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灵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胡悦伸出手,他拉住梦灵的手,急忙道:“兵荒马乱,你父母双亡,自小跟在我的身旁,从未诉清苦,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过我。一辈子安稳安康。”
梦灵点了点头说:“我也那么想过,如果没有被你所救,我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你的无情呢?之后我发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不是我,而是战乱中的一具尸体。所以当赵王寻你,我执意随你一同下山,想要你帮助赵王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不想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不想要看到那些倒死在路旁的骸骨。我不想要再看到、再听到那已经毫无力气和希望的哭泣和呻吟。这是我的初心,如今我也寻得初心。这一路上,我化作一缕花魂跟着你,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怨你,但,师哥,我也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天下再入战火了。你能答应吗?你答应了就会做到对吗?”
胡悦握紧梦灵的手,他手中的血还在流,但是梦灵因为本就是精魂再入,这些血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精魄所化,梦灵的身体根本沉受不住这般的抽魂夺魄,渐渐开始形魂消散。
她伸手指着桥,艰难地说:“快去,快过去。一周天将至,我虽然不知道左一棋是何人,但他同我一样,并非生人。我乃寄花而生,他则附玉而活。但他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他身边的两个鬼童一直吸取来自丧子之痛的妇人身上的丧气和怨念。这番怨念召出了黄泉之下的阴阳鱼,他的能为虽不如楚珏,但此时楚珏也奈何不了此人。我猜他现在肯定急于逃出楚府。”
胡悦捏着梦灵的手都是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胡悦紧紧捏着梦灵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会让你就此魂飞魄散。当我过桥之后,你就迅速离开此山,逃得越快越好。不要让……师兄再心痛了好吗?”
说完他迅速地在梦灵的额头画上一个云咒,梦灵只感觉她的身形微微稳了些。而胡悦的身形却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他手臂上的血还在溢出,但是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了云咒,不停出现在梦灵的额头。
梦灵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呼了一口气说:“终于肯给师哥摸头了,只记得你稍大之后就不肯让师兄摸头了。”
梦灵含着泪,道:“摸多了,就秃了。我才不想要变秃子呢。”
胡悦笑了起来,踉跄两步,挥了挥手,蹒跚地踏上了桥,而他怀中的生死符马上就要碎裂了。他苦笑道:“傻丫头,摸摸头哪里会秃头。”
梦灵依然保持着滴血入水的姿势,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开始啼声呜咽,她朝着胡悦喊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微微停步,他稳住身形道:“师哥把你养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的。”
他抱着自己滴血的手臂,蹒跚地踏上了桥,在之后还有两关。最后两关。
桥对面的景象也渐渐出现在了胡悦的面前。这里他来过,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此处乃是兑山最高峰。当胡悦他此处,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悬崖峭壁。但是此处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顶。乾坤二宫就在这山峰之上会出现。
就在胡悦踏过问桥,梦灵含着泪笑看着河内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额头出现的云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这三百年……可不是只有师兄你才会破解云咒啊。”她伸手擦去头上云纹,水面中她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朵彼岸花落于岸头。鲜艳欲滴,似那消失的生命。
胡悦只觉得原本不稳的心魂突然又回归自身,他手上的血也不再流淌。不但如此,胡悦还感到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魂之力的输入。此时他却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疼,他三百年后再一次感受到心疼欲裂。
他闭上眼,流下一滴泪:“傻丫头……不是说不让师兄伤心了吗?”风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一声轻笑,与他作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捂住眼睛,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望山,不再言语,一心往上攀,山路陡峭,四周皆为云雾,胡悦变得格外的平静,他拥有了所有的情感,他经历了三百年的浑噩和蹉跎。如今他踏上此处,乃是回答三百年前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他再无其他的心念。他欠的债,他承的诺,他负的情,皆不重要了。山路难行,但他心无旁骛。胡悦一路走来,山路如人生一般。但是在最终等待他的就是迎神之处。再过两关,他终有资格与天一问。
胡悦爬得非常吃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稳住自己的神魂,凭着本能往上攀行。现在的他脆弱之极,却坚强之极。几次差一点就要跌落,但都最后抓住了山石。他喘气着看着山头,不皱眉,不叹息,继续往上,不做停留。
山下,楚珏心中明了,胡悦终于要走到了乾坤二阵。他回眼看着山下的战况,两方对杀,因为天降大雨,战事进入了白热化,赵王似乎也有了动作,他看着天空,他说:“这场雨太大了……贯山……难道这就是胡悦的用意?众将听我命令,撤入东北方的山林之间,借山石之势,周旋牵制对方大军,大军无法进入小路,必然分兵!”
他身边的一将领却面露忧色问:“赵王,但如果对方困死我方,我方后退无门,只能被活活困死在山林之中。这可是下下之策。”
赵王握拳,他说:“我本就想就此与敌寇决一死战,生不成王,死当鬼雄。传令下去,如若愿意与我生死与共者,共同退路山林之间,如果不愿者,现先行退走,我来断后!”
话语一出,众人下跪,齐声喊道:“我等追随赵王,至死不渝!生死与共!”
赵王扶起身边一位将士,他说:“好,那我们就赌这一次生死。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定要让天下太平。”
此时他扯开怀中一块白帛,以血为书。当即写下寥寥数语:贯山之战,凶险万分,敌多于我军十倍,我全军战士奋力搏杀,死伤不计其数。但只求在贯山之内,与军决一死战,以免徒生变数,陷苍生于万劫不复之境。
今日如若战胜,乃上天所幸。但有一人,不可忘却。此人不肯透露姓名,方知楚界人士,如若我能夺取天下,众人当尊他为楚君,如若我亡,吾子切勿忘怀,若有机缘,寻得此人,定能卷土重来,再造功业。凡我后人,不可忘其恩惠。”
他写完此诏,交于身边一位谋事,对他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此诏交于我的儿子。”
那人捏着白帛血诏,揣入怀中点头道:“一棋当不负所托!”
赵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他的信任。此时此刻,身边谋士,活着得只剩下此人,已无他认可托。赵王明了,此人虽不多言,但却深谋远虑之人。
他遵守着与胡悦的约定,不言他的名字,不记入青史。但就以地为名,尊其为君。赵王心中默念:“胡悦,这一战,我们会赢!”

第87章 贯山之战(四)

众将再无疑虑,生死本就置之度外,赵军行军向来迅速,且战且退,放弃了从东南平原而撤,三军进入了东北山林之中,敌军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冲刺,便随即围困赵军。山中无退路。一部分骑兵也去堵死其他的生路。
这一做法在外人看来除了作茧自缚,自断生路再无其他。但是楚珏微微一笑看着远方的山脉说:“他终于上了九冈山,我果然没看错人!”
柳姬喘着气说:“你疯了吗?如果你杀了我,你知道后果吗?”
楚珏歪着头,始终观察者四周的形式,说:“再三衡量,你是最适合这个角色。当初胡悦一魂,你一魂,方才守住半壁此山,但如今你全部心魂,定能保住全山。兄长看好你!”
柳姬喊了一声,冲向楚珏,柳姬几番厮杀,再无保留,这次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保命。楚珏看着兑宫山开始剧烈得摇动,楚珏说:“你已经不适合再以九元自居了。”
楚珏此时手中利剑一挥,一剑而出,快如闪电,柳姬只觉喉间一冷,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楚珏,她说:“你居然为了一个人而破坏了九元的平衡?你到底在干什么?”
楚珏说:“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柳姬捂住喉咙,她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古钺,她跪倒在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珏说:“意味着此问之后,再无天问。”
柳姬倒在地上,她的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许多的藤蔓,她说:“你疯了……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楚珏捡起地上的古钺,他蹲下身,此时他一头银发,他的眼睛之内只是一片银白色。他这幅样子再无人的模样,他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别忘了。我是谁。”
柳姬艰难地开口:“大……”但是却来不及喊出,此时柳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笛,朝着柳姬信步走来。柳姬睁大着眼睛,她想要叫唤对方的名字,但她只觉得眼前慢慢地暗了下去,那个人也不见了。柳姬流下一滴泪,便再无声息,身体也迅速化作了绿藤。就在这一刻,突然山脉开始摇动。
此时从柳姬的尸身上开始蔓延出许许多多的藤蔓,瞬间这座不毛之山开始呈现绿意,迅速整座山都变得分外生气,楚珏见状,迅速捡起古钺,古钺插入山石之内,只听到一声爆裂的响声,艮山为之一震。
而再观看对面的兑宫山,此时兑宫山开始渐渐崩塌,只听到从震宫山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两座巨峰同时崩毁。山崩石裂,大雨磅礴,通河暴涨。山石滚落,水势如恶龙一般。原本气势如虹的大军在这大水和山崩之间,犹如蝼蚁,一瞬间便吞噬殆尽,敌寇死伤无数。一切来得如此出人意料,连逃命都来不及。
赵王所在的这片区域恰巧是唯一一处高地,而又有艮山所挡,全军安然无恙。
三山之中,只有艮山毫无破绽,当初胡悦割舍自己一魂,使自己无情无爱,犹如活死人一般,才保下的东北处的艮山一半,如今由柳姬的神魂所缚,竟然可巍峨不动。这就是楚珏最后一子,破六局,断二山,保艮山,以水攻助赵王赢取贯山之战,抵定自此之后三百年帝王基业。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从土地中突然窜出了一根藤条,直接从背后贯穿了楚珏的身体,楚珏只觉口中一甜,心口一阵刺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猛然吐出鲜血。再无力道支撑身体,楚珏剑插入地,银发披肩,身上的力道迅速流失,他闭上眼睛,自嘲道:“贤弟啊,这也是天意。”楚珏知道自己再无能力离开此处,他的神魂开始涣散,身形开始渐渐化作银色的光芒,消散于天地之间。
胡悦感应到楚珏的气息突然消失,他猛然回头。只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窖,那个他从来不认为会死去的人,但现在居然消失了。
他口中一甜,一口血喷在了山石上,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仿佛心早就碎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身后的酒壶,酒壶还在。但是里面却没有酒了。他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再看着山下,他没有时间长久的待着,但是双腿却无法迈开步伐,他抿着嘴,知道血从嘴角溢出,胡悦犹如痴痴低语,道:“楚兄,我又没有酒了,再无其他可祭,就拿此壶祭你。你可别嫌弃,你若有灵,在奈落定要等我,届时一定要把酒灌满我两再同游山水。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手中的酒壶坠入山下,无影无踪。他缓缓回头看着连绵山路,这条路已经走得太艰辛了。他伸出手,最后却握住了拳头。他奋力往上爬去。他能够行至此处,这一切都是楚珏和其他人的牺牲所留下的机会。这一切的托付,难道他没有资格去回答天问吗?
九冈山之上,迎神之地。乾坤二阵,此时终于也开启了。


第88章 乾坤一问(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九歌屈原胡悦感知楚珏生气全无,他身在迎神之山的九冈,云雾之间,已经看不清山下之境。这是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他不知道贯山战役最后如何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最后有哪些人活了下来,而历史是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他只有全心全意地往前走去,他脑中回想起楚珏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嘱咐。点点滴滴,犹如斯人依旧还在自己的身旁,他仿佛觉得楚珏和他在一起,一起攀登这座神幻之中才出现的迎神山——九冈山。
此山,云雾妖娆,看不到任何树木,只有浅薄的云雾之处,隐约间可以看到一出阶梯,胡悦沿着这条似是特意,又似无意所形成的道理而行。
他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从未想过与任何人结缘,他生于乱世,在楚地山林之间习得一身的本领,但是越是明白这世间的种种,越是觉得自己的努力苍白无力,拼尽全力,只能护住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他可甘愿?
三百年前的胡悦,他去做了。拼尽一切。三百年后的胡悦依然在做,无怨无悔,三百年的太平就三百年的太平吧。至少他去做了。智者愚者其实都一样,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点信念而活着。
他一开始与楚珏的相遇就是一个赌约,他们互为知己,但却从没有把自己内心最深的秘密告诉于对方。月下对饮,酒满心却总是像缺了一块。两人对弈,只看谁能先对方一步,但楚珏的心意,胡悦过去无能表达,现在他来不及回答。只留下匆匆一吻,以此为誓。还是“知己”二字,但多了一重深刻的情感,这份情,胡悦还不起,但却一直背负着。
谁说多情最伤人,可知不能回应的爱,才是最伤人。他放下了人世的情感,无爱无恨,只为了心中那一份“值得”。他浑浑噩噩流连于红尘,负了所有人,最后回到此处。
三百年前,苍天有问:天可有情。
胡悦当时回答:“天无情,人有情。”
只对一半,却错一半。而今,胡悦将要再一次回答,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想好答案。他不知道代表天意的九元会如何问,还是这个问题吗?还是又成了其他无对无错的问题。这些都不重要了,胡悦此时的心却被填的慢慢的,他三百年的混沌到头来得到感情之后最先体会的却都是离别苦涩。他心疼,疼到最后就不再疼痛,而是一种静,他一步一步往上走。山路像是指引一般,引着他踏上顶端。
山中云气极深,胡悦几乎已经看不见脚下之路,他只觉得他自己犹如腾云驾雾,如上云天之上。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云雾缭绕,却让人感到一种寂寞。胡悦只觉得一种从心中透出的冷,这份冷让他打了一个哆嗦。胡悦苦笑道:“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在山的最高处,不是一览众山小,而是一片无垠的空白,空白得让人害怕。他再回头,看不得来时的路,上此山,再无回头之路。
胡悦伸出手,云雾之中,他的手满是血迹,无论云雾如何从他的指尖划过,手上的血却丝毫没有褪去。他抬起头,他只觉得他处于一片白雾之中,不知前后,不知上下。走至此景,已经无路可走。
胡悦站立不动,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最后依然崩溃地发生大笑,他从没有这样笑过,他笑得跌坐在地,他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指着天上,狂笑道:“到头来,天地乾坤居然就是一片空白?走到此处,无路可走?啊哈哈!我三百年前来此,三百年后来此,最后居然是无路可走?可笑至极啊!”
胡悦笑得再无力气,他躺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眼睛。大笑之后,心中居然如此的空荡荡。这笑比哭更让人绝望。
走至无路可走,但乾坤依然没有任何的体现,胡悦心中除了绝望,再无其他。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爱他的,他爱的,一个一个为了让他到达此处而消失。他就算活着,活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要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
这种可笑的绝望,让他倒在地上,毫无气力。
胡悦闭上眼睛,他想如果这样,能够让自己彻底死去,那也是好事。但……
他的手却开始缓缓地握了起来,耳边仿佛还有谁在和他说话。但是他无法听清这些话语的内容。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跌跌冲冲地往前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三百年前,也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仿佛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依然是三百年前的那个胡悦,只是在此处长长地睡着了,一梦三百年。
他梦中有许多的人,这些人与他结缘,缘起缘灭,犹如过客,大梦一醒,烟消云散。
他朝前走,突然一声巨响,胡悦神魂一荡。从白雾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割裂。他明显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此时云雾开始流失。
胡悦站立不动,只有四周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瞬之间,沧海桑田。原本胡悦所在的九岗山突然下落,顺势而下,胡悦只觉得神魂都在极速往下沉,犹如坠入深渊。也许他现在已在地狱。
胡悦像是一片枯叶般不停往下落。但是就在此刻,忽然他只感觉瞬间停了下来。四周从原本的一片白茫茫,转瞬就化为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他感觉就像是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他就在无边的黑暗中,浮在半空。
这份压迫比之前的白茫之地更让人绝望。胡悦即使睁开眼睛,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感知变得越来越的麻木。
原本身体和神魂的损伤,让他苦不堪言,但现在他觉得任何的伤痕都像是不存在。他试着发出声音,但,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包括自己的。
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渐渐地思维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他连自己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知道。几乎要融入这黑暗之中。
也许这就是死亡时刻的感受,胡悦心中没有过多的挣扎,他只有觉得一种解脱,没有疼痛,没有那种撕扯般的心疼。没有孤单,没有期望。什么都不剩下。
不知许久,有另一个声音,似乎从胡悦的心里钻了出来,那是唯一的一个声音:贤弟,“染香”可酿了?
这个声音虽然微弱,但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流水,又像是惊蛰惊雷之下的春晓。又有些东西灌入自己的体内。
这些东西有的苦涩异常,冰冷,刺痛,有些却温暖异常,温润,安稳。这些东西都不断地涌入胡悦的体内,他的意识开始变得集中。他发现传入这些感觉的是那块即将要碎裂的生死符。生死符不停地把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传入胡悦的体内。
胡悦回想起了三百年前的种种,三百年后的种种。自己的抱负,梦灵的期盼,赵王的相托,虹翘的情义,玄冥子的挣扎,最后出现的依然是月下的那一抹月白的背影,举杯邀月,等候着他再一同月下对酌。
胡悦只觉得身体又开始疼痛,又变得虚弱不堪,和之前宁静快乐的感受完全相反,但是却真实。还有一份更深的情绪在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他觉得原本冰冷漆黑的心开始有了温度。
胡悦重新开始思考,此处黑暗之中,不接天地,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两关,乾与坤。原本胡悦以为乾坤乃是两个分开的关口,但是他却忘记,乾坤本为一体。所以乾坤是相通的。
当他想通这一关,生死符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随即便碎裂开来。胡悦惊讶,但是这份惊讶却被之后的疑惑所掩盖,为何他没有消失?
胡悦串连所有的生死符的线索,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缘由。
楚珏说的没有错,生死符乃是用所有人的精血所化,它的作用就是稳定这个原本不存在天干地支之间的世界,所以必须要在子午相交之刻开启。就是说,子午相交,非白日,非黑夜。子午对冲,六合七过。大凶之照,却能开启这样的一个阵法,就是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不死不活的灵体。
故而当第一个生死符开启之后。它便化为了整个阵法的护持之阵,防止整个世界所有的有序时间把这个无序而不存在的空间排斥和吞噬。
这个生死符应该就是当年从赵王那儿得到的,据赵王言,此物乃是他的传世之宝,由一个柳氏道人所赠,说此物可助赵氏后人平定天下。但依然需要有人所持,这也就是为何赵王知道楚山有胡悦这一不出世之人,三百年前能够开启此阵者,非胡悦莫属。所有的一切都似有天意。
而第二个生死符,也就是二鬼女所持有的空盒,在没有开启整个空间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东西。只有当开启之后,这个象征着他们所有人精血所化的生死符才会出现。所以这个生死符实际上并非是开启,而是有开启后的九元天问局所给予。
但如今,这块生死符碎裂,代表着胡悦和所有人的精魂血脉都已经耗尽。胡悦、楚珏、玄冥子、梦灵、柳姬全部进入此处的精魂都消耗代价。
但是胡悦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这只有一个原因:他终于进入了九元天问局最中心的环节。所以即使精血耗尽,他依然不会消失。这里是降神之地。不存在生与死的差别。但是他是否还能再回去,这就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并没有在精魂耗尽之前破局。
胡悦握着拳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输在了最后一关。
胡悦握紧拳头,咬着牙,他翻身而起,盘腿而坐。再一次闭目,却不再是彷徨无依,失败了吗?怎么会呢?只要他还尚有一丝意识,他就要继续下去。不死不休。
他忽然想楚珏所说的那句:“阴阳相生,自然相克。贤弟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关键。”
胡悦心中犹如被此言敲山震虎,他猛然睁开眼,此处就是乾坤二宫,只是混为一体,天地不分,阴阳相合。这是最初的状态,也是最混沌的状态。任何的事物回归最原本的样貌。也就是无的面目,但是胡悦却成了无之中的有。合乎阴阳两仪之道。无中产生有,有的尽头便是无。
天地相融,故而天地不存。这就是乾坤相合之宫,而他现在仅仅凭借最后一口元气,在此天地不存的地方,要真正进入问天的迎神地点。他必须要过的最后一关,便是此处。
胡悦抱朴守一,此时最简单的太一,成了胡悦唯一的依凭,守一便是守住原本,一划阴阳两仪,二分四象,四分八卦。由一而化,而这八卦之阵,最后便归为其一。一切都回到了最原本的状态,三百年前胡悦最后一关与此相同。再无时间,再无空间。他既是过去的胡悦,也是现在的胡悦。此时他们是合二为一的。
胡悦继续沉思,此处乾坤二阵,同时出现,乾坤,分别代表着阴阳,两种极端,乾是阳,生于天。乃是最大的动力。所以在之前的混沌白雾之中,云一直在走。行云之间,其实暗含乾之道。
坤则代表阴,极阴之道。那代表着是真正的凝固,他有气却无动力。生于地下。
二卦应该让阳气向下,阴气向上。阴阳交合,这样才能够使得乾坤不会成为凝固。而是流动的状况。
否极泰来,方能破局!
而现在他所在的暗处,正好就是坤所在的阴爻。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一份混沌的阴气带上天去。这样就能够迫使天上的阳气下降。
但是现在的他如何做到?
胡悦抬头望去,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那份压迫丝毫没有减少。他试着伸出手,向前推去,忽然他像是推到了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东西他只能感受到一面,他试着用力,忽然那个东西有了一丝挪动。
胡悦想要继续推动,忽然他只觉得前方一空,整个人都超前了一步,之前的阻碍突然间消失了。
但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胡悦并不能确定之前的阻碍是什么,他只是觉得那时一样冷冰冰的东西。但是触摸之后胡悦觉得自己身体的疼痛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
又向着不同的方位试探,其中几次他感受不到阻力,但是有几次却依然明显地感受到之前有东西。闯关之间,虽然所有的事物像是偶然,但是在这偶然之中却总是有着惊人的顺序和含义。
这一切暗含的道理,在胡悦的几次尝试中变得明朗起来。这里暗含奇门遁甲。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胡悦凝神,干脆闭上眼睛,之后分别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去触摸前方,每一次之后三个会出现阻挡,其他都是空无一物。
胡悦心中默念:三……莫非是,三奇之数?
既然现在应该确定是在坤宫,那么乙丙丁应该就是此处的关窍所在。就在胡悦把三个推到阻碍物的方位设为乙丙丁,之后,其他的方向他也就做了定位。
果然沿着所计算的顺序,胡悦每一次都能在自己的乙丙丁方位触碰到类似像是玉一样的东西。而乙丙丁则是坤宫的奇树,可定甲子。甲乃是天干第一数,也就是说,乙丙丁可以护桩一’者。
他不停变道,当他习惯了这样无边的黑暗,他的感觉就变得分外的敏锐。他明显感受到他在往上走。
就在他走的过程中,他终于明白所谓带阴气向上,其实就是沿着这条由寒冰玉所组成的古怪道路,一路向上,自然就能够破阵。
胡悦心中暗暗地疑惑:这一关看似不难,难再坚持啊。
胡悦越往上,他的那份古怪的心思就越浓,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面前总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他突然止住了脚步,他颤抖地用手摸着自己的眼睛,他发现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胡悦倒退两步,现在他在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世界之中,而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就算过了这关,胡悦并不知道是否自己已经失明,还是在单单只是此处他看不到。但是他现在明白的是,九元天问局,应该已经彻底关闭,这代表外界可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三百年之前,还是三百年之后。


第89章 乾坤一问(二)

就在胡悦踌躇之际,左一棋因为被石灵子禁锢,在他一心想要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发现,原本的楚府之中,云咒彻底消失,除了胡悦,所有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但是胡悦的尸体也慢慢地开始于陷入地中。像是要沉入地里。
左一棋的肉身原本是楚珏的,所以这些变化并没有影响到他,他依然死盯着出口。石灵子终无力抗衡阴阳鱼,很快他就可以出去了。左一棋的眼中闪出急迫,这一刻终于还是被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