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偏偏,死而复生的白玉堂,忘记她了。
真让人哭笑不得。
曲华裳苦笑了一下,直接靠着干枯的树干坐在了地上。她仰头看着襄阳城刚刚经过炮火洗礼的天空,意外蓝的透明而空旷,几朵白云安安静静的浮在高空。
白玉堂…
曲华裳有一种“世事轮回的如此之快”的想法,她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瞒着白玉堂那些事情,所以才有这样的惩罚。
“我该怎么办…”曲华裳轻声说道,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泪水顺着脸颊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了…”
唐君泽在花园里面找到了独自哭泣的曲华裳,唐少主二话不说,直接抬手拎着曲华裳的领子抓小鸡一样把人拎起来揪到了白玉堂所居住的客房外面。原本曲华裳还是满脸泪痕、一副被人撞破了的窘迫样子,抓出一方帕子不停的擦着脸,但是当她明白了唐君泽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时候,曲华裳暂时忘记了丢脸的事情,开始拼命挣扎了。
“唐君泽你放手!我要对你不客气了!”看着紧闭的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近,曲华裳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她一把扣住唐君泽的手腕作势要拧,同时中气十足的喊道。
“曲华裳你可拉倒吧,口是心非的女人。”唐君泽松开手把曲华裳放下来,冷哼一声说道,“你要是想不客气,刚才我抓你的时候你就该不客气了!明明想来却又不敢过来什么的真是太怂了!看不下去了!哥哥帮你一把啊!”
“别谢我!”唐君泽往院子外面走了两步之后又倒了回来,他对着曲华裳挥挥手:“别问我叫什么,我叫唐门!”
唐君泽十分潇洒的离开了,出了院门之后他嗖一下就窜到了一边藏好,只偷偷露出一个脑袋往院子里面看。唐君溪抬手揪着唐君泽的衣领子把人往后拽了拽,示意太靠前了容易被发现。
“我一定是在做梦才会看到面瘫脸也跟我们一起偷听…”李终南藏在唐君泽的后面,看着唐君溪一脸惊讶的说道。他是后来才听展昭他们说起白玉堂忘记了曲华裳这个恐怖的事实的,听到之后李终南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现在快疯了的曲华裳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曲华裳只是躲在花园里面偷偷的抹泪…李终南承认自己心疼到了,这样柔弱的楼主真是太让人难受了啊!哪怕她把自己揍一顿也好过抹泪啊!
“哎,安静安静!”唐君泽把手指横在唇前,“我们得帮帮小曲,她用…咳,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担了那么大的风险把白玉堂救活了,结果却这么操|蛋,这谁也承受不起啊!”
“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唐君溪淡淡的点头。
萧瑟的风吹过空旷的院子,周围骤然安静下来。曲华裳站在原地跺着脚,她转头望了望唐君泽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但曲华裳知道肯定有不少于两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面暗搓搓的观察她。
白玉堂就在门里面,抬腿,推门,跨进去,完成这三个动作简直就是眨眼之间,说做就做了,但是曲华裳却僵在了门口,迟迟没动静。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玉堂。
一时之间,曲华裳的脑海之中闪现了无数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她骑着踏炎乌骓从天而降到开封府开始,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不停的闪回,当出现白玉堂那风度翩翩的身影的时候,画面骤然慢了下来。
然后吱呀一声响,紧闭的大门缓缓被推开,白玉堂单手扶着门框,眉头微蹙,站在门里面静静的跟曲华裳对上了目光。
记忆之中的那个白衣人影跟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儿虚弱的人逐渐重合。
曲华裳忽然想起来,她曾经的好友、藏剑山庄的弟子叶临渊说过,当你跟一个陌生人对视的时候,在心中默默的数八个数字,数过之后,你还是可以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而且心中没有丝毫的不适感,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开始喜欢这个陌生人了。
当是大家还嘲笑叶临渊,说小少爷啊你身边那些女侠都是这么一眼一眼勾回来的吗?叶临渊被调侃了也不气恼,只是摇着扇子笑道,等你们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今天曲华裳明白叶临渊那句话的意思了。
“你——”大脑还在思考着别的,嘴巴却先一步说出了不同的话:“伤好了?能下床了?”
“屋里待得时间久了,出来转转。”白玉堂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曲华裳开口询问的那一刻,他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哦…”曲华裳无意识的点点头,“我给你把把脉?”
“好。”白玉堂深深的看了曲华裳一眼,眼中有着莫名的含义,他抬腿跨出屋子,从曲华裳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来。
曲华裳挽了挽袖子,纤细修长的三指并拢,轻轻搭在了白玉堂的手腕上。尽管天气愈发寒冷,但是曲华裳的手却很热,从内而外散发着温暖的意味。白玉堂感觉被曲华裳搭住的一小片皮肤在慢慢的燃烧,就像一点小小的火苗,开始只是豆大,在积攒到某种势态后,倏然爆炸。
白玉堂一把攥住了曲华裳的手腕。曲华裳疑惑的目光扫了过来,微蹙的眉心攒了丝不易觉察的悲伤。白玉堂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很想伸手把曲华裳皱着的眉头抹平,而他也确确确实实这么做了。
直到白玉堂的手指落在眉心,力度适中的揉开她轻皱的眉头,曲华裳才慢慢的睁大了眼睛。
“你做什么?”曲华裳张了张嘴。
“…不知道。”白玉堂把手收回来,攥起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心中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片刻之后白玉堂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就想那么做了。”
“你都记得什么?”曲华裳忽然平静下来,之前满心的焦虑和悲伤一下子就散去了,她看着白玉堂有点困惑的脸,忽然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人在她面前,永远都不会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
“什么都记得。”白玉堂说道,然后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嘴,因为意识到了说出来的话会把面前的女孩子伤的很深。
只是忘了你而已。
“那就好…”曲华裳却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微笑,接收到白玉堂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如果你什么都忘记了,那就太糟糕了,什么事情都要从头开始。现在你只是忘记了我一个人,这样看来事情就简单许多了,还不算太坏。”
“比起我看着你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的样子…现在的结果,简直可以让我喜极而泣了。”曲华裳垂下了眼眸,轻轻说道。
白玉堂沉默了好半天,然后他试着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曲华裳的头。
“我会想起来的。”白玉堂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如果想不起来,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白玉堂。”
第134章 【百三四】白首
李终南、唐君泽和唐君溪瞅着院子里面相对而坐、虽然互相有礼但却并不拘谨反而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有些傻眼。
这是怎么个情况?完全看不出来像是一个忘记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啊…
“走了走了回去了。”李终南摇摇头,拍了拍唐君泽的肩膀,“看样子楼主是没什么事情了,我就不操心了,果然只有白五爷才能让她开心…”
唐君溪也点点头,很少见的表达了对于李终南话语之中的认同。
“喂,不对吧!你们不觉得不对吗?”只有唐君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明明之前还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这么平静…真的不是装的吗?”
但是他的话没人认同,因为李终南和唐君溪都已经走远了,只留下唐君泽一个人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之前那么惊心动魄,有的只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平静。暗卫们在襄阳王府里面找到司徒千机的时候,那个老人已经去世多时了。死去的司徒千机完全没有曾经那副淡定且高傲的范儿,他坐在椅子上双目睁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胸口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虚空握拳,好像曾经握着什么东西一般。
大概是襄阳王从司徒千机的手中抢走了混元长生丹的半成品时顺手干掉了他,又或者是王子殷看他不顺眼做的,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混元长生丹没了,襄阳王也被抓了,其他人死的死,下狱的下狱,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司徒千机。
只有唐君溪看着司徒千机死不瞑目的尸体,面无表情的把他已经发僵的眼皮揉软阖上。
“我要带他的尸体回唐门。”唐君泽说道,“已经没我们唐门什么事情了,我跟着你们来,就是为了找他。”
然后唐君泽就走了,走得十分干脆,甚至连告别都没有,这个每次出现都很有排场的少爷离开的时候是如此的安静。
其实唐君泽也并不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带走了一个人,唐君溪。
“楼主,我们就这么放木头脸回唐门啊?”李终南挺不是滋味的凑到曲华裳的身边问道。
“他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就说过了,我留他在百花楼,只要愿意,随时都能走。”曲华裳淡淡的回答,她倒没有太多的不适,江湖不就是这样么?刀光剑影,聚散离合,没什么好惆怅的。
“那…白五爷呢?”李终南又问。
“他…”提起白玉堂,曲华裳愣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她咬着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敞开的窗户外面:“不知道,不过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他。”
曲华裳的声音很轻,好像她不是在回答李终南,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啊?”李终南有些怔愣,“你要…跟着他?去哪里?”
“如果他愿意,那就哪里都转转。”曲华裳说出前一句话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挽了挽自己的袖口,把东西打包起来,“以前我们去过的地方,想去的地方…这么多风景秀丽的名胜古迹,去哪里不行?”
“我想,”曲华裳放下了手里的包裹,轻轻叹了口气,“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有一方要付出的多一些。之前是他照顾我,那么现在该轮到我照顾他了。”
“可是,百花楼怎么办?”李终南挠挠头。
“就像以前一样咯?”曲华裳看了李终南一样,面容带笑,“百花楼从来都是个自由的地方,就像很久以前…来去自如,全凭心意。你想留下,百花楼就是你的避风港,帮你抵挡一切灾祸;你想离开,那么就请毫无顾忌的离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我相信你们可以过得更好。”曲华裳拍了拍李终南的肩膀,“毕竟我平时也都不管事情,老爷子一样把你们照顾的很好,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自己独立。况且我只是去追我喜欢的人,又不是永远不会来。”
“那你就不跟我一起走了是嘛?”李终南眨眨眼睛,把下巴磕在桌子角上,好像一只没精神的大狗。
“也不是,我要先回一趟开封府,有点事情需要最后交代。”想起之前王子殷那可以称得上是灰败的脸色,曲华裳决定还是在走之前把事情向她那位便宜皇兄全部坦白。至于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不管赵祯暴怒也好,不甘也罢,甚至会对曲华裳产生猜忌——这一点是肯定的——曲华裳都觉得无所谓了,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混元长生丹会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这就足够了。
其实曲华裳完全可以自己一走了之,江湖那么大,凭她的本事,赵祯有生之年不见得能把她揪出来算账。但是想想王子殷,想想服下混元长生丹的白玉堂,想想已经得知了真相的展昭和唐君泽,曲华裳觉得有必要为了他们的安危而去跟赵祯谈一谈。毕竟这些人卷入了漩涡之中都是因为当时失去理智的曲华裳直接把真相脱口而出。
大部队启程回开封的时候,曲华裳很意外的看到白玉堂也跟着一起回去了。面对曲华裳疑惑的目光,展昭的说法是白玉堂要回开封去取东西。展昭在解释的时候有点欲言又止,但是一直在思考如何跟赵祯交流才能说服他放弃而且不要对展昭他们动武的曲华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回到开封之后,曲华裳连歇都没有歇一下就被王子殷拽进了宫。这位钦差大臣一路上脸色都是惨白的,因为思虑过多,他这两天还瘦了不少,原本就纤瘦的身材现在更是形销骨立,看了让人觉得蛮可怜的。相比之下曲华裳就淡定了许多,她慢悠悠的跟着王子殷往皇宫走去,不像是去跟能决定自己将来命运的人谈判,倒像是去春游。
“咳,公主…”王子殷看着曲华裳,欲言又止。
“你或许可以叫我曲楼主,公主什么的实在是不敢当。”曲华裳微微一笑,欠身说道。
“…曲楼主。”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王子殷改口了,“你就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曲华裳慢悠悠打断了王子殷的话,“不管再给我多少次机会,那一晚我所作出的选择永远都会是一样的。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玉堂去死,那样我之前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而且他是无辜的,即使要死,躺在那里的人也应该是我,不是他。”
“这些话,”王子殷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对曲华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您去跟…陛下解释吧。”
曲华裳毫不犹豫的跨进了门里面,王子殷关上了门。
“我跟他…没什么好解释的,”曲华裳站在门里轻轻的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想要的,是妄想,所以永远不可能实现。”
曲华裳掀开帘子,慢慢的走进里屋。尽管现在是白天,但是屋中依旧昏暗一片。所有的帘子都被放了下来,遮挡住了灿烂的阳光。里屋的桌案前,赵祯穿着一袭明黄色的常服,手握狼毫正在写着什么。他听到曲华裳来了,笔下未停,嘴上开口说道:“皇妹,终于回来了,坐吧。”
“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想对朕说的?”赵祯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狼毫,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曲华裳。在接触到赵祯目光的那一刻,曲华裳心中一顿——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赵祯,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阴冷,就像此时屋中的气氛一样。
曲华裳毫不怀疑,如果这个问题她说的有什么不对,下一刻赵祯会立即喊人把她拖出去。
屋子外面藏着多少高手…曲华裳闭了闭眼睛,恐怕暗卫的精英们都在这里了。倒不是不能闯出去,只是跟天子对上,而且是刚刚平定了叛乱,巩固了皇权的天子,又能有多少胜算?
“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跟皇兄说说。”曲华裳拎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然后她端起茶杯刮刮沫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想给陛下讲一个故事…”
“陛下会感兴趣的,是我师姐的故事。”
“我见到师姐的时候,她已经活了挺久的了,不过…”
曲华裳把她所知道的,有关墨枫霜的一切,从她是如何得到了长生之力,到她差点儿被当成药引炼掉,再到她带着恋人的尸体逃了出来从此天涯海角躲避遗民的追杀…如此过去了千年,一直到曲华裳遇见她。墨枫霜的算计,墨枫霜的心思,墨枫霜的痛苦和她的迷茫......曲华裳完完整整的讲给了赵祯听。
长生,对于一般人来说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的字眼。在曲华裳没有经历过穿越之前,她曾经有那么一瞬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后来,当她遇见唐孤影只剩一具皮囊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当她终于明白这世界上只剩她自己还遗落在百年之前的时候,她终于有一些明白了墨枫霜的心情。
所有熟知你的人都以不在,只剩你还孤独的活在世间,这里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所以才会那么在乎白玉堂,不仅仅是因为简单的相爱或者喜欢,更因为白玉堂是曲华裳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纽带之一。那天深夜,在江宁府的河边,是白玉堂把曲华裳从百年之前拉了回来,从死亡的既定之中带离。白玉堂伸手的时候,两个人的命运就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不管是死亡或是失忆,都再难分开。
忘记了?没关系,我陪着你想,如果你不愿意想起或者永远也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们在重新认识一遍好了。
这次换我主动。
赵祯听完曲华裳讲的故事之后,他沉默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中灯火未亮,黑暗之中曲华裳看不清楚赵祯的脸,但是她知道赵祯一直在思考。放过她或者抹杀一切,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你能保证…世间再无混元长生丹?”良久之后,赵祯忽然开口道,沙哑的声音之中带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晦涩。
“我能保证。”曲华裳淡淡的说道,“自从师姐用她的血救了白子寒之后,这世间就再无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混元长生丹了。我那一枚,因为吞下的仙桃并非是完全态的仙桃,所以得到的能力也不是完全的长生,最后做出来的丹药就只有起死回生的功能,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就算是师姐的那一枚,用来把死去的白子寒救活,白子寒也没能长生,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襄阳王…”
“啊,襄阳王的确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他在您的手里,怎么处置,不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曲华裳放下了早已冷掉的茶水。
“你也在朕的掌心之中。”赵祯冷冷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曲华裳闻言轻轻一笑,“天下都是陛下的,我自然也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其实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包大人和展护卫可是国之栋梁,忠君之士,望陛下三思。”
曲华裳话音未落,她感觉到了淡淡的杀气一扫而过。
身体下意识的戒备,片刻之后曲华裳却是缓缓放松了。
明光一闪,赵祯点亮了桌案之上的烛火。他把四角的灯光一一燃起之后吹灭了火折子,转过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曲华裳的时候,眼眸之中带了明显的惊讶之情:“你——”
曲华裳微微蹙眉,赵祯的惊讶并非装出来的,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你的头发——”赵祯指了指曲华裳。
曲华裳微微垂下头,然后她看到自己从肩膀上披泄而下的、原本乌青发亮的长发,变成了雪白雪白的颜色。
诧异从曲华裳的眼眸之中一闪而过,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并没有干枯发涩的感觉,虽然白了,但还是有光泽的。
墨枫霜在秦皇陵之中满头白发的身影从脑海之中浮现,曲华裳抬手按着自己的脉搏,指尖触碰着那微弱的跳动,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约是后遗症。”曲华裳想了想,回答,“我猜想…师姐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但是综合我们两人的情况大约可以猜出来,其实混元长生丹的不死之力并非是真正的不死,那是一种压缩生命的愈合之术。当那股力量还存在于体内的时候,人可以无限透支以后的生命力,只要力量还在,它会一直允许你这样做下去。但是一旦力量被交出,滴在药丸上用作真正的长生丹…失去药力的药引们就会渐渐便为她本来应该的模样。
“活了多久,就有多虚弱;透支了多少生命,就会老去多少…”
曲华裳摸着自己雪白的长发,觉得只有头发变白了的自己其实蛮幸运的了。
“走吧。”赵祯忽然说道,“霓裳公主被襄阳王杀死在了襄阳城,朕会替她报仇的。从此之后不要回开封了。”
“谢陛下。”
曲华裳离开皇宫的时候,站在宫门口的她有一瞬间变得很茫然。守卫宫门的侍卫们都在偷看她,一个青春年少面容姣好的女子却是满头老人才有的白发,这样的组合看起来诡异无比。
曲华裳伸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把披风的兜帽翻了上去兜住那一头银丝,然后就在城中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她暂时不知道要做什么,不想吃饭也不想去开封府衙,就这样四处转转吧。
转着转着,等曲华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开封城的西市。今夜的西市很是热闹,曲华裳算了算时间,忽然发现今天又是每月的灯会时节。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路两边栓起了高高的绳索,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精美漂亮的花灯缀在上面,挂满了整个西市。花灯一朵一朵明亮灿烂,编织出一片璀璨的星河。以西市为中心,顺着密麻曲折的大街小巷,光带向着天街尽头绵延而去。
“…灯树千光照…”
大街上被灯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无数人自花灯之下走过,无缘的错肩而过,有缘的相逢一笑。悲欢离合在此时此刻不停的上演,在开封不夜的西市,在迷离梦幻的灯花之下。
曲华裳拢紧了漆黑的兜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面看着路过的浮生百态。
一个女孩子赌气跺脚转身就走,而跟她一起来看灯的男孩则是一脸懊恼,手中握着一盏漂亮的桃花灯快步赶上女孩,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女孩子的笑颜重归脸上,两个人举着花灯,手挽手一同离去。
一个男孩子站在灯下满脸焦急,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终于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女伴,赶紧冲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两个年轻的小情侣在街角吵架了,一个跑一个追,渐渐远去。
两个擦肩而过的人同时顿了顿脚步,却最终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
“…明月逐人来。”
曲华裳抬起了眼眸,她看到在灯火璀璨的辉煌之地,那个一袭白衣十分耀眼的人,提着一盏漂亮的莲花灯缓缓而来。
白玉堂在曲华裳面前不远处站住了,他先是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曲华裳的脸,两个人相顾无言。片刻之后,白玉堂忽然伸手,掀开了曲华裳的兜帽。手指顺着鬓角向后滑到了她柔软修长的脖颈上,白玉堂张了张嘴,看着曲华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
“一天没见,就变老了,是吗?”曲华裳轻轻一下,垂下了头,她调侃着自己,“繁花凋零,红颜易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狡黠的目光,眉眼之中氤氲的笑意像是一只正在使坏的小狐狸,“白五爷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却是配不上你了。”
白玉堂摇摇头。刹那间,他觉得有迷离的光在眼前闪烁,跟微笑着的女孩子渐渐重合。被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和现实世界慢慢重叠,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曾经。
“每个河灯都承载着一个愿望呢,如果入水不沉,能飘往远方的话,河神就会把你的愿望带走实现。你看,那些河灯都漂在水面上,说明愿望不是很重可以被承载,但如果因为它们被堵在这里而到不了河神的身边,那这些写下愿望的人该有多伤心啊。”
“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们帮忙把河灯送走吧!”
“你怎么能偷看别人的愿望!”
“你不想看?”
“许什么愿望?天下太平?”
“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准了呢!”
“…”
“许的…什么愿望?”太多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之中,白玉堂觉得头胀得发疼,他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把花灯塞入曲华裳的手中,下意识的问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曲华裳接过花灯,慢慢说道。
“没有变老,很漂亮,跟以前…一样。”白玉堂忽然抬手扣住了曲华裳的肩膀,他一把把人揽入怀中,让曲华裳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前,能够很清晰的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然后隔着胸腔规律的震动,曲华裳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喟叹:“小裳。”
莲花灯掉在地上,柔软的红蜡泼洒出一片灯花凝结在灯壁里面。
“玉堂…”曲华裳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的盈满的喜悦简直要炸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轻柔的旋转,飘落,洒了白玉堂满满一肩,很快就濡湿了一小片衣料。曲华裳靠在白玉堂的怀里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帮他拍落肩膀上的雪花,却被白玉堂捉住了手腕。
白玉堂抬手顺了顺曲华裳雪白的长发,又看了看自己满肩的风雪,轻轻捧起了曲华裳的脸颊。
“这也算是…白首不相离?”曲华裳眨眨眼睛。
白玉堂弯下腰,两个人额头相抵。
“我们在一起,你就能等到真正的…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