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叫顾西辞的名字,顾西辞愣了愣,猛地回头看着她。
两个人在月色下对视。王妃的目光中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良久,她轻轻笑了笑,说道:“早点…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顾西辞觉得鼻子发酸,她点点头。
知道了,母亲。
把人托付给谢少言之后,顾西辞顿觉轻松不少。谢少言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关键时刻也从来没含糊过,顾西辞不担心他能把那几个人弄丢了,况且谢少言身边的士兵是赵祯的人,她还留下了几个暗卫。
这要是再出问题,顾西辞就让谢少言切腹自尽好了。
对于接下来的去处,顾西辞有点犹豫,究竟是回去抓襄阳王,还是去冲霄楼。她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别院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西辞一转头,看见城中东北方向、那座高高伫立的冲霄楼不知何时燃烧了起来,冲天的大火简直把漆黑的夜空都映成了浓郁的血色。
顾西辞愣住了。
冲霄楼冲霄楼,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襄阳王既然早就知道是王妃放走了她,那为什么还要留着王妃?大战在即,他不在王府待着,却跑去了别院…
冲霄楼的机关图。
即使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也足够顾西辞浑身发凉了。襄阳王故意把冲霄楼的机关图透露到王妃面前——否则按照王妃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禁足状态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机关图这种机密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张故意送出去的机关图是假的,为了引人上钩。
顾西辞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白锦堂和白玉堂拿到的图纸是动过手脚的,他们要如何在重重机关中活下去?
顾西辞朝着冲霄楼狂奔过去。
天…别这样,我不想刚救出母亲…就失去你啊!
而且还是我赶你去的那虎狼之地…
等顾西辞跑到冲霄楼下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赵祯的军队给包围了,带队的人是展昭,他看见顾西辞后脸色一僵,冲过来拦住了要往里跑的顾西辞。
“大哥你放开我我要进去找玉堂!”顾西辞一脸崩溃地使劲儿掰着展昭的手。
“不行!”展昭难得语气强硬:“冲霄楼的主干已经烧断了,那座楼就要塌了,没法进去了!”
“可我不能把玉堂扔在里面啊!”顾西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冲霄楼,就在她跟展昭说话的当口,被大火烧得哔哔剥剥的冲霄楼发出了一声让所有人心中一颤的哀鸣,骤然倒了下去。
展昭眼疾手快一把抄起顾西辞往旁边闪开,其他人也都纷纷退后,眼睁睁看着那集合了机关巧技的冲霄楼就这样在大火中被烧成了一片腐朽灰烬。
“哈哈哈!”旁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大笑声,这是之前跟谢少言在一起的那个将军在别院逮住了襄阳王带过来,襄阳王看见冲霄楼轰然倒塌,抑制不住仰天大笑,将军面无表情地抬腿踢了他一脚,把襄阳王踹了个趔趄,他扑腾着往前滚了两步,跌在了顾西辞的脚边。
“女儿,如果当时你听话,乖乖到爹这里来,爹就把真正的机关图交给你,让你把你相好的救出来…”襄阳王一脸疯癫,他仰头看着顾西辞:“可惜啊,孩子不听话,还得教育一番…”
“你想死吗?”顾西辞猛地挣开了展昭,跪下来拔出匕首贴在襄阳王的脖颈之间,手指颤抖:“我成全你!”
“等等!”展昭一把扣住顾西辞的手腕,低声说道:“陛下要活的。”
“他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分别?”顾西辞抬头看展昭,仅仅片刻,她脸上的疯狂就变成了平静。
展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白——”
与此同时,顾西辞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他活着,陛下要问他一些事情。”
顾西辞浑身都僵住了,那句话像是直接刺入了她的心中。一晚上经历的大起大落让顾西辞的感知无限延迟,良久她才慢腾腾一格一格地转过了头。
白玉堂的脸在漫天的大火中被映得有些失真,他对着顾西辞微微一笑,说道:“抱歉…让你担心——”
顾西辞转过身扑入了白玉堂的怀中,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浑身却在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白玉堂抿了抿嘴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你吓死我了…”顾西辞颠三倒四地说道:“白大哥呢?你有没有遇到他?你受伤了吗?找到什么东西了没有?”
白玉堂轻轻地摇了摇头,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哥哥死了。”
顾西辞睁大了眼睛,她剧烈地喘息起来,双手扣住白玉堂的肩膀晃了晃:“怎么回事儿?!不——”
“嘘。”白玉堂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顾西辞,他垂下眼眸,强硬地把她再次拉入怀中,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嘘——我哥哥死了,记得这个结果。”
顾西辞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接下来白玉堂的面无表情就变成了一脸深沉的悲痛,他把头埋在顾西辞的肩窝里,浑身颤抖。
顾西辞不好再问什么,白玉堂的劫后余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无暇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她对着展昭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将军走了过来,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白少侠,请问你在里面找到了什么东西吗?”
白玉堂并不去看那个将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有些闷:“没有,我们刚进去不久就被困住了,机关图是假的,后来渔网阵启动了,哥哥为了送我出来…”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看着白玉堂一身白衣残破不堪,边边角角沾染了不少血污,浑身狼狈的样子,想必是在楼中经历了一场混战才勉强在葬身火海之前逃出来。至于剩下的白锦堂…将军眯了眯眼睛,无声地拎起被展昭顺手敲晕的襄阳王,退了回去。
反正襄阳王抓到了,他手下的军队也都投降了,冲霄楼中的东西都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了,这算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死在里面的白锦堂,就交给陛下去判断吧。
将军深深地看了一眼抱着顾西辞的白玉堂,抬手一挥,带着人离开了。
第70章 【七十章 】春秋大梦
襄阳王都被抓了,接下来的事情只剩下扫尾,展昭与将军奉命留下清理战场,顾西辞和白玉堂跟随押送襄阳王的部分军队先一步返回了开封府。
襄阳王虽然被抓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在外面呢。
赵绮白在武林大会上被顾西辞打脸之后就逃跑了,她也没回襄阳去,后来唐非鱼告诉大家,赵绮白直接跑回了开封府,躲进了宫中。
顾西辞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笑话赵绮白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然而等他们回到开封之后才发现,赵绮白这步棋走得其实挺漂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毕竟皇宫里面可是有个把她宠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太后娘娘在啊,赵祯再怎么想要斩草除根,也不能拿着刀去太后面前公然掳人啊。
顾西辞和白玉堂进京那日是个连绵的阴雨天气,一团乌云压在开封城的上空,让人直觉得阴郁沉闷。因为襄阳王是被秘密押解的,所以大家便在城门外头一直等着天黑。
顾西辞坐在茶肆中喝着一碗农家随手泡的粗茶解渴,她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家都害怕一会儿要落雨,便着急赶进城。只有他们这队人看似悠闲地散在一边。
白玉堂看了一眼顾西辞手中的茶,从行李里面摸出个布包,打开来发现当中整整齐齐罗列着几个小巧精致的糕点,他拿了一块花朵形状的糕递到了顾西辞的嘴边。
顾西辞看也没看,啊呜一口啃了下去。
“别担心。”白玉堂淡淡地说道:“今夜进了城,一切事情就都结束了。”
“我没担心这个。”顾西辞微微蹙眉,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押送襄阳王的士兵们,低声说道:“白大哥…究竟去了哪里?”
“死了。”白玉堂理了理自己胳膊上缠着的白麻布,脸上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
然而顾西辞压根就不信他这句话,她轻轻扯了扯白玉堂的袖子:“不可能!到底去了哪里!
白玉堂的脸上闪过无奈之色,他揉了一把顾西辞的发顶:“死了,你就别问我了,行么?”
顾西辞明白了。或者说她心中早就有个隐约的猜想。
白玉堂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从此之后安安稳稳地活过一生,然而白锦堂为赵祯卖命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生活在阳光之下。况且白锦堂知道了赵祯那么多秘辛,也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主。
唯一脱离的机会就是假死。毕竟没有人会去追究一个死人曾经知道些什么。
但这个做法有风险的,冲霄楼塌了是塌了,可若是白锦堂真的死在了里面,在废墟之下定然能找到他的残骸。
即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但是在短时间之内,白锦堂去哪里找一具能代替他死亡的骸骨呢?
还是说他早就准备好了?
顾西辞心中闪过无数疑问,但眼下并非是解释的好时机。白玉堂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回头到了赵祯那里…少不得顾西辞要提白锦堂遮掩一番。
走了也好。
打定主意之后顾西辞便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她对白玉堂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城外等到了天色黑沉,终于等来了接应的御林军。趁着夜色的遮掩,大家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在皇宫外面顾西辞拦住了想要跟她一起进宫的白玉堂,并且在护卫们不善的目光之中让他去开封府找包大人。
“你不能跟着我一起。”顾西辞贴在白玉堂耳边轻声说道:“这些事情我回头会告诉你,但你不能在场…我哥他…”
顾西辞话未说完,但白玉堂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虽说白玉堂跟顾西辞关系亲密,可毕竟跟赵祯隔了许多层,不好去听那涉及赵祯身份的宫闱秘事。
“我在开封府等你。”白玉堂点点头,帮顾西辞理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唐非鱼和你…母亲那里,我会照顾。”
顾西辞笑了笑,用力握了一把白玉堂的手,然后转身跟随护卫们进了宫。
走了一段路之后,顾西辞忽然说道:“他是我心悦之人,我将来要嫁给他的,所以,”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御林军护卫:“得罪了驸马爷…你最好掂量清楚。”
护卫愣了愣,显然明白顾西辞是谁,他虽然一脸愤然,但还是招手让之前悄然离开的那几个护卫老老实实回来了。
走了一段路便有太监前来接人,那太监先是对着御林军的护卫拜了一拜,继而恭恭敬敬地转向了顾西辞:“公主殿下,陛下在太后娘娘的福宁宫,着奴家带您过去。”
“有劳。”顾西辞微微一笑。
太后娘娘的福宁宫在后宫中是最大的那个,自从她被先帝从宫外接回来又洗脱了“狸猫换太子”的罪名之后,便一直居住在这里。照理说这是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所居住的地方,应该富丽堂皇一派威严才是,但当太监带着顾西辞来到宫殿门口的时候,顾西辞却觉得这个宫殿看起来有些荒凉。
正殿中,主位上坐着看似一脸淡然的太后娘娘,她身边站着脸色煞白的赵绮白。赵祯坐在太后的右手下方,手中端着茶盏正在品茶。这个时候,太监进来对赵祯低声通报,赵祯说道:“让她们进来。”
御林军压着襄阳王跟在顾西辞身后鱼贯而入,在把襄阳王膝盖关节卸了让他跪在地上后又告退了。整座正殿只剩下了太后、赵绮白、顾西辞、赵祯和襄阳王五人。
看见跪在地上一脸浑浑噩噩状若疯癫的襄阳王,赵绮白咬牙往太后身边躲了躲。太后拍了拍赵绮白的手臂,示意她不用害怕,随即用严厉的目光看向赵祯:“陛下这是何意?什么人都往我福宁宫中带进来吗!”
这话说得很重,但赵祯却不以为意,他亲自招呼顾西辞坐在自己的身边,并且把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水和糕点推到她旁边:“垫垫肚子吧,朕知道你在城外饿了一天。”
“谢谢皇兄。”顾西辞笑了笑,拈起糕点乖乖吃。
“皇上!”太后皱眉重复了一句。
“襄阳王谋反,证据确凿,已经被朕拿下了。”赵祯并没有回答太后的责问,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了襄阳王的身边,然后猛地抬头看向了赵绮白:“那么母后现在是否可以交出罪臣之女呢?”
“陛下,白儿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襄阳王做过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她——”太后皱眉辩解道,但话未说完就被赵祯不客气地打断了:“母后,您可知道,您口中这位弱质女流,曾经差点儿害死了朕的亲妹妹?”
太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低头乖乖啃糕点的顾西辞身上。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狰狞:“陛下,你说什么?哀家可从来未给你生过什么妹妹。”
“这个朕自然明白。”赵祯淡淡地说道:“因为朕也不是太后您亲生的嘛。”
赵祯这句话简直是晴天霹雳,太后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她手指颤抖着指向了赵祯:“你说什么…你个逆子…你再说一遍!哀家十月怀胎历尽艰难才终于平安生下了你,当年在刘娥那毒妇的追杀下,费尽心机保你安危,日后又助你登上帝位,你竟然如此不知感恩!”
这个时候,顾西辞忽然开口了,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太后娘娘您十月怀胎生下的,恐怕是您身边那位庆城公主吧。”
“要不然您怎么能对一位藩王的女儿如此喜爱,甚至不惜破格提升其为公主,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呢?”顾西辞一边说,一边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糕点碎屑,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你是何人!胆敢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太后怨毒地看向顾西辞。
“她是朕的妹妹。”赵祯淡淡地说道:“亲妹妹。如果她是胡说,那太后不妨解释一下,您当初明明育有一对龙凤胎,却为何只剩下了朕一个?这么多年了,您就从来没想着找一找您丢失的女儿吗?”
“什么女儿!哀家没有女儿!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太后歇斯底里地喊道。
“儿子?女儿?”这个时候,被侍卫们打瘸了腿跪在一边的襄阳王忽然抬起了头,他看看气得面色发白的太后,又慢慢转头去看赵祯,最后目光落在了顾西辞身上,他忽然激动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拽住了顾西辞的衣摆:“女儿!你是我女儿!那他…就是我儿子了?!”
襄阳王指着赵祯哈哈大笑:“原来我才是皇帝的爹!哈哈哈!”
“反了!反了!胡说八道!来人啊把他嘴缝上!丢出去!”太后气得喘不过气来,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赵绮白赶忙过去帮她顺气,同时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已经疯了的襄阳王。
襄阳王还在仰天大笑,顾西辞叹了口气,猛地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把他慢慢地提了起来。憋得乱蹬腿,顾西辞歪头看着他笑:“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你女儿,赵绮白也不是你女儿。”
“没有人是你女儿。”顾西辞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抬手把襄阳王扔了出去。
襄阳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面朝下扑着不动了。
“踢到一边就行了,别脏了自己的手。”赵祯嘱咐了一句。
顾西辞点点头,她挽着袖子走到了太后面前,仰起头看她,笑得十分开心:“太后娘娘,您认识——刀行云吗?”
太后微微一抖:“那个狸猫换太子的逆贼!”
顾西辞袖子一动,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太后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凌空闪了太后一巴掌。
“你、你…”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师父当年,就是救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吗?”顾西辞轻声说道。
“为了自己的私欲,你借着刘娥狸猫换太子的功夫,短短的时间内便将计就计为自己筹划了一出大戏。事后你罪名全部洗清,宠冠六宫母仪天下,而我师父却因为你们的陷害被全天下的人追杀,终日郁郁,最后死去。
“对于那个从刘娥手下救了你性命你却反咬她一口的女人,你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愧疚吗?”
顾西辞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她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你说什么,哀家不明白!”太后不停地摇着头。
“李玉!”顾西辞怒喝道:“你发现自己生下的并非是皇子而是公主,便让自己的丫鬟去把当天在宫中做客且跟你一同破了羊水生产的襄阳王妃的儿子抱了过来。王妃生的是龙凤胎,为了不露陷,那个女儿在被你们抱来的途中扔在了水池中想要淹死她!只可惜这一切都被尾随你们的刀行云看得一清二楚!刀行云救下那女婴后,出宫暂时把她安顿在了自己居住的地方,等到再回宫时,正巧碰上了前来冷宫要除掉你们的刘娥手下,她护着你逃出皇宫,把你安顿在相国寺中托道苦大师照顾,孤身一人返回。”
赵绮白闻言已经傻了,而太后则不停地摇着头,满脸痛苦的神色。
顾西辞努力喘匀自己的气息,听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途中刀行云被人陷害是狸猫换太子的元凶,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但起决定性的证据却是曾经与你情同姐妹的寇珠的话!寇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后来自杀,因为她要保护你!保护你这个偷换皇子犯下弥天大错的人!”
“哀家没有——”
“没有?!”顾西辞冷冷地打断了太后的话:“你敢对着你身边的赵绮白说,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敢、吗?!”
太后看向赵绮白,神情痛苦而犹豫。
赵祯见状,淡淡补充道:“既然庆城公主并非是母后亲生,那她就是反贼之女了,来人,把赵绮白拿下。”
一直神色呆滞的赵绮白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太后身边,她扑在太后的腿上声泪俱下地哭道:“太后娘娘!求求您救救我啊太后娘娘!”
赵绮白哭,太后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她那双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颤抖着抚上了赵绮白的双颊,动作轻柔地帮她拭去奔涌而出的泪水:“别哭…孩子,别哭…”
“求求您救救我啊!”赵绮白哭得嘶声力竭:“我不想死啊!”
太后呢喃道:“没关系的…孩子,没事儿的…我的孩子…”
“母后这是…承认了吗?”赵祯挑眉。
“皇帝。”太后把赵绮白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搂入怀中,她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赵祯:“你要想清楚,你可是皇帝,这件事情一旦说出去…对谁都不好。”
太后的目光从赵祯的脸上挪到了趴在一边一动不动的襄阳王身上,神色变得奇怪起来:“毕竟…你是皇帝。”
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赵祯敢把她换儿子的事情捅出来,那赵祯是襄阳王儿子的事情一样会被曝光,到时候她李玉和赵绮白要死,可是满朝文武一样容不下一个藩王的儿子窃国!
大不了大家就破罐子破摔!
明白了太后意思的顾西辞奇异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娘娘不会以为…皇兄是他的儿子吧?”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襄阳王。
太后冷哼一声,对于顾西辞十分不屑:“说起来那位也是你亲生父亲,你竟然如此对待他…”
太后话未说完,顾西辞扑哧一声笑了,她一把抓住赵祯的袖子笑得肚子疼,赵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
“哈哈哈…”顾西辞歪头看向太后:“娘娘您的想象力真是十分丰富啊…谁告诉您,我们的父亲是襄阳王了?”
“他配吗?!”顾西辞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我母亲是襄阳王妃不假,可我父亲…”顾西辞看向太后的眼神中带着怜悯之意:“我父亲,是先帝。”
“不可能!”太后猛地站了起来,她脸色煞白,表情狰狞:“你撒谎!怎么可能!那是襄阳王妃!”
“怎么不可能?”顾西辞挑眉看向她:“你是在生气什么呢?”
“母亲在嫁入襄阳王府之前与父亲情投意合,无奈襄阳王设计横刀夺爱,两人有缘无分…”顾西辞慢腾腾地说道:“我知道这其实并不光彩,可那又如何?”
“你兜兜转转,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皇兄继承大统…”顾西辞虽然是笑着的,可她的笑意却很冰冷:“不管母亲是谁,父亲是先帝爷,就够了,不是吗?”
太后脸上狰狞的表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的迷茫,她呢呢喃喃道:“不…哀家不信…他说要立哀家…他说要立本宫为后,他只爱本宫一个…”
“太、太后…”赵绮白最先觉察到了太后的不对劲儿,她缩在太后的怀里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太后的袖子。
太后根本不搭理她,只顾着自言自语。细细听来,那些低语的话全都是昔日她与先帝爷情到浓时的山盟海誓,只是当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没人知道了。
赵绮白被巨大的恐慌包围了,她在太后的怀中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不、不可以!太后是她最后的依仗了!如果太后不管她…她会被顾西辞那个贱人杀了的!
“怎么办?”看见太后疯了,顾西辞问道,她现在并没有感觉到复仇之后的快感,这跟她原来预想的不一样。
顾西辞心中十分茫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赵祯捂着顾西辞的眼睛把她搂入怀中,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出门,让王朗送你出宫,去开封府,朕没找你就别回来。”
“这件事情必须压下去…”赵祯轻轻地说道:“襄阳王必须死,可太后得活着。”
“那赵绮白呢?”顾西辞从赵祯怀中勉力抬头,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赵绮白。
赵绮白跪在地上死死搂住太后的腰,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你想怎么办?”赵祯按着顾西辞的肩膀:“杀了她吗?杀了吧,反正她是襄阳王的女儿,她也只能是襄阳王的女儿。”
赵祯的声音虽轻,但在空旷无声的大殿之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赵绮白的耳中。她尖叫一声哭喊道:“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错了顾西辞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起来,我不该嫉妒你…你放过我啊啊啊啊!”
顾西辞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厌烦,她皱了皱眉头,对赵祯说道:“算了吧。废了她的武功…”
“让她去守陵好了。”赵祯淡淡地说道:“太后不是待她如亲生女儿吗?那就在太后宾天之后,让她代替朕行孝道之举,去皇陵为太后守陵,永世不得出。”
赵绮白闻言,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西辞在太监王朗的带领下走出了皇宫,站在宫门口,她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
大仇得报、真相大白、仇人伏诛。
顾西辞为受气多年的母亲出了一口气,为死去的刀行云报了仇,还证明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点儿开心呢?顾西辞呆呆地想。
福宁宫中上演了一场闹剧,扯开了众多人隐瞒了多年的秘密。顾西辞看到了太后强自辩解的样子,看到了赵绮白为了活下去撒泼哭喊的样子,看到了襄阳王先是惊喜后来又美梦破裂变得疯疯癫癫的样子…
众生百态。
然而最让顾西辞觉得难过的,是太后她一直在护着赵绮白。
不管是最开始被赵祯威胁,还是到了后来彼此破罐子破摔不死不休,即使是疯了傻了,太后还是在下意识地把赵绮白搂入怀中。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
只可惜一片心意喂了狗,赵绮白从来没有尊敬过太后哪怕一分,以前没尊敬过,以后也没有,即使后来抱着她哭的情深意切,那也是在哀悼自己即将不保的小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赵绮白那么狼心狗肺,对太后表面讨好背后记恨,对襄阳王表面尊敬大难临头转身抛弃,对她名义上的母亲动辄打骂恨不得杀了…可她却能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却能让那个权倾天下的女人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一直宠着她。
不过所幸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赵绮白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
顾西辞捂着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指缝间落下了湿润的液体。
第71章 【七十一】烟雨时节
开封这几日一直处在连绵的雨季之中。
顾西辞在皇宫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一身便服的赵祯背着手大步走出来,王公公小跑着追在他身后,手中拎着把伞,边跑边说:“官家,您、您慢点走哎!可别让雨淋病了啊!”
赵祯被王公公碎碎念的不厌其烦,看见顾西辞偏头瞅着自己笑,他目光一亮,赶忙走到顾西辞的伞下对王公公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别跟着朕。”
“奴婢怎么好放心您一个人出去呢!”王公公急得直跺脚。
“什么一个人!没看见公主在这里吗?”赵祯不耐烦地说道。
顾西辞对这个王公公挺有好感,那天就是他把她送出了宫,还叫着羽林卫一路送回来开封府中。她见王公公实在想跟着,便提了一句:“要不你带上他?”
“不带。”赵祯斜了一眼顾西辞:“你跟他有仇吗?”
顾西辞笑着摇摇头,对王公公说道:“你回去吧,我跟着皇兄就行了,放心,身边还有影卫呢。”
顾西辞再三保证,并且亲自把影卫们招手叫出来,王公公在见识了隐元会那些某某几号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的功夫之后,终于勉强同意不跟着一起了,他站在宫门口一脸凄惨的样子,目送着兄妹二人打伞相携远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久,赵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在开封府外面,我买了个庄子。”顾西辞回答:“分了一半影卫护在周围,除了你我之外只有玉堂和包大人知晓具体的地点,应当无恙了。”
“那就好。”赵祯点点头,忽然问道:“白玉堂?”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顾西辞,慢慢勾起嘴角:“等等,我有件事儿想问你。你家暗卫跟在你身边,朕的暗卫去哪里了呢?”
顾西辞一听就知道赵祯问的人是白锦堂,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玉堂准备过两天就回老家给他哥哥办丧事。”
“那你呢?”赵祯忽然笑了:“要不要皇兄帮你下道旨意…”
“哥。”顾西辞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回去是办、丧、事的。”
“真的办丧事啊?”赵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那还真是可惜了呢,”
顾西辞落在赵祯身后半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知道别管赵祯信不信白锦堂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西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够他们俩开启下一话题了,便咳嗽一声问道:“赵绮白呢?”
“在她娘身边待着呢。”赵祯闻言冷笑,可笑过之后他又觉得无趣,便摇头道:“这笔烂账…”
“其实我挺感激太后的。如果不是太后,那我这一辈子顶到了头也就是个王爷。”赵祯忽然说道:“所以我留着她在福宁宫颐养天年,还把她女儿送去陪她了,”
“是不是公主我倒是无所谓。”顾西辞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不过我挺想知道…怎么会这样的。”
“你没问过她么?”赵祯轻声说道。
顾西辞摇头。
“她与先皇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二人从小就认识,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先皇约定登基之后娶她为后,哪晓得世事无常,先皇到了也没娶到想娶的人,后来她也被家里人做主嫁给了襄阳王。
“襄阳王回京成亲,三个月后发现王妃有了身孕,先皇以长途奔波不利于王妃休养的理由把他们二人留在京中。那时宫中的李妃与刘妃也诊出了喜脉,三个孕妇彼此之间经常串门,先皇干脆就把王妃接入宫中陪伴二位娘娘。”
说到这里,赵祯停了下来。顾西辞看着他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慢慢说道:“襄阳王…好像早就知道赵绮白不是他亲生的。”
赵祯哂笑:“他是知道,但他不知道王妃生了两个孩子。”
“他还不知道两个都不是他的。”顾西辞想起了在看到自己是襄阳王那“惊喜”的表情,顾西辞补充道。
“他二人这点对不起襄阳王,十几年后襄阳王就想乱朕的江山,也算是因果报应。”赵祯摇摇头。
顾西辞跟赵祯二人一路慢悠悠地闲逛,跟雨中匆匆而过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走了好久,才来到了顾西辞在郊外买的那座庄子门口。
看门的是个影卫,看见顾西辞远远地过来了,就从门梁上蹦下来落在门前迎接。
顾西辞跟赵祯在门前驻足,两个人都是一脸尴尬谁也不敢先推门的样子,片刻之后顾西辞问影卫:“她还好吗?”
影卫面无表情地说:“夫人很好,今早起多喝了半碗粥,现在正跟小柔姑娘做针线活。”
“哦。”顾西辞摸了摸鼻子,把手搭在了门上,对赵祯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还是不了。”赵祯忽然说道:“朕…我在门口待着就好了。”
顾西辞深深地看着赵祯的脸,但赵祯闪开了她的目光,于是顾西辞没再说什么,吩咐影卫们保护好皇上,就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庄子前的庭院很大,绕过屏风,正前方是条笔直的小路,左右两边就是花园。左边的花园被挖成了一个荷花池,池边修着座亭子,池上还架着道桥,夏天的时候人可以在桥上看莲花。
不过现在满池莲花连苞都未打,天又下着雨,所以人都躲在亭子里面了。
顾西辞把伞递给赵祯,就这么冒着雨拎着裙摆走了过去。
王妃穿了一身开封府最大的裁缝铺子新缝制的绸缎衣裙坐在亭中,她一手拈着根银针,一手拿着个绣撑,正在教小柔怎么绣手帕上绘的两只戏水鸳鸯。顾西辞走过去,远远地听到王妃含笑的声音:“从这里穿过去,再穿回来,顺着绣就行了。这块给你绣着玩吧,绣好了去送给你心悦的人。戏水鸳鸯…可是个吉祥物件呢。”
“王妃您少糊弄我,小柔还是知道这是什么的!”小柔闻言羞得满脸通红,她一边娇嗔,一边却从王妃手中接过了绣撑和银针,捏在手里跃跃欲试。
顾西辞轻功很好,走路习惯性地无声无息,而王妃和小柔又都是普通人,是以她走都到亭子外头了,那俩人也没一个发现她的存在。
顾西辞忽然停了脚步,她呆呆地看着小柔和王妃,觉得这俩人才像是一对母女。
在王妃困在襄阳王府中受难的十几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小柔在陪她。
小小的小柔还是个孩子,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在不小心得罪了管事的人后,被发配到王妃那个全府最凄凉最没前途的地方。是王妃慢慢地教她识字、女红和各种各样的知识,一点一点把她养大,两个人在方寸之地相依为命,彼此扶持,不像是主仆,更像是母女。
顾西辞终于知道赵祯为什么不愿意进来了,不是不想看见亲生母亲,看看她长什么样子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不敢进来。
就怕见到之后相顾无言,连哭都不落眼泪。
顾西辞对父母的感情,一开始是想念,后来变成了怨恨,再长大点就全无感觉了,毕竟她没见过两位的面,这两位也没出现在她生活里过,就像两个符号,一个代表父亲一个代表母亲,不管是爱和恨都提不起兴趣。
但父母的事情毕竟想了太多年,已经成了习惯,到最后顾西辞唯一的想法就是知道他们是谁就行了,如果活着就看一眼,如果死了也了了心愿。
但就在她已经放下的时候,王妃就这么忽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中。
很难说两个人在别院的相遇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那时顾西辞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承认,就那么骗自己硬生生忽略。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放任王妃在襄阳自生自灭。
可是把她安全带回来了,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顾西辞在亭子外面站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着,顾西辞看着小柔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王妃披上,王妃则拢住她的手暖入袖中,两人一起抬头看着雨帘后面朦胧而现的空旷荷池。
顾西辞张了张嘴,看着王妃的背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短短的口型。
然后她转身走入了大雨之中。
赵祯没问顾西辞看没看王妃、谈了点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伞倾了大部分在顾西辞头上,帮她遮挡住愈大的雨。
“那庄子后面还有空房不?要不你进去换身衣服再走?就这样湿着当心回去了着凉。”赵祯看着顾西辞身上落下的雨点渐渐把衣服泅成深一号的颜色,不禁皱了皱眉头。
顾西辞摇摇头,忽然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一身白衣即使在雨中都很显眼的白玉堂打着把伞,他挺拔而笔直地站在树下,看见顾西辞远远地走过来了,便对她招招手。
赵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你真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你操心了啦!”顾西辞红着脸推他。
“好好好。”赵祯无奈地点点头,他毫不客气地把伞收了回来,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方向溜达而去:“朕走这边,不碍着你们俩。”
影卫们自动分成两拨,其中一拨刷刷刷地跟上了赵祯。
没了伞的顾西辞骤然遭遇淋得湿透,她气得直跺脚,一只手勉强护着脑门,拎起裙摆就朝着白玉堂飞奔而去。白玉堂看见顾西辞跑过来,把伞架在肩膀上微微抬起,腾出一只手一把搂住了扑进他怀里的顾西辞。
“都淋湿了,赶紧回去!下着雨不带伞还胡闹!”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把伞塞入顾西辞手中,在她一脸茫然眨眼睛的时候,微微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她。
“我不来接你你就淋着回去吗?”白玉堂冷冰冰地问。
“哎?怎么会啊,我又不傻。”顾西辞不满的鼓了鼓嘴巴:“我肯定会跟皇兄一起回去,再蹭他顿饭。”
“家里又不是不开火,你想吃什么?”白玉堂问道。
顾西辞认真地想了想,掰了半天的手指才慢慢说道:“想吃的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去酒楼里坐着慢慢想,想起一道点一道。”白玉堂豪气冲天地说道。
顾西辞指责道:“你不是说家里开火吗?”
“家都没有怎么开?”白玉堂淡淡地斜了顾西辞一眼。
“好可怜啊少侠你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啊?”顾西辞笑着掐了一把白玉堂的脸。
“行啊。”白玉堂一本正经地点头。
两人在雨中嬉笑着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