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虽太子近年许多动作让他不满意,但大方向不出错,皇帝就不会追究。
他欣悦道,“太子辛苦了。”
刘望这才上前,听陛下封赏。太子得利,兵部几位臣子暗中交换个眼色,总体很满意。
朝政便由此向着一个和谐的方向发展。
却有一位臣子站出,众臣一看,又是兵部那边的人,心中啧啧称奇。连皇帝都皱了一皱眉,一早上,兵部还没完没了了?但向太子看去一眼,皇帝敏感地察觉太子

目中有与众臣一致的好奇之意。皇帝不觉生了兴趣,发问,“何事?”
“微臣所奏,是为弹劾。”青年臣子抬头,清俊的面孔,正直的目光,落在众人眼中。
他正是徐重宴,之前还在五军都督府,过年后官府开印不久,他就被调入兵部任职。他在兵部只是个小人物,要事轮不到他;弹劾群臣又本是御史的职责,还是轮

不到他。大家都很好奇,徐重宴能弹劾些什么?
徐重宴执笏长立,躬了躬身,声音清朗,“臣要弹劾两件事。”
“其一,邺京名门陆家家中佣工告发,陆铭山父子与江州广平王私下贩卖甲胄等兵器,征兵买马,并研制新型武器,意图谋反。”
贩卖甲胄,征兵买马,研制武器。都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但“谋反”之罪一压,与所告之人联系甚密的大臣心头都沉了沉:不管陆家和广平王府是否真的“谋反”

,这层层查下去,清白之名,是绝对不可能有了。
皇帝的神情淡淡,想到了什么,只沉吟,而不说话。
却有朝中陆家人着急了,被徐重宴的“谋反”之罪吓着,又不满于徐重宴的越俎代庖。当即,陆家的一位御史大臣便站了出来,“胡说八道!我陆家满门忠烈,门

风清正,徐大人怎能随意污我清白?!”
徐重宴却早有准备,由旁边等候的内侍交上去一封书信,“陆家三子陆铭山与广平王私下通信,有片语可得,其先前贩卖甲胄之事。另言有新兵器,乃关乎马具。

我大魏草原甚少,马战不精。但夷古国乃马上之国,此马具一出,可另他们如虎添翼。此时正值我双方交战之时,敢问这不是‘谋反’,是要做什么?!”
“竖子敢尔!”另一陆家人气得站出列,正待辩,却另有大臣站出。
一看,又是徐家人。
开朝大改,皇帝大力扶持新贵,但名门世家百年之风,短期内,是不可能彻底压下去的。因为,当朝,陆家人多,徐家人也不少。两位陆家臣子与徐重宴相辩,徐

家却也不是没人了。且陆家和徐家向来都是互看不顺眼,他们两家掐起来,旁的臣子都是敛袖围观,觉得这太正常了。
当然,此次涉及“谋反”之罪,能站在议政大殿中的臣子,每一个背后都有一圈算计。当即边看,边在心中快速分析此案。
徐家臣子正沉声道,“陆家谋反与否暂且不提。但陆家有转手甲胄之事,此时陆家府宅还有广平王府传来的书信,却是证据确凿。陆家私下购买兵器,却决计不清

白!”
“放屁!”陆家人气得口不择言,脸红差点跳脚。买卖兵器这一说,明面上当然是不允许的,但他们这些世族大家,哪家私下里没有些兵器,没有些死士,没有些

军队?放在前朝,他们家中养私兵,是完全合法的!
百家郡望,天下氏族。
世家曾经的辉煌,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新朝建立后,皇帝说不许养私兵。接下来就是长达两代之久的皇帝与世家的撕逼站。世家的底子是很足的,撕到现在,虽然元气大伤,但皇家也做出了让路。

现在大家就处于心知肚明的状态,你不问,我不纠。明面上当然不应该,但皇帝不会问,也没人会自己往上撞。
且此任皇帝行事宽和,与先帝的铁血手腕完全不同。世家们有了喘气之力,也尽量配合皇帝。双方都知道,这是个少于一百年都停不了的磨合期,谁先急,谁就输

。世家们的地位不像前朝那样高高在上,他们开始寻找别的契机,陆家如是
但真要说“谋反”,大殿上站着的大部分臣子,都认为不太可能。
若是世家与新贵的集体战,大家还能站队。可这是世家自己跟自己撕,徐家跟陆家撕
有人暗笑,有人担忧,有人幸灾乐祸
而太子刘望面沉如水,诧异地看向朝中好几位徐家臣子,他们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但太子望去时,他们的目光自然移开。太子心中沉下:自己与陆家合作

,也与徐家合作此时,徐家却不接受他的暗示,这本身,便预兆着不寻常。
刘望生了警惕之心,暗想要如何把这场弹劾压下去
就听高座上的皇帝似随意问,“那你弹劾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啊,第一件事已经这么力拔弩张,那第二件事,徐重宴又要弹劾什么?
徐重宴目光抬了抬,朝殿中,他静静地向太子殿下看去。日光落在他眼眸中,他眼睛眯了一眯,白皙的俊容上,露出一个几分奇诡的笑容来。
他这个笑容,登时让太子殿下心中大敲警钟。
只听青年并不高的声音,传遍大殿,“臣要弹劾的第二人,便是当朝太子。”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再由内侍传上去,“请陛下观。”
此时,皇帝手中,已经有了好几份折子。既有对太子的请功,又有对太子的弹劾。每份都有证有据,弄不得假。当然,有没有假,他还是要查一查的。皇帝抬头,

似笑非笑地将折子往旁边一放,淡声,“不用看了。你就先说一说吧,你要弹劾些太子什么。”
他看向太子,漫声,“你就当堂与他对峙对峙吧,让朕听一听。”
“是。”太子毕恭毕敬地应道,回过头,看向徐重宴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原是为他请功的朝会,竟弄到如此地步!
徐家!徐家!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狼狗!他真是大错特错!
“是。”徐重宴同样躬身应是,看向太子时,被淬了毒似的目光盯着,身子僵了一下。但想到家中已定的计划,再放眼一贯,朝殿上,不少人蠢蠢欲动。他心中定

下来,将要说的话在心中整理一遍,再看向太子殿下时,已镇定许多。
他执笏的手出了层汗,心中自是紧张:这是能撂倒太子的唯一机会!徐家绝对不能错过!
朝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更为肃穆阒寂,只听到徐重宴不急不慢的声音
同时间,邺京民坊这边,生意最好的一家酒楼二层,一个容颜微淡的俊朗公子推开窗,长发玉簪直束,一身玉白色文士衫。他肤色透白,斯文秀气,立在窗前,凝

视着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宫。容颜甚秀,引得不少客人回看。但此人神情太漠然,又有小二主动将路引开,邺京此地身份贵重的人太多,很少有人会不长眼地去得罪

一个不认识的人。谁知道那人是哪家贵公子,或是哪位世子呢?
一道风从后起,一件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披到了他身上。众人看去,见是另一位贵公子飒然而来,与那窗前回头的公子迎面一笑,绵绵情意在眉目间流转。众人

脸一僵,纷纷恍然,有些可惜地转过了脸:这么丰神俊朗的两位公子,居然哎,邺京人,就是会玩。
“注意点影响啊你。”徐时锦轻笑,拢了拢被披上的大氅,肩膀动了动,没有能让手搭在她肩上的沈家大公子移开。
沈昱一副无赖样,“是你非要穿男儿装,我又没有逼你。”
徐时锦叹气,“在邺京,我得小心再小心。不说男儿装,要是能易容,我是更愿意的。”
她盈盈若水的目光在沈昱脸上转一圈,与沈小昱无辜至极的小白脸对上,再遗憾地转开:沈小昱锦衣卫出身,他就算没上手过,对易容肯定也很熟悉。可他本来就

不喜欢徐姑娘扮男装,帮徐时锦易容,他更加不会去做了。
“沈小昱,你为什么反感我男儿打扮?”徐时锦好奇问,上下打量自己。她容颜中等偏上,做姑娘时就是美人,扮男儿时,更是比一般人要俊俏很多,看起来很好

看啊。
沈昱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轻咬了几个字。
徐姑娘脸色顿时一僵,又有些赧红,她嗔怪地瞥他一眼,沈昱目中的暗示和占有=欲,让她心猛跳两下。她转过了脸,镇定地去看风景,不想和沈昱再讨论这个话

题。
也许真是她刺激了沈昱吧。
他对她,越来越放得开。
但跟她说“男人对待女人的某些癖=好”这类的话,他未免也放得太开了他就不担心她生气,骂他下流吗?
虽然徐时锦确实不生气。
她摸摸微烫的面颊,低着头,微微发笑,任四周看他们的人,眼神更加诡异。
徐时锦轻道,“这个时辰,早朝该结束了。太子也该被看押关禁,调查即将开始我们的下一步,也该开始了”
沈昱点了点头。他对太子并不关心,但小锦的计划成功,只差临门轻轻一推,他当然也高兴。只有她计划越顺利,他们才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体上。沈昱跟徐

时锦说,“我去找了几位大夫,以前坐镇沈家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会暴露身份的。”徐时锦委婉道。
沈昱揽着她的肩,坚定道,“不会。我自有手段,让人不注意你我。小锦,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好吧。”徐时锦无奈道。她满心都是太子的事,时时刻刻等着消息传出,任何时候都在修改自己的计划。自从进了邺京,她全身血液奔涌,激动得停不下来。她

几天没睡觉了,但她根本忘了疲惫,她只想盯着那座皇宫
但沈昱只关心她的身体。找各种借口,带她去看病。
徐时锦尽量顺着他,尽量调开时间,任他作为。明天不知道生死,感情的路也缥缈无比,但如她之前想的那样,在路封死之前,她不会让沈昱伤心。
即使事隔很多年,他也是让她一想起来,便想发笑的存在。因为有沈昱在,她的生命,才有了那么几许美好。等他走了,她回忆起过去,才会加倍珍重。
她感谢沈昱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喜爱她,也让她喜爱。
“小锦,你快些好起来吧。”沈昱叹息着,揽着她的肩收紧。

刘泠坐在屋中。
她与她娘说着话。
广平王妃一踏足,便又把脚缩了回去。她在屋外听了一会儿,就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院子。
今天刘泠的院子可真热闹。
不光广平王妃来了,其他人也都来看她,想从她这里套些话,无一例外地失望离开。连刘润阳和刘湘这对兄妹,都站在廊下,睁着忐忑又迷瞪的眼神,看着刘泠。
孩子真是世上最干净、又最黑暗的。他们可以陷害刘泠,又可以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刘泠。见这个大姐姐很怕,又很可怜。
“大姊,听说你昨天没吃饭。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你要不要尝尝?”一门之隔,刘润阳拉着妹妹,在门外小声问。
刘泠看着他们,平平道,“这些,我不爱吃。”
“那你爱吃什么?”刘润阳又问。
刘泠轻声,“你们的肉啊。把你们的肉剁碎,混着血,碾着骨,是我最爱吃的。”
“!你、你疯了!”刘润阳搂着惶恐的妹妹往后退。
刘泠笑起来,笑得大声,但转而,又停下来。她停下来,表情冷漠,这个人幽幽的,把空间和气氛也带动得那么奇怪。
刘泠死寂地抱臂靠床坐着,两个孩子眼中露出茫然之情,却抿了抿唇,不敢进去说一句话。看了一会儿,在母亲胆战心惊地喊他们时,他们乖乖走了。
刘湘失魂落魄地回头,对上刘泠黑暗的眼睛,那么黑,那么冷。刘泠唇角上扬,笑容诡异,伸手抹上自己的脖颈,眼睛一直看着刘湘。
“啊!”刘湘抱紧哥哥的手臂,吓得哭起来,“她、她要杀我!哥哥,我们快走!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好可怕!”
“湘儿你别自己吓自己!”刘润阳劝她,回头看坐在一团黑中的大姊,却不自觉的,他也打了一个冷战。
刘润阳呆了一下,这些天,他一直有些恍神:他们是不是错了?这是他们的大姊,是他们的亲人那天抱着妹妹在马车中,听到外面大姊凄惨的叫声,他心里是那么

的害怕。
他们是不是错了?
不该是这样的
刘泠根本没把他们的到来放在心上,她脑海里,想着罗凡答应自己的事。
昨晚,罗凡陪杨晔来看她,告诉她,沈宴还活着。
她提出要见沈宴,罗凡答应后,又支支吾吾,说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说。
于是刘泠坐在屋中,从日未出,等到日将落。她坐了一天,仍没等到罗凡的到来。
她心中想:他是不是骗她的?根本没有找到沈宴。沈宴已经死了。
他死了
她默默地想着。
傍晚时分,刘润平来找她。刘泠根本不搭理,但刘润平自觉坐在屋中,小心翼翼地说着话,东拉西扯。他的大姊,一句都不回应,他硬是厚着脸皮往下说。刘润平

说,“爹他们好像很高兴,今晚在前厅摆宴。我不想去,我想在这里陪你说说话我知道大姊不想跟我说话,但是”
他忽然瞪大眼,因为倏尔间,紧闭的窗子被推开,一个青衣少年,从外面翻了进来,轻而易举。他翻进来时,刘润平本想惊恐大叫,那少年只是隔空向他点了下,

他就说不出话。刘润平惊恐地向大姊看去,狂眨眼睛,暗示大姊“快逃”,他看到随着少年身子轻盈地落在屋中,刘泠那双死水一样空寂的眼睛,有了光彩。刘泠

从床边站了起来,看向少年。
罗凡先是好奇地看了刘润平一眼,才对公主拱手,“公主。”
“我们快走吧。”刘泠一刻都不想耽误。
罗凡皱了皱眉,说,“广平王府现在被看得很严,我自己一个人进出没问题,但带上公主,恐怕就需要公主的侍卫们帮忙了。”
他说话间,见那个小孩子拼命地眨眼睛。想了想,把小孩子穴道解开。就听小孩子急急道,“我帮大姊,说我丢了东西,找人寻找,让杨侍卫他们自由行动!”
罗凡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孩:他都不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就急吼吼地自己跑出来?
刘润平更是认真地对刘泠说,“大姊,你和这个大哥哥走吧。我就坐在这里,假装跟你说话,帮你瞒着那些监督你的人。大姊,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罗凡看着刘润平的目光更加奇怪了:满门恶毒中,竟出了这么个奇葩?到底是真的愿意帮助公主,还是只是做戏,做内应?
他走向刘润平,想用一些特殊手段,让这个孩子说出真话。
刘泠却在他身后道,“别管他了,他不会说的。我们走吧。”
公主如此相信那个小孩子,罗凡看去,小孩子眼含热泪,激动地仰脸看公主,似满心感动。罗凡摸了摸头,不知道他们这闹的是哪一出。但公主一个劲地催促他,

他实在拖不下去,只好在刘润平把人调开后,不情不愿地带着刘泠飞檐走壁,离开了王府,往锦衣卫的地盘疾走。
落日已去,天慢慢黑了。
到了府司前,见刘泠迈步上台阶。罗凡犹豫了一下,“公主,沈大人的情况不太好,你有准备一些吧。”
刘泠后背顿了下,她侧脸僵硬,又平静答,沉而静,“我知道。”
罗凡推推拉拉,从昨天推到今天,她就猜到了。
能有多不好呢?
只要他活着,刘泠都觉得好。
她进了锦衣卫的司所,这里黑魆魆一片,碧瓦飞甍、屋宇连绵,像一头困兽在蛰伏,随时等着苏醒那一瞬。刘泠走得很快,越往前,她禁不住跑起来,向着前方。
罗凡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看刘泠从他身后,一径与他擦肩,再跑到了他前面。
他无言可说。
忽一片凉意,落到了他眼睛上。
他伸出手,接到一片飞雪。
抬头去看,黑洞一样的天幕,有细细弱弱的小雪洒下。清清淡淡的,带着冷意。任你心炽烈,这片雪,也兀自将它变冷。
罗凡看了一会儿,才去追步伐匆促的刘泠。
“公主,这边。”罗凡为她指明方向。
到一个小院,刘泠由罗凡领着,走向一个方向。其实他不说,刘泠也能看出来。满院的幽若灯火,都集中在这里。一路前行,有锦衣卫进出,看到罗凡带一个美丽

姑娘过来,有些诧异,却不多问。
罗凡低声跟刘泠说,“在临州消息断了一日,我便觉得不对劲。当晚,收到锦衣卫情报往回赶。听广平王说沈大人被夷古国刺客所杀,我怀疑其中有蹊跷,却不能

在这时候得罪王府。我与众同僚上山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沈大人死了,我们也得把他的尸体带回来。我来江州前,大家已经找了两天。一寸地一寸地

地翻找,那场雪太大,时间越久,希望越小。昨天是第四天,我们在峭壁边找到的人。”
“沈大人凭着武功和内力,在落崖时,缓了一下劲。我们找到人时,他被雪冻住,气息尽无。昨天我去见你时,刚从大夫那里听到沈大人的身体状况。他受了冻,

寒气侵体,不光如此,下落时冲力太大,若他之前没有中毒,可能好一些。但他现在五脏被挤压,肺部出了血,身上中的毒,因为身体缘故,大夫们也不敢解,怕

受不住。”
罗凡目中带了怒气,怒气过度,又难过涌上,“公主,沈大人他他这个样子我想,你、你留在他身边,你陪着他,他也许会好一点。”
刘泠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越过走在面前的罗凡,想夜幕降临、小雪落落的天空看去。
她感觉到心口的疼痛,却已经很熟悉。
她淡声,“走吧。”
罗凡低头,掩去通红的眼睛,“我本来不想告诉公主。想等沈大人醒了,或身体好一些,再与公主说。广平王府那边,我们商量着,也想等沈大人清醒了,再谋定

后动。但昨夜观公主情形,实在不好,我只能提前说出,让公主不至于绝望”
“他会好起来的。”刘泠神情清清淡淡的,打断罗凡的唠叨。
罗凡擦一擦眼睛,“大夫说,现在不能治,只能等。他体内的毛病太多了,以前的旧伤也复发,没办法”
“他会好起来的。”刘泠再次打断。
“”罗凡呆呆地看着刘泠。这个姑娘侧脸那么静,语气那么淡。他看着她,没有再说下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屋门前。
有两人守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点了点头。刘泠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见杨晔他们也跟了过来。
刘泠听到罗凡和锦衣卫的说话声,“沈大人怎么样了?”
“不太好,”门口的人声音沉重,“和你离开时一样。”
他们说话间,刘泠推开门,风吹得她裙裾扬了一下。
刘泠站在门口,感觉到屋中,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她站在这里,甚至很难感觉到里面的暖气。一道门,竟然无法将屋外的寒气挡住。
“他受了寒,现在还不能乍然受热”罗凡解释。
“什么人?!”里面传来大夫中气十足的吼声,“你们不要一天十次八次地过来,没有用我跟你说”
“屈大夫,是沈大人的妻子来了。”罗凡答。
刘泠心中忐忑,往屋中一步步走入。从幽黑中走入明亮,她的视线在变化。过了屏风,又过了小门,在过门槛时,她甚至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她无视了屋中所有

摆设和人,一眼看到床上那个人。
她看到他,就痴了一样,走过去。
她俯眼,看着床上这个青年。
他平躺着,看起来那么静,那么虚弱。他额头上有纱布缠着,刘泠看大夫在换药,纱布摘下去,刘泠看到他额头上扭曲的一道伤痕,蜈蚣一样弯弯曲曲。他眼角下

的疤痕,也被新的伤口掩去。
他以前那么好看,可现在,脸上却多了这么多伤。
变得这么不好看。
他白着脸,躺在那里,闭着眼,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大夫让开,又被罗凡拉扯出去。不在乎门有没有关上,那些人还在不在,刘泠弯下腰,去摸他的面颊。
好冷啊。
刘泠想到罗凡的话,说现在不能治,他身上的伤太多了,得一步步走。
刘泠俯面,将脸贴上他布满狰狞伤痕的脸。她耳朵靠着他鼻子,却还是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刘泠心中恐慌。
她将手伸到锦被中,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那么冷,她摸上去,禁不住打冷战。整个人坐在地上,脸靠着他的手。她听了许久,才听到那极弱的脉搏声。
刘泠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还活着。
刘泠就坐在地上,被子下,她握住他的手。仰起脸,不觉看向他。
她发现,他居然睁开了眼。
他在看着她。
刘泠怔怔地仰着脸。
她又低下头,轻声,“你毁容了,你知道吗?”
他没有说话。
眼睛那么黑。
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刘泠兀自说,笑容苍白虚弱,和他的脸色一样,“我最喜欢你的脸了。你毁容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依然没动静。
刘泠垂着眼,轻道,“混蛋。”
她的眼泪,刷地掉落,溅在她紧握他的手上。
他的脉搏,重重的,跳了一下。
她起身,凑过去,亲上他嘴角。
眼泪掉在他长睫上。
她说,“我讨厌你。”
他与她相贴的,冰凉的,干燥的,嘴,轻轻动了动。
刘泠望着他的眼睛,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头微微侧了侧,靠着她的手。刘泠神情恍惚,恍惚着恍惚着,她喃声叫他,“沈宴啊。”
千言万语,到嘴边,又没什么好说的。那些过去的,我有什么好说的。那些还没发生的,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沈宴。
宴无好宴。
添酒回灯重开宴。
这像是一场梦。也许她早就死了。在他跳崖那天,她就跟着他死了。她却不甘心,仍幻想着。所以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刘泠的想象。她喜欢一个人,生之眷

恋,死之思念。
人生啊,有没有那么哪怕一次,不抛不弃不回头。
他嘴角动了动,刘泠说,“他们说你肺部出了血,你不要说话你做口型,我能听懂。”
她凑过去,看着他的口型。
他说:别哭。
刘泠望着他,说,“你笑一下,我就不哭了。”
沈宴垂下眼,轻轻的,嘴角扬了下。
刘泠贴着他脸颊的手,轻轻颤抖。她俯下身,将他抱在怀中。
【我这一生,舍弃许多东西,也丢下不少人。辜负苦难,也配不上所有人。我一路艰难,迎风而走,陪在我身边的,一直是黑暗。后来,还有了荡在黑暗灯影中的

,你的影子。沈宴啊,只要你微微一笑,我就不会哭了。】
第98章 刘泠的执念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早上醒来,开门看到满地白茫,满空清冷。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春天来得这么晚。在雪地上走动,只有踢踢踩踩地上蓬松的雪,看到

雪下绿幽幽的小草,才能稍微感觉到春天的征兆。
刘润平在大姊的屋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清晨从床上爬起来,暖和的室内,仍然只有他一人。他揉眼睛的时候,侍女在门外小声请示,轻柔的声线,伴随着外

面的寒气,一径扑来,让他打个冷战。
他忙收拾好自己,小短腿蹬蹬蹬跑出屋子。站在屋门前,看着一地雪白,小孩子呆呆地看着天上飘落的小雪。他的心,像这轻缓的雪一样,好是冷,又好是茫然:

大姊走了,不回来了,是吧?
肯定是的。
她彻夜未归。
这个家这么欺负她,她已经痛苦到了极限,她走了,她不会回来了。
刘润平听大哥说过那天的情形。他们都记得那天,只有他不知道。
小孩子仰头看着漫天暴雪,好像那天的风雪远比今日要大。
那天
伤心绝望的刘泠趴在悬崖边,往下望着。众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她后头,雪打上她的脸颊。地上积着厚雪,她长发被风打乱,她披白裘,身影渺小的,和雪融为一体

。她手扣着雪地,忽而低低笑。她抬头看天降大雪,神智混乱,好似看到了心爱之人,他站在旁边,等着她走过去。
“小公子,你”侍女们转个身,就看到府上年幼的刘润平两只手捂着眼睛,抽抽涕涕地哭着,让众人好是惊诧。
小公子哭得这么突然,哭得这么厉害,众女的头一下子大了。
伺候刘润平的奶娘连忙被人喊了过来,心疼地把这个哭得打嗝的小孩子抱到怀里,“乖啊小祖宗,不要哭不要哭是不是饿了?奶娘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是男子汉,

哭鼻子会被人笑话的”她拍着小孩子的肩,不住地哄。但越哄,小孩子哭得越厉害。
侍女们围着,纷纷出主意: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是不是饿了?”
“是不是尿裤子啦?”
“是不是觉得天冷,受不了啊?”
在大人的世界里,小孩子哭,大约只有这么几个原因了。实在想不到,一个几岁的孩子,也会难过,也会伤心。大约在大人眼中,小孩子的愁苦,只是无病呻=吟

的谈资罢了。
奶娘在众人出主意后,确认小公子衣服穿得很暖和、没有尿裤子、昨晚也没有落枕后,就牵着他的手,带他去院子里的小厨房寻吃的。身后侍女们跟了一大堆,使

尽手段要确保小公子没有在这里出事。
刘润平只伤怀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但他忽然想到大姊走了,他应该帮大姊争取时间,不要这些下人发现。所以他就继续啜泣,问什么也不肯说,好让所有的大人

围着他转。快要哭不下去时,奶娘哄他去小厨房找吃的,刘润平连忙答应,唯恐继续在原地,哭不出来很尴尬。于是一群大人跟着他走,小孩子心中还很是得意:

他总算帮了大姊姊一次了。
他却未想到,这些侍女是专门留下来服侍并监视刘泠的。在他哭闹时,大人真的会只顾着他一个,把正主给忘得一干二净?小孩子的想法,再聪明,也不如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