜀两国, 引起极大的争议。
蜀国皇帝何荤年已二十却尚未亲政,朝政被陈太后牢牢把持, 他便整日混迹于后宫香粉阵中寻欢取乐。
陈太后恋权不放,辅政的姜丞相带着朝臣们逼她送走了长宁公主和亲,却没办法集体逼太后罢朝, 只能每日将燕魏两国的动静呈于太后案前。
燕国新帝封晋以火雷弹开道打进京中即位,足够丞相姜穆震惊, 他一边暗中派人前往燕国打探消息, 一边与太后商议此事。
“从去岁开始, 微臣派往燕国的探子就没断过, 但却只知火雷弹之名, 打探不到火雷弹的配方。无论是军械司还是兵部, 以及燕帝的心腹近臣身边, 都没有火雷

弹制造的场地。这火雷弹倒好似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实在令人忧心。”
陈太后也希望蜀国天下稳定,对姜丞相呈上来的事关火雷弹之事极为重视:“既然如此, 不如丞相亲自走一趟?”
姜穆:“……太后的意思?”
陈太后:“燕帝即位,我们蜀国也应派使者前去道贺。陛下贪图玩乐,再说也不适合亲自去道贺,此事重大,朝中旁人去哀家不放心,只有劳动丞相走这一趟了

。”
姜穆沉默片刻,终于道:“微臣领旨。”
其实自从三年前逼着太后将长宁公主送出去和亲,姜穆便感觉到了与太后之间嫌隙已生,且无法弥补。
他受先帝知遇之恩,秉承先帝遗志,故而对幼帝寄予重望,从小便教导幼帝读书,大讲帝王之道,结果遇上强势的陈太后恋权不肯放手,幼帝与太后之间几番较

量,终究母强子弱,渐渐失了斗志,缩进后宫玩乐,身帝帝师,姜穆内心不是不失望的。
而站在陈太后的立场上,姜穆其人就有点忘恩负义了。
先帝于他有知遇之恩,但他不但不感恩图报,都做了些什么呢?
先是逼着她将先帝最爱的女儿送出去和亲,紧跟着挑唆她们母子关系,导致儿子对她怨念横生。
她作为一个母亲,代不太懂事的儿子掌家怎么了?
民间百姓难道老父亲过世之后,儿子便要忤逆不孝,不肯听从母亲?
皇帝年纪小于政事上又不熟,她在先帝晚年参政至今,谁人不夸太后之能?怎的到了姜穆这里便不行了?倒好像她成了窃国之贼似的防着,恨不得将她关进后宫


陈太后对姜穆一肚子怨言,加之新近收到女儿一封家书,事关燕国国师的身世,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丞相半生为蜀国国事所累,至今孑然一身,哀家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还好近来收到长宁一封家书,说是她无意之中得知了一桩秘密,说是燕国那位杜先生出

自云梦泽,而她的生母正是国师凌子越的师妹杜容。”
她只消抛出铒来,不怕姜穆不上钩。
“杜……容?”姜穆两鬓苍苍,咀嚼这个名字,心尖犹疼。
陈太后态度和蔼,但话中之意却让他难以拒绝:“据说杜容年轻时候与人珠胎暗结,生下女儿之后便服毒自尽了。这个孩子便由凌子越抚养长大,没想到长大之

后却做了燕国的国师,也算是有本事。”她仔细观察姜穆的神情,男人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被她揭了下来,似喜还悲,便提出了要求:“既然丞相与燕国国

师是骨肉血亲,那么探得火雷弹的秘密想来也没什么难度吧?”
“……”姜穆心神被击溃,一颗心还沉浸在乍喜还悲的情绪之中,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个女儿活在这世上,恍恍惚惚之下根本没听清楚陈太后的话。
“太后说什么?”
陈太后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向身边侍候的内宦高启使了个眼色:“哀家累了,你送姜丞相出去。”
高启是她的心腹,最会察言观色,当即拱手道:“姜相这边走——”待出了太后的章华宫,先是向他道贺:“恭喜姜相!贺喜姜相!若非公主殿下和亲,姜相恐

怕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吧?”
姜穆满脑子都是“容儿当年竟然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听着高启在耳边聒噪,只能勉强分神应酬:“以后有机会,老夫定当亲自谢过公主。”
高启兴高采烈,似乎全然看不出姜穆脸上挂着“赶紧滚蛋”四个大字,开口就没完没了:“自从燕国传来火雷弹的消息,娘娘就不得安枕,生怕哪一日燕国挟火

雷弹之势越过边界。这下子好了,此次丞相出使燕国,一则父女相认,二则还能替蜀国打探到火雷弹的秘密,简直一举两得!”
姜穆被外面的暖风一吹,脑子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太后的意思是?”
高启给他戴高帽子:“先帝在时便夸赞姜相对蜀国鞠躬尽瘁从无私心,这次可是天助蜀国,竟教姜相的女儿做了燕国的国师,那还有什么机密是探听不到的?”
姜穆半生辛劳,一心扑在国事上,严于律己,从来也没想过陈太后会给他提出这样的难题:“这……恐怕不妥。”
女儿还未认,先揣了打探燕国机密的心思,他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高启见他犹豫,便换了嘴脸:“往日姜相总说一心为国一心为国,真到了蜀国需要姜相的时候,姜相便犹豫了?枉太后还总说姜相与她之间再有分歧也是为了蜀

国,出自公心,让小的们千万不可慢待了姜相,没想到姜相才听说有了女儿便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姜穆被个老内宦挤兑,也知这是陈太后的意思,只觉心中发凉,暗叹一声告辞出宫。
高启遥遥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嗤”的冷笑一声,折返回去复命。
*******
蜀国出使的人选已定,魏国这里却仍有争议。
火雷弹一出,天下震荡,不独蜀国瞩目,魏国同样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魏帝听说此事,便有危机感扑面而来,总觉得哪天一觉醒来燕国便会以火雷弹敲开国门,当即便派人前往燕国打探,可惜打探的结果与蜀国一般无二,此弹乃是

国之机密,不独配方,连在哪制造的都找不到。
蜀国有意派使臣前往洛阳打探,魏国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出次出使燕国,不同于修好,还身负打探火雷弹的秘密,若能拿到火雷弹的配方,便是大功一件,故而几位成年的皇子都有意想要出使燕国,在朝堂上一争高下


魏国太子谢润近几年韬光养晦,每每被几位成年的弟弟暗中使绊子,因着有国师凌子越护航,竟也仍旧顺利坐在太子的宝座之上,只是魏帝对他不争不抢的态度

未免有些不满。
魏帝妃嫔众多,也不缺儿子,唯独缺一位霸气有野心的儿子。
他自己喜欢享乐,但却巴不得儿子能够一统天下,早几年看着太子尚好,野心勃勃锋芒外露,没想到这几年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样,竟然逐渐露对逐鹿天下失去

了兴趣,这就不大令他高兴了。
“容朕想想,过两日再议。”
退朝之后,朝臣四散还家,太子谢润也结束了今日的混水摸鱼——众位成年的皇子在朝堂上争着抢着打破头就想讨要个出使燕国的旨意,唯独他在魏帝暗示的眼

神之下装死——让他去燕国与杜师妹叙旧容易,但让他去打探火雷弹的秘密,死也不能。
听到火雷弹的名头与威力,都不必旁人再细说,他便猜得出来那是什么。
他一个常年在实验室里泡着的人捣腾火雷弹不难,大不了多实验几回。难的是他并无争霸天下的野心,只想咸鱼躺混吃等死,但这么危险的东西交到魏帝手中,

以他那帮野心勃勃的“兄弟”们的心思,保不齐没对外人开战,先把自己人炸一圈清理竞争对手。
谢润一心惦记着回东宫去,昨儿答应了何嫣要带她出门逛街吃羊肉,今日在朝堂之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经过杜欢的撮合,两人最初相处不大融洽,但谢润与并世差距太大,天长日久何嫣渐渐察觉出来。
两人圆房之后她再三逼问,谢润便隐约透露了几句他并非此间人,何嫣前世便与之做过夫妻,见识过原谢润的薄情寡性,而现在这位性情温厚,并无统一天下的

野望,何嫣便脑补了许多离奇古怪的故事。
有一阵子她还专门派金铃四处搜集鬼魅妖魔之类的话本回来偷偷看,被谢润发现之后差点笑岔了气,为了纠正太子妃歪掉的三观,他只得将自己的世界讲给她听


何嫣聪慧,原本跑来监视魏太子的,没想到反而赔上了自己的终身。
不过这一世蜀国不必亡于谢润之手,她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待听得他的世界许多新奇之事,不由生出向往:“我若能亲眼目睹夫君来的世界,此生无憾了。


谢润当时还同她玩笑:“没事,待我走的时候便带上你。”
何嫣:“若你偷偷走了呢?”
谢润:“那也不怕,到时候你就去寻杜师妹,让她替你想办法。”
不过是一句玩笑,为着安何嫣的心而已。
他若是真能回去,才怪了。
太子回东宫,侍候的人当即传报太子妃。何嫣等他许久,等他换了朝服,两人扮作寻常小夫妻从东宫偷溜出来,便在大街上闲逛,待逛得饿了,才往两人惯常去

的那家深巷子里的炙羊肉店而去。
哪知道才进了巷子口走了只有十来步,便听得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彼时夕阳的余晖还在墙头洒下一片金黄,挣扎着将落未落,街上行人匆匆回家,小巷子深

幽清净,远处羊肉店的小旗子在风中招展,忽听得“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下来。
何嫣心中莫名一紧,牵着谢润的手不由握紧,嗓音发涩:“夫君,不如咱们改日……改日再来?”
已经来不及了。
她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余光里瞥见闪着寒光的刀刃,谢润牵着她的手直直往前,嘴角带笑:“不妨事,就今日吧。”在身后的人未赶上来之前,他从袖中拿

出一根焰火扯开了引线,一道亮光直冲上天……
凌子越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谢润身上中了好几刀,但却紧紧护着身后的何嫣。
何嫣满脸珠泪查看他的伤口,他带血的手轻抚着她的头顶,言语间颇有憾意:“可惜了,往后再吃不到炙羊肉了。”
十几步开外,炙羊肉店门大开,店主枕着门槛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之中。
何嫣守了谢润三日,没想到他醒过来的头一句便问:“你是谁?”眼神冷漠,竟好似与之素不相识。
旁边侍候的小内宦上前答话:“太子殿下,这位是太子妃娘娘啊。”
“胡说,孤何时娶了太子妃?”谢润满腹不悦,待要起身才发现自己受了伤,又见周围跪下去了一圈侍候的宫人,不由怒喝:“这是做什么?”
何嫣从他醒过来的第一个眼神,心中已有所感,待听得这话出口,观其人神色一颗心不由沉到了谷底——她的谢润去哪了?
这个人的眼神,与前世的魏太子谢润何其相似?
她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当真不记得臣妾了?”
谢润似乎此时才真正有心思打量她:“不知你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掌珠?怎的孤从未见过?”
态度转向温和,开口问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出身。
前世的魏太子野心勃勃,为了江山不择手段,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美人,她也不过是他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而魏太子身边的美人皆以出身论,有出自文臣武将之家的高门闺秀,也有如她一般的他国公主,还有云梦泽的门人弟子杜欢……总归女人只是装点了他的后宫,

他真正想要的是美人背后的势力。
“殿下好好养病罢。”
何嫣无心解释,连忙宣太医来为他诊脉,趁着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的时候,她悄悄潜进太子书房,找到了太子装信件的匣子,将他与杜欢数年来往信件全都一股脑

装起来,回到了初初嫁入东宫所住的殿阁。
两人初成婚之时一直别殿而居,后来感情升温圆房之后才搬到了一起。
何嫣万分庆幸她还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空间,此刻脑子里只有谢润以前的那句玩笑话:“……到时候你就去寻杜师妹,让她替你想办法。”
不必说,杜欢一定知道些什么。
云梦泽的人本来就神神叨叨的,外间传闻他们可通鬼神,也许呢。
她不能让现在的谢润知道,唯有收拾了这些信件,以图后续。
太子谢润遇刺一案震惊朝野,让魏帝大怒。
他虽不喜太子这几年少了棱角,但也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敢刺杀太子,难道不是打他的脸吗?
缉凶的禁军几乎要将建康掘地三尺,他也亲自前往东宫探望重伤的太子。
谢润在知道前因后果之后,见到魏帝当即表态:“既然有人不愿意儿臣出使燕国,那儿臣便偏偏不能令其如愿。儿臣向父皇请旨,尽快养好伤出使燕国,打探火

雷弹的秘密,还望父皇恩准!”
魏帝还当他被刺杀之后痛定思痛,决定不再韬光养晦,注视着亲自挑选出来的继承人眸中的亮光,甚是欣慰:“吾儿早该如此了!”
一个月后,魏国太子谢润养好了伤,准备出使燕国,而他的太子妃以“臣妾母国应该也有使臣前往洛阳,若殿下带着臣妾也好助殿下一臂之力,与蜀国共议大事

”为由,跟着一同前往燕国。
洛阳的五月正是姹紫嫣红,魏蜀两国使臣进京,忙坏了礼部官员。
杜欢在宫中听说谢润来使,内心不知如何开心。她身边原本只有一个毛人星星,但那傻小子早几年就被符炎拐带跑了,也不知道是封晋的授意还是他本人也喜欢

,在舒州就入了军营,后来舒州军一路打进京,竟然还立了功封了个六品校尉,如今也算是有官身的,当然不好轻易在宫中乱窜了。
她自己手边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多半都是与皇帝陛下共用,如今也只能让符炎派人去四方馆里给何谢二人传话:“待正事忙完再聚。”随行的还有内宦捧着宫

中的各色点心与果子。
蜀国使臣与魏国使臣同住四方馆,姜穆见到大批内宦前往魏使居处,不免要问礼部陪同官员:“这是何意?”
厚此薄彼,难道燕帝有意与魏国结盟?
礼部官员连忙拽住一个随行的小内宦问清楚了,才来回姜穆:“姜相多心了,方才我问过了那位小公公,原来他们是集贤楼侍候杜国师的。姜相有所不知,国师

与魏太子有同门之谊,听说这位魏太子几年前曾在云梦泽住过一阵子,又师从凌子越,故而与国师有师兄妹之名。杜国师听说魏太子来使,并遣人送些吃食过来

,并非陛下之意。”
姜穆听到“杜国师”三个字,眼前不由一亮,连连追问:“听说你们燕国新立的国师是名女子?她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
陪同的官员只道姜穆打听杜国师,大约是想走国师这条路,反正燕国谁人不知国师对陛下忠心耿耿,且有通天彻地之能,能预测天气命数,生死人肉白骨……总

之不可能背叛陛下,遂将舒州军中传扬的杜国师的传言讲了一通,直听得姜穆神情变幻,不知他心中既心酸又欣慰,还当他对陛下的运道羡慕嫉妒恨,便要愈加

讲些杜国师襄助陛下之能的故事。
姜穆:“……”


第七十八章 二更
长宁公主心里憋了个疙瘩, 很想尽快进宫讲与杜欢听,但宫门重重,也不是她想见便能立刻见到的。
她与现如今的魏国太子谢润呆在一处多是沉默相对, 偶尔有事商议也是相敬如宾, 谈完公事似乎再无可交流之处。
谢润是睡了一觉便多了个老婆,且还是素未谋面的, 哪怕美若天仙又是蜀国公主,也教他一时半刻难以演出两情缱绻的深情模样;再者他醒来之后拷问心腹, 才

知在他毫无记忆的这数年间, 不但曾出使过一回燕国, 且与太子妃之间还有不少故事。
这许多事情, 他统统毫无印象。
谢润是个疑心病重的,总怀疑自己被人下了什么巫蛊之术, 将她身边的陪嫁都打探遍,也找不到可疑之处,不免要将迟疑种到凌子越身上。
云梦泽在外间被传的神乎其乎, 谢润重用云梦泽之人,包括此行还带了凌子越的二弟子冷阅, 却也不妨碍他疑心凌子越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 因之愈加防范, 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