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坚强隐忍被稀释冲淡。
他从十七岁起,那些遗留心底的遗憾和恐惧,终于得以有倾诉的港湾。
他在爱人怀里泣不成声。
黎枝环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松。
她捧起宋彦城的脸,目光温婉且坚定,她抵住他的额头,眉眼是带笑的,既不报以同情可怜的眼神,也不共鸣无关紧要的安慰。
她弯了弯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
她轻声说:“宋彦城,我们明天去领证吧,我爱你,我要给你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fg不能乱立,今天写不完了,明天还有一章,大家记得来看!
☆、少年
第78章
宋彦城这一晚睡得很不好, 蹙着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十分不踏实。黎枝抱着他不敢动,维持着这个姿势相当僵硬。她后来实在憋不住了, 在宋彦城耳边小声说:“我离开一会会啊,我要上厕所了。”
一说话就醒,宋彦城一脑门儿的薄汗, 半睁着眼睛,还是浑浑噩噩的, 倒是没忘记接话, “你别走。”
“……”
“尿床上,我明天给你洗床单。”
“……?”黎枝低骂, “不是人。”
宋彦城这样无公害的模样难得一见, 头发软下来, 睡衣领口歪了,露出精致的锁骨,朦胧半笑里,是十足的美男子。黎枝去完洗手间, 顺便去厨房泡了杯热牛奶过来。
宋彦城已经坐起来了,靠着床背, 一只手环在腰间,是正在接电话。黎枝怕打扰,有意避嫌,结果宋彦城朝她勾了下手, 不让她走。
深夜安静,电话里季左的声音清清楚楚:
“什么?宋总,真的不用了?”
“不了。”宋彦城淡声,“那些东西,你锁去银行保险柜。再知会秦律师,工作放下,暂时不需要了。”
结束通话,宋彦城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闭眼养神,手指缠着黎枝的头发,松开又绕紧,反反复复。安静过后,他问:“枝枝,如果我没钱了,不是大公司的老总了,甚至,不再是宋家的什么二少爷二公子了,你还会爱我吗?”
黎枝说:“我爱上你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这些呀。你不用太有钱,影后养你。”
宋彦城被她的豪迈逗笑,神情也轻松不少。其实今天的事,黎枝一句话也没有问。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宋彦城,在努力与过去谈判、和解。
他在她身上找寻最后的答案,才有真正的定力与勇气,去握手言和。
黎枝眼珠儿一转,心里的大石头还没落下呢。她跨坐在宋彦城大腿上,把长发撩去耳朵后,鬼机灵地问他:“宋先生,请问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宋彦城嘴角带笑,明知故问。
黎枝朝他抛了个媚眼,“和影后去领个证呗。”
“不去。”宋彦城说:“明天周末,民政局不上班。”
“那周一。”
“周一我要开会。”
“你都破产了还开什么会啊?”黎枝小拳拳砸他胸口,“你就作。”
宋彦城嘴边的笑意更深,“下周五好吗?”
“不好。”黎枝傲娇道:“周五我有个活动要出席,C位呢。”
宋彦城记起来了,自己好像要去参加那个慈善四十周年的庆典。他摸摸她的脸,“那就下下周一,一定不爽约。”
黎枝这次灿烂一笑,勾住他的小拇指,孩子气地摇啊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就是大肥猪!”
——
次日,宋彦城照常上班,西装革履,气定神闲地踏进栢铭集团。
季左似乎很不解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让老板改变主意。这几乎是他多年以来,苦心筹谋安排,忍辱负重,就为等这一刻的到来。
结果,说不要就不要。
办公例会上,缺席一个多月的宋锐尧竟也现身,所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议言,探究的目光在这两位少当家的脸上游离,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会议全程,宋彦城还是老样子,听多言少,收起了锋芒。
散会后,待所有人离开,会议室里只留下他和宋锐尧。宋彦城坐在原处,叠着腿,低头喝茶。宋锐尧看他几眼,怯意不消,欲言又止道:“你昨晚说的,当真?”
宋彦城仍不言语,只放下茶杯,默然要走。
宋锐尧对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了解,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他忍不住把人叫住,“我也会说到做到,以后集团的位置,我不跟你抢,我全投你。弟妹那边,我有投资的朋友,好项目一定优先于她。”
宋彦城脚步一顿,侧过头,“管好你自己。”
“彦城!”宋锐尧追上两步,“你以为爷爷的话都是真的吗?”
宋彦城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澜。
“他放在书房的旧照片,既然能让你看到,那就是没打算隐瞒,我自然也看得到。他对外说,是他知青下乡时的初恋。你信吗?”
宋彦城冷言:“老爷子一生风流倜傥,想落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有什么不可信的。”
“爷爷最是要面子,歌功颂德想留好印象。所以他不会说出自己做过的荒唐事。”
“你什么意思?”
“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其实根本不是他初恋。是他年轻时候,和农场一个妇人共同生育的孩子。”宋锐尧说:“后来爷爷回城,去了中国香港,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可惜这个女孩儿二十岁时,脑癌,死了。”
宋彦城内心一怔,但表情管理得张弛有度,没外露半分讶异。
宋锐尧不绕圈子,坦白相告:“其实我知道你和她一开始,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别的意思,说出来,也让你心里有个底,说开了,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不至于横着这道坎。她确实像老爷子照片里的女人,但那女人不是什么初恋,而是老爷子过世的女儿。”
宋锐尧不再多解释,微一颔首,自觉先离开。
两日后的董事会上,不等与宋彦城私交甚密的王副总开口,几个往年看宋彦城不顺眼的老董事竟出奇的口风一致,主动提出,宋彦城独处手眼,材优干济,是更适合领导集团的接班人。言下之意,可走特殊流程,让宋彦城尽早走马上任。
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他身上,示好的,翘首以盼的,谄媚巴结的,宋彦城看得清清楚楚,也拒得明明白白。他疏离冷淡,不给任何一种目光以明确回应。
董事会落幕,他以全票赞成通过的绝对优势,拿到了栢铭集团乃至整个宋氏家族,从今往后的绝对话语权。
散会后,他第一个起身离开,不顾身后人的祝贺之词,他推开大门,长腿阔步地迈了出去。
周二,公函文件即将正式发布邮件告知栢铭海内外子公司。
发文前半小时,宋彦城向集团董事会正式提交辞呈。
全员哗然。
——
初冬的夜晚别有一番风情,在海市静江边,倚着栏杆远眺江面,寒风凛冽,一刻不停歇。但这股子飒爽劲儿,却叫人上头。宋彦城起开啤酒,递了一罐给季左,两人碰了碰杯,均豪爽地一口饮尽。
宋彦城真心实意道:“你留在栢铭的发展会更好,集团的行政业务,没有人比你更有资历和经验。”
季左笑了笑,“宋总,这些年,您让我挣的钱已经够多,我不愁温饱,也无心名利,人生这一世,不就图个鲜衣怒马,快意江湖。开心舒坦最重要。”
宋彦城怔然,随即皱眉,“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开导开导我。”
季左看得明白,坦然一笑,“我说没用,人与人之间,还是得有那个缘分。我形容不出,大概就是相濡以沫的意思。比如黎小姐,她甚至不用开口,宋总您已会主动自觉地去为她改变。”
宋彦城望着他几秒,然后低下头笑起来。
江面灯影绰绰,游轮和货船停在航运线上。西边是月,又是一年冬,宋彦城抬眼望天,启明星陪伴月亮左右,哪怕有云层遮掩,却依然能一眼看到。
“宋总。”季左伸出手,啤酒罐重重一碰,“恭逢其盛,东山再起。”
宋彦城颔首,“好。”
——
《睿佳》新一刊的杂志封面拍摄差点没把毛飞瑜气死,服装弄错了两次,也不知对方工作人员怎么安排事儿的,活活又给耽误半天。
下午的拍摄计划又得打乱,杂志方的负责人赶到现场,一而再地给黎枝赔礼道歉。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黎枝客客气气唱|红脸,再由毛飞瑜扮黑脸,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
毛飞瑜精明狡诈,善用话术,几句话就能把对方说得脸红耳燥,更加于心有愧。他再给颗糖,笑眯眯地开始谈下一次的酬金是不是还能有上升的诚意。
黎枝知道他一贯战术,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趁没人注意,她悄然离开,独自坐电梯到停车场,开着自己的小polo走了。
从市中心大道出二环,再一路往西向五环开,过收费站,黎枝上了京港澳高速。工作日私家车出行相对较少,大货车却增多。两小时的车程,黎枝开得并不轻松。
从1903出口下高速,进入明水市地界。
黎枝对这条路颇为熟悉,甚至连导航都不用。七公里省道之后,沿着盘山路上山。这里荒郊少人烟,群山连绵错落。阴天,云层下压,与这墨色山脉几乎融为一体。
墓园在山体中段,黎枝特意在进门口买了一束百合。小店的老太太已是熟人,慈眉善目,笑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来了啊。”
黎枝笑着说:“是有阵没来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的。”老太太说:“小时比你早到十分钟,现在应该上去了,你俩还能碰个面。”
黎枝一愣,随即沉默。她微微弯腰,“谢谢您。”
墓园不同于别处的静,连山风都变得不疾不徐。沿青石台阶往上,远远的,黎枝就看到了时芷若的背影。她没有躲,也没有那几年的愧疚胆怯之意。
她只安静走过去,熟视无睹般,轻轻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风过,万物皆安宁。
黎枝和时芷若并排站在盛星墓前。
时芷若戴着墨镜,与黎枝一样,没有涂口红。她的脸更显苍白,忽地平静开口,“你恨我吗?”
黎枝注视盛星的照片,目光如深川静湖,她不言。
时芷若:“他不是因为你的短信跑出去的。赵敏青骗的他。”
黎枝绷着脸,听到这,再也忍不住,转过头问:“所以,赵敏青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时芷若是典型的巧脸翘鼻,侧面轮廓尤其精致。但这一刻,她像是失了生气的洋娃娃,只剩麻木空洞。甚至在重提这些往事时,语气都是平静的。
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道:“因为我那天想见盛星。那是他的毕业典礼,我想他晚上和我一起度过。但我知道,他不会。他只会买好你爱吃的宵夜,切好你爱吃的水果,去见你,去哄你,去重新追你。他的眼里只有你,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叫他哥哥二十一年,凭什么他不爱我?”
“赵敏青是我朋友,她是真正替我着想,她不想看我难过,所以打电话给盛星,骗他出来。”时芷若声音微微发抖,“这通电话,我当时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枝低了低头,睫毛像两片小扇,轻轻动了动,她平声说:“你不知道的事,就推卸给我。我又有什么错?我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时芷若转过脸,恨恨盯着她,“错在盛星喜欢你,明明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
黎枝当仁不让,和她平静对视,眼眸里的光暗了一度,“可相爱的是我和他。因为你的嫉妒,你的蛮横,让盛星出了事。因为你的无知,让我这些年带着愧疚生活。芷若,如果不是你,盛星不会死,他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会去北京成立工作室,他会受傅老师青睐,他会在编剧行业崭露头角。他走过的地方,本该光芒万丈。可他没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黎枝眼泪落下,却仍倔强地盯着时芷若不肯挪眼。
时芷若一动不动,宽大墨镜遮住眼中情绪,紧抿的唇却克制不住地颤抖。
黎枝手背抹干泪,蹲下来,把那束百合花拆开,一朵一朵地摆放好。她看着黑白照片里的盛星,像一个向家长告状的孩童,哽咽说:
“没事儿,我们没吵架,别误会,我们好着呢,星星你放心哦。天冷啦,你也要多穿点衣服,打篮球的时候别贪凉,穿个秋裤不丢人,写剧本的时候,腰要挺直一些,别老低头,你颈椎本就不好。好了好了,不唠叨了。”
黎枝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笑得灿烂,“毕竟你今天生日,生日最大。盛星,二十六岁生日快乐!今天你就别奔波了,晚上我来你梦里,陪你唱生日歌,陪你吹蜡烛。好啦,我该走了,我一个人开车来的,技术不好,待会儿天黑了上高速好怕怕。呐,你一个人乖乖的。”
停顿三秒,黎枝的目光与照片上的人深深对望。
她眼睛红透,一低头,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染湿了地上的尘灰。
再抬头,黎枝哑声说:“再见哦,星星。”
她站起身,没看时芷若一眼,就这么擦肩而过。
沿着原路下石阶,几米之后,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没多久,嚎啕的恸哭惊扰林间飞鸟仓皇展翅。
黎枝驻足,仰起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太阳应该不会再露脸。
自你别去,我于世间踽踽独行,这么多年,这么多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最最惦记你。
再见哦,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深夜的三更,想不到吧!
明天晚上7点再来看结局章吧~爱打架!
☆、正文完
第79章
黎枝下午这一走, 让毛飞瑜一顿好找。都要打电话报警了,她又回来了。
毛飞瑜气得围着她转,“你什么毛病啊?一声不吭玩失踪上瘾了是吧?我准你放假了吗?自作主张, 这个月工资你别拿了!”
黎枝扬起下巴, 对一旁的明小棋说:“换经纪人。”
毛飞瑜:“……”
黎枝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吗?”
毛飞瑜屈起手指头弹她脑门儿,“再给我演!”
黎枝嗷呜嗷呜喊疼, 躲到明小棋身后, “我告我城哥去, 你打我。”
“让他来。我还想连他一块儿打呢!”毛飞瑜不惯着她,横眉瞪目,可凶:“早点滚回去休息!明天的慈善庆典敢迟到我真弄死你!”
黎枝吐了吐舌头, 拿着包风情摇曳地闪人。
毛飞瑜还气着, 最近工作压力大, 抽烟的频率陡增。烟盒都从口袋摸出了,“咳咳—”明小棋佯装无意地咳了两声。
毛飞瑜看她一眼,僵持几秒后,“好好好,不抽。 ”他把烟收进盒子, 真心拜服,“工作室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黎枝开车回滨江花园,宋彦城最近没回温臣公馆,都赖在她这儿蹭吃蹭喝。一开门,这位大爷正盘腿儿坐在地板上打游戏。他穿着一件白色毛衣, 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的一条裤子胡乱穿搭。
黎枝不得不感慨, 长得帅的人,穿身破铜烂铁都叫风格。
“喂, 宋先生。”黎枝走过去,戳戳他肩膀,“您几天没去上班儿了?你还要不要养家啦?”
“我辞职了。”宋彦城说得理直气壮,“我养不起家了,我要去领失业金了,我不管,温臣公馆的物业费我也交不起了,物业经理已经把我拉黑。惟悉他们仨也跟我绝交了,连微信群都把我退了,我这么惨,你是不是要来跟我做做..爱?”
黎枝:“……??”
宋彦城扭过头,朝她笑得牙白如贝,毫无公害,“做吧,我同意。”
黎枝:“……”
现在换男朋友还来得及吗。
她挑挑眉,从后边搂住人,往他脸颊亲了一口,“好,影后养你。一三五来你这儿,二四六去临幸别的小白脸。”
宋彦城哦了声,“你可能没这个机会,我会让你下不了床的。”
黎枝:“……”
论脸皮厚,她彻底认输。
宋彦城按了暂停,放下游戏手柄,认真坦白,“枝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是真的辞职了。”
“啊?”黎枝震惊,“你不要你家的公司啦?”
“嗯。”宋彦城笑意淡淡,“这么多年,他们没把我当家人,我也不必要把那当做家了。我的家在这里。”
黎枝佯装高傲,小下巴扬去了天上,“这是我买的别墅耶,我还没同意你进门儿呢。”
宋彦城忍俊不禁,环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问:“影后,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被“娶”这个字撩热了耳尖,黎枝伸手盖住他的脸,“不准看我。”
她站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上了楼。
没多久,又轻快地下了楼,只不过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个牛皮文件袋。
宋彦城不解地看着她。
黎枝往他面前一坐,掏宝贝似的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稀里哗啦一阵响,大大小小的本本和纸页。
“这是滨江花园这套别墅的房本儿,这是我准备订的一套小公寓的意向签约合同,这是我的定期存款,等付完那套小公寓,钱就不多了。这些呢,是我的一些理财,我不太会选,稳健型利息不高。”
黎枝如数家珍,语气洋溢自豪,“这都是我自己挣的哟,没有贷款哟。”
宋彦城怔了怔,目光沉静。
黎枝伸手把它们搂进怀里,抬起头对他笑,眉眼弯如月,眼角往下弯出两道小弧,像月下的流星。她说:“宋彦城!你辞职不用怕,你想去创业,想去干吗都行。”
她笑着说:“这是我的嫁妆,提前借你用一用。”
她笑脸明媚,整个人都是生动的,像阴天雨雪后的大太阳,让每一个阴暗角落都明亮起来。
宋彦城伸手抱住她,侧脸挨着她颈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睛。
黎枝不太过问他钱财的事,所以对男人的身家可能没有具体印象。宋彦城能做到抽刀断水,放着集团董事长的职务不要,那一定是思虑周全,想好万全退路的。
不必空口承诺,他会用一生行动去证明。
晚上,两人自己煎牛排,吃了顿简单温馨的晚饭。黎枝说:“我们后天回去看看奶奶吧,我昨儿打电话给她,现在都得跟她预约时间了,后天不去,她又要跟老年团去南岳烧香。”
宋彦城:“老人家身体还好?”
“还行,定期检查,医生说按时吃药,情况蛮稳定的。”黎枝说:“我也联系了国外的医院,以防万一吧。”
宋彦城切牛排的样子很精英,一块块地码在碟子里,切完后,便把这盘给黎枝,拿过她的自己吃。
他问:“盛星没有别的家人吗?”
“他们家情况有点复杂,父母不算好人,嫌奶奶心脏病费钱,不愿意赡养。”黎枝平静说:“盛星出来上大学,就把奶奶也带过来了。他很辛苦的,做兼职,写本子,刚够医药费。他去世后,奶奶就没人管了。”
宋彦城忽然懂了,他点点头,语气如常,“没事,以后有我。”
“你明天出门儿吗?”两人普通聊天一般,黎枝告诉他,“我可能要晚上才回来,有个活动得参加。”
“我也有事。”宋彦城说:“你几点结束?顺路的话,我过来接你。”
“十点吧。”
“差不多。”宋彦城把番茄让给她,“那你等我。”

次日,慈善四十周年庆典活动于晚七点开始。
黎枝在工作室化完妆,这种和政府联名举办的活动,不会太奢侈时尚,加之紧扣主题,黎枝也没有特意穿长裙礼服。她就穿了自己的私服,一件浅色的收腰风衣,既平易近人,也挺显气质。
原本六点出发,黎枝说提早半小时过去。毛飞瑜觉得稀奇,“难得啊,影后对工作也有这么积极的时候。”
黎枝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提早更年期啊,一天不怼我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毛飞瑜又要来弹她脑门儿,黎枝跑跑躲躲,两人打打闹闹。
明小棋无言,拿出手机发微信:“爸,你见过那种像兄妹一样的经纪人吗?欢喜冤家,跟小孩子似的。”
庆典设在卡迪拉克中心馆,因为没有对外宣传,所以来的媒体记者不算多。他们大概都没料到,黎枝竟然是嘉宾。这个在娱乐新闻中半隐退的年轻影后,一度成为焦点。
经历过风浪,现在的黎枝已能从容谈定地面对镜头。她落落大方,亦平易近人,配合拍照,也能回答简短的提问。
“枝枝!你好久没有露面了,请问最近在忙什么?”
“在跟进剧本,跟你们一样,每天努力工作中。”
“枝枝,你怎么会想来参加这次活动的?”
“因为我觉得很有意义,所以就来了。”
“枝枝,枝枝,网传的结婚证是真的吗?你真的结婚啦?”
黎枝笑了笑,没有回答,被工作人员护着进了内场。
离庆典开始还有四十分钟,黎枝在休息室里待了会,然后走到窗边打电话,她轻声说:“杨主任您好,麻烦问问您,上车我托你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杨主任抱歉道,“我听说你到了,正准备过来跟你当面说的。是这样啊,人呢,是找到了,有记录,好找的。但按规定,我们不经当事人同意,是不能告诉你他的个人信息的。”
黎枝握紧手机,“他不同意吗?”
“是,我联系过他,并且转达了你的意思。但对方没有同意。”杨主任遗憾道:“对不起啊,帮不到你。”
“可我不会怎么样呀,我,我就是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实在不行,打电话也行。”黎枝急着说:“我不会打扰他的生活,真的。”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杨主任叹了口气,“但这真的没有办法。”
失落全写在了黎枝脸上,电话挂了,她站在窗户边没动。低着头,心情极差。毛飞瑜走过来,“还在找你那恩人呐?”
“嗯。”黎枝语气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儿了,“好心人不同意,哎,其实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顾虑的。”
“能持之以恒做好事的,那都是有眼力、有高度的大佬。人家不争名图利,就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你是想圆心愿,但人家也有自己的考虑,枝儿,提个醒啊,不要太双标,换位思考。”
毛飞瑜虽是爷们儿脾性,但这点好,总是能在黎枝迷惘的时候适当拉她一把,“各自安好吧,你要实在意难平,就想,他帮助的人变得这么优秀,也是为他积德报恩了。”
黎枝深呼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些。
七点,庆典活动拉开帷幕。
活动虽不奢华,但到场的政商界人士竟然不少。毛飞瑜眼熟几个,也深感意外,那都是身家不容小觑的企业家。黎枝坐在第一排靠右,正和杨主任低声交谈。
主持人也是电视台名嘴,台风稳重,开场便是细数海市慈善事业这几十年的发展与进步。
“我们的早餐计划,帮助了一百万个山区孩子,实现了能每天喝上新鲜牛奶的愿望。我们的小树基金,致力于环境治理事业,帮助卡司山区改善地质地貌,我们的小树铭牌,挂在了百万公顷的荒漠上,十年前的小树苗,已经成长为苍天大树。”
配合屏幕视频,现成气氛振奋人心。
很快,画面切换到一群儿童身上。
主持人说:“海市福利院,救济接收了两千余名儿童,这些孩子,或许身患疾病,或许被父母抛弃,而诸多爱心人士,用善心,为他们重造一片星空。截止到今年,我们的孩子里,有考取重点大学的,有成家立业的,也有在社会各行各业成为栋梁之才的。今天,我们邀请到一位很特别的嘉宾。”
还未说出名字,现场已自发鼓掌,叫好声阵阵。甚至有野生果梨橙们,难掩激动地叫出名字:“黎枝!黎枝!”
黎枝上台,主持人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黎小姐在电影领域表现出色的同时,不忘公益事业,向海市慈善总会捐赠了自己参演《20岁》这部电影的全部片酬。”
现场掌声起,热烈不息。
主持人:“我想请问黎小姐,是怎样一种心境或者机缘,让你做出这个决定?”
其实这也就是活动的流程之一,都是按着台本台词进行的。这种问题很好发挥,黎枝随便说几句,都能为她的形象加分。黎枝接过话筒,朝主持人微微颔首,然后从容道:“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希望帮助到更多的孩子。”
顿了下,她说:“但我和其他人可能有不一样的地方。因为我,就是在海市福利院长大的。”
一语出,全场哗然。
黎枝淡定依旧,面带微笑,“那时候的福利院,很小,没有扩建,也没有重新装修。一个大通铺,里面住着二十几个孩子。三条长长的木板,铺上杯子就是床。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两岁多。这是我有印象的记忆。”
主持人显然意外,谁都没料到,一个当红小花旦,拿了影后的女明星,会坦诚自己的过往。在这个需要包装、并且恨不得把自己包装得完美无瑕的行业里,黎枝自揭伤疤,将一个真实的自己,坦坦荡荡地展示在大众眼前。
那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彻底的释然。
黎枝眼神真诚,说话不卑不亢,“我的人生从一开始,是被遗弃的,也是被厚爱的。我在福利院平安长大,也接受教育,我学有所成,并且至今,能够以一己之力,去帮助到其他人。因为说实话,没有经历过,大家可能很难理解那种被‘放弃’的感受。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这么轻松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是因为,我是熬出来的那个人。”
黎枝极力稳住情绪,但声音还是不可抑地微微哽咽,“还有更多没有熬过来的孩子,他们在黑暗里、在恐惧中、在茫然里找不到人生方向。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却成为被抛下的那一个。每个人的际遇里,一定要有一束光指引,才不至于偏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