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广平王怒极攻心,“本王没有谋杀老侯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无话可说!”
“王爷你现在无话可说,你当日,为了给自己的亲女儿安上谋害外祖父的名声,可谓不遗余力!”沈宴声音一道比一道静,静到极点,反而带着隐忍的危险和可怕

,“‘我有什么不敢做的?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敢杀!’这句话,我纵是不在现场,纵是已经过了很久,但我查问时,很多人却都记得这句话。若非王爷你刻意宣传

出去,隔着一道门,谁会知道郡主说了什么?难道她会站在门口,冲着所有人喊吗?”
雪花飞进了窗中,落在地上,化成了水珠。一室压抑,已经没有人注意到飘进来的飞雪。
沈宴眉头压下,黑眸盯着,笔直而沉重。他的声音沉静肃冷,其中的力度却一声比一声重,压得对面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郡主是否是您的

亲生女儿!”
刘泠的脸已经苍白,她的眼睛紧盯着广平王,带着仇恨和怨怒。她知道自己和广平王关系不好,但是外祖父何其无辜?他们怎么敢打主意到那个已经失去所有的可

怜老人身上?
“你是报复我吗?”刘泠喃声,“因为我少时想杀你们?”
“胡说八道!”广平王如此反驳,“一派胡言!”
“你乱说!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当前厅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几个孩子从屏风后跑出去,最小的那个孩子举目无措,不知该帮谁,大点的两个却齐齐站去了广平

王身边,对沈宴怒声,“你这个坏人!勾引了大姊,还冤枉我爹”
“闭嘴!”刘泠沉声,“再敢说他一个字,你们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乖,都下去,”因为孩子的到来,广平王妃冷静了片刻,柔声安抚他们,“爹娘和沈大人在谈论正事,你们不要管。”她以强硬的态度,让侍女们把人领下去。

这一次,顺便把所有的下人打发了出去。
关上门,广平王妃换了一种柔和的商量口吻,“沈大人,我知道你为了洗清阿泠身上的罪,不遗余力。不过沈大人的话,实在匪夷所思,并不可信。想来陛下也不

会因为这样的误会降罪于我们王府,沈大人这是何必?”
广平王也沉声冷笑,“你一步步逼近,不就是想跟我谈阿泠的婚事吗?以你现在这样的态度,你永远别想!”没错,妻子说得对,侯府不承认,广平王府不承认,

就算锦衣卫再厉害,陛下也得给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面子吧?
“王妃当然觉得我在为郡主洗罪,但这并不是一件,难道王妃从来不好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为什么想杀你们夫妻?”
“阿泠母亲去世后,她精神一直不正常,这有什么奇怪的。”广平王妃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避过沈宴探寻的神情。
“那如果我告诉王妃,郡主如此,是为报复呢?”沈宴淡声,“你与王爷暗通曲款,不到一年就怀了孕。我再次怀疑,先王妃的死,与你二人有关!”
青天一道炸雷,将在场的诸人皆劈得脸色煞白,如鬼般惨淡。
“胡说!你胡说八道!王爷说得对,你们锦衣卫信口开河!难怪天下人都怕你们,你们不是人”广平王妃一下子疯魔般,连声怒斥。她激动万分,若不是被广平王

紧紧拦住,她恨不得扑上去,将沈宴碎尸万段,“那是我姐姐!我亲姐姐!你以为我是那种恶毒之人吗?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亲姐姐?我如果狠毒不堪,这些年,

我怎么会好好待阿泠,怎么会”
“王妃说笑,”沈宴情绪自始至终的平静,“你这些年,待郡主,又很好吗?纵是好,莫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在广平王妃反驳前,沈宴道,“当年先王妃死亡一案,旧人皆留下的不多。我查到有一个孙老头儿,被陆铭山带走为了查清真相,我已经从陆家调人出来,相信他

很快会到江州。一切证据,自然会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现出真相。”
“你!你!”广平王妃全身颤抖。她眼中尽是惊恐之色,只不断喃声,“我没有杀姐姐,姐姐的死与我无关!你别想诬陷我!当年都查清楚了,早有定论,是阿泠

害死的姐姐,与我无关,与我无关!阿泠、阿泠对,阿泠!”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广平王妃扑过去,眼睛亮得让人心发冷,“你告诉沈大人!你告诉他!你说啊!

姐姐是被你害死的!你精神不正常,你还要杀我和你爹!你连你外祖父也不放过!你说啊!这都是你做的!”
刘泠的肩被广平王妃按住,对方癫狂,比她还要不正常。
雪飘进,度风穿帘,落在少女眉眼上。刘泠长身玉色,倭堕如云,针对广平王妃的怒而急,她静而不语。
“你说啊,说啊!”广平王妃一声比一声凄厉,她抓着刘泠的肩,指甲掐进去,推得刘泠后退,让刘泠皱了皱眉。
广平王妃的手被抓住,身后人拦住一推,趔趄后跌。她看去,青年站在刘泠身前,保护着那个苍白如纸的少女。
广平王妃定定看着刘泠,目中怨气渐重,她原来的声音,因此变得凄厉可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都做了很多努力,我们都已经忘

掉了那件事!为什么你从来忘不掉?为什么只有你,独独不肯从那个阴影中走出?”
“刘泠,为什么你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我们?!”她凄声喊,字字泣血。喊得声音沙哑,双眼水雾朦胧,逼到眼前。
她跌在丈夫身上,被丈夫心疼搂住。
刘泠从沈宴身后走出,看着广平王一边安抚王妃,一边怒斥他们。刘泠轻声,“你们都忘掉了?为什么我忘不掉?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一样从阴影中走出?为什么

我非要抓着那个过去不肯放?”
她脸色冷寒,“有人伤害我,有人想杀我,有人已经和我联手,一起杀了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忘?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人们总说:“别人都忘记了,别人都不在乎了,所有人都已经走出来了,怎么只有你不肯走出来,只有你在深渊中沉睡,谁也唤不起来?你非要周围人跟着你一起

痛苦吗?”
刘泠说:没错!
已经发生的事,曾经发生的事,到闭眼那一刻,永远也不可能忘!想赎罪?做梦!她与过去共生,她永远记着那件事,他们要互相折磨,他们谁也别想心安!
“沈宴!你到底是何目的?!”广平王恨声。沈宴就像魔鬼一样,他才站这里多久,就让这个家支离破碎,风雨摧倒,“你非要拆散我们一家吗?你有没有良心?


刘泠站在窗口,静看着广平王夫妻像跳梁小丑一样恐慌。她扭头,看向外面的飞雪。满天满地的白色,而那久远的记忆,就在这瞬间涌来,洪水般,猝不及防。
沈宴看向她。
广平王妃临近崩溃,广平王扶着她坐下,又急又气,还因为沈宴在场,而不敢喊人过来,唯恐自家丑事被人听到。那些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已经可以藏一辈子的

事,被人这样点破。他们怨恼恨怒,想世上怎么有这样毒辣的人?
他们却从不反省自己。
总觉得自己才是圣人。
真是可笑。
沈宴低声问她,“冷不冷?”
刘泠怔然,缓缓摇了摇头,突下定决心,拉住沈宴的手,“沈大人,你跟我来。”
她不再理会前厅那对承受不住的夫妻,而是带着沈宴,回了自己的院落。她的院落,其实就是当年,她母亲死前居住的地方。
宗庙不能开,刘泠只能坐在湖边,借此想念自己的母亲。
她靠坐在沈宴怀中,望着一片雪白的湖水,遥想当年的事。
大家都不想查清楚真相,是因为涉及的人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啊。
“我母亲还活着的那天下午,其实就在生病。她身体不好,已经病了很久。但那日下午有了精神,非要做梅花羹,给我爹一个惊喜。她带着我一起去找我爹,想让

我爹高兴。我跟我娘在屏风后看到的,是我爹和当时的姨母,现在的广平王妃抱在一起,难解难分。”
她那时只有五岁,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间,只知道母亲神情惨淡,失了全身力气般。
再多的欢喜,也因此而打破。
再之后,便是在湖边,母亲与女儿的争吵。
后来母亲死了,刘泠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她不懂姨娘怎么就成了母亲,不懂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当她懂了,她想做的,就是杀了那对狗男女,替她母亲报仇。
她有错,不该惹母亲难过;但是那对狗男女,他们也同样有错!
他们一起逼死了刘泠的母亲。
当年的定北侯府死了一个嫡女,怎么会善罢甘休?查下去,却发现和另一个女儿脱不了干系。
为保护活下来的女儿,定北老侯爷和广平王联手封锁了消息,谁也不许说,谁也不能提。知道真相的,全都被秘密解决。
广平王找到了自己的真爱,那个碍眼的妻子也死了,他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唯一可惜的,是他的那个女儿还活着。
老侯爷为补偿,加倍对刘泠好。
但那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是凶手,都是罪犯,都在包庇。
没有谁是无辜的。
真是滑稽。
现在想来,刘泠都觉得可笑。
她的家,是这样一个家。多看一眼,都让她作呕,让她恶心。她甘愿陪着这样的家一起去死!
但她没有这样做。
刘泠没有跟沈宴说全部的事,她只寥寥提了提自己母亲活着时候的事情。但沈宴却是真的在查,过段时间,锦衣卫全部到达,孙老头也被押来。刘泠之前从不知道

,她的院子里还藏着一个哑巴婆婆,也是当年事的见证人。
广平王府日日不安,沉浸在惶恐的气氛中。
锦衣卫插手这事,他们必然不得善终。
广平王夫妻也在连日争吵。
一次路过时,刘泠听到广平王妃的尖声,“给她!全部都给她!那是你欠她的!你都给她!”而那日,刘泠不过要了一个厨娘而已。
几天后,广平王再承受不住所有压力,他疲惫地找到沈宴,认输投降,“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查下去,让当年的事就那样算了?”沈宴手中的证据越多,陛下发

落的可能性越大。广平王从来不得圣宠,若真有确凿证据,陛下不介意杀鸡儆猴。当年不查,不过是大家一起隐瞒,给陛下施压。但陛下疼爱刘泠,某种程度上,

也是对广平王的警告。
这些年,广平王和长乐郡主的关系,一直被陛下所用。
没人是不清楚的。
沈宴望着面前这个苍凉许多的王爷,这个王爷野心勃勃,有一腔抱负,却因陛下的猜忌而不得施展。所以他与侯府联姻,与陆家联姻,到后来,又因为他的私心,

而一点点破去。几天的时间,埋藏多年的真相被挖出来,让广平王精疲力竭。
除了刘泠,谁也不希望当年的事被查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是可怜的,是不得已的。于是便把所有的过去,都推给一个孩子。从五岁到十五岁,刘泠承受了多少压力。而她的父亲却早已习惯,

每次遇到麻烦的事,就往那个女儿身上一推。
就是被人这样往深渊里推,刘泠还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清贵,但不失温柔;强硬,而不忘初心。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自救,努力地追慕他。
沈宴在心中,更加喜欢了她。
为了这样的刘泠,沈宴还不能杀了广平王——毕竟一脉相连,广平王一死,刘泠必然受牵连。
沈宴对广平王说,“我可以不查下去,但之后,郡主的任何事,你们不得过问。”
广平王诧异看这个青年:他以为沈宴至少会提让他想办法取消刘泠身上的这桩婚事。但是没有。沈宴只要求他们离阿泠远一点,不要管阿泠。
这也是刘泠希望的。
广平王沉默半晌,点了头。他心中有对阿泠的愧疚,但只有那么点儿,还常常忘记。他不是称职的父亲,或许阿泠跟着沈宴,会好很多。
沈宴去寻刘泠。
冰天雪地中,刘泠褪了鞋袜,坐在大湖边,雪白的脚伸在水中,拨着水玩。雪还在天上飞飘着,身后烧着炉火的侍女们时不时看郡主一眼,对郡主的行为不敢苟同

:这么冷的天,您把脚伸水里,你不冷吗?
刘泠其实还想跳水里游泳,但被所有人拼死拼活地阻止。
“刘泠!”她听到某人沉声,语气带怒。
呃一声的功夫,急忙缩起脚,回过头,却已经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沈宴。刘泠仰头,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平静而淡然,看得沈宴心软。
他蹲在她面前,将她提起来抱入怀里,俯身为她穿鞋袜。刘泠搂着他肩,眼中有了得意之意——她就知道,每当她露出这种“天地茫茫,我自孑然一身”的空落眼

神,沈宴都会被她打动。
屡试不爽。
沈宴的气息,扑在她脖颈上,让她瑟缩一下,“你母亲当年,是被你父亲谋杀的。广平王妃并不知情。”
“嗯。”刘泠埋在他怀中,懒洋洋的,小猫一样,乖乖应了一声,如此柔软。
“听我说,”沈宴让她抬头,看自己的眼睛,“你母亲,不是你害死的。在你走之后,你父亲见过她。这些年,你父亲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也瞒着王妃这件事。他

把过错推在你身上,为了证明他和王妃的清白。但他们并不清白。”
“我知道,”刘泠说,“沈宴,我全都知道。”
她怨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直很清醒。
“所以你不该为你母亲的死买单,你只是被你父亲利用。”
刘泠摇头,“我是害死我母亲的人之一,我知道。”她笑一声,“我一直觉得我该死。”
她这样说的时候,下巴磕在沈宴肩上,越过沈宴肩头,看到湖心站着的她母亲影子。刘泠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姑娘,不,马上就十六了。她母亲还是那么年轻,那

么柔弱,和当年一模一样,站在湖心,泪眼朦胧,向她伸出手。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沈宴温和地问她,盯着她的眼睛。
刘泠与他对视,“我觉得,我母亲不愿意我死,她想我活着。对吗?”
“对,”沈宴说,“你是好姑娘,我也希望你活着。知道吗?”
在一弯又一弯的黑暗中,遇到干旱洪涝,地震火灾,刘泠不停地打滚摸爬。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死多么容易,活着才艰难,又因艰难而珍贵。在不停

的天黑天亮中,在日月轮回中,咬着牙,不住地走下去。满地都在山塌海啸,天空却有明月照耀。她顶风前行,总有一天,她站在山巅,抬头看到光明,看到有人

在等她。
刘泠没说话,看他伸手到她眼下。
刘泠说,“我没有哭。”
沈宴“嗯”道,“哭一个吧,让我欣赏一下。”不必忍着。
“”刘泠被逗笑,嗔他一眼。
在拥抱中,刘泠听到沈宴沉郁温和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几个字,被他说得荡气回肠——“我最喜欢你,最放不下你。”
刘泠笑,温温地笑。她笑得浅,笑得淡,笑得半是无忧,半是哀伤。同时,水珠落在沈宴手中。她湿了眼眶,说,“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毕竟我这么完美。”
她骤然俯身,亲吻沈宴的手。
片刻,沈宴抽了抽手,没抽出。他被她弄得发笑,“可以了,正常一点,有人看着。刘泠啊,别像小狗似的舔我。”
刘泠抬起水润的眼睛把他望着,望得他心中一团火烧起。她说,“再一会儿。”
再一会儿吧。
让我多和你在一会儿。片刻都不分离,刹那都不相别。让再见和再见之间隔上天南地北的距离,让我和你之间亲密无暇。
再一会儿吧。
让永远这么美好,让永远变得永远。
清辉雪光照着这对痴傻的有情男女,他们在冰天雪地中相拥,等世界沉沦。
第69章 回京
寒夜十分,将刘泠安顿好,沈大人离开了郡主的院落,回去王府中为一干锦衣卫安排的客居。他入了院子后,就有锦衣卫来向他汇报如今的情形,一路跟着他进了

屋。等沈宴喝口茶,属下问,“沈大人,广平王府的旧事,就查到现在这样,不再追查了吗?”
显然,广平王和沈宴之间的约定,锦衣卫这边已经知情。罗凡等人已经收拾证据,准备适时毁掉。其实证据真不多,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当年明显的证据,广平王

早就销毁得差不多了。罗凡心中感叹:沈大人这未来女婿当的,还帮岳父清扫战场太敬业了。
沈宴放下手中茶,漫声,“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们说不用查了?”
“”众人惊诧,眼中神情各异。虽然沈大人没开口,但是当时沈宴和广平王谈话的时候,有锦衣卫在侧。沈宴此次来江州,众锦衣卫心照不宣,是为沈大人追姑娘

而来。所以约定一出,大家就认为沈大人的目的已经达成,不用再追查下去。毕竟,未来女婿查岳父的案子,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沈宴道,“继续查,证据越多越好。但动作小一点,不要让广平王察觉。加把劲也许能查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罗凡若有所觉,“沈大人是要彻查广平王府?”他不得其解,“王爷一倒,郡主也会受影响。沈大人这样做,对郡主不太好吧?”
沈宴淡声,“你们不用管,我另有打算。”
沈宴不欲多说,锦衣卫自然也不好多打听。他们这类人,经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沈大人若以公济私,也没太大的问题。况且,跟沈大人出行的一行锦衣卫心知肚

明,等明年陛下的昭示一下,沈大人可能要升官了——由千户升为镇府,专司刑狱。
这样的前提下,谁会得罪沈宴?
不管明年开春是什么样的走向,这个年,沈宴似乎不打算回京,留在江州过。
炉火旺盛,一室暖香,沈宴坐在火边,把玩着手中的器具,旁边矮凳放着长长短短的小刀,供他使用。刘泠坐在另一侧,双手撑在沈宴膝上,看他削减东西,问他

,“你不回京没关系吗?大过年的,你爹娘不会着急?”
“他们习惯了。”沈宴淡道。
刘泠手撑腮,“这种事情要怎么习惯?反正我习惯不了。”
沈宴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就努力习惯。”
刘泠勃然大怒,“沈宴你什么意思?你咒我每年都孤苦伶仃一个人?咒我没人疼没人爱?你的良心都喂狗了吗?”她突然发怒,让守在门外的侍女们战栗了一下,

不知好端端的,郡主怎么就生气了。
但是屋中的下一刻,被沈宴用颇复杂的眼神看一眼,刘泠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后,明眸在炉火的投照中亮了几分,变得温柔缱绻,“重来一遍——我要习惯什么?

是习惯以后的每年,你都会陪我过吗?你会一直陪着我,再不离开我?”
沈宴:他家姑娘真高端。他第一次见有人发脾气还能收放自如、瞬间失忆的。
半晌,沈宴咳嗽一声,低头慢悠悠道,“你开心怎么想,就怎么想。”
刘泠不满,这种打情骂俏的事,她一个人怎么玩得起来?没有人配合,她就像傻子一样。就算傻,也要拉着沈大人一起犯傻。
所以就算沈宴不理她,刘泠也执着地问个不停,大有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刘泠,我卖身给你了?”沈宴被她弄得烦,警告看她一眼。
刘泠依然笑嘻嘻的,她能分清楚沈宴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不太生气。他不太生气的时候,她闹得再厉害,关系也不太大。一般情况下,沈宴挺纵容她的,

她上房揭瓦,他都只是镇定地在房下等着。而且刘泠有时候觉得吧,她不闹腾他,沈宴反而觉得她有问题,会找她谈心。
这个男人,实在太骚了!
刘泠扯一扯他手腕处的束袖,“求求你卖身给我吧!多少钱,我按年给你。”
“”
“按月给?”
“”
“按日给?”
“刘泠,我在忙正事。”沈宴不得不打断她飞起来就停不下来的思想。
刘泠低眼瞥一眼他的正事,他的正事就是拿一堆木头啊、、玉、铜片、铃铛啊,这块敲敲,那块砍砍。他坐在这里已经大半天,恕她思想太低端,沈大人的正事,

她欣赏不了。
刘泠一把推开他的那些玉块木头,扯着他两手,将自己整个人送到沈宴怀中,“忙什么正事呢?闲话少谈,我们床上谈吧。”
不等沈宴拒绝,刘泠已经倒在了他怀里,仰头亲他的喉结,手熟练地在他腰间一阵乱摸,摸得他心浮气躁,气息陡变。
刘泠更热情地亲向他。
看着这个男人,刘泠心中下了决心:她要对沈宴好,她要嫁给沈宴!
她才不要远嫁!
之前万念俱灰,她觉得嫁谁都没关系,她觉得沈宴不会再管她了。
沈宴果然不再管她。
可他又后悔了。他说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但他却来江州找她,并为她解决她父亲的事。
他在救她,她也要努力自救,努力配得上他。
刘泠不想嫁去夷古国了,但是陛下的旨意都已经下了。这种情况下,想要陛下改主意,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以前的刘泠,她会直接杀进邺京,到陛下面前开诚布公,清清楚楚把她的问题提出来,如何解决,能不能解决,她不在乎。
刘泠其实是知道的:那是最糟糕的解决办法。
她那样做,就是在找死,往死去撞,头破血流。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都无所谓。但是刘泠要保护好沈宴,她不要沈宴受一点损伤。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最适合的讨论对象,其实是徐时锦。
刘泠也聪明,但她的点全用在自怨自艾上了,玩政治,玩谋略,玩心眼,这些方面,她统统输给徐时锦。如果有人能帮她想办法的话,这个人只能是徐时锦。当没

有利益纠葛时,徐时锦都会帮她。
刘泠终于想起,在离京前,徐时锦说过可以帮她,却被她拒绝。
回到江州后,因为没有指望,在徐时锦的几封信后,刘泠并没有回信。
现在,她却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自己这边情况告知,并请徐时锦帮她合谋一二,如何能逃避夷古国皇子的求婚,转而顺利嫁给沈宴。
徐时锦的回信很快,显然她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刘泠一给她写信,她就看了。在信中,徐时锦说:莫轻举妄动。你先别急着退婚,邺京这边情况有变,为防止旁

人窥看,我不一一述之,等你明年来京再说。不过阿泠啊,为了让你开心一点,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在你跟夷古国皇子的婚事成定局后,沈大人来找过殿下

,愿意加入送亲队,陪你一路去夷古国。并且沈大人已经上了折子,言各种利弊,称锦衣卫有必要在夷古国设立司所,传递打探消息。沈大人自己请命留在夷古国

,为锦衣卫做这件事。陛下大悦,已经批准了这个折子。阿泠,听到沈大人为你付出这么多,有没有觉得特别开心?
捧着信纸,刘泠跌坐,扶住额头。
开心谈不上,她却起码知道了沈宴待她的一片心。
冠冕堂皇,那么多理由,中心却只有一个她。
但沈宴什么都没跟她说过。
在她不理解他的时候,在她误会他的时候,在她想他为什么不主动一把的时候,沈宴默默做了那么多。沈大人不是话少的人,他调侃她时总说的她无力反驳,但当

他真正为她做到这一步时,他却一言不发。
沉默到无言以对,温柔到言语不及。
这就是沈宴。
她的沈大人。
再是去湖边钓鱼的时候,两人已经摆好阵势坐下,沈宴将鱼线抛出,静待傻鱼上钩的瞬间,刘泠一点点坐过去,似无意般地问他,“我听说,你上个月来过江州一

趟?是干什么来的?看我吗?”
沈宴看她一眼,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淡定答,“路过。”
“”刘泠的甜言蜜语,硬生生被他被憋了回去。
她闷声,有气无力问,“你喜欢我吧?”
她都脑补出沈宴肯定答,“不喜欢。”或者“谁说我喜欢”之类的话。等他这样说,她就有了一堆话回他,堵他,跟他撒撒娇什么的。
沈宴道,“对。”
“”刘泠的甜言蜜语,再次被憋回去。
这个人怎么总不按常理出牌?
就不能让她把好听的话说完吗?
刘泠一鼓作气,再次绞尽脑汁想话题,张嘴要说话,在她嘴张开的刹那,沈宴低声,“嘘,别说话,鱼要上钩了。”
“”刘泠要被他气哭了。
等沈宴终于慢条斯理地钓上来三条肥鱼,打算收工时,发现四周出奇安静。他侧头,挨着肩坐着刘泠,但刘泠面无表情地盯着水面,水上的波纹荡开,她看得津津

有味,仿若能看到天荒地老去。
沈宴眼底有笑,咳嗽一声,“嗯,那谁”
刘泠更生气了:什么叫“那谁”?你连我名字都叫不出口了?
沈宴推一推她的肩,“抱歉,打扰了姑娘你歌颂真挚爱情的宝贵时间。”
刘泠冷若冰霜,动也不动:你说抱歉就完了?我是那么好打发的吗?有本事你就扔下我不管!
沈宴又说了几句话,但刘泠当没听见。他起身,默然看她半天,挑了挑眉,开口,“有什么要求,说。”
方才还装耳背的刘泠,立刻抬头,认真道,“要你给我唱情歌。”
沈宴是绝不可能给她唱情歌的。
沈宴望她,那幽深的目光,看得刘泠心虚。良久,他点了点头,矜淡道,“可以。”
刘泠惊喜:沈大人似乎格外好说话?
她得寸进尺,“要你跪下给我唱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