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有些复杂。就是这个人,是这十七年中,唯一疼了摇摇的人。
第44章 二更
许星摇几乎是扑过去的,“外婆——”
老太太小小个儿的,脸上都是被岁月雕刻出的痕迹,干瘪,皱起,略弓着腰,弯着背,穿着深褐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裤子,十足一个农村以种地为生的小老太太。
看到许星摇,周老太太也高兴,她伸着手去抱住她,“摇丫头——”
“可想死外婆咯。”她把许星摇抱了个满怀,笑得眯起了眼,刚才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笑道:“快让外婆看看,瘦了没有啊?”
她们很久很久没见了。
周老太太来之前,胆战心惊,因为这件她曾以为会被瞒住一辈子的事情,终于是被挖了出来。从陆家人找到她开始,她的整颗心就都在提着,没放下来过。
直到看到她自小疼爱着的孩子,她才展开笑颜。
“瘦了,瘦了,你一定都没好好吃饭。”周老太太满目心疼,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手上的薄茧有着明显的颗粒感。
这是许星摇唯一一个不排斥身体接触的人。
甚至,她身上特有的一种老人的味道都能让许星摇感到安心。
“是不是又挑食了?丫头,要好好吃饭啊。”周老太太哽咽着。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吃饭。……也怪她,在这丫头刚学吃饭的时候,就没本事给她什么好吃的东西,
天天吃稀饭咸菜榨菜的,谁能喜欢上吃饭?丫头挑食的毛病,得怪她。
她也不是不想给摇丫头吃好的,只是实在没钱买啊。她是从地里刨饭吃的,这种力气活,她却没多少力气,一年到头,真是挣不着多少。
“会的。”许星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摇摇听话。”周老太太笑眯眯道。
“好,听话。”
陆为修和沈明诗看得一愣一愣的。
何曾见过女儿乖得像只猫一样的样子?
陆嘉辰看得手痒,好想揉揉她的头啊。
陆为修吩咐身边的管家,让人上茶点来。
他看明白了,这位老太太对摇摇的重要性。既如此,那便当成客人招待。
陆家的保姆很快就把东西送了过来。
其中一个,在看到周老太太时,整个人突然就滞住了。
她怎么会在这!
周老太太很快也看到她了,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了。
周德梅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控制住,却完全控制不住。手抖到管家发现了,瞪了她一眼,她才硬是忍下,放下东西,赶紧出去了。
周老太太平复着被掀翻了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
母女俩近二十年没见,谁能想再次见面竟是这种情形。
许星摇见她神色不对,疑惑地喊她:“外婆……怎么了?”
周老太太牵强地扯着嘴角:“没什么。只是我在想,我们着实是对不住你们家。十七年前,我也没想到我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孩子,我
…我给你们跪下了!”
陆为修拧紧眉,侧身避开,“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周老太太被管家搀住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当年的事情全部道出。
“当年淑兰和你们凑巧在一个医院,无意中遇见了你们,知道你们是有钱人家,就起了坏心思,趁着护士没注意,把孩子给换了。怕被你们发现,又没钱养孩子,
就把孩子送我那里养了几年。
“我刚知道的时候,可真是被吓了个惨,让他们还回来,可他们压根不听我这个老太太的。我也没办法,就只能好好地待这孩子,争取少点亏欠。我知道我们欠这
孩子的,所以我一直是掏心掏肺地对她啊,还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得让这孩子读书,读到她不想读了为止。我想着,怎么也不能把这孩子从出生亏欠到
死啊。既然我们改了她的出生,那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改变她的前途。”
周老太太擦了擦眼泪,又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孩子。可是,你们能不能饶他们一命啊?我知道他们罪不可赦,可是、可是……我不能白发人送黑发
人啊,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开开恩吧!”
她没注意到,她身边的女孩儿,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可沈明诗注意到了,她走过去,一把把女儿搂进怀中。
“宝贝,怎么了?怎么了?跟妈妈说,跟妈妈说——”
许星摇死死咬着牙,忍下了所有翻滚的情绪。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没事。”
周老太太急于掩饰刚才和周德梅相见时的不正常反应,竟是没注意到身边许星摇的反应。
她心疼地去拉她的手:“丫头,怎么了?跟外婆说……”
许星摇闭了闭眼,忍下苦涩酸楚,“我没事,太晚了,您这么晚过来也累了,休息吧,明天再说这些。”
现在在陆家,她可以说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这话一出,沈明诗立马挥挥手:“好,好,都去睡都去睡。管家,你安顿好老太太。旁的明天说!”
老太太说的这些话,她听着了,却并无原谅之意。
她的摇摇,本应一生享尽宠爱,凭借天赋与努力,走着一片光明的坦途。却因这些腌臜,硬生生受了十七年的苦,与他们骨肉分离了十七年!
即使老太太待她好,那又如何?还能好得过他们亲生父母吗?还能给她多好的物质条件吗!
原谅二字,岂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老太太做得再多,做得再好,即使给出了自己的一切,也不足以换来“原谅”这两个字。
沈明诗很清醒,她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她的宝贝,是她的摇摇。
众人各自回屋后,她想着刚才摇摇的反应,到底是不放心,去了她的房间,敲门。
许星摇很难受,她在写作业。
沉浸在作业中,能减轻一点她的痛苦。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无法完全投入到作业中。
听到敲门声,她犹豫了下,还是让人进来。
沈明诗给她端了一小碗燕窝,睡前喝正好。她温柔地笑着说:“还在写作业吗?”
许星摇把笔一扔。
“没。”
沈明诗宠溺地笑了笑,“休息一下。来,喝点燕窝,美容养颜,对身体也好。女孩子多喝点,很好的。”
许星摇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地又移走了目光。
“摇摇,可以跟妈妈说说,刚刚怎么了吗?怎么这么难过呀。”她把碗放在桌上,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抚着她的心情。
许星摇沉默。
甚至对她的怀抱有点抵触。
她感觉,她现在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抵触的了。
许星摇,没救了。
“摇摇,你告诉告诉妈妈嘛……”沈明诗跟女儿撒着娇,见她仍不肯说,沈明诗便试着猜测:“是不是…因为外婆?外婆说的那些话,让我们摇摇不高兴啦?”
她感觉到她怀里的人儿动了动。
“摇摇,跟妈妈说说,你在想什么,好吗?妈妈很想,很想很想知道。真的。妈妈不会伤害你,妈妈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沈明诗揉了揉她的头,想给予
脆弱无助的女儿一点力量,她的话里有技巧,她在利用重复来强调、来加强自己话的可信度。
许星摇的抵触被她一点一点地抚平。
她轻一眨眼。
终是将话说出。
“我与外婆许久未见。
“一度以为,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的爱,也是世界上最纯粹,最没有杂质的爱。
“直到今天,她说出那些话,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的爱还有很多别称,叫做‘弥补’,叫做‘亏欠’,叫做‘偿还’。我也才知道,原来这些事情,她全都知道
,只是不说,即使她爱我,她也不会告诉我。
“在她拿她对我的爱来做交易,试图让你们放过周淑兰他们的时候,我在想,原来她最爱的不是我,她最爱的是她的女儿,是周淑兰。那——”
“我算什么?”
女孩的情绪濒临崩溃,“那我,到底算什么?”
“外婆她不爱我!
“她爱的,终究只是她自己,是她的女儿!
“我所认为的她对我的爱,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可以为她的女儿开脱!”
说着说着,她终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心底里所有的想法,同时,情绪也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不知道有多苦,不知道藏了多少的东西。
也不知道,她有多么地让人心疼。
第45章 不好哄
沈明诗在许星摇的房间里哄了她许久,直到最后她哭着入睡了,她才心疼不已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在她身侧躺下,拥着她睡。
可真打算睡了,她却又睡不着,只借着月光偷窥女儿的睡颜。
她错了,她错的太离谱了。
如果说十七年前是周淑兰给女儿的伤害,那十七年后,带给女儿二次伤害的人就是她。
在困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前,她脑子里已然有了一些决定。
许星摇的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总感觉身后被人环着。醒过来时,身后却没人了,空荡荡的,但是被子给她裹得很好。
是谁,她也知道,但她的身体难得没有做出下意识地排斥的反应。
她抓了抓头发,起床。
往浴室走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在床边放好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上。
是一套已经搭配好了的,她可以接受的风格的衣服。
她动作顿了顿,走过去,拿起来穿上。
洗漱完,她下楼的时候,却发现陆家空前安静。
只是客厅的沙发上,好像坐着人。
许星摇走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两个她没见过的老人。
看到她,两位老人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灼灼。
陆老夫人的眼睛红了红,“你是摇摇吧?摇摇……我是奶奶……”
陆老的情绪也很激动,只是他更擅长掩藏情绪,更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只是站在老夫人身边,虚虚扶着她。
陆老夫人觉得血脉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她一直不太喜欢陆媛,原来是因为她并非陆家亲生的孩子。而眼前这孩子,她却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第一眼就心疼
上了。
只是这孩子明明和旖旖是双胞胎,旖旖那么健康,她却瘦弱得让人心疼。
老夫人指尖颤抖,想去抱抱她,许星摇却是侧身躲过。
又来了。
一个看着情深义重的陌生人。
现在看着是多好多好,可谁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老夫人看到她的抵触,一时间不敢再碰她。
这时,沈明诗来了,笑着打破尴尬,“摇摇,这是爷爷奶奶。一大早上就过来了,等着你起床看看你呢。”
她早上有课,现在是上午六点四十。
一大早就过来?
那不是更早?五六点?
沈明诗知道她怕生,便赶紧缓和着气氛:“妈妈做了米线,要不要吃?吃饱了要去上学咯。”
她用鸡汤煮的,给这孩子补补身体。
“好。”她有些落荒而逃地走了。
沈明诗跟着去了。
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陆老和老夫人,说:“爸妈,我决定把媛媛送走了。她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养了她十七年,真的够了。如果说只是单纯的抱错,或许我
还能把她和摇摇一起养,可是周淑兰这分明是恶意抱错,我也就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养媛媛了。她亏待我女儿十七年,我不是圣母,还待她的女儿多好多好。我和为
修把周老太太,也就是周淑兰母亲接来了,送去了周淑兰一家原来租借的房子里,陆媛待会也会让管家送去了那里。从今以后,我们与她,再无干系。”
沈明诗闭了闭眼,眼底是挣扎撕扯的疼痛。
做出这些决定很艰难,陆媛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她也可以想象。
她今天一大早就把这些决定同陆为修说了,并且雷厉风行地付诸行动。
直到昨晚,她才知道她到底是有多亏欠摇摇,她才知道她的摇摇受到了多深的来自亲人的伤害。她凭什么还在为别人家的孩子顾虑呢?凭什么还在想着陆媛的未来
呢?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反正趁着昨晚周老太太伤了摇摇,她趁机把她们都送走。帮忙找地方安顿、每个月都给点生活费是不可能的了,她不跟他们讨要都是好的了!
沈明诗恨得不行,不知世界上怎会有这些毒如蛇蝎的人。
陆老和老夫人沉默半晌,终于是点了点头。
陆老道:“你做得很好。陆家是大家,血脉怎能容那等人随意混淆。你这样,不过是将她们各回各位罢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陆媛那孩子。怎么说,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小疼到大的。
“老爷子,你别在这给我犯糊涂!你可想想陆媛亲爸妈做的那些事吧!轮不到你心疼别人家的孩子!”老夫人跟他多少年的夫妻了,他在想什么,她轻易就能看出
,直接开口就给打断了。
陆老苦笑,“我也没说什么。”
“嘁。”
他摸了摸鼻子,没再出声。
毕竟,她说的,都在理。
自家的孩子都心疼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心疼别人家的孩子。
他决定这几天再去趟空山大师那,给这孩子问问命数和今后吉凶。
“我去陪摇摇吃饭。”老夫人没再搭理这老头子,急着去餐厅了。
许星摇发现餐厅的桌上可不只是沈明诗说的米线那么简单,还有剥好了的鸡蛋,热好了的牛奶。只是她全不爱吃,就都撇一边去了。
周德梅盯着她后脑勺,突然,似不经意地:“
哎,二小姐起的晚了些,要是早半小时,说不定还能去送送你外婆。”
许星摇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她去哪了?”许星摇原以为,外婆只是还没起。
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她又常年不在她身边,老太太的作息她也不清楚。
“啊?二小姐不知道吗?老太太一早就被夫人给送走了,亲自送上车的。”
许星摇看了她一眼。
周德梅莫名有些慌,赶紧笑道:“我还当您知道呢。”
许星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外婆吗?
想的,这么久不曾见面,昨晚也只匆匆团聚了一小会,怎么会不想?
可是她昨晚说的那些话,又着实是一字一字在往她心上戳。
许星摇忍了又忍,还是想问问沈明诗,外婆去哪了。
正想问,沈明诗就和老夫人一起过来了。
老夫人慈爱道:“摇摇肚子饿了吧?好不好吃?不好吃我让他们再做别的。”
许星摇摇摇头,还不待说话,沈明诗就自己解释了她把周老太太送走的事情。
“摇摇,他们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他们对你的坏的原因可想而知,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我们不要他们,好不好?”沈明诗摸摸她的头发,“妈妈把陆媛和她都
送去柳叶老街了,摇摇,妈妈知道你心里很看重周老太太,但是她是为什么对你好的你昨晚也听到了,我们……”
“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许星摇很痛苦地拒绝再听。
“好好好,妈妈不说了。摇摇,以前是妈妈没有考虑好,妈妈做错了太多了,以后妈妈不会了,以后这个家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都会爱你。”沈明诗伸手去抱她
。
许星摇轻眨了下眼。
是么。
会…么。
可这件事在过了一天之后,终于是按着她曾最无法接受的方向发展了。
她那天忍无可忍的爆发,在这时候就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可是她没有那天那样生气了。
或许是心目中对于外婆的高大形象与无上光辉,在昨晚,被外婆亲手,打碎了吧。
她感觉她的病更严重了,只是,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也并没有人发现。……她还有机会独自一人藏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舔舐伤口。
沈明诗说,以后他们都会爱她。可是她并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她本还能希冀来自外婆的一丁点的暖意,可就在昨晚,这点暖意也被无情地收回了。
十七年,她过得满是荒唐,何必对今后抱着太多的憧憬?
她只感觉浑身寒凉,身处无尽寒冰之中,无人可以救赎她,无人可以将她从黑暗与冰冷中扯出。
-
云十一中的一部分人在准备校庆的事情,一小部分人在准备数学竞赛的事情。
巧的是,竞赛是周五,过个周末,就是校庆。
他们参加完竞赛,能有好几天的时间休息与放松。所以参加竞赛的人多少都有些恨不得竞赛快点到来。
许星摇做完所有邢老师发下来的练习后,忍不住伸了下懒腰。
厚厚一沓。
做一遍,改一遍,还是很累的。
昨晚袁茵回来了,景延一晚上没睡个好觉,白皙得过分的眼睛下面的皮肤上有一层淡淡的青黑。
他趴在桌上睡了两节课,直到许星摇整理那一沓考卷时,发出了沙沙的纸声,他才悠悠转醒。
柯明文见他醒了,正想跟这位大哥说点什么,就见人家连理都不带理他的,直接就去戳前面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大抵也是习惯了被他戳,头也没回,动作不停,只淡淡道:“说。”
景延:“没什么,就是无聊。”
许星摇:“……”
她终于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看着他:“我给你检查一下考卷。”
“什么考卷?”
“邢老师发的考卷。”
景延认认真真想了想,看向桌腿。
许星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桌腿下赫然是几张干干净净没有写过字的考卷。
许星摇面无表情道:“我要举报你。”
景延快被她可爱死了,从抽屉里掏出了叠得齐整的卷子,“骗你的,在这。”
许星摇看了眼,嘀咕:“也没好到哪去。”
不也是空空白白的嘛。
景延眯了眯眼,友好询问:“你在说什么?”
许星摇:“没有。”
景延伸出了尊贵的手,揪了揪她马尾,“嫌弃我咯?还以为我听不到。”
许星摇“嘶”了一声,抓起一本书想打他,景延轻而易举一把抓住,吊儿郎当地“求饶”:“等等等等,别这样。”
柯明文看得目瞪口呆。
你在这……
玩过家家呢?
第46章 一更
这么一个满身倨傲的人,柯明文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幼稚的一面。
许星摇动了动手腕,发现这人力气还挺大,她抽都抽不动。
她抬眸看他。
他也懒懒地抬着眼,戏谑道:“动不了了吧。”
许星摇再挣扎了下,景延不动声色地使着力,颇为悠闲地逗着她玩。许星摇才不做浪费时间的事,她最终选择放弃,“我不打你了。”
言外之意——赶紧给我放开。
景延笑了下,“说得好像你打得过一样。”
许星摇:“……”
她暗暗咬着牙。
也不知道是谁,被黄毛,被花臂压着打?
景延突然松了手,另一只手给她一颗糖,是颗大白兔奶糖。少年的薄唇略微弯起一小个弧度,“不逗你了。”
许星摇有些匪夷所思。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拿糖来…哄?
她又不是小孩了。
纠结了下,她还是没有拿,默默把头转回去。
景延还想说什么。
“老大,你看外面——”
一个许星摇没见过的人突然跑进青藤班,一边喘着气,一边喊景延。
许星摇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穿着得体的套装裙,黑色高跟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
许星摇猜测着这个人跟景延是什么关系。
却见,景延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他的不耐与暴躁,尽显于动作之中。
许星摇越发好奇起来。
直到付以听把头探过来:“咦,你这道题怎么还没做出来呀?”
以摇摇的速度,早做了五遍了好吗。
许星摇低头看题:“噢,快了。”
一缕微风轻扫而过。
景延双手插兜,看都不看袁茵,只靠着栏杆看楼底下玩闹的人。
袁茵忙道:“我记得你今天有语文课,看到你语文书在家里,就给你送过来。”
也是这时,孟沐桐经过青藤班,想偷偷看看景延,看到袁茵和景延在走廊,她眼中绽出喜悦,快步走过去,乖巧喊着人:“袁阿姨,您怎么来啦?”
景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交际。
“没事我走了。”
袁茵登时顾不上理孟沐桐了,只拉住他,“延延,等下,书——”
“用得着你费这个劲?装什么慈母么?这本——”他随意掠了眼,“我开学到现在就没带来过。”
袁茵一愣。
她原以为,儿子会感动于她竟然记住了他的课程表,会感动于她来给他送书,却没想到,他张口,仍是射出万道箭矢。
可是,她记得,她的延延,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呀。怎么可能不带书呢?
袁茵不解极了。
“走了。”景延率先离开,随手压着帽子。
在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孟沐桐一声不吭。待他们说完,她才去搀住摇摇欲坠的袁茵,“阿姨,您还好吗?别生气,景延他…他就是这样。”
袁茵的眼眶红了一片,她犹豫地看着景延离开,沉沉叹了口气,“我就不打扰你们学习了。下次有空来家里玩。”
“阿姨,您又要出国吗?”
“…是。”
反正,她留下不留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而还会惹景延厌烦。
“那我下次去找您玩。”
“好。”她无心做过多的表面功夫了,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离开。
背部挺直,脚步又稳又快。
又是一个从外表看不出心情的女人了。
她走后,孟沐桐也走了。
景延却从门后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袁茵离开的背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不知,许星摇也在看着他。
又是奇怪,又是不解。
待他回来,她正好在梳理语文笔记。
景延瞥过,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瞥过而已。
-
许星摇原以为生活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惦记着有时间去找趟许离,她记挂着,始终放心不下。
她和周老太太生活过几年,许离却是没有过,于他而言,周老太太是陌生人,陆媛也是陌生人。
一下子跟两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也实在是太为难他。
别的人无所谓了,但这个弟弟,许星摇是认的。
但她还没去,却是有人找上来了。
——是陆媛。
她很直接地来云十一中找许星摇。
与其说是找,不如说是堵了。
许星摇的去路被她挡了个干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媛没办法,她也是走投无路了。
“星摇……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哀求道。
许星摇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到眼中毫无波澜,却连个声都没应她。
陆媛终于忍不住哭了:“我求求你,你劝劝妈妈,让我回陆家吧!我不住三楼,哪怕是住在保姆住的小屋子我也愿意,我不吃好吃的,随便给我一口饭就好了。但
是能不能别把我赶出去?我求求你了,我过不下去了,再在那里住着,我要死的!”
她现在住的地方叫柳叶老街,大名鼎鼎的别称是贫民窟。这个名字,从前她连提起都觉得脏,曾以为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踏足那里,又是高兴,又是庆幸,还好她是
陆家的孩子。
可是一夕之间,天旋地转,她一转眼就变成了贫民窟的人!
那个地方,又脏又乱,那个家,所有的面积加起来还比不上她一个房间的大!更别提那个阴郁的许离和脏兮兮的老太婆了,那老太婆身上也不知道什么味儿,
还驼背,普通话也不标准,做的饭跟猪食一样!
陆媛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离疯也不远了。
她几乎是迫切地想逃脱那个地方。而能带她离开地狱的,如今竟是只有许星摇一个人。所以她现在只能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死攀住许星摇。
爸妈……
想起陆为修和沈明诗,陆媛的眼睛就黯淡了下来。
他们真的不管她了。让管家把她送走,他们连面也不露。她挣扎,可是管家才不顾她的挣扎。
周老太婆说要带她去把姓给改了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总觉得改了以后,就真的跟陆家没有关系了。
可是她和许星摇,不就只区别在血缘吗?血缘难道就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十七年的相处都能成空!
许星摇浅浅淡淡的眉尖略一蹙起,“我过了十七年的生活,你怎么就过不了?”
陆媛愣了下。
“你这种要死要活的生活,我过了十七年。只有比现在惨,没有比现在好过。而这一切,本不该是我受的,本应全都是你的。我替你受了十七年的苦,现在不过是
将属于你的还给你,该你受的让你受了,你就受不了了吗?”许星摇冷声道,声音疾疾,气势迫人。
她曾给陆媛的印象是脆弱、寡淡、好说话,而这全部的印象,在这一刻,尽数崩塌殆尽。
“陆媛,你抢走的十七年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就更别奢想余下的时光了。”许星摇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抬手撇开她,不带犹豫地离开。
陆媛被震在当场。
半晌后。
她突然冲着许星摇喊:“可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才刚出生!而且,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未拥有!拥有了又失去,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有多残忍…
…”
女孩被她叫住,脚步顿下。只是,却并没有被她的话激起半点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