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行于城头,君卿夜的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现在的半月弯已是一副小兵的模样,宽大的衣衫配上她瘦小的身形,看上去就像一个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少年。长发尽数束于发顶,把她的脸突显得更为小巧,不施脂粉却仍有倾城之姿。她似乎在刻意模仿着他的行走姿势,是以,当她高昂起头颅挺胸阔步,竟真有几分英姿勃发之气。
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用心,双眼扫过,已记下了所有的排兵站位之序。
“城头的结构并不复杂,所以不占优势,城下的地形却较为有利。”快步跟上君卿夜,半月弯用仅能让他听到的声音小声而语。
他定下身形,顺着她的眼神所指,仔细看了一会儿,倒也认同,“你眼力不错。”
他赞许的话刚出口,一人已跪在了他的身前,“皇上,众将军请你中厅议事。”
本想着先送她回去休息,再去中厅商议对策,但现在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扭头看向她,眼波流转,“有没有兴趣一起?”
太过意外,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她便爽快出声,“好啊。”
满意地听着她的答复,他微微牵起嘴角,对那小兵道:“带路吧。”
中厅内,除了朱泉,还有四位将领,其中三位看上去较为年轻,还有一位年事较高。因风赢用人不在年高只论实力,是以,飞鸿骑之中,年轻将领明显多于年老之人。君卿夜还未到,他们几人已为战与不战争得面红耳赤了。
朱泉赔着笑,一会劝这个不要上火,一会劝那位不要大声,却收效甚微。正发愁间,忽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朱泉抬眸看去,正看到君卿夜踏步而入,他心中一喜,立时高声叫道:“皇上到了。”
争吵的众人听到此言,倒真的都收了声,一个个恭敬地迎了上来要行礼。
君卿夜淡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不必行大礼了,大家随意一点。”
君卿夜素以冷面无情而闻名,现时面对众将却是一脸温和,反倒让众将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一个个揣度着皇上的心情到底好不好。
“大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都有些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君卿夜笑笑落座,半月弯很自然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原本在半月弯的印象里,“皇上”这两个字还很陌生,可当她随他到了晋同关,看着所有人仰望他的眼神,还有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形的帝王之气,让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一国之君的魅力所在。不自觉地,她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胶着了一般,反倒引起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那年老的将军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后,向君卿夜双手一揖,客气地问道:“皇上,军机要事,闲人是否该回避一下?”
整间屋子就七个人,朱泉她是认识的,另四个虽说没见过,但看那一身战甲,也能猜出其身份,虽然很不愿意接受,但那老将口中的闲人,很显然就是自己。半月弯很不高兴地看了那老将一眼,却并没有出声反驳,倒也不是怕他什么,只是不愿与他发生冲突,而让君卿夜觉得为难。
“劳将军,她不是外人,是朕请回来为风赢治病的神医。”君卿夜似乎并未预料到军中有此老顽固,便随口为半月弯安了一个神医之职,反正就她的医术而言,倒也真的能称得上神医一说。
“皇上,臣等与你所议之事乃军机要密,就算她是神医,是不是也不方便在此?”晋同关遭逢强敌,劳石坚心中焦急,又见半月弯是生疏面孔,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这人太过固执,不善于察言观色,朱泉明明已对他使了好几个眼色,他却还在固执己见。
“劳将军不必担心,尔等对她大可以放心,在大漠中,若不是有她救朕一命,朕也不可能再回来。”此话一出,君卿夜终于褪去了那看似温和的表情,换上了一副如冰冷颜。
劳石坚还要反对,却被朱泉拖至了一边,“劳大哥,皇上都说可以放心了,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点说说正经事,正经事…”朱泉用力地朝他使着眼色,劳石坚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虽面上仍有不满,倒也真的听了他的劝,只是时不时投向半月弯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敌意。
半月弯当然知道劳石坚一直在看她,虽然他神情不善,她却并不真的生气。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也不太会看人脸色,但至少能看出来他是个忠心为主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冒着可能得罪君卿夜的风险,非要逼她离开中厅了。
立于一侧,半月弯静静地听着他们各自对君卿夜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大概可以分为两派,一派主战,分别是她不认识的三位年轻将军,年少血性,冲动也是必然。另一派主守,便是这劳石坚与朱泉了,他们主张稳中求胜。
“皇上,末将以为,虽现在兵临城下,但有风帅的黄旗之策,反贼就算再狂妄,也绝不敢越。更何况以三十万对五十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绝无胜利的可能,断不可贸然出兵。”
虽说方才劳石坚对她态度恶劣,但主守这一说,半月弯其实是认同的,可听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以卵击石、绝无胜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劳老将军悲观到了何种地步。
如此严肃之地,突闻一人嗤笑之声,还正是自己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劳石坚哪里还能沉得住气,立时又爆发了,“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老夫很可笑吗?不知所谓!”
其实半月弯也觉着自己理亏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时候笑出声来,可事实是她已经这么做了,也没有理由再龟缩下去,便直接站了出来,压低了嗓音道:“我并不觉得老将军可笑,只不过,你似乎对目前的局面过于悲观了。”
“悲观,你难道看不见城外有多少叛军么?老夫敢说你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毛头小子,居然还敢在此信口雌黄。”劳石坚是个守旧派,心思也不若别人那般细腻,是以,并未发觉半月弯本是女儿身的事实。
被这么一骂,半月弯倒并不真的生气,可见他总是一副针对她的态度,便故意道:“老将军说得不错,我此生确实未见过如此大军,可难道没有见过就代表一定不会有办法?”
“笑话,难道你就这么随便看看,便能有破敌之策不成?老夫劝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军医吧,不要到时候上了战场哭爹喊娘的,那才叫难看。”劳石坚本就对半月弯横竖看不顺,又听她如此顶撞自己,口气便越来越不好,讥讽之语亦是一句多过一句。
本不想与其一般见识,可他这么一说,半月弯倒是真的赌上了气,寒眸清冷道:“若是我真有退敌之策又当如何?”
“就凭你?你以为随便想想便能有用么?破敌之策?管用的那叫破敌之策,不管用的叫废话连篇。”劳石坚越说越不屑。
半月弯却是越听越上火,本只想偷偷告诉君卿夜心中所想,但现在她却是再忍不住了,“既然将军如此不相信我,那我们来打个赌好了。如若我输了,马上离开晋同关,再不惹将军眼烦。可如若我赢了呢?将军又当如何自处?”收起眸中寒意,她带笑而言,记忆全无,却不代表她失去了所有的能力,这一仗她还真是不愿输。
劳石坚显然瞧不起半月弯,便也痛快道:“若你真能想出破敌之策,老夫自当设宴三天,亲自向你赔礼道歉。”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豪迈间,半月弯竟真的忘记了自己本是女儿身之事实,一身男装的她,连行为举止都似乎在模仿着男人。
美眸淡淡瞧了君卿夜一眼,得到他肯定的回应时,半月弯终于沉声道来:“晋同关如今明看是劣势,却并非完全无脱困之法。老将军方才所说的以守为攻,其实我也同意,但守也得讲究方法,绝不能死守。”
一语出,劳石坚又是一阵发抖,想要再理论,却硬是被朱泉死死拖住,“听完,听完…”
半月弯本也不是想刻意让劳石坚难看,便未理会他的情绪,只继续道:“所谓兵不厌诈,要守好晋同关,需智守而非蛮干,是以,强打也不成,必须攻守兼备。但此攻非彼攻,并非硬拼之意,而是诱敌入瓮。
“晋同关被围已有多日,虽靠着那面黄旗使得叛军不敢贸然出击,但并不代表他们会永远按兵不动。既然已经选择举起反旗,难道他们真的会因为一面小小的旗帜,而放弃看上去唾手而得的胜利?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们还想要名垂青史,可假若他们失败了,便是千古骂名。同等条件下,他们若不是真傻,便不会放弃攻城之心。
“是以,我等若是按兵不动,只想着严阵以待,绝非上上之策。且不说城中粮草能否撑得下去,便是能撑上一阵子,叛军再继续用阵前骂帅的办法辱骂皇上的话,皇上的威名又何在?龟缩不出、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等等,我相信哪一个说法安在皇上身上,也是对将军们的一种辱没。”
说了一大堆,劳石坚的脸色终于因此而平静了许多,但碍于先前强势不愿再插嘴,只推了朱泉一把,让他来接话。
朱泉自己也对半月弯的破敌之策十分感兴趣,是以,并未扭捏,马上便接口问道:“那么依月军医所言,我们该当如何才是上上之策?”朱泉不知半月弯真名,只听过君卿夜唤她“月儿”,方才又有这么个军医一说,便套在一起叫上了。
半月弯初听确实有些意外,但并不抗拒此种叫法,毕竟在军营之中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只会令君卿夜为难,而这等为难之事最是她所不愿。
“其实我的办法,最为关键的是需要一个人,一个武艺超强、能当着这五十万大军的面冲出重围之人。”
半月弯的话一经出口,在场之人均想到了还重伤在床的风赢,而像风赢那般人物,想要在飞鸿骑中再找出一个,却并非易事。
“人自然是有,你且说说重要细节。”一直沉默不语的君卿夜终于发话了,只一句,便稳下了在场几名将军的心。
冲君卿夜浅浅一笑,半月弯继续道:“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如果皇上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剩下的就是需要一条沟了,一条足以吞没无数叛军的壕沟。”
“你想在哪里挖?”不愧是君卿夜,只听了上半句,便猜到了一切。
“两侧城下。”坚定而语,却又惹来一名年轻将军的反对,“此法行不通,要在城下挖沟,岂不是会马上被叛军发现,那些挖沟的士兵恐怕还未下铲,便已成刀下亡魂。”
“这位将军说得不错,所以,沟是一定要挖的,但只能在晚上挖,且在动工之前,需做好掩护之物,晚上挖沟,白天再遮掩起来,自然就不会被叛军发现了。等沟挖好之后,在沟里设下陷阱,只要叛军敢来攻城,第一仗便能叫他们输得惨烈。”
此语一出,君卿夜只是笑,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众将微愣,唯有朱泉最先反应过来,兴奋道:“想要攻城,架梯需有着立之地,若是贴紧城墙挖出一条壕沟,便是不能损其一兵一卒,也必能困住他们前行的脚步。果然是良策,真没想到,如此简单之法,我等竟是一直不能想通。不过,月军医方才提到要一个武艺超强之人,又是何故?”
知道已吊起众人的胃口,半月弯也不迟疑,又沉着道:“以少对多,若要以最快的方式取得胜利,还是请援。大军在外,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有人敢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晋同关,是以,假若我军有一人能突围而出,他们一定会担心援军的到来。”
说到此处,劳石坚终忍不住插了嘴,“叛军之首是位王爷,想必也对大周的兵力分布十分清楚,是以,能请到多少人,他也会心中有数。便是真的能请到援军,多则十万,少则八万,同样是敌多我少处于劣势,他又如何会担心援军?”
听到此处,君卿夜的脸上已笑意满满,与半月弯对视一眼后,代为解释道:“劳将军,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朕有十分的把握,卿欢他一定会担心。他是个急进之人,他的军师时利子却十分谨慎小心,若是见到有人突围,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朕要请援军联手,他们虽知大周兵力分布,但又有谁敢保证一定只能请来一路援军?基于这些考虑,朕相信时利子一定会心虚上当。”
一语出,众将恍然,半月弯却又突然说了一句:“就算他真的不上当也没关系,我说要那一人闯关,也并非要他真的去请援军,他只需要把自己藏好,不让叛军发现其踪影便可。”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一个个傻了眼般看着半月弯,不知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
不解,实在不解,众将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便也懒得再想,直接发问:“这又是为何?”
“诱敌入瓮。”一字一顿,半月弯语出铿锵,众将却仍是一脸茫然。
一直高坐于上的君卿夜,却微笑着解释道:“因为那条壕沟绝不会白挖,此人突围不过是逼他们跳沟的最好办法。”
言至此,众将终于恍然大悟,一名年轻小将更是直接猜出了半月弯未及出口的下文,“城头有黄旗,叛军一直按兵不动,可若是见到有人突围,担心援军随时会到,心浮气躁之下,必然会选择铤而走险直接攻城。三十万对五十万,我军本是处于劣势,可有壕沟陷阱,必定使叛军损兵折将,若是一战不成,士气必减,到时候再出城迎敌,胜算就大得多了。”
半月弯浅浅一笑,“说得不错。”
“坚守不出,必损龙威,是以,这一仗必须打,也必须赢,因此那个人才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他的生死左右晋同关的命运。可是你要的那样一个人,我等却无把握能找出。”朱泉道出了最大的难题,众将会意,竟是齐刷刷看向了君卿夜。
君卿夜倒是平静,只淡淡安抚道:“朕说有此一人,便是真有,不过看来,朕得先去劝劝他才好,毕竟是冒死之事,还得要人家心甘情愿才好。”
君卿夜此言一出,朱泉的脑中不知为何就冒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便乍乍呼呼地问出了口:“皇上所指,该不会是风林小子吧?”
“你们觉得朕如何?朕倒是真有信心能做到。”
他所说亦非虚言,却吓坏了朱泉他们,一个个面色青紫地高呼着“皇上不可,万万不可”之类的话语。
“看看,朕就知道你们会说这种话,所以除了他,别无二选。”君卿夜所言淡淡,却更加引发了众将的好奇之心,除了朱泉,一个个都在心底纳着闷,这风林又是谁?
事关重大,以君卿夜用人的眼光,众将并不怀疑,只是小兵回报风林不肯过来时,众将都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朱泉心中有数,并不作声,只满身是汗地盯着君卿夜,生怕他突然龙颜大怒。
许是朱泉事先有过提醒,君卿夜竟并不意外,只是真的听到小兵来报时,不由得轻轻摇头,风家的儿子还真是一个个倔强如牛啊!
倒是半月弯,见其表情生出几分好奇心来,“这人为何如此?不过是让他过来一下,他居然敢不来?”
半月弯不知风林身份,也不知先前发生何事,自然不会明白在这个人人俱危之地,为何还会有冒死不从的士兵了。毕竟,她的决定虽险,但还未跟他言明,就这么直接被拒绝了么?她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他不来,朕去找他也是一样。”君卿夜只那么随意一说,倒是吓坏了其他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心中对风林更是生出几分畏色,猜测着是何等能人,竟能劳烦皇帝亲自去请?
“皇上你要亲自去找他?”看到君卿夜如此,半月弯更是对风林好奇不已,听他说要去,也想跟着,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君卿夜笑笑望她,“月军医想不想一起去?”
“好啊!”本就有这个打算,为何要拒绝,扭扭捏捏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半月弯与君卿夜的关系虽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但见她能同行,便齐齐作揖,同声道:“皇上,末将也愿一同前往。”
淡眸斜睨众将,君卿夜眸间笑意更甚,与半月弯对视一眼后朗声道:“准。”
众将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城门口,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人高马大、腰膀身圆的硬汉,却不想君卿夜竟是走到了一名身量与他身侧军医一般瘦弱的小将跟前。
风林稚气未脱的脸上一脸兴奋,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急急地叫道:“皇上,你真的回来了?”
“嗯,黑了,也瘦了。”君卿夜像个兄长一般走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又道:“但是也壮了不少。”
“他们说你回来了,风林还以为是唬人的,所以才没有跟去,请皇上降罪。”撑着手中银枪,风林直直跪下,言语间已现哽咽之声。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风赢昏迷不醒,他已承受了太多,又不知自己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可想而知他有多害怕。单手扶他起来,君卿夜温言道:“起来吧,朕不怪你,你有军令在身,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皇上,元帅他…”话至一半,风林已说不下去。这几日都不曾听到好消息,风林其实担心兄长已逝,只是不敢多问,就怕一问,再无希望可盼。
虽记忆全无,但看到那杆长枪,半月弯却感到莫名熟悉,一如她初见风赢时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却虚抓不住。虽见风林提枪,却直觉那枪其实是风赢的,二人姓氏相同,君卿夜待风林又如此不同,她不由得也猜测起了风林的身份。
见风林双眸闪泪,挂心风赢伤势,半月弯便主动开口道:“放心吧,有我在,他死不了。”
风林回眸瞧了她一眼,见半月弯一身打扮如同自己,身量娇小,连自己都不如,便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的话,只用一种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一天两次被人无视,半月弯哭笑不得,便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敢保证,风元帅今夜便可醒来,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回去看。”
虽见她信心满满,风林仍旧犹豫着望向了君卿夜,“皇上,元帅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这是新来的月军医,医术了得,昨晚上已为你哥哥治了一夜。她说晚上能醒来,便是真的能醒来。”
本只是安抚之语,却惊呆了众人,众将神情错愕,好半天才一脸恍然,原来这少年竟是风帅的弟弟啊,怪不得君卿夜会说除了他别无二选了。可亲弟弟随军竟然只讨了个守门的苦差事,也只有他风赢大将军了,至此,心中对风赢的敬畏又多了好几分。
风林还是相信君卿夜的,一听这话,顿觉安心不少,忙行至半月弯跟前,深深一躬,“月军医,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谢谢你治好了我们元帅。”
小小少年,正儿八经的模样,看得她想笑,却又觉新奇,“治好还不敢说,没这么快,不过,你叫他元帅?他不是你哥哥吗?”
“家中他是哥哥,军中他是元帅。”简短一语,足见其家教甚严,便是亲哥哥亦要如此区别对待,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着实严苛了一些。可正因为他这一语,半月弯突然就明白了君卿夜的选择,有这样的严兄,教出来的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风林拜了半月弯,又徐徐走回君卿夜身前,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故作沉稳道:“皇上你有什么事就说吧,风林一定全力以赴。”
“朕都没有开口,你便知道朕有事找你?”
“嗯,风林猜的。”风林虽小,但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单看这群将领来访的架势,便知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办。
“朕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敢答应?”君卿夜是看着风林长大的,对他的感情也不比风赢少,此番之事凶险异常,是以,当真的要对风林言明,他竟有些难以启齿。
“军令如山,更何况皇上的话就是圣旨,风林又岂会抗旨不遵?”小小年纪,却句句忠心,令君卿夜感动不已,风赢这是为自己又培养出了一名得力小将啊!
是夜,在半月弯的照料之下,风赢终于睁开了沉睡的双眼。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激动得甚至扯裂了伤处。
“别动,不要命了吗?”按下他的身子,她沉着脸低吼:“你若是不心疼你自己,也得为别人想想,别浪费了我的宝贝药材。”
在床上躺了几天,风赢整个人都觉得虚浮不定,勉强撑起身子便觉一阵头晕,眼前的一切让他恍惚不已,梦呓般开口,竟只是一句,“我死了吗?”
“你还真想死啊?”半月弯无语地看着他,安抚道:“别胡思乱想了,有我在,你就是想死,我还不许呢。”
风赢身中七箭,每一箭都几可致命,若非他本身毅力顽强,又服用了沙莲,恐怕便是真的能醒来,也会落个伤残。不过现在一看,完全不必担心,刚刚清醒已有了如此大的动作,想必也是恢复得不错的。
“你,你…”
如果自己没有死,那一定是在做梦,可为何眼前的她竟是那样的真实。他试着抬起了手臂,想要触碰一下如幻境般的一切,却在半空中遭遇了另一只手,“风赢,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
“皇、皇上,你回来了。”
不得不说,刚一清醒,便连着受到两大冲击,对风赢来说,实在不算是好事。
君卿夜心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自己,但碍于半月弯在场,不便解释,只得想办法支开她,“月儿,他的药煎好了吗?”
“快了,正好你在这儿,帮我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再乱动,我去去就来。”半月弯哪里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拆穿,只道是他想要和他说说悄悄话,便很快走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本是心中狂喜,却听得他唤她一声“月儿”,风赢心中一痛,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他模样,君卿夜又岂会不懂,便不再瞒他,只轻声道:“你想得没错,是她,她回来了。”
一语出,风赢又要挣扎着起来,君卿夜无奈之下,只得强点了他的穴位,令他无法动弹,“伤太重,你就别乱动了,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听着便好。”
周身被点了穴位,风赢想动也不能,又见君卿夜神情淡漠,便耐下性子仔细听来。
“朕在沙漠里遇到她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她竟是真的,她真的没有死。可是,她失忆了,忘记了以往的一切,仇与恨、怨与怼,统统变成一片空白,她的生命里仅有的记忆只是她的师父,而朕与你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是陌生。”说到“陌生”二字,君卿夜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若不是不记得,她又岂会跟他回来。
“失忆?因为断崖?”
“也许吧,但事实就是,她不记得朕了,当然也不会记得你。”
风赢的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忘记他了吗?他把她几乎要刻进骨子里,可她竟然忘了他,忘了啊…
“那…那她…皇上要告诉她一切么?”
“不会,朕不愿再看到她痛苦,也不愿自己再痛苦,所以风赢,忘了以前的她吧,就当她只是你的军医——月军医。”君卿夜是个冷酷的人,若不是遇到她,他的生命中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可现在他找到了温暖的源头,又如何肯放手?
风赢抖了抖唇,竟也有些迷茫,失忆的她对于他来说一如从前般重要,可是自己对于失忆的她来说还剩下些什么?
二人沉默间,半月弯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朝君卿夜走来,手中药碗还冒着热气,“药来喽,放凉一点就能吃了。”
“月儿,谢谢你。”君卿夜是真心的,无论是因为风赢还是因为自己,他都想对她说声谢谢,虽然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懂。
搁下碗,半月弯微微一笑,大方道:“谢什么,医者父母心,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