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声惊呼,而站在窗台前,辛伽的身影纹丝不动。
晃眼间,苏苏瞥见他嘴角一丝浅浅的笑。
意识到不对动作稍一迟疑,伴着哗的一阵轻响,一片刺眼的光骤然间在她眼前绽开!突然而来强烈的阳光,在帷幔移开的瞬间迫不及待从外头宣泄了进来,对于习惯了幽暗的眼睛,无疑一种最强烈的刺激。
苏苏的步子一顿。
同时一道寒光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漆黑的剑刃,它主人同样冰冷漆黑的眸子淡淡看着她,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森,又是森,这个身手敏捷得简直不像是个人的男人。
“呵…的确,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玩。”转身面向敞开着的窗,辛伽抬手招了招,然后朝前方轻轻一点:“来苏苏,看,那是什么。”
苏苏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手指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窗外的嘈杂正同那些光线一样迫不及待朝窗里拥挤。
习惯了突如其来的亮之后,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苏苏从窗口看到了底下那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喧杂拥挤的人群,还有广场边缘那个祭坛似的高台。人群以高台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密密层层将它围得水泄不通,而仍有不少人在外头推挤着试图朝更里面一些的地方走,争先恐后,兴致勃勃。
高台上安着一台木架,横杠上挂着几根绳子,两旁竖着的竿子上有着些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微微闪着白亮的光。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两旁有士兵将木架旁的绞索一点一点用力卷在边上的绞盘上,以此让这个木架站得更加稳固。
木架下有一整排人,至少二十个以上,在士兵的押解下一直线跪在高台中央。
苏苏的目光微微一凝,在辨清了这些人的长相和着装之后。
满身的尘土和血迹模糊了他们的样子,但这么些天的相处,还是让人能轻易便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凯姆?特军人的身份。
这些人在这里,那么奥拉西斯他…
“奥拉西斯运气不错,”似乎读出她眼里的想法,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斜睨着她,片刻,重新又转向窗外:“你觉得呢,苏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我压了那么大的注后,他还是逃脱了,这原本是不可能的可能。所以,你说他是不是运气非常好。”
“是你运气不太好,辛伽。”
沉默。片刻,低下头:“让我生气你是不是会觉得特别高兴一点,你眼睛里两个骄傲的小东西笑得很开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苏苏看着他。
这次她是真的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没有笑,只是在得知奥拉西斯平安逃脱后心里稍微宽了下,以至那句几乎没经大脑考虑过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说出来的瞬间的确带着点讥讽,但她眼睛里绝对没有什么骄傲的小东西在笑得很开心。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指什么,她也想知道他在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无法窥知。她无法看他到此时脸上的神情,因为他只给她一道浸在阳光里的背影。
“但你说得也没错,苏苏,我运气的确一直都不够好,”直起身,风将他一头长发吹得很乱,他撸着发靠在窗框上:“所以我一直都在争。”
“你还需要争些什么。”
“争运气,”不经意间回头,他苍白的脸在阳光下笑得很好看:“就和你一样,苏苏,你不也一直都在争。”
“我在争什么…”脱口而出。
“活下去。”
双唇抿紧,苏苏望着他的眼睛。
他又笑:“现在还想继续争吗。”
“争什么。”
“活下去,还是…”抬手,对着窗外轻轻一个手势:“还是和他们一样。”
苏苏的目光一颤。
窗外高台上一名跪着的凯姆?特士兵突然间被从众人间拉了出来,在四周人群随之而来一阵兴奋的喧哗声中一刀斩落了首级。
过程很快,快得脑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就发生了。
苏苏收回视线,重新望向辛伽不动声色注视着自己的眼。
而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开口,目光迷离,象是在自言自语:“这些天我睡得不太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苏苏。”
苏苏沉默。
“因为我总是在问我自己,为什么那个孩子要离开我,在我把所有的门都关上之后,”
抿了抿嘴唇,手指下意识捏紧。
“我也总是在想,奥拉西斯这个男人,这一次,应该成为我做那件事之前,最完美的祭品了吧。”
苏苏怔。
“可惜,那个男人终究没能成为我的祭品,即使神给了我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而你这个孩子,即使在回到了我的身边,依旧乐此不疲地让我无法开心。”
“我很不开心,苏苏。”抬手,第二个手势打出。
于是苏苏再次目睹又一名凯姆?特士兵被拉出来当众斩首这道迅速直接的过程。
只是这次,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你总是很诚实地提醒着我的绝望,不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第三个手势打出:“我真的很希望这次被拖出来的那个人是你,苏苏。”
苏苏笑,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那把漆黑色的剑:“辛伽,你想要做什么,在这地方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开口,却随即后悔。因为他的眼神。
眼神里有暗火流动。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他重复了一遍。眉梢轻扬,离开窗台慢慢走到她身边:“似乎是这样,那么…”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手里的剑斜到自己的咽喉处,笑了笑:“来,苏苏,插进来。”
“王!”空气蓦地一紧,在辛伽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
而他目光一扫,轻易便将那些蓄势待发的身形制止于无形。包括苏苏身旁的森。
苏苏感到那把黑色的剑朝自己的皮肤又贴近了些,她的身体僵硬,却并非因为此。她的手在他手里挣扎,完全无意识的,用力朝后挣扎。
而他抬起手,对着窗外又打了个手势。
第四名士兵被从人群里拖出。
人头落地一刹,苏苏手里的剑朝辛伽喉咙猛一刺入,却在碰到肌肤的同一时,惊蛰般朝后缩去。
“呵呵…”剑尖在咽喉处划出一道细痕,看着她一脸失措的僵硬,辛伽松手,转而抚向她的脸:“看,苏苏,就算操控着一切,想做什么,却也并不是完全都可以做到的呢。”话音落,目光转淡,他对着窗口再次抬起手:“所以你终究是我的祸害。”
手朝下挥落,高台上又一名凯姆?特士兵被拖了出来。只是这次,他是被拖向那台不知道派什么用处的木架。
窗外的喧哗声更激烈了,仿佛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些什么,人群间的兴奋度空前高涨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在那名士兵被绑到木桩横梁的绳子上时,从窗外直卷了进来。依稀可以辨清几个字:“碾碎他!碾碎他!碾碎他!碾碎他!”
苏苏不知道究竟他们想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会比死亡更让那群人兴奋。
她看着辛伽的眼睛,试图从他目光中找出一星半点的痕迹,可他此时的眸子安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嗳,苏苏,”两名行刑者开始将那名凯姆?特士兵吊着的身体顺着绳子一圈圈转动的时候,辛伽再次开口:“门关上的时候,我是连窗都不会为你留着的。”
苏苏一怔。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那名凯姆?特士兵手腕上的绳索随着身体的转动被盘绞到一定的程度后,边上的人把木架两旁竖立的杆子朝他身体处靠了靠拢。杆子上闪着白光的东西苏苏总算是看清了,那是一片片死钉在木头上尖锐的刀刃。
旋转着的士兵停了下来,他垂着头,苏苏看不到他的表情。直到高台上有人吼了一嗓子,周围喧嚣的空气突然之间静止了,像是有默契般。
屏息止气,而那个士兵就在这一瞬间,头朝上抬了抬。
抓着他腰的人在这同时把手松开。
他整个人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
象只吊在绳子上的陀螺,每转一次便在这锯齿般的木桩上狠狠摩擦一下,片刻的沉默,直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那两排闪烁的利齿间爆发而出,顷刻间撕裂了广场上蠢蠢欲动起来的骚动:“啊————啊————!”
像只疯狂的野兽,但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慢慢的那个‘陀螺’变成了红色,高台上的石板也是。一大片一大片鲜红的液体从他飞速旋转的身体上飞溅出来,伴着一声尖锐过一声的哀号。
有人晕倒了,台上或是台下的都有。
而整个广场里除了那名士兵的惨叫,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整个过程只是短短的片刻,当那道陀螺般的身影随着绳子的释放逐渐停止转动的时候,他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而这具被绳子吊挂着的身体,此时亦早已不剩一块完整的皮肤,在阳光下缓缓转动,周身不断喷涌的鲜血让它看上去流光四溢。
而他依旧还活着。
绳子解开,他被扔在地上,更多的血液从他身上密集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他在那些液体里痉挛。
鲜红的身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美吗,”回过头,辛伽暗红色的眸子注视着苏苏苍白的脸:“它叫夏日绽放的玫瑰。”
“好不好听?”见苏苏不语,他微笑:“这是我父王起的,为了我的母亲。”
“为什么…”苏苏问。眼睛看着窗外,面无表情:“一样是死,为什么要这么费事。”
又一名士兵被绑上木架时,高台上一阵骚动。有人试图撞开身后的押解人从台上跳下去,但很快就被压制住。
捆绑速度加快,那个被绑的士兵已经昏了过去。
“有点意思了是不是,你的表情这样告诉我。”
窗外再次刺进一声尖锐的哀号。苏苏的嘴角轻轻一抖:“我对你的爱好不感兴趣,辛伽。”
“你有点让我开心了,苏苏。看,人的价值要发掘还是很容易的,毕竟这地方,我想要做什么,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第三名士兵被绑上了木架。
广场上的气氛又开始沸腾了,在习惯了受刑者最初的惨叫所带来的震慑后,广场上弥漫的热量和血腥开始让人在刺激里变得迷乱和激动。
“碾碎他!碾碎他!碾碎他!碾碎他!”他们大声地喊,声音像广场里翻卷的海浪。而相对的,这名被绑到木架上的士兵却有些出奇的安静。
安静由着人推着在木架上一点点转动,安静看着高台下那一张张兴奋的脸。
直到身体停止而那两旁的木桩逐渐朝他身体靠近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对着这道窗口的方向发出一声大吼:“辛伽!他不会放过你!”
辛伽注视着苏苏的眼微微一沉。
而苏苏几乎是同时辨别出了那张血迹斑斑的脸,那是带兵赶来援助奥拉西斯的中年军官。
“停!”脱口而出。
于是辛伽本已转向窗口的目光再次看向苏苏:“你说什么,”
“停…”
似乎有点惊讶,他轻轻道:“说响一点,苏苏。”
“停止。”
眉梢轻挑:“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请求。”
“你觉得自己的请求有用么。”
苏苏垂下头。
“呵呵,苏苏,为什么你连请求都要表现得像是在施舍。
“我应该怎么做才像是在请求。”她抬起头。
他侧眸,看向窗外:“谁是你的主人。”
微微一怔。片刻,嘴角牵了牵:“你是。”
他笑,若有所思看着那个即将行刑的高台:“原来,有些宠物需要这样才会听话。好吧,苏苏,在自己主人面前,这么站着是不是有点失礼呢。”
窗外高台上的行刑者已经在仰头等待辛伽的示意。苏苏跪了下来,没有半点犹豫。
“苏苏,你总算让我觉得有些开心了。”手轻轻一摆,高台上的行刑者一刀割断了绑着那名军官的绳子:“今天的游戏就到此为止。”话音落,也不再朝跪在地上的苏苏看上第二眼,他径自朝门口走去。
走到大门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脚步顿了顿:“对了我的孩子,别再试图找窗口往外跳,那是在考验我的耐性。”
苏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语。
“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我的苏苏。”
“我知道了,主人。”

第二十二章

尼尼微这座城,也许最初的建筑者就是纯粹为了一种军事目的而将它建造而成的,每一个地形,每一块石头都考虑到了它的军事价值,而北面的底格里斯河河湾及城后的悬岩,更是它相当绝妙的天然屏障。
沼泽,沿河建成的港口要塞,石壁天体…自然组成的最坚固的堡垒,守卫着这个崇尚以武力强国的军事帝国在不断以战争拓展领土的同时,免受其它国家报复性的侵略。它可以是不美的,但它绝对不是不坚固的。
以至苏苏每次登高眺望着这些防御措施的时候不得不想,自己当初从这地方逃出去,那段经历究竟是种奇迹还是运气?而她从这地方逃出去的力量是什么,她又怎么会有那种力量在每一次的撕杀中苟且偷生…一次两次是侥幸,那么每一次都这样该称作什么。有时候她觉得,她所做的一些事情,她的一些行为,经常的会让她自己都觉得费解。正如她那段至今空白着的记忆,在入住巴比伦尼亚那个小镇之前的记忆。
她是谁。
自去大马士革路上遭遇的那一战后,苏苏这是头一回有点迫切地想回忆起那段丢失的过去,想知道除了苏苏之外她的另一个名字,另一重身份,她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她想知道。除此她的行为和思维处在一种完全停止的状态,无所适从,亦漠不关心,即使是跪在地上叫那个人主人。
‘主人’。
一个称呼换回一条命,这样一种交易,叫他什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苏苏是个很现实的人,对于现实的人来说倔强和尊严都有一把衡量其尺度的标准,标准之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所以她后来会再叫他一次主人,仅仅只为了看他眼里那抹稍纵即逝的带着点异样的眼神。
这是始料未及的,在被带到他面前的一刹,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竟是他的拥抱。只是被他看着,却臆想着自己是被他抱着,狠狠的,就像那些身不由己却迷乱的夜晚,抗拒却又清晰的触觉。
原来有些记忆不知不觉中就烙在了心脏某个并不为自己所在意的地方,只是一旦碰触到了,那地方就化开了,用手遮都遮不住。
而他又是什么一种心态,在用那种姿态看着她的时候。
看不出来,也无从知晓。在那天过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正面遇见过辛伽,有时远远见到他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在这些敦实的建筑弯成拱型的窗口之间,那个时候她的心脏莫名会跳得很快。而更多时候是见不到他的,经常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他忠实的随从,那个老侏儒矮小敏捷的身影。无时无刻的存在,就像以前,一转头就能不经意撞见他暗红色的眸子,而现在迎着她的是老侏儒那双浑浊不定的眼睛。
一声主人,于是她成了他的奴隶,他用老侏儒的视线取代了手脚的镣铐,不变的是失去自由的事实。而他的奴隶成千上万,于是她成了那成千上万分之一。
回过神的时候,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多了很多侍女的身影,或站或坐,晒在午后从窗子斜进来的阳光里闲闲地聊着天。
这地方是侍女轮班休息吃饭的地方,午后人会比较多,因为这时间宫里的主人们都在午休,所以需要随伺的人不多。贴身的高级侍女在主人宫殿里有属于她们自己休息的小房间,一般的侍女就在这种不太会用到她们的时间上这里来休息上一阵子,吃点东西,因为到了夜晚,她们通常是忙得没有一点时间去碰吃的。
苏苏往角落里挪了点。大凡女人多的地方,热闹是不可避免的,何况一群年轻朝气的女子。有些是几天没见过面了,一见到,纷纷开始互相询问对方的境况,诉苦的,说笑的,而这恰恰是苏苏想要回避的。
更多的时候,苏苏希望自己和这里所有人没什么区别,在那些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之前。只是面对这么多的人的时候,身体还是本能地排斥这样嘈杂的一种场面。
“娜米拉,最近忙坏了吧,听说王一直在你们这边。”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一直都住在王后这里。”
“很少见呢…”
“也许王总算想要一个王子了。”说这话时,那个年轻的小侍女红着脸吃吃地笑。
“很多年了…”有人在一旁叹息。
“也许王后不会生。”
“什么不会生啊,你们说说,王面对那样一张脸的时候是否会有…”讪讪地嘟囔了几句,还没讲完,这名颇有几分姿色的侍女随即被身后的人捂住嘴:“你疯了,说得那么大声,不怕有人告诉王后割了你的舌头。”
这名侍女听了不语,只是笑。于是周围的人也在相视间笑了,偷偷的,但心照不宣。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时我真被吓坏了…”
“我也是…”
“那王当初怎么会选中她作为…”
“嘘…听说她会…所以…”后面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只有她们才明了的手势和笑意,隐隐有闪烁的目光投向苏苏,苏苏把吃到一半的食物推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对了,那位利比亚公主怎么那么快就离开了。都以为王会娶她呢。”
“说到她,可真是个美人,又温柔…上回还送了我一盒香油…”
“是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呵呵,还用说,我一早就料到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那只是一些人无聊传出来的闲话而已。”
“本来就是,是不是。喂,问你呢,新来的!”
手握到门把上,即将把门推开的时候听到身后陡然拔高的声音,而周围为之一静,苏苏这才意识到那条有些干脆伶俐的声音原来是在问自己。她回过头看了看她,那个皮肤黝黑,有着双明亮而闪烁的眼睛的女侍:“你问我?”
“对,”她笑,笑的样子像个不拘小节的男人:“你说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听说你被王宠幸过,”说着这话,回头朝身后挤挤眼,而身后一阵窃笑:“所以才被王后调到这里来,是不是这样。”
苏苏抿着唇,不语。
“你运气还算好的,小丫头。”
苏苏依旧不语,看着她托起一碗汤,放在嘴边慢条斯理呷了一口。然后笑容在她嘴角边慢慢收敛:“不过要记住,那个男人只属于她,谁都别对他痴心妄想。否则…”
话音未落,苏苏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嗤,自以为是的女人。”她挑眉。
熏炉里冉冉而起的烟将整个房间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很香的味道,香到足够掩盖一切那些本该躲在角落里独自糜烂的气息,而这些气息在这样甜美的味道里沉睡了,就像她此刻昏沉得不想去做一点思考的大脑。
就这样安静躺一会也好,哪怕只是那么片刻的停顿,在即将面对那些错综的,将她大脑撕裂的东西之前。
俄塞利斯,她终究难以抗得住那男人浩瀚得深海般的思维。
累,但她必须继续,即使代价再大。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伸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隔着那层厚厚的纱。
门忽然被推开,放进一室清冷的空气,雅塔丽娅下意识将脸上被风吹起的面纱压紧。
抬眼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外头静静走了进来,想起身,而他已在她身边躺下:“她死了。”
“谁。”坐起身,她问。
他看向她:“不久前你看着她从这里离开。”
“哦…是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她从床边的矮桌上拿起一只蜜橘,放在手里慢慢地剥:“怎么会,离开时还好好的。”
“是海难。”
她的手顿了顿。
“据说他们出海那天港口风平浪静,看不出一点要起风暴的样子。谁知道不出半天就起了风暴,因为之前没有一点征兆,所以措手不及,以至整个船队无一人生还。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真不幸…”
“是啊,真不幸。”雅塔丽娅手里的橘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厚重的面纱背后这张望不清表情的脸:“听说萨露赛玛接受了奥拉西斯的邀请,将派使者在凯姆?特新年时前往庆贺。”
“这么说,利比亚最终决定倾向于凯姆?特。”
“也许。”
“凯姆?特似乎已经有两年没有庆贺过新年了,这次…”
“尼罗河涨潮了。”
怔了怔。一声不吭将橘子丢回盆内,擦干净手,侧身躺到他的身边:“两年没有涨潮,而现在突然涨了起来…看来,那个预言成真了…”
“你说过他们这一劫难逃,”手指捻着她的发丝,轻轻地揉:“回答我,为什么会这样。”
她沉默。片刻,将手伸进他的衣领,近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结束呢我的王…还早得很呢…”
辛伽静静看着她:“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嗯…”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抚向他火光下美得让人心颤的脸庞:“要我…王…要我好吗…”
拈着发丝的指微微一滞。
在游移于脸上的手温度逐渐冷却下来,而雅塔丽娅轻叹了口气试图起身的时候,辛加突然仰起身,一把扯住她柔长的发丝将她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她口中溢出一声低吟。
伸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紧紧的,低头贴着他的发,感觉着他冰冷的嘴唇在自己体温逐渐升高的皮肤上游移。
即使是没有温度的碰触,也是最想要的,凡是他给的,都是她需要的…
辛伽…
衣服从肩膀被褪落,那一瞬接触到空气的冰冷,竟是种痛到撕裂的快乐。她迷乱,身体紧紧缠着他,她的火热,他的冰冷。
冰总是会被融化的。她想。在他进入体内的一刹睁开了眼。
然后,身体蓦地一滞。
辛伽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循着她的目光朝身后看了一眼,虽然她的手指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随即微微一怔。
身后的窗台上坐着道身影,缩着腿,双臂紧抱着膝盖,安静看着他们俩纠缠在床上的身体。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的安静意识到他的目光,她随即从窗台跳了下去,无声无息,像只受了惊的妖精。
直到最后一缕发丝消失在眼前,他俯下身,重新压到雅塔丽娅的身上。
“无动于衷么,辛伽。”她看着他的脸,问。
“你知道的,”低头,嘴唇贴在她的颈上,他淡淡地笑:“任何让我变得犹豫的祸害,我都不需要。”
利比亚公主尤丽死了。
这个消息在亚述王宫里风传了好一阵子,几乎每个人私下都在悄悄议论着,就像她刚被辛伽带到这个国家时那样。
听说她死于海难。
谁都以为尤丽公主会在尼尼微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虽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但尤丽公主会在不久之后下嫁给辛伽王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这几乎已经是整个王室默认的不争之实——国家需要一个牢固的联盟关系,王室需要一个能为帝王生下合法继承人的有着高贵血统的女子。而最重要的,公主本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愿。
但她却在入住后短短不到几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有点匆忙,因为一向对自己仪表万分在意的她那天几乎没有用心修饰过。想来这大概跟她当时的气色有关,那天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像是刚刚生了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