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赢倒也不瞒他,直接回复,“皇上,末将方才得一探子密报,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来了,不是想要告诉朕么?还说什么当讲不当讲?说吧,有何军情令你如此心急,朕倒真想听听了。”他笑着说道,明白若非要事,风赢定不会如此深夜还来他处禀报。
风赢面有难色,但还是如实告知,“末将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有人在梅塔丽沙漠一带见过一名白衣女子,其音容酷似迷蝶。”
本以为是紧要军情,不想意外地听到了这个名字,君卿夜有一瞬间的恍神,末了,竟只是喃喃重复,“酷似迷蝶?”
“是。”风赢重重点头,面上可见兴奋的红晕。
“是她么?她真的没有死?”明明一直坚信着这个事实,可当真听到了她的消息,他竟有些不敢相信,不是不愿接受,而是害怕会再一次失去。假若真的是她,他又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三日后,晋同关。
初春的早晨一如往日的凄寒,守夜的士兵睁着蒙眬的睡眼,等待着来接替自己的人。守了整整一夜,他们浑身都泛着冷,只想早点回去窝在被子里好好睡大觉。正值战乱,只要接替之人未到,哪怕是眨眼的工夫,他们也是不敢懈怠的。
不多时,接替的士兵终于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近,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与互换之人高声交代几句后,开始正式的交换岗位。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你们看”,所有还在交谈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逆着光看不太清,却隐约能看见一人一马疾速朝城门飞奔而来。
马儿尚未奔至城门口,突然双膝着地,重重摔倒后打了一个滚,浑身颤抖着趴在了地上,只剩重重的喘气声。马上之人背后插着好几支箭矢,浑身是血,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我要…见…将军,我要见…皇上,我有…急报,急报…”断断续续地说完,那人一口气接不上来,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城楼上嗡嗡声一片,士兵们指着那个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打算下去看个究竟。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突然跑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又如何敢随便弄进城来?
“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清朗之声穿透嘈杂的人群,飘进所有士兵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身,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面色惶惶,跪了一地,“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君卿夜表情温和,笑着让众人平身。
在皇宫里习惯了别人的三叩九拜,到了边塞之地,他却并不喜欢他们动不动便如此大礼,非常时期,坚守岗位尤为重要,不拘小节反倒最好。
将士们依言平身,却见君卿夜领着风赢径直朝城头行去,显然是想看看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是什么东西,可当他看清城下之人时,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是何人?”
他金口已开,守城的将领自不敢怠慢,忙回复道:“回皇上,末将也不知城下是何人,方才只见他横冲而来,而后便倒地不起,末将正要派人下去看个究竟。”
“风赢你去吧,问问清楚。”
这种小事本不必由风赢亲自下去,但那些守城将士的表情,让君卿夜明白了他们的顾忌。来人身份不明,要别人去,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风赢让他放心。
“啊,皇上,这等小事何需劳烦风帅啊,还是末将下去吧,末将…”
守城将领听了君卿夜的话,以为他是责怪他们未及时处理,已是急出了一身汗。可君卿夜却不待他说完,直接对风赢一个眼神示意。风赢会意,三两步跃上城头,竟是根本没有打算走城门,而是选择了纵身而下。看着风赢大鹏展翅般的身影,那守城将领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般直接下去,他还真是没那个本事了。
风赢落地之处离那个浑身是血之人很近,缓步走到那人跟前,隐隐可见其身体还在微微颤动着,似乎没有死。将那人身体翻过来,只见他满是血污的脸上还沾着些泥土,已是全无人样。因剧痛,他又开始闷哼出声,含含糊糊间,风赢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话语,“我要…见…将军,见…皇上,我有急报,急报…皇上…”
在晋同关,除了方才那个方脸的守将,最大的官除了君卿夜便是风赢了,这人口中的将军虽不知指的是谁,但若说是军情,说与风赢听也是最为应该。是以,他忙贴近了那个人的脸,有些激动地问:“本将军是风赢,有何紧急军情,对本将军说便好。”
那人闻言,紧闭的双眼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哆嗦着嘴,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叛军。”
听到这两个字,风赢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反而是这人一身是伤,飞鸿骑中先锋营的探子都是经他一手调教,没有不认识的,这人虽然一脸污血,他也基本能断定,不是他带过来的人。但局势在眼前,此人一身周军装扮,若说是细作,可他又伤成这样,实在是真假难辨。
“你见到了叛军?在什么地方?”
“梅…梅塔丽…沙漠,叛军…叛军…咳咳…咳…咳咳咳…”勉强说了几个字,那人已剧咳不止,原本血污一片的嘴角,又流出许多新鲜的血液。风赢心中不忍,想要扶他一把,那人却突然伸手扯住了风赢的手臂,“将军…叛军…叛军要来了。”
“要来了?”风赢神情剧变,有些不敢相信,这阵子都是他们追着叛军在打,现在这人居然说叛军要来了,他们来干吗?自投罗网想来送死?
“是…是…要来了。”那人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了沙漠的方向,眼中满是惊骇,吐出最后几个字后竟一命呜呼了。
摇动着那人的身体,已是回天无力,风赢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快速查看那人的身体。叛军也是大周之人,自然没什么明显的痕迹,但看这人伤及脏腑,不像是装出来的。眸色沉沉,风赢望向不远处的大漠黄沙,心中竟有了几分不安。
飞奔而起,风赢提足运气,顺着城楼的高墙直上,最终立于君卿夜身前,表情凝重地说了一句:“死了。”
“他说了什么?”虽隔得远,但以君卿夜的眼力还是能很容易判断出城下状况,是以,问得也直接。
风赢拧起眉头,并不隐瞒,只认真道:“说得并不清楚,意思可能是,叛军在梅塔丽沙漠一带。”
“梅塔丽沙漠?那地方环境那样差,叛军如何会在那里出现?”君卿夜直接问到重点,风赢认同般点了点头,“末将也这般认为,只是此人身份无法确定,现在又死无对证,假若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军是否会错失良机?又或者被人攻其不备?”
“那就再派几个人过去看看,假若他们真的在那里,该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的应该是我军。”君卿夜也厌倦了现在的战斗模式,一直追着打的状态实在不让他喜欢,若是真男人,就该来一场真正的较量,拼个你死我活。
“是。”
得了令,风赢很快安排了下去,这一次,那个守城将领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说是要亲自去探。风赢并未阻止,只嘱咐了几声小心,便打开城门,放他领了一小队人马而去。
大约用了两炷香的时间,那个守城将领奔马而回,惊骇的脸上写满了惧意,“皇上,不好了,叛军来了,叛军来了,好多好多啊!”
他那表情太过窝囊,风赢不由厉声喝道:“嚎什么嚎,说清楚,好多什么?”
那守城将领姓朱名泉,本不是这晋同关的州官,原来在这儿的驻军早被君卿欢带走,他也只是临危受命,急急赶到此处。是以,他在这晋同关待的时间并不长,对于梅塔丽沙漠也只是有所耳闻,可当他看到大批的战马滚滚而来时,还是有些惊怕不已。
被风赢这么一吼,朱泉终于收起惧意,老实道:“风帅,真的是好多人,依末将目测,最少有五十万大军,佑亲王想要横穿那梅塔丽沙漠吃掉我晋同关哪!”
“什么?”闻言,风赢也被吓了一大跳,如鹰的双眸闪电般朝着大漠深处炯炯眺望。
众人听朱泉所言,均面露惧色,唯有君卿夜神情镇定地道:“想要横穿梅塔丽沙漠,根本不可能。”
“皇上,末将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也都看到了。”朱泉见君卿夜不信自己所言,当下慌乱不已,连忙扯过身后小兵,要他说话为己证明。
“是…是啊皇上,真的好…好多人。”小兵方才已被大军所吓,现在又慑于君卿夜的威严,连说话都变了声,结结巴巴的,但也能让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君卿夜厉眸扫过这队满面黄沙的将士,从他们的脸上他读懂了一切,人可以说谎,人的眼睛却不会骗人,他们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太多的惶恐与不安,这一切绝不是来自于他自己,更多的是对未来无知的害怕。但若要他相信君卿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庞大的军队,他也绝对不相信,更何况那个有着“死亡之路”之称的梅塔丽沙漠,想要带着大军横穿而过,根本不可能。是以,当自己无法相信任何人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亲自出马。
“看来,朕得亲自去看看了。”他叹息而语,嘴角的笑意云淡风轻。
风赢大惊,忙上前一步,急言阻止道:“皇上不可,还是末将去吧。”
“这种小事,你也想和朕争么?”君卿夜看着他,笑得那般无奈,“朕在你眼中,真的那般不堪一击?”
“并非皇上不堪一击,而是因为本是小事,又何须皇上亲行?”用他的话堵了他的嘴,风赢同样坚持。君卿夜身上的外伤虽愈,但仍需休养,若非必要,他自是不愿让他涉险的。
“朕只是去看看,风赢你不必如此紧张吧?”他本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之所以想要前去,却是因为好奇心促使。
风赢却不理,只抿着嘴坚持,“还是末将去吧。”
拗不过风赢,君卿夜只得作罢,眼看着风赢骑着雪白战马而去,他心中忽生感慨,有时候,做皇帝真不如做个将军有意思。
烟尘滚滚,风赢去得快,回得更快,他纵身下马后,竟是连气也顾不得喘上一口,便急奔至君卿夜身边,抱拳而道:“皇上,那边确有异象,只是末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何处不妥?”行事最为谨慎的风赢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不让君卿夜吃惊,如此一来,他竟然更想亲自去瞧瞧那边发生何事了。
风赢凝眸沉声,娓娓道:“末将还未行至梅塔丽沙漠边上,远远便能看到大队人马疾行而来,只是末将总觉得这些看上去恍如幻境。”这种感觉风赢说不上来,却有种强烈的直觉,但行军打仗靠直觉是不行的,是以,他生出许多担忧。
“你是说是假的?”眯起凤眸,君卿夜被吊起了胃口,越来越想看看前方到底出现了什么。
“末将也不敢肯定,但末将以为,还是要先做准备,万一真的是他们,我军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虽然觉得可能是幻象,可那景象太真实,马蹄间,还能看到飞扬起的尘土,如此真实的幻象,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君卿夜剑眉斜飞,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主意已定,“风赢,带朕去看看。”
“皇上…”
风赢还想劝阻,君卿夜却淡淡摇手,“走吧,朕不是让你跟着朕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这么一说,风赢也被堵了嘴,终于不再废话,闷头跟着他驭马飞驰而去。
旌旗猎猎,战马奔腾,荒漠的天空风起云涌。万千兵马踢踏间飞沙滚滚,奔腾着呼啸而来,高举的旗帜上,红色的龙形图腾随风狂舞,神情凝重的士兵,一手执盾,一手高举长缨,踏着黄沙前进,连大地都仿佛在为之颤抖不已。
狂风吹鼓着士兵头顶的白翎,卷着迷眼的沙石拂过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冰冷而沉重的铠甲包裹着他们年轻的身体,整齐划一的步伐仿佛在宣示着他们是如何训练有素。他们前行着,铺天盖地而来。
领头一人骑着通体全黑的战马,一身银盔亮甲,冲锋在军队的最前面,英武的眉间是傲然挺立的自信,挥舞的长刀杀机尽露。
横刀立马,君卿夜仰望天际,冰冷的眸间是血一般的颜色。那滚滚黄沙间若隐若现的熟悉脸庞,让他觉得热血沸腾。追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嗜血的眸间隐隐跳跃着怒火,他兴奋地大叫道:“风赢,给朕速速调出十万兵马,朕要他来得了,走不了。”
“皇上,此行太危险,若是必须去,也是末将出马,皇上切不可进入这死亡之路。”风赢是个耿直而忠心的人,在他的眼中,君卿夜是一国之君,任何可能有危险之事,他是绝不会让他去做的。
“风赢,他敢来,难道朕还不敢应战么?”君卿夜并不气恼,却依然坚持。
风赢急了,涨红了脸,争辩道:“皇上,末将可以。”
“朕知道你可以,但这一次朕心意已决,你再劝无益,你若不肯去调兵,朕亲自去。”言罢,君卿夜打马而回,如若不出意料,待他领出大军,也正是与他们交锋之时。
他挥动手中马鞭,重重抽在了马儿的身上,那名为烈火的马儿一声嘶鸣,竟飞一般冲了出去。风赢急出一身冷汗,却也明白无力阻止,只得红着脸追奔了出去,只求出战之时,自己能护在他身前就好。
晋同关前,风赢急赤白脸地争辩着,“皇上,若是你不肯带末将出征,那你也别想离开这里,末将就是拼了一条命,也会阻止皇上亲上战场。”
“风赢,朕已答应你多带了五万兵马,你还有何不放心的?”君卿夜的脸上已现出几分不耐,所谓兵贵神速,在这里多拖上一分,在那边便要多吃一分亏,他如何能不心急。
这个道理,风赢自然也懂,可在他眼中,无论是谁都没有他的皇上重要。紧扯着君卿夜的马头,风赢死活不松手,“皇上,叛军的人数不可估量,便是带上全军三十万,末将都不敢说放心,何况皇上还要单枪匹马地进入大漠迎战,末将实不敢让皇上如此冒险。”
君卿夜又好气又好笑,“合着这十五万兵马在你眼中就是个零?朕这也叫单枪匹马?”
“无论皇上怎么说,末将都不会答应的,皇上,请回吧。”本想着阻止不了,自己跟着也能放心点,可一听君卿夜说要他守城不让跟去,他再不能冷静地面对这个决定了。
“朕不是不愿意带上你,可若是这城中连你都不在了,万一有叛军来攻城,那守城的十五万兵马在别人手里,也就等同于一盘散沙了。”用兵之道,自不能将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一处,更何况这梅塔丽沙漠情况难测,他不得不防。
风赢仍旧坚持,在他看来,自己对付君卿欢绰绰有余,便更不愿君卿夜去冒险了,“那么皇上留下,末将出征。”
“朕要自己去。”拗上了一般,君卿夜冷冷而语,却已不再是好言相劝。风赢还要开口,又被他摇头制止,“风赢,别人不懂朕,难道连你也不懂么?”他说得恳切,却也直截了当,风赢一愣,竟是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别人不明白那个所谓的死亡之路对于君卿夜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风赢却明白,或者比起打败君卿欢,他更期待的是遇到那个传说中的白衣女子。
第十六章飓风之灾
飞沙暴走,漫天迷眼,乌压压的大军前,年轻的帝王傲立马上,双眸间却已变幻了无数种情绪。梅塔丽沙漠的入口离晋同关虽不远,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可当君卿夜带着大军来到此地,竟发现那些他原本看到的奔腾战马仿佛在原地徘徊一般,根本没有前行多少里。
他叫停了大军,仔细观察着叛军的情况,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重复,但又不完全相同,就连那带着肃冷表情的君卿欢,似乎也与方才不大一样。他对身后的副将朱泉沉声问道:“可与你之前所见的距离相当?”
“皇上,你要问这个距离,末将也正纳闷呢,方才末将已来过,似乎就是这么远的距离。可风帅来过,皇上也来过,现在我军都到了,他们还在那么远的地方,依那战马的速度,该是早就抵达了啊!”朱泉本是怕事之人,心中早已生疑,见君卿夜相问,自是明白他也发现了问题,这才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君卿夜淡淡凝眸,再度望向那赤焰黄沙中的烈马奔蹄,兴奋之意早已退尽,只留下无尽的疑惑与不解,“难道真是幻象不成?如此变幻不定的景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皇上,这个…这个末将不知。”朱泉不停地淌着汗,此番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仅此一刻,他已受尽内心煎熬。
“原地待命吧!”思量再三,君卿夜终有了主意。
一语出,朱泉大喜,“是,皇上。”
对于梅塔丽沙漠,朱泉本就担心无法适应,听得君卿夜如此一说,立时喜不自制,刚要扭头大喊待命之语,却听君卿夜又追来一句,“给朕挑出最精锐的五十人,组成一个小队,朕带着他们进去看看,你等在原地待命即可。”
“啊?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本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听得君卿夜如此一说,朱泉立马哭丧着脸大叫起来。要说他怕死吧,他还真是怕的,可要是他留在原地待命,君卿夜自己跑进去,这可就不好说了。要是没事还好,若是在他这里有了半点闪失,他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可风赢都无法阻止的君卿夜,又如何会听朱泉所劝,只厉声喝道:“朕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皇上,皇上不可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他就是再大胆也不敢答应下来。
君卿夜见他模样,知道与他是说不通了,便直接打马扭头,大声问道:“尔等是那贪生怕死之辈么?”
“不是。”声如震雷,这些士兵身份低微,平日里哪能见到君卿夜这样的帝王真颜,是以,如今可以同往征战,又如何能不兴奋。
“朕要前往一探究竟,尔等可愿追随?”继续追问,又换得一阵齐声附和。君卿夜满意地点头,直接道:“自认为身手不错的出来五十个,荒漠之地,进得去,出来难,朕希望出来的时候,朕带进去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这些士兵本都跃跃欲试,一听这话更是踊跃,立刻就有不少人自动站了出来。君卿夜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年轻的脸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不费时地挑出了五十个他认为身强体壮之人,君卿夜让他们和自己一样骑上最快的战马,而后,随他一个手势,闪电般冲进了狂沙之中。
明明近在眼前,却如何走也到达不了目的地。当他们一行人越走越深,君卿夜已经能肯定前方的一切真的是幻象。可是,为何会有如此幻象而生,真的是君卿欢的杰作么?虽很想继续深入沙漠寻找她的踪迹,可君卿夜也不是那种冲动之人,明知是假还要执意上前,绝对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当机立断,他振臂高呼:“停!”
身后的小队人马倏然停下,士兵们个个一脸不解地望着君卿夜,有一个人甚至大胆相问:“皇上,就在前方不远处,为何要停下来?”
君卿夜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以,并不想多做解释,只平静道:“或许前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可是,明明…”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皇上怎么了?”
“…”
议论声传入耳中,君卿夜不愿再听,大喝一声道:“撤退。”
他是皇帝,他说要来,自然没人能不来,可现在皇帝说要回去,这些士兵虽心中颇觉没劲,倒也并未多言,一个个打马转向,打算撤退而回。
沙漠干燥,烫热异常,马儿也开始受不了这样的高热,不停地吐着气。忽觉一阵微风拂过,凉凉地吹在脸上,异常舒服,正感叹着这凉爽来得恰好,却突感微风变烈,呼呼狂风卷起沙砾抛向高空。君卿夜迅速抬眸望向远处,果见沙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风声愈紧,原本清明一片的天空,此时竟昏黑难辨。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难忍,有些大块的沙石竟生生在他们身上划开了一道道猩红的血口,万刃割肉,没有一处不痛不破。
风越来越猛烈,使他们不得不放弃了骑马,选择艰难向前步行。眼前沙石乱飞,他们睁不开眼,更无法分辨任何方位,只能迎着强劲的风刀沙刃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似有千斤。渐渐地,双腿竟被刮来的沙砾掩埋,直至膝盖。君卿夜已经顾不上前进,只能一次一次将双腿拔出,以免全身被卷起的沙子埋没。饶是如此,沙浪仍像巨轮倾覆般,铺天盖地从高空拍打下来,似乎要将他们生生埋在沙下。
虽未经历过沙暴,此番,君卿夜却已能肯定,自己遇上了梅塔丽沙漠中的死亡之暴。口鼻难挡,难受异常,但他仍用双手挡在额前,勉强睁开了双眼。前方不远处,一条状如金龙般的漏斗状飓风,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霸之气,旋转着飞速朝他们卷来。
君卿夜暗道一声不好,凭着直觉紧伏灼烫的沙地,口中狂呼:“给朕趴下,都给朕趴下…”
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可在那飓风的呼啸声中,君卿夜的声音听上去竟小如蚊吟,离他近的几名士兵听话地伏了下来,离得远的仍旧挺立着想要向前行走。眨眼的工夫,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飓风卷至了天空,而后彻底不见。他赤红了双眼,却根本无能为力。他说过带着他们进来,就要一个不少地带他们出去,可现在他不知道,除了自己,活下来的还能有几个人。
狂沙仍在肆虐,像是要将他们活埋一般,君卿夜紧伏着地面,呼吸都已变得困难,想要抬头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却根本抬不起头来。埋在身上的沙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呼吸不畅,致使他脑中闷闷的。昏沉间,竟然只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他知道这样不行,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是大周的帝王,人们尊称他一声“真龙天子”,可当他面对大自然的天灾时,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天子,其实真的太渺小,渺小得如同那沙暴里的一个小点,微不足道。
近了,终于近了,那巨龙般的狂风旋转着飞速朝自己逼近,君卿夜运劲于掌,竟将千斤坠也施展了出来。风暴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狂霸地卷起了他身边任何可以卷起的东西,那几名方才侥幸逃过的士兵,终不能幸免,一个个被卷进了暴风眼。君卿夜慌乱之中,竟伸出一只手扯住了某个士兵的脚踝,在与狂风的撕扯间,那士兵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君卿夜分心去救人,泄了真气,虚浮不定时,他的身体亦被一股强大的劲气吸飞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饥饿中醒来,身上堆积的沙尘像把他活埋了一般,浑身酸痛不已,手脚都不听使唤,他试了好久,才勉强从沙堆中将自己扒了出来。
微眯的眼不太适应突然而来的光亮,许久才敢睁开,天空已重现清明之色,一幅万里无云的碧蓝美景,若不是方才经历了那样的惨事,君卿夜始终不敢相信,这沙漠里竟会如此险象环生。
入眼,除了绵延的黄沙还是黄沙,一眼望不到边。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暴风带着他飞行了无数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他是一点方向感也没有。所以,他迷路了,在这无边的梅塔丽沙漠里。他没有在沙漠中生存的任何技巧,甚至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可以离开这里。可是,他却明白一点,如果自己走不出这片荒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拖着疲惫的双腿,他一步步艰难前行,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已没有选择,唯有不停地前行再前行。三天了,即使没有方向,却始终不愿意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