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朋满座,衣香鬓影里,黎枝独得老爷子的喜爱。她谦卑有礼,既不阿谀奉承,也不装腔拿势。和宋彦城陪在老爷子两侧,一个气质沉稳,一个恬淡温柔。好多员工都悄声议论,内容不得而知,但看向宋彦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琢磨不透。
年会盛启,是宋锐尧主持,西装革履好正宗的总裁派头。
致辞、总结、共襄盛举,千人附和呐喊。
彩带、灯光、歌舞盛典,万世留香壮景。
黎枝被震得有点懵,悄然靠近宋彦城,“你家集团这年会……啧。”
宋彦城以为她会说大开眼界。
黎枝:“有点像大型聚众传|销现场。”
宋彦城:“……”
因为老爷子点名要他俩待在身边的关系,之后的敬酒,宋彦城俨然成了C位主角。他与宋锐尧一齐推轮椅,在各董事与高管之间应酬。老爷子神情困倦憨痴,却一直握着宋彦城的手。
这种场合,黎枝自然不会跟着去。她在长餐桌,果盘里的樱桃被她席卷一空。毛飞瑜的电话不知打了多少遍,她索性调成了静音,搁在包包里置若罔闻。
九点半,年会临近尾声。宋兴东指着黎枝,嗯嗯啊啊要她过来。
黎枝扮乖巧,小女人娇态尽显,依偎在宋彦城身侧,一口一句“爷爷”把老爷子哄得笑逐颜开。走时,宋兴东忽然指住宋彦城,神情乍变。眼神烁锐明利,宛若恢复了正常。
所有人屏住呼吸,连宋彦城都没了谱。
半晌,宋兴东说:“集团的工作,你们都要好好配合他。”
一语毕,打翻了各怀鬼胎之人的七巧玲珑心,敢情儿这年会开的好,旧年去,新年至,又要变一番天地。
关红雨和宋锐尧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宋彦城才是今晚最大赢家。
黎枝这时候是真有点着急了,宋家这一大家子人的场面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她十一点的末班飞贵州,再耽误就真赶不上了。就在这时,季左不动声色的从后面走近,“黎小姐,接个电话。”
黎枝跟他走出来,莫名,“电话?”
季左加快脚步,低声说:“长辈都在,宋总脱不开身,给我发了条信息,让我替你脱身。黎小姐别担心,宋总的车在外头,一定准时送你到机场。”
黎枝有点虚飘,不敢置信,“是,是宋彦城?”
季左笑道,“是。”
他俩悄无声息的出了会场,出了旋转门,酒店大堂的琉璃大灯映出绚影一片,黎枝被这光影照得脸颊微热。到室外被冷风一吹,才稍稍降了温。
“他是该对我好。”黎枝镇定下来,趁当事人不在,嘴上讨讨便宜,“季助理,和他这么个老板共事,是不是有点儿痛苦。”
“不会。”季左笑了笑,“其实宋总人挺好的,接触再久点,黎小姐自然就知道了。”
黎枝轻叹一口气,“那倒不必。”
季左忍俊不禁。
“对了,季助理。”黎枝歪着头,眼里狡黠之色微闪,“宋彦城这么帮我,是不是已经成我粉丝了?”
季左:“啊?”
黎枝:“他不好意思告诉我而已。”
季左没忍住,握拳抵住嘴唇,笑意不敢太放肆。
两人相谈甚欢,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走近。
宋彦城一路追出来,气息未喘平,恰好听到这一句。
季左愣了愣,立刻站直了,“宋总。”
黎枝回过头,倒也不怕他,更没有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夜色璀璨里,光影朦胧中,她朝宋彦城心无旁骛地一笑,差点晃着了他的眼睛。
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黎枝一看坏事儿,边走边接。连宋彦城都能听见电话里的吼声——
“黎枝,你不想混了就说一声儿,老子不伺候你当姑奶奶了!你要赶不上这趟飞机,明儿就去黄果树瀑布跳下去。放心,不让你一个人死,我陪你殉情,丫的做鬼都不放过你。你敢放剧组鸽子,一块儿完蛋!”
黎枝知道毛飞瑜是真生气了,理亏在先,只能卑微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赶到。”
她往前跑,长裙在腿边轻漾,渐远的背影匆匆忙忙。宋彦城的心像一根皮筋儿,拉扯之中,轻轻颤动。
她本可以不来,但还是为他而来。
黎枝跑到车边,司机已经替她拉开车门。她顿住,忽然转过身回头看。
宋彦城长身玉立于夜色中,背后是浮光跃金,把他三件式的西服染了一层淡淡的金。男人轮廓如月下剪影,俊朗笔挺,看得黎枝一刹眼热。
对视之中,是宋彦城先开的口,声音低沉缓慢,说:“好好拍戏,如果表现好,当你粉丝也不是不可以。”
黎枝笑着问:“这样啊,那你知道我今晚是在干什么吗?”
宋彦城目光平静,落于她身,不曾挪眼。
黎枝转过身,上了车,撂下两个字:“宠粉。”
作者有话要说:城城: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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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疼
第二十五章
宋彦城的车是一辆黑色卡宴, 跟了他好多年的老司机,把车飚出了生死时速,掐着点送到了机场。到贵州是凌晨一点, 再辗转到外景地, 一宿便过了大半。
这场戏是要赶光线,所以黎枝根本没时间睡觉,直接进去化妆。
毛飞瑜气得要死, 当着别人的面儿不好发作, 眼神跟刀刃似的, 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
“你到底图什么?”抓住空隙,毛飞瑜压低声音问。
黎枝眼含鄙视,“契约精神你没有。”
毛飞瑜冷眼冷言, “警告你, 别给我玩起了真感情, 再作就死。”
黎枝用脚尖踹他鞋子,“毛病。”
做发型时,明小棋走进来,递给她保温瓶,“喝点热水啊, 外面可冷了。”
黎枝笑着道谢,“你也这么早?”
明小棋背着个大书包,手脚麻利地掏出几张暖宝贴,“嗯!跟老大过来学东西的。”
一旁还在置气的毛飞瑜:“甭给她了,冻死得了。”
明小棋说:“冻死她, 你就下岗了。”
黎枝忍着笑, 毛飞瑜被呛得无话可说,啧的一声, “这小姑娘。”
明小棋还有别的事儿要忙,麻溜溜地走了,并且甩手往他身上丢了个东西。毛飞瑜低头一看,一张新的暖宝贴。
五点十分,副导演来叫人,此时间段光线合适,争取在半小时内结束拍摄。
仍是王梦花与张宝玲在河边第一次碰面的那场戏。
黎枝身着夏装和凉鞋,低头在河水里揉衣服,清秀的脸庞神情麻木。和张宝玲抬头对视一眼,方言说道:“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很顺利,只NG了四次,导演便喊过。
工作人员立刻向前,替时芷若披上大袄子。递热水的,暖手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黎枝这边,毛飞瑜找了好久她的外套,一直没找着。奇了怪,就搭在椅子靠背上,也不知被谁拎走了。
NG四遍不算多,但黎枝的手是一直泡在河水中的,又只穿着短衫薄裤,已经冻得嘴唇乌青。
毛飞瑜直接脱了自己的,一把将黎枝裹住。
“还能走么?”
黎枝点了下头。
“你扶着我点,赶快进去烤烤火。”
外景地在山区,盘山公路上去,海拔五百米内没有居民住处。条件艰苦,除了设备用车,只有一辆房车供演职人员使用。说是房车,其实就是个综合工作室,化妆、吃饭都在上面。它旁边还停着一辆奔驰房车,是时芷若团队的。
上车,冰冷冷的,空调没开,取暖电炉也不见了。毛飞瑜找了半天,影儿都没有,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清楚。
“见鬼了。”毛飞瑜低骂。
黎枝坐在凳子上,抱着手臂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明小棋上来送热水,一看这情形,“怎么回事,这车上明明准备了两个炉子的。”
现在顾不上分析前因后果,毛飞瑜大步迈开:“我去找别的。”
“别找了,就导演那儿有一个,几个人围着用的。”山区条件就这样,不是不舍得炉子,而是电负荷不起。还有那么多摄影器材要通电,当然得省着。
“你别去了。”明小棋制止毛飞瑜,转身就下了车,“我知道在哪儿。”
奔驰房车里,时芷若坐在绒毯子上,捧着保温杯与团队成员谈笑风生。三个烤火炉围着,车里温度暖如春天。
明小棋是个实心肠的,直接道:“芷若姐你好,你这三个炉子,有一个是那边车上的。”
时芷若笑意淡淡,没说话。
她旁边的经纪人红姐,见明小棋是个实习生,当下就撂了脸子,“这是我们自己带的。”
明小棋:“中间那个是剧组的,不信您看看背面,贴了个胶布做记号。”
经纪人:“演员刚拍完戏,天儿太冷,借用一下行不行?”
明小棋:“不行。那边也有演员刚拍完,一个炉子都没有,人家也冷呀。红姐,您多包涵啦,炉子呢,我就拿走了。”
她敢说敢做,不卑不亢的,一点儿怯色都没有。
毛飞瑜在车外全听见了,她一下车,炉子递过来,“赶紧给枝枝姐送过去。”
毛飞瑜颇感好奇,“你,就这么怼明星的?”
“她自个儿没做错事,怎么会遭人怼呢。”明小棋努努嘴,又马上改口,“我这是工作尽职。”
有了炉子取暖,黎枝觉得半条命捡回来了,缩成一团,仍止不住地发抖。
毛飞瑜站她对面,看了她好几眼。
黎枝抬起头,“干吗?”
“你。”毛飞瑜顿了下,“真抢过时芷若的初恋?”
黎枝摇摇头,闷声说:“是她抢我的。”
毛飞瑜不说话了,就这几次来看,种种迹象已帮他分清了真伪。
差不多了,他替黎枝拎东西,说:“回酒店睡会儿,通宵熬夜,早晚把你熬成大黄脸。”
帮宋彦城参加年会已是昨天的事了,黎枝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阖眼。剧组下榻的地方,说好听点是酒店,其实就是个宾馆。有点咖位的都不住这儿,自掏腰包往市中心住。
老式的楼梯,还用钥匙开房门,进去就是一股霉味,黎枝掩嘴咳嗽,她有鼻炎,毛飞瑜是知道的。边开窗边说:“没办法,咱们经费有限。你忍忍,有朝一日出头了,天天带你住总统套间。”
黎枝比了个OK的手势,这味儿呛的,她都不敢张嘴。
好在山区风大,一轮轮的往屋里吹,换了一遍空气。毛飞瑜还有点事得回一趟剧组,很快就走了。
房间空调开半天还是个冷的,压缩机咣咣响。房间里连座机都没有,还得下楼叫人。黎枝下去了两趟,前台空的。她也懒得折腾,决定洗个热水澡吧。
太阳能热水器,搁这零度往下的冬天,根本形同摆设。洗到三分钟就变温水不说,黎枝低头的时候,吓得差点没跳起来。纸篓后面,慢悠悠地爬出一只南方蟑螂。她自小就怕这些虫子,得了,澡也不用洗了,裹着衣服就出来了。
水滴未干的身体贴着衣服,冰凉一片。黎枝坐在被子里,闻着若有似无的霉味,心里一片离奇的沉静。过去很多年,从福利院开始,她似乎就已习惯了这样的时刻。
就像刚才的洗澡水,刚刚够的水温,不至于让人冷死,但也与温暖无关。
黎枝把外套盖在枕头上,太疲惫,她睡得很沉。山区天色昏暗得更早,四点半刚过,白昼就退了场。黎枝的呼吸浅,房间渐黑,几乎陷入静止。
门缝颤了一下,停顿三秒后,又缓缓推开一掌宽,似风而过,很快又关合闭紧。
深度睡眠按下暂停,黎枝的意识渐渐苏醒。
她皱了皱眉,极致的安静中,细碎的动静逐渐放大。
黎枝睁开眼,昏暗的光线,让眼前更加朦胧。两团动态的东西隐约挪动,在白色的枕头上。
等黎枝反应过来时,脑子瞬间就空了。
那是两只黑不溜秋的老鼠!
黎枝瞌睡全醒,尖叫着往门边跑。老鼠受了惊吓,跟着四下乱窜,长长的尾巴扫过枕头、被套、下地后更有发挥余地。黎枝去拧门,拧不开,像从外面锁住。
她往后一看才发现,房间内不止两只,四五六只满地撒野,又长又大。其中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直接从黎枝脚旁窜过。
黎枝吓得失声,拽动门把纹丝不动。
她又慌忙去找手机,本就寥寥无几的联系人,一半还是昔日同学。毛飞瑜的名字赫然在最前,黎枝想都没想,本能反应地往下拉,按住一个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五六声长嘟音的等待,黎枝靠着墙壁,死死盯着那些似乎随时准备攻击的老鼠,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望地捂住嘴,眼睛涌上湿意。
终于,那边低沉的男声响起,“喂。”
黎枝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哽咽地叫他名字,“宋彦城。”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
工程部在做项目技术汇报,宋彦城就在这时突然起身,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离开会议室。
黎枝的啜泣声细碎且脆弱,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机,皱眉问:“你怎么了?”
黎枝哽咽变呜咽,哭声再也收不住,说:“我害怕。”
几句话后,宋彦城连回她一句话都没有,直接掐了通话,然后打了个新号码。等待间隙,他在落地窗边踱步,单手撩开西服下摆,掌心搁在腰侧。
孟惟悉接听的那一秒,宋彦城几乎秒速开口,“你那破戏是不是在贵州拍?”
孟惟悉有些莫名其妙,“惹着你了?”
宋彦城打断,“你是不是也在贵州。去给我救个人。”
孟惟悉一下子联想到,“又是那位普通朋友?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普……”
“我这人要是磕着碰着了,我俩也做回普通朋友。”宋彦城淡声。
贵州。
听到宋彦城声音之后的这五分钟,黎枝整个人都崩溃了。连日来的委屈、心酸、不公、冷落,如洪流突然决堤。
房间里老鼠乱窜,上桌子上床,尾巴半米长,从枕头上横扫而过。
黎枝抱着自己哭,缩在墙角发抖。
“咚!”
门口忽然响起撞击声。
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直接给撞开了。
三个青壮年拿着铁夹就往里头冲,随行的还有一位女人,她走到黎枝身边,把人给扶出了房间。
“没事了没事了。”她低声说:“孟总已经知道,黎小姐请放心,马上换酒店。”
黎枝差点虚脱,额头上都是汗,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孟总又是谁?
很快,房间里的人走出来,“都处理好了。”
黎枝不敢看他手中的黑塑料袋,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往一边挪了挪。
那女的是个利索能办事的,一手搭在她肩膀,护着往前走,“黎小姐,车停在门口,你明天是夜戏,待会去市中心的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四点,我安排车准时来接你去片场。”
黎枝是真吓着了,三魂七魄还游离在外,没细想其中的关系,心里冒出一个人。
她被护着下楼,往宾馆大门去。
旧旧的玻璃门是外推式,深夜起雾,看起来很脏。越靠近,黎枝心跳得越厉害。车停在门口,她几乎本能的,想到了宋彦城的那辆黑色保时捷。
冷风一灌而入,耳边的发挡住了眼睛。黎枝看清后,那只是一辆白色凯美瑞。
到了市区酒店,一切都安排得稳稳当当。空调和热水一应俱全,还有带按摩的浴缸和洗护用品。不多久,门铃响了一下,这个女助理迅速去开门,一声低缓的,“孟总。”
黎枝抬起头。
孟惟悉一八五往上的个头,西装革履,刚从应酬局上下来。随行的还有两名男士,都是他下属。孟惟悉长相清隽,却仍掩不住身上的出众气质。
黎枝第一反应,这人和宋彦城是一卦的。
“接到彦城电话,我就安排小张先过来。”孟惟悉问:“还好?”
黎枝立刻起身,“谢谢您。”
宋彦城笑了笑,“不谢。回去之后你跟他说一声,别动不动就绝交警告。小时候就这样,还玩不腻呢。”
黎枝连连应声,“他人就这样,说话不好听。”
孟惟悉笑意更甚,心有戚戚。
“山区取景条件有限,你也多包涵。这一周拍摄,你就住这里,车和人小张都会安排好。她解决不了的,你直接来找我。”孟惟悉说得四平八稳,好像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随行在身边的都是亲信,听到这都暗暗吃惊。
孟惟悉什么人物,这样开一回口,怕是头一回了。
走前,孟惟悉又问:“周五他过生日,你回海市?”
黎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天竟然是宋彦城的生日。她支吾了半秒,小声说:“明天我有一场戏要拍。”
孟惟悉客气一笑,“有机会,下次再聚。”
一晚上,犹如地狱天堂,大起大落。
人都走后,房间安安静静。
黎枝坐在床沿,盯着华丽的水晶灯发呆。人一脆弱,就容易陷入情绪的低潮。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安慰不曾有,更不提一句知暖知热的问候。
像是被灯光旋进其中,黎枝眼前一片模糊。
她的幼年是福利院,一间房十几张高低床,几十个孩子眼神懵懂且茫然。也有过被认领的机会,她站在一群孩子中,像一群被挑选的小羊羔。
再后来上高中,她年年都是贫困户,站在讲台上,老师搭在她肩膀,号召全班善心助学,倡议捐款。
她的人生,孤立无援。
直到这一刻,她发现,还有人能够相隔千里,赠予温暖。这让她诚惶诚恐的同时,也触动了敏感而脆弱的那根弦。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的,黎枝看到显示,颤着手指按下接听。
六七秒的沉默,宋彦城耐不住先开了口,“你手机坏了?”
黎枝捂住嘴,闷声,“嗯。”
宋彦城不计较她的敷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主动打这通电话。于是发挥一贯的毒舌作风,明讽暗刺,“都拍上这么好的剧本了,怎么也不住好点的酒店。”
黎枝低着声音,说:“谢谢你。”
此刻的宋彦城正在家中,书房的落地窗能俯瞰海市的绝妙江景。临近新年,节日气氛已经乍隐乍现。他听见黎枝的这声“谢谢”,手指收紧,把手机握得死死的。
宋彦城清了清嗓子,刻意以调侃的语气,“你拿什么谢?这个月的工资扣个五万?”
电话那头一阵啜泣。
宋彦城蓦地收声。
黎枝哽咽着,忍了几秒,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翻号码的时候,我也想打给爸爸妈妈,翻到一半我才想起,我没有他们……”
我只有你。
一个在同住屋檐下的你。
哪怕只是甲方乙方,却也给了我一个家的你。
黎枝在电话里崩溃痛哭,如电闪雷鸣,一击即中,往宋彦城的心口劈出了一个大窟窿。她的眼泪就顺着这个窟窿往下坠,浸湿了他心底血和肉。
他在夜阑里开口,轻声:“乖,不哭。”
作者有话要说:宋彦城:枝枝杀我 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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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猪
第二十六章
黎枝哭得太投入, 万物虚空,其实什么都没听见。最后哭得睡着了,就更忘事了。被电话吵醒的时候, 天色将亮, 是昨晚那位女助理,说两小时后来接她去片场。
这种待遇,让黎枝心生错觉, 好像自己真成了角儿。
她忽然有点儿羡慕时芷若了。
被人重视和惦记的感觉, 太好。
黎枝坐起身, 头疼欲裂。她一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今天的戏还不太好拍,是一场下水的戏。
窗外天色灰蒙, 山区的云层厚重, 一团团的织在一起像要往地上砸。黎枝忽然顿了下, 拿起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
女助理的上一个,是宋彦城的。
黎枝愣了愣,显示通话时间:7小时32分。
宋彦城昨晚一直没挂电话?
那四舍五入,就是一块儿睡觉了?
黎枝一片眩晕, 迅速摇头,试图把这肮脏的想法给甩掉。
宋彦城的微信就是这时候发来的:
“鼾声比我狗还大。”
“建议挂呼吸内科及时就诊,算工伤,可找我报销挂号费。”
什么人啊真是,“你胡说!我从不打鼾!”
宋彦城:“没用的, 我已经录音了。”
宋彦城:“测了分贝, 达到海市噪音标准。”
黎枝:“……”
狗男人,神经病。
这边的宋彦城, 已经可以想到她气得脸色发绿的场面。踏进办公室的季左在门边脚步顿住,呃,老板笑容好诡异。
中午一点,片场,河边。
王梦花被婆婆刁难,从家里一路追打到外面。村里人出来看热闹,王梦花被老婆子追赶,失脚滑落进池塘。如冰刀刮骨,神经全部麻痹,她不会游泳,在水中扑腾挣扎,围观的村民却无一人出手相救。
黎枝本身是会游泳的,这一刻忘却自我,任池水湮没,看不出丁点破绽。
她的手举过水面,头顶淹在浑浊的水中,被呛了,声嘶力竭地喊救命。绝望与无力在每一次扑腾起的水花里无声传递。荒山围绕,几只黑鸟摇曳于天边,同村民的冷漠一起,构成一副悲怆的冬日之景。
一个长镜头到底,导演:“卡!”
工作人员立刻将黎枝从水中扶上岸,由衷道:“演得太好了。”
导演看了一遍回放,当即表示肯定,“完美。”
黎枝裹着毛毯,浑身湿漉,冻得嘴唇发抖,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毛飞瑜又拿外套给她裹了一层,难掩高兴,“姜老师一直在场边看你这场戏。”
姜棋坤的第一场戏是中午一点,他提前到剧组,敬业精神有口皆碑。按理说,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他是不太盯戏的。但黎枝这一场,他却看完全程。
寒冷被驱走大半,黎枝也激动,“姜老师看我演戏?”
毛飞瑜压低声音,“对,而且看得很认真。”
黎枝抓着他的手臂就往肩膀上一顿蹭,小声激动,“呜呜呜我不冷了,我还能再跳一次河,姜老师看我演戏我死而无憾。”
毛飞瑜:“出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门儿别说认识我。”虽凶,眼角还是带笑的。
换了衣服,黎枝坐在火炉前取暖。毛飞瑜给她递热水,提醒说:“你的戏份不多了,后天大夜场,周二赶早上,然后就等下周和姜棋坤老师的一场对手戏。公司已经在给你做一些宣传准备工作,这事春节后由红姐亲自负责。”
黎枝捧着热水,“哦。”
“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
毛飞瑜啧的一声,“公司这是要捧你。”
黎枝挺平静的,“不用签什么协议吧?万一我死活不红,没钱赔给公司。”
毛飞瑜气的恨不得抽她,“怂猪。”
两人是并排坐的,黎枝笑着撞了一下他肩膀,用港腔俏皮说:“小毛哥,想开一点。”
毛飞瑜轻哼,“就你最明白。”
黎枝憨甜一笑,低头喝热水。
两人都安静,毛飞瑜知道,砂砾在江河湖海的冲刷下久了,便成了硬石头,不会再轻易认为自己是颗珍珠。他和黎枝都是这一类人。所谓英雄心心相惜,其实苦难者也一样。
感慨没五秒钟,黎枝叫他,“毛哥。”
毛飞瑜看过来。
黎枝眼珠转了转,说:“我明天想回一趟海市。”那句“后天大早赶回来”还没出口,毛飞瑜就一顿狂骂:“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有一场大早戏,不到下午两三点不会完。你明天回海市?你再说一个字儿我抽你信不信?!”
声儿是真大,吹鼻子瞪眼的,特}人。
黎枝没跟他顶嘴,眼睛看别处,“哦。”
毛飞瑜揪着她的耳朵把脸转回来,太了解她心思,“我警告你,别跟上次一样瞎折腾。你要是敢走,谁爱带你带你去,我立马辞职!”
黎枝还是笑脸,“那你就会错过一个时代巨星,舍得?”
“巨星。”毛飞瑜齿间碾了碾这俩字,嗤声站起来,“出去抽根烟。”
黎枝接下来的戏份拍摄很顺利,早上那场,王梦花四点起床,生火煮饭、剁菜喂猪,间隙里,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抬头看向透出微光的远方,眼里的茫然像经久不散的大雾。日复一日,不见光明。
屋里,是丈夫如雷的鼾声。
王梦花低下头,继续剁着菜叶,面对镜头,眼神麻木空泛,与将亮的天色相得益彰。
导演喊:“卡!过。”
黎枝被冻惨了,坐在那儿半天没敢起身。
毛飞瑜走过来,给她披上大棉袄,“赶紧去烤烤火,八点编剧过来讲剧本,有几处做了修改。”
黎枝牙齿发抖,“那我……”
“这一周你都别想跑。”毛飞瑜警告道:“我真抽你。”
黎枝没吭声,低着头,眼珠一转,把棉袄裹紧了些。
剧本做了五处调整,加了一场群戏。剧本围读持续到中午一点结束,黎枝连酒店都没回。毛飞瑜恰好也有点事,这一耽误,等他发现黎枝不见的时候,黎枝已经快到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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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柏松墓园。
西南角一处祠堂里,宋家人悉数到场。法事正在进行,这是家族的规矩,每年岁末,都会合好日子祭祖。这种兴旺之族,对风水极其讲究。
站在最前排的,自然是宋兴东及其后辈。
宋兴东身体不好,所以没有现身。关红雨一身黑裙,端庄肃穆。宋锐尧黑色大衣及膝,一脸傲相。这母子俩打点安排大小事宜,颇有主人之风。而同样身为孙辈的宋彦城,被挤在人堆外,存在感极低。
宋彦城今天一身灰,大概因为阴雨天色,他原本偏白的皮肤都跟这身灰色衣服融成一体。
这样的场合,不容外人。季左候在祠堂外,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看见宋彦城的背影在最后一排。换做平时,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宋彦城这能忍能磨的性子,非一般人能比。但今天……季左坐在副驾,不放心地看了好几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