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的兄弟,还真有一个。当年伯父战死沙场,伯母与三岁的大堂兄沦落敌手。伯母为了大堂兄的性命曲意奉承敌首数月之久,待到我军大破敌军,大伯母已经
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彼时大伯父已经战死,先帝觉得大伯母有辱大伯父声名,想让大伯母自尽,但大伯母却在一个雪夜带着堂兄连夜出逃,不知所踪。”
“你大伯母真是个坚强的女人。”杜欢颇有义愤:“凭什么夫家造反连累她受辱,她为了保护孩子迫不得已的举动,反而被夫家认为有辱门楣?凭什么夫家让她
死,她就得死?”
封晋被她给逗乐了:“我也觉得大伯母性情坚毅,极为难得。不过这事儿发生之时本王尚未出生,多年以后因缘际会之下才知道的,也帮不了什么忙。听说祖父
多年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大堂兄的下落,临死之时都念着大堂兄的名字,实是我父……我父的性情不得他老人家喜欢。”
先帝是杀伐果断的开国皇帝,而今上性情温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懦弱,弹压不住老臣,眼下的朝局其实正应了先帝生前担忧,所以封益不得先帝喜欢,简直再
正常不过。
“难道朱笙歌是你的大堂兄跑来复仇”杜欢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补能力。
“怎么可能?”封晋笑她:“你这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奇怪的东西,这都能想到大堂兄身上去?当年他才三岁,大伯母又有孕在身,当年之乱与如今可不同,孕
妇小儿能活下来都不错了,还能在朱大公子的财富?大伯母与大堂兄若是活着,也应该隐姓埋名,又怎会如朱公子一般高调。”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杜欢觉得自己在狗血文里难得遇到端王殿下这般讲逻辑的人,也不知道如今的剧情是自行发展出来的还是原作者构建的,她都有些分
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五石散,她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包粉末:“这玩意儿看起来跟五石散一模一样,闻起来也一样,只是些发热的药粉而已,成份与五石散不同,并无任何毒
性。”系统出品,按它不靠谱的性格与出品的可靠质量的药品,杜欢觉得可以信任。
“要不,咱们吃一点试试?”
五石散之物,曾经风行魏晋隋唐,由五种矿石配制而成,因其成本很高,造价昂贵,以至于当时服用五石散竟成了贵族身份的象征和标记,寻常普通百姓是消费
不起的,也只要权贵世家圈子里流行。
五石散还有个别名叫寒食散,只因五石散药性极热,药力发作之时人会浑身发热,五内如焚,所以要冷处理,以解药热。所谓冷处理便是吃冷食,洗冷水澡,但
服药之后却万万不能喝冷酒,须佐以热酒,或者去外面行药,不可安坐不动,故哪怕身体虚弱也须在别人帮助之下散步走动,以发散药性。
总之,五石散不但危险,连服用的方法也要格外注意,但此药服之,身心俱轻,飘飘若仙,陶然忘我,名利便如浮云,统统被抛之脑后。
大燕与大魏两国在谈判桌上终于达成一致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厚厚一层雪,听说端王殿下袒胸露腹乐陶陶赤脚在王府院内行走,听说服食了什么神药,身轻如
羽,且念叨自己即将登仙而去,经由端王府的下人们传出一点风声,很快便传进了张大将军的耳中。
张大将军近来派出去的人还在到处搜捕秦茹,眼看着凌子越要离开洛阳,封月公主身上的毒还未解,张皇后哭的眼睛都快瞎了,不但没功夫管长宁公主的联姻对
象,连杜欢的麻烦都不找了,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只求她能尽快好起来。
端王的异动没逃过张大将军的耳目,他让人将此话传进宫去,燕帝不放心,便派了张圣手前往端王府,结果送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端王殿下多年缠绵病
榻,如今竟然肌体康健,病疾全消。
张承徽与张皇后都知道封晋之病的来由,只不过是瞒着燕帝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服食神药而解了蛊毒,真是大出意料。
于是在两国和谈正式成功,燕帝在宫中摆宴之后,张大将军借着酒意盖了老脸,前往端王府探病去了。
端王府守门的仆童听说张大将军到访,连忙大开中门将人迎进去,自有宫敬仪前来迎客:“大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小人好回禀殿下。”
张承徽事先并未递拜帖,打了个突袭前来,只想亲眼验证服食了神药的端王是如何健康,谁知他却避而不见,顿时不悦:“老夫听说殿下病好了,前来探望,难
道竟是传言?不然怎不见殿下?”
宫敬仪吞吞吐吐,眼神躲闪面露尴尬:“殿下他……殿下他确实不在府中,多谢大将军惦念着他。”
端王多年在府中养病,没事从来不会出门乱晃,何况值此雪天,他一个病秧子还能去哪?
张承徽心生怒意,怀疑封晋这是故意拿乔,连茶也不喝,起身径自往内院闯:“既然端王殿下不肯来见老夫,不如老夫亲自去见端王殿下。”
宫敬仪拦在门口不肯让开:“大将军,殿下真的不在府中!”
张承徽连燕帝都不放在眼中,何况封晋。当下气的须发皆张,将宫敬仪推开,直往后院闯了进去,宫敬仪被推了个屁股墩,半天没爬起来,在他身后连连哀求:
“大将军,殿下真不在府中,小人并未相瞒啊!”
“狗奴才,竟然敢瞒着殿下的病情,定是你们这帮奴才不曾好好照料,却对外散布殿下痊愈的消息,老夫倒要瞧个清楚,省得连老夫也被你们这帮狗奴才给骗了
!”
他闯进修竹堂,听到内室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吩咐丫环:“芳晴,将殿下的神药收拾好了锁到匣子里,免得他没事儿偷吃。神药虽好,可服多了药性太烈也不好
。”似乎还有点发愁:“也不知道殿下服了神药跑哪去了,派出去跟着的人回来了没?”
丫环道:“姑娘别担心,符炎他们跟着呢,保管殿下出不了事。殿下就是吃药出门发散去了,过一两个时辰应该就回来了。”
只听小姑娘说:“也是,殿下吃这神药也不是头一回,哪回发散药性不得几个时辰,去厨房看看店下的饭食准备好了没,可要凉凉的入口,若是不够凉就放到外
面石桌上,盖个盘子冰着,这药虽好,服食起来却要大为小心,万不能吃一点热的东西。”
内室两人嘀喃咕咕,张承徽隔着帘子看不到封晋的身影,这才相信宫敬仪没有骗他,旋即出了修竹堂,才发现宫敬仪一瘸一拐迎了过来,一脸的愁苦:“大将军
这下可相信了吧,小人不敢欺瞒大将军!只是殿下他服了药,不知道跑去哪里,大将军若是非要见到殿下,不如且在前厅等一等?”
张承徽复又回到前厅坐下,茶水点水换了又换,直等到天都黑了,端王府里亮起了灯笼,封晋才赤着脚从外面回来,披散着头发宽袍大袖跟疯子似的,见到厅里
的张承徽,亲亲热热迎上去揽住了他的肩膀,笑的不好热情:“本王近来身子骨好了,正想着抽空去外祖父府上拜访,没想到外祖父竟过来了,不如外祖父留下
来陪本王吃顿便饭?”
他面颊砣红,神情与往日冰冷的模样大为不同,可以说换了个人,揽着他脖子的手滚烫,可观他面色却真可算得上康健,没有了病色,全然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郎君——可惜不是他的亲外孙。
张承徽内心感慨,不动声色拉了他坐下,一时里府中仆人端了饭菜过来,张大将军的是热腾腾的饭菜,而端王面前的饭菜似乎还结了冰碴子,一丝热气儿也无,
他言笑晏晏,大口吃饭喝汤,饮食如常。
“听说两国谈判成功,父皇在宫里摆宴庆贺,外祖父怎的有空过来?”
张承徽也不好说自己怀着打探的心情前来,便道:“听张贤说你痊愈了,外祖父心里高兴,便跑来探望。”连礼单都准备好的,自有随从递了上去。
封晋大略扫了一眼礼单,发现张大将军出手阔绰,竟然还有一匣子宝石,面上笑意更浓:“外祖父来便来了,何必这般客气。”说着话将礼单递给宫敬仪:“送
到后面去给姑娘收着。”她见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宫敬仪带人去清点礼物,偏厅里只余他们两人。
张承徽试探道:“你可知道月儿病了?”
封晋吞了一口凉饭,诧异挑眉:“月妹妹病了?本王已经许久未曾进宫,还真不知道月妹妹生病了,要紧吗?”
张皇后已将封月中毒之事告诉过张大将军,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跟着封月的宫婢还回忆说,当时封月闯进去的时候,杜欢手边正有一杯茶未动,封
月跑的口渴,再加上……再加上是专去找杜欢的麻烦,便抢了她面前的茶来喝,当时秦姑姑神色便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秦茹奉上的蛊毒茶,杜欢没来得及喝,反而被封月抢着喝了,她原是向杜欢示威,却不知反而害了自己。
张皇后当时气苦,恨的直捶床:“秦茹这个死人,她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跑去向杜欢下毒不成就算了,反而让她的月儿中了招不说,竟然还敢瞒而不报,在她
面前巧舌如簧,转身便逃出宫去,不知所踪。
内中情由,也只有张皇后与张大将军知晓,连燕帝都不甚清楚,只当是春熙宫的宫人叛主,才向小公主下手逃出宫去,是以不止是张大将军在暗中追踪秦茹,燕
帝也在追捕秦茹,城中到处都贴着她的通缉画像,只是到底不及凌子越拿出来的那一张逼真,而宫中画师竟然也画不出凌子越手中这么逼真的画像。
但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封晋正在府中养伤,是以看样子他真的不知情。
张承徽只能含混道:“也……也不算要紧,一时半会大约好不了。”他如今对封晋的神药充满了好奇:“不知道端王殿下哪里来的神药?可否借老夫瞧瞧?”
端王神情立时紧张起来,声都变了:“这药粉极为金贵,而且不好买,本王这里也不多,都是省着吃,外祖父龙精虎猛,万用不着这药。”
张大将军坚持要看:“老夫也不是自己要服用,就好奇瞧一瞧而已。”
他越不想给,张承徽越想看,只因这药太过神奇,端王缠绵病榻是什么熊样,张承徽不是没见过,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像下一刻便要咽气,多少次从鬼门关回来,
有时候疼起来恨不得撞柱自杀,连眼珠子都充了血,瞧着好不可怜。
端王最后拗不过他,只得吩咐符炎:“去告诉姑娘,小心把本王的神药拿过来。”
不多时,杜欢捧着个填漆上锁的匣子进来,先向张大将军见礼,接着捧到了端王面前,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个小巧的钥匙,小心打开,但见里面是两个白瓷瓶子,
她打开其中一个,倒出一点粉末在干净的汤勺上,递到张大将军面前。
张承徽是名武夫,平生杀人无数,对药理却全然不懂,接过勺子细看,却是一点粉末,好像是几种东西混合的,闻一闻也没什么怪味,便厚着老脸求药:“不如
殿下送老夫一瓶?”
封晋抱着匣子跟抱着命根子似的不肯撒手:“外祖父可别跟本王抢药,这药极难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虽然卖药的那人说这药祛病延年,济欲壮阳,可
对外祖父来说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于本王却是救命的神药,万万不可!”
张承徽既然见到了,何肯罢手,最后死活跟封晋抢了一小瓶,还花了他五百金,说是补偿端王药金:“待老夫回府便派人送五百金过来,你既有门路,下次多买
点便是了。”
端王殿下哭丧着脸,好像被人剜心割肉:“这东西量太少,就算是有金子也买不到,外祖父这是在抢本王的救命药啊!”
张承徽哪里肯听,早抱着药瓶子跑了。
第六十一章 二合一
张大将军是个谨慎的人, 为封月抢来的药也不敢随便送进宫里给公主服用,唤了张圣手过来:“贤儿你来瞧瞧这药,公主可能用?”
张贤倒一点在手心里, 闻一闻再舔一点尝尝, 思虑一会也不敢下结论,概因他既没治好封晋的病, 面对同样病症的封月也不敢打保票:“大将军这是哪里弄来的
药?似乎与公主的病情不合。”
“昨儿去晋王府里抢来的,听说晋王服用这个神药治好了病情, 我是想着月儿跟他的症状类似, 说不定能治公主的病。”张贤不知蛊毒, 只能想尽了办法解, 但
张承徽却知封晋与封月的病情缘由,虽然不能告知张贤, 但也要尽力从旁佐证以求解毒之法。
张贤再尝一点药粉,还是道:“端王殿下的症状与月公主类似,但脉像也有细微的差别, 端王适合公主未必适合。这药……恐怕不合用。”
张大将军道:“可端王说他是吃这药治好的,还说这药祛病延年, 济欲壮阳, 可是真话?”
张圣手早晨起来便听到一则传言, 此刻忍不住求证。
“听说端王殿下昨儿去外面街上了?”他这话说的相当委婉, 事实上外间传言要离奇的多。
一夜之间, 京都传遍了, 端王殿下他赤着脚……跑大街上去了。
他不但披散着头发赤着脚, 还穿着薄薄一件大衫,腰间随意系着衣带,只差袒胸露腹, 满脸通红在大街上随意游走,端王府里的侍卫们提刀护着,生怕路人冲撞
了他,引的路人指指点点,有人怀疑他疯了,也有小姑子跟孩童们追着他跑,就算是疯了,那也是个容颜如玉的美男子,疯的也格外令人怜惜。
不少未嫁的小姑子们都心疼他赤足单衣,生怕冻坏了他,跟在后面喊:“殿下,加件衣吧,可别冻坏了!”
还有小姑子指责随行的那些侍卫们:“你们都是怎么侍候殿下的,竟让殿下在雪地赤足走?”观他面颊酡红不正常,都怀疑他喝醉了:“连殿下酒醉也不好生照
顾,就任由他在雪地里随意行走……”
端王殿下他不但随意行走,走的累了还随意往积雪之上一躺,脸颊挨着积雪,发出舒服的喟叹。
全京城心仪他的小姑子们都快心疼死了。
——殿下他到底经历了甚伤心事儿,竟然不顾仪态醉倒在大街上?
往日矜贵清冷如谪仙的端王殿下多年形象毁于一旦,也不知是疯了还是醉了,总之结结实实让京中一众人等大吃了一惊,就连张圣手这等痴迷于本职工作的大夫
都听到药僮聒噪,被塞了一耳朵八卦消息。
张承徽亲眼目睹端王发散药性时候的模样,倒也不奇怪外间传言:“端王殿下既没醉也没疯,只是吃了这神药,只因药性太热不得不发散,既穿不得厚重衣物,
也不能安坐不动,故而出外行走。不过我观他比之往日倒是康健了,面色红润有生气,不似往日病歪歪的模样,可见这神药着实有效。”
“……也可能只对他的病症吧。”张贤在用药方面颇为小心,更何况封月公主是张皇后的心尖子,燕帝也颇为疼宠,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侄儿觉得……还是
不要给月公主吃了,万一加重病情更为无力回天。”
张大将军豁出一张老脸抢来的神药没想到却被张贤给否决了,等人离开之后,他目光随意落在五百金抢来的药上,脑子里不由冒出端王那句“祛病延年,济欲壮
阳”之语,循环往复,都没办法停下来。
张承徽半生征战,自是精力过盛,于房事之上贪欲也重,可是近几年来,也不知道是朝事累人,还是他精力不济,每次搂着娇软美人总是……不大能尽兴。
他是万不肯承认自己已至暮年,总认为自己老当益壮,在外自可骗得了旁人,可在床榻之上雄风不在,却骗不了自己。
鬼使神差的,他打开了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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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在大街上疯走之事很快便传进宫中,燕帝趁着两国和谈结束,派赵坡去端王府逮人:“这个逆子!说是在府里养伤,进不了宫办不了政事,却敢喝醉了跑大
街上耍酒疯,你去把人给朕提溜过来,他若再推脱不肯进宫,绑了给朕押进来!”
赵坡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一个时辰就从端王府里把封晋给带进宫了,彼时端王还在被窝里补觉——纵然喝的是假的五石散,可到处疯走可不是假的,当时喝了
发热的药粉不觉得冷,还当着张承徽的面吃了一肚子冷饭,等药效散去冻的在被窝里打摆子,那没良心的小丫头还趴在床边笑个不住:“殿下脚上没冻出疮吧?
要不我替你看看?”
端王从小学的是皇家礼仪,衣服不穿整齐都不肯出卧室的人物,被杜欢给活活坑了一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吃了她给的发热的药粉便觉乐陶陶晕乎乎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几欲成仙而去,至于衣服鞋袜——那些都是累赘。
“都是你,害我在京中丢了好大一个脸!”端王扯过被子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过的尴尬:“你为何不早说?”之前试吃过几次,但药量都不如
昨儿重。
“我要早说了,殿下吃多了这药跟疯子似的光着脚瞎跑,神智不清糊言乱语,殿下肯干?”杜欢笑不可抑。
“在府里发疯乱走就算了。”反正都是为了传出去点风言风语迷惑张承徽,“可你竟然……”
他虽然神智不太清楚了,但还是记得当时自己跑出去之后,这坏丫头牵着他的手把人送到端王府大门口,还指着外面说:“殿下,向着自由进发吧!”然后把人
送出王府,反手关上了大门。
狠心的丫头!
床边的人笑够了,认真道:“有殿下亲自试药,张大将军应该不至于不敢入口吧?”
张府的管家送来了五百金,说是药钱,杜欢毫不客气收入囊中,为自己赚到的第一笔分成而高兴不已。
高端奢侈品价格奇高才有暴力可言,再说张大将军半生辛劳,是时候也该放下权利享受生活了。
端王在被子里闷闷说:“本王亲自为他试药,这可是他的荣幸。”
杜欢代入端王的心情,也觉得他平日太过端着,到底是皇室子弟,可能被条条框框圈着太久,再加上还有个继母盯着,赤着脚跑大街上也着为有些为难他,便凑
近了揭起被子一角,小声道:“殿下,我教你一招,你若是先尴尬地不行,旁人自然有笑你的理由,可是你若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被子里冒出来半个脑袋,端王殿下有几分迟疑:“真的?”
“要不你试试?”
赵坡过来传达皇帝陛下口谕的时候,端王还在被窝里,他裹紧了被子不肯动:“告诉父皇,就说我身体略感不适,伤口还未长好,暂时不便进宫,还请父皇见谅
。待过些日子我伤养好了,自会进宫向父皇请安。”
“殿下,得罪了!”赵坡也不跟他废话,趁其不备从腰间掏出根麻绳,三下五除二就将被窝里的端王殿下给绑成了一根粽子,扛上肩便跑了,只留下风中一串凌
乱的叫声:“啊啊啊你做什么……赵坡你放我下来……”
可怜端王殿下人生的前十六年勉强苟延残喘,好歹还能保持一国皇长子的尊严体面,十七岁这年冬天被杜欢坑了一把光脚出街之后,还被人卷在被窝里扛进了宫
。
他以为丢脸只有一回,却不知人生之中很多事情只要开个头,后面根本收不住。
丢脸这种事……丢着丢着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眼下,端王殿下还是个颇爱颜面的少年郎,被赵坡一路扛进宫中,迎面遇上刚从公署里出来午食的大臣们,还有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脱出来的宫女内宦们,
他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候杜欢的安慰就有了效用。
那没良心的丫头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端王殿下索性闭上眼睛,将沿途各色人等诧异的眼神当作宫中的摆件,搜肠刮肚将肚子里近来读的书都拽出来想想——不行!还是太丢人了!
赵坡将人扛进御书房,将人直接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端王侧躺着,目光与坐榻上的燕帝相撞,豁出去道:“儿臣给父皇请安!请恕儿臣不敬,没办法给父皇跪
着回话,也不知道赵大统领将儿臣绑进宫中,可是父皇有急事?”
燕帝给气的!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若是朕不召你进宫,是不是你都快忘了宫门朝哪开的?”
封晋以前进宫见驾,规矩礼仪一样不错,如今头一次躺在御书房的地毯上回话,竟然觉出了不一样的乐趣,因为躺的够平,竟然连视角都大为不同,既然躺着已
经是毫无规矩,他索性更没规矩些:“父皇,儿臣这个样子进宫,可并非自己的意愿,而是赵大统领直入儿臣府中,□□行此绑架挟持之事,怎的父皇不怪赵大
统领,倒怪起儿臣来了?”
燕帝指着地上躺成虫子的儿子:“你……你你……”他说了不进宫就绑进来,可也没料到赵坡执行的如此彻底,竟然裹着被子一起扛了进来。
“儿臣原也是奉旨在府里养伤,父皇您都知道的啊。”
“听说昨日你光着脚在大街上疯跑是怎么回事?外间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端王犯了失心疯,你让皇室的脸面往哪搁?”
端王殿下自己爱面子便觉得丢脸,可是现在发现燕帝比他更爱面子,而他赤脚出府满大街乱逛,丢的不是自己的脸,反而是皇室的脸,是亲爹的脸,竟然当真不
觉得尴尬了,还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外间还传儿臣都快咽气了呢,也没见成真。让他们随便传吧,说儿臣是病秧子也好,失心疯也罢,都无所谓。父皇若是觉得儿臣在京里给您老人家丢脸,不如
把儿臣打发出京,让儿臣在别处养病即可。”
燕帝一怔:“你……你想出京?”
等到真正将这句话说出口,封晋竟然觉得多年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移开了,让他连喘气也轻松了起来。从小到大,他死守京都,受了多少委屈?张皇后的刻意阻
隔、时不时的敲打、朝堂上张承徽的多方压制、朝中官员有意无意的轻视……多少委屈都咽进了肚里,却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外面天高地阔,他原以为自己死守端王府,最终在王府那一亩三分地里悄无声息的被病痛折磨而死,可是谁能想到他也有能够健□□活的一天。
新的开始呢。
“是,儿臣自请离京就藩。”他躺在地上,一如这些年被张氏父女践踏进泥地里,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饱受摧残:“京里人事纷繁,儿臣病体未愈,只想找个
清净地儿去养病,待得三五年之后,儿臣病体有望康复,再入京向父皇问安。”
“胡说!”燕帝早听张圣手前来复命,端王已无大碍,剩余不过调养:“京里有最好的太医,还有张圣手,就算是养病也不至于跑到外面去。”
他是富家翁思想,最好儿女绕膝,不必远离。可皇室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张承徽的咄咄逼人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张承徽跟着先帝鞍前马后打天下,又是他岳丈
,本人精明强势,手中还握有兵权,就算是做皇帝的他也没少受张大将军掣肘,何况长子封晋?
不过是个病歪歪的小儿罢了,连朝堂事都未曾深涉,有何能力与张承徽抗衡?
“儿臣这些年病着,触眼只有端王府四方天地,风景狭小,心绪难平,去了一趟舒州之后才发现,天下之大,山川之美,远在儿子想象之外。父皇若是觉得富庶
的地方不好指给儿子,不如就让儿子回舒州去,那里的百姓刚刚经过大乱,土地荒芜,生民离散,儿子正好找点事情做做,总好过做个闲散废人。”
“可是……你若是离京……”京中有张承徽坐镇,岂不是承继大统无望?
燕帝心中长期的隐忧此刻又浮了上来,他如今都不能弹压住张承徽,长子以往病歪歪的能活着已然不易,好不容易大愈,在张承徽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大展拳脚更
是不能,照此情形发展,未来张承徽必然会扶植亲外孙封尧继位,到时候封晋可有活路?
外戚专权,已在眼前。
封晋见燕帝左摇右摆,知道其父天性如此,并非有决断之人,否则早已将张承徽手中兵权收回,赶他回家养老了,还能容许老岳父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但他也是
时候下一剂猛药了:“听说月妹妹病了,跟我的病症类似,父皇可有想过?”
燕帝:“你是说……”
封晋躺在地上,一瞬间竟似瞧见了燕帝的震惊与愁苦——他这位父皇,只要能稳稳坐在皇位上,有时候宁愿捂起耳朵眼睛不肯思考,也要粉饰太平。
“父皇,我身边的杜欢便是云梦泽的人,还是国师徒弟,她虽失忆,蛊毒还是识得的。”他叹一口气:“儿臣记得自己小时候身子骨还挺壮实,连皇祖父都说儿
臣淘气。后来……母亲过世之后,张娘娘嫁进来没两年,儿臣便渐渐身体各种不适,后来竟至缠绵病榻。听说皇后娘娘宫里逃走了一位擅蛊的宫人,父皇究竟还
要装聋作哑到几时?”
他躺在地上,眼神直直与燕帝对上,那一瞬间明明是燕帝高坐塌上,却觉得自己仿佛比躺在地上的儿子更为狼狈。
“朕……”
其实这些年,他未尝没有猜测过封晋的病因,但有些事情想想就算了,没有证据却不能轻易说出口,更何况张皇后的慈母人设着实维持的不错,多少人对她交口
称赞,都知道她心疼端王身子骨弱,比自己亲生的更为心疼端王,连四季的衣食冰炭、府里人事摆件……桩桩件件都恨不得过问一遍,每与燕帝聊天,张口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