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吭声。
这不像是海市蜃楼,因为海市蜃楼是没办法这样穿透的。
那会是什么东西,这个一身铠甲白得耀眼的人?
但又管他到底是什么。
只要不是同那些沙人一路的货色就好。正想着,那人身影忽然微微一动,似乎是要朝我们这里过来。
“开车!”拍了下方向盘我大声道,而同时小默罕默德已经把车重新发动了起来,一打方向盘猛踩了下油门,我们迅速将那身影远远抛在了车后。


第三十一章

回到实验室,我背上的疼痛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痒。我迅速脱掉衣服让小默罕默德帮我看下伤口,但他看完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取了瓶双氧水开始给我做清理。
而我知道,他这种没表示意味着情况很糟糕。
从我衣服背面破损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我后面伤的程度不轻,但究竟到了怎么样一种地步,却估计不出来。它湿透了,掐一把可以从上面挤出血水来,但是我却没有很强的痛觉,只有一种酥酥的痒,一大片很烫地烙在我身体上。所以虽然心知伤得严重,心里倒也并没有太多担心。
“拿面镜子来给我看看吧。”双氧水涂到身上的一刹那却真的疼了起来,火辣辣的,我不得不说点什么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有什么好看的,伤口无非都一种样子。”男人的手脚总是很重,小默罕默德给我擦洗伤口的动作有点粗鲁,刮皮似的。他也许真的在处理那些干尸上花了太多的时间。
“会不会破相?”
“反正不在脸上,有什么关系。”
“你真不了解女人,小默涵。”
“那你就把它当成一大块刺青吧。”
“这么严重?”
一问,他沉默了起来,只迅速地往我背上撒了点药粉,然后包了包好。
“就这样可以了?不需要缝针什么的?”穿好衣服我问他。
“不需要。”他回答。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不太好看,边上垃圾桶里满是带血的棉花团,数量之多令我吃了一惊。
“真的很严重么默罕?”
“没事,今天先观察一晚上,明天如果没有好转,我们去医院。”
既然他这么讲,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摸出从老默罕默德店铺里找来的那枚圣甲虫,走到工作台前坐下看了起来。
它约莫半只手掌大小,捏在手里实打实的沉。
从外观来看,这是一件典型的中王朝时期艺术品,因为它工艺朴实,并且有点粗糙,细腻度完全不能同后来的阿玛尔纳风格所媲美。不过较之我以前收罗到的那些,算是华丽和精致了,它被分成了上片和下片,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两者安插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看起来似乎可以拆卸,但在还没完全了解这东西的构造前,我不打算随便去解构它。
背部用玛瑙石和孔雀石区分了甲壳同翅膀的颜色,细微处,几条细长的腿蜷缩在上片和下片间的凹槽里,仿佛是在休眠。而再往下看,它底部的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是一个圆形的凹槽,大小同桂圆,边缘处有接口,所以我想它可能是某种机关。可惜开启机关的东西在哪里不得而知,所以这玩意儿的用处也就不得而知。无论怎样,我觉得它不会单纯只是个装饰品,它和我以前见过的纯装饰性圣甲虫不太一样。
“哪里弄来的。”洗完手小默罕默德留意到了我手里的东西,走过来问我。
“老头的店里。”
他拖了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接过圣甲虫看了两眼,交还给我:“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到那个女人在追杀你,这东西难道是被你从她那儿抢来的?”
“不是。老默罕默德店里遭到了袭击,人都死绝了。那个女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以前没见过,不过她攻击我的时候样子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我把去店里的经过以及遇到袭击那段简单同他说了一遍。听完,他沉默了一阵,继而道:“按你说的,心脏附近连中几枪,无论怎么样至少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是的。”
“可是她还能站起来,并且一直追你到外面。”
“跑得还相当快。”
“那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她不是人。”
“活跳尸?”
这话令他笑了笑,“…不知道,反正,那些沙人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么。最近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的了,”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镜片下的目光有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小默罕。”
“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和这木乃伊有关。”
顺着他的目光,我朝绑在水管上那个木乃伊看了一眼,他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我们离开前给他注射的针剂药效似乎还残留着,他看上去睡得很熟。
“你想说什么,小默罕。”
“你有没有发觉自从你把这木乃伊带回来之后,一切都在失去控制。俄罗斯人追杀你,老默罕默德的死,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怪物。那些明显都是因他而起…你看看你现在搞成了什么样子。”
“他是个根源,我承认。后面失去控制,我知道我们现在很危险,但我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必要么,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让你这么玩。”
“但我们哪次的工作是很安全的,小默罕?”
“哪次都不如这次那么匪夷所思。你觉得我们刚才在和谁交手?那是些怪物,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的怪物。过去我们再危险,也不过是在跟人斗,现在呢?现在只要那些怪物一旦找到这地方,你以为凭你我的力量还能侥幸逃脱得掉么?”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把他弄走。”
“卖掉?我还没联系好买家。”
“我是让你把他交给政府,随便哪个,总之是可以让我们摆脱眼下这一切的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我嗤笑。“你还在动这个脑筋。”
“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么。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做什么事都先把利益放在头一位??”
听他这么一讲,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以为我不害怕么,他以为我真的为了钱可以完全不顾一切么。
他所不知道的是,我现在除了继续沿着这条路朝下摸索,别无它法。只是暂时还不打算把伊甸园的事情告诉他,一来那只会让他更加焦虑,二来,他同我想法上不太统一的地方,令我不得不防备着他一些。因此,这件事我一个人知道、一个人处理就可以了。
“总之这件事我会把握分寸的。”于是我道。
“把握,我看你怎么把握。”我的话令小默罕默德口气有些生硬起来,站起身走到一边,他替自己倒了杯冷水。“早晚你的命会搭在这上面,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要钱不要命的女人。”
“随你怎么说。有烟么,给我一支。”我转移话题,不想让他就这件事跟我继续争论下去,因为我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
见他转身去找香烟,我拿着那枚圣甲虫又看了看,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在看着我,一抬头,一眼望见木乃伊那双蓝幽幽的眼睛。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似乎这样看了我已经很久,或者说更像是种观察,他的眼神这样告诉我。
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圣甲虫。
他看到了,但神色里没有任何变化,因此我也就无法知道这东西究竟同他有没有关系。
自从他被我用那只金属圈电击过后,他似乎收敛了很多,不再像原先那样随时随地可能发出攻击,也不再有任何试图挣扎的举动。当然,这并不意味他就不危险了,屡次被他袭击所带给我的经验这样告诉我。
“斐特拉曼。”我试着念了下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读音的问题,他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因此我站起身从冰箱取了瓶水,朝他走了过去。
一路过去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冷静的目光看我,却反而令我有点不安,因为这目光令我想到他被我强迫喝下水时那种眼神。
所以在一段离他比较安全的距离处,我停了下来,蹲□,用手指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个图形。
图形是古埃及文字,意思是法老王。画完后我抬头朝他看看,他目光正停在这个图形上,望着,却依旧没什么表示。
我不气馁。擦掉了那个图形,在边上又画了一组,大意是:永恒之门,重生,法老王。
他看着,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目光似乎终于变得有点不太一样,虽然还看不出,这一刹而过的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抹掉,继续准备再写,可是却突然被外面传来的一声闷响给打断。
“砰!”
听上去是从外间的大门上传来的,一种很闷的撞击声。我立刻回头看向小默罕默德,他正从抽屉里飞快地取出手枪,拉开保险栓。
随后朝我做了个让我等在原地的姿势,他打开路灯朝外走去。片刻突然飞快地奔回来,一张脸变得煞白。“快把柜子里那把枪拿出来!A!”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把钥匙丢给我,他一边将隔着走廊的那扇门用力关上:“那些该死的东西找到这里来了!!”


第三十二章

门被关紧的瞬间,一大片尖锐的刺状物笃笃钉到了门板上,钉得门板一阵颤抖。
幸而门板用了最好的钢化玻璃,为了实验室的安全起见我在材料上没节省过一分钱。它坚固且充满韧性,所以在这波极强的撞击之后,它只是全身抖了抖,继而将那些刺状物的主人们隔绝在了外头。
一眼看到门外那几道流动着黄沙的身躯,我立刻站起来冲向保险柜,迅速开锁,输入密码。
一等它的阀门开启,我马上伸手刨出外面的古董和现金,从里面抓出了一把枪。
枪是小默罕默德从伊朗买回来的,缘于对电影《终结者》的崇拜。刚带回来时被他充满热情地把玩了一段时间,最终因为派不上什么用处并且也带不门,所以被他锁在了这地方的保险柜里。那是把温彻斯特1887型杠杆连发霰弹枪。
在我取枪的这段时间里,小默罕默德已经把所有桌子堵到了门前,然后取下了灭火器罐子,拉着我躲到角落那张金属实验台背后。
这个时候门上聚集起来的沙人已经越来越多,它们在空气里翻滚、扭动、拍打、并且甚至在交流,以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片刻之后,它们不再如之前那样盲目地冲撞,而是挤在门口,一大团一大团,越挤越多。
我猜想是不是全埃及的黄沙都集中到我的地下室来了。透过玻璃门朝外看,整条走廊已经看不清形状。只能看到一堆堆黄沙密密层层地累积着,彼此扭曲交缠在一起,然后奋力集中到门口。
直到门板因为那股越来越大的挤压力而逐渐朝里凸起,小默罕默德咒骂了一声,转头对我道。“它们是想把门顶掉。”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光是知道这点我们又能怎么办。
跟那些东西相比,人乃至工具的力量都显得极弱,更糟糕的是我们被这种东西堵在地下室了,如果不能在它们冲进来后把它们消灭干净,那么我俩唯一的出路就是被这些东西撕裂或者活埋。
一想到这个,背部又开始痒了起来,我靠在墙上蹭了蹭,一边把子弹推上了膛。
“你最好不要碰到伤口。”朝墙上看了一眼后小默罕默德对我道。
循着他的目光,我看到身后的墙壁上被我蹭出了很大一片血痕,那情形令我手心一阵发凉。这时门上突然嘎嘎一阵脆响,没来得回头看发生了什么,被小默罕默德一把按住我的头朝下用力一压。
随即嘭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气浪从前面直扑了过来,瞬间几乎把周围的空气都给挤压干净。
紧跟着从头顶到墙壁一连串撞击声,要不是反应快马上钻到了实验台底下,我几乎就被劈头落下的那半张桌子当场砸扁。继而空气突然变得异常干燥起来,只觉得喉咙里干痒得令我忍不住想咳嗽,这时小默罕默德朝我用力丢了个眼色,弹开灭火器的盖子从桌底下一气钻了出去。
就地一滚,实验台同墙壁的空隙本就不大,他找了个掩体迅速站起身,拎起灭火器对准门口方向一阵就是猛喷。而我也立刻跟了出去,起身哪里也不看,先朝正前方就是一枪。
子弹飞出,前面那团昏黄的沙雾登时散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并且从中心地带发出阵类似尖叫般的空气啸叫声。
“靠!”这情形令我不由自主骂了声。
而嘴刚张开,立刻吞进一大口沙子,我不由自主一阵猛咳。就在这时小默罕默德忽然将手里的灭火器转了个方向,对着我就是一通喷射。
激射而出的干冰瞬间把一只差点穿透我肩膀的“手”碎成了粉末,回过神,我立刻掉头朝那方向补了两枪。子弹将边上的沙团再次射出一只巨大的窟窿,但情形并不由此就变得乐观,那些东西的恢复能力太强太快,只短短片刻,穿透的部分就愈合了,这些张扬在空气里的沙团再次凝聚到一起,并且飞快从里面生长出一些又像手又好像刺的爪,从各个方向劈头盖脸朝我俩侵袭了过来。
而小默罕默德手里的灭火器却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干冰在空气里划出道软弱的弧度,失去压力的阻挠那些黄沙构成的利爪速度变得更快更猛,闪电般刺向我们身体。
偏偏这种时候我手里的枪子弹卡壳了,那瞬间我一下子呆住,脑子里完全失去了所有思维,只眼睁睁看着周围那些尖锐的东西带着刀刃般犀利,刺破空气朝我们呼啸而来,我竟然连躲的反应也没了,因为没有阻止这些东西的工具,躲哪里都不外乎一个结局。
粉碎。
而怪异的是那些东西真的粉碎了…
在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在它们的尖爪几乎就要碰到我身体的时候,仿佛突然间我面前多了张看不见的墙,那些东西一下子碎裂,并且朝后四散开来。
再次聚拢,我和小默罕默德却不再成为它们的目标,因为我发觉它们的行动方向变了。
连同空气的走势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在那些不断搅拌着空气的沙砾的作用下,整个实验室里的气流开始朝着靠左的方向旋转游走。
那方向绑着被我们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木乃伊。
他仍和之前一样坐在地上,蔚蓝色眼睛平静无波地望着我俩。整个实验室被那些沙人弄得像片战场,他却仿佛待在另一个空间似的,沙人破门而入刹那掀起的门和桌子没有一件影响到他,它们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撞碎,并且落在地上,很整齐地形成一道半圆形弧度。
空气里突然喀拉拉一阵响,那团沙重新分开变成了沙人的形状,数量很多,从走廊到实验室到处都是。腿部是连接在一起的,手很长,几乎拖到地上,每个手的手指也是长长的,弯成倒钩的样子。它们拖着这样的手在空气里攒动、游移,并且发出些风一样的声响。慢慢聚拢在木乃伊身周像是在观察他,片刻一声尖啸,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那些沙人从地上猛地窜起,扬手朝木乃伊劈头抓了过去!
却在离他不到半步远的距离又碎裂了开来,就像刚才一样似乎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并且由于冲击力实在太大,几乎令这些怪物撞碎了一半的身体。
而此时木乃伊的目光已不再停留在我们身上。他抬头看着那些沙人,身体朝上扬起,周身的锁链因此被绷得笔直。
他这样子不禁令我想起他将整个手术台飞弹出去时的样子,那时候我瞥见他眼神就是这样的,冰冷犀利,像是有某种力量源源不断从里头喷射而出。
但很显然,这次的力量在那些沙人面前,显得弱了很多。
当那些沙人在碎裂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再次凝聚,并且朝他袭击过去的时候,他身体很明显地朝后晃了晃,并且从嘴里发出阵□。
虽然这次的袭击仍没有对他身体造成直接的伤害,却撼动了他周身的锁链,那些本就被他身体给绷紧了的锁链这会儿朝上斜飞了起来,以致他也不得不跟着站起身,却仍被那些链条勒进了身体。极深,一时间将他原本就裂得伤痕累累的表皮变得更加糟糕,肉眼可辨巨大的裂痕从他干硬的身体表面蔓延开来,里面新生的肉体还未长严实,因此一并裂开,顷刻间血液爬满了他的全身。
血令那些怪物更加兴奋了起来,因为明显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动作幅度大了很多,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带着沙砾摩挲出来的啸叫声不停在木乃伊面前那堵无形的墙壁上抓刨着、挥击着…渐渐那道挡在他们之间的无形墙壁变得越来越薄,它们同木乃伊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
我按捺不住朝那些东西举起了枪,因为这种时候,我绝对不希望这个唯一有希望令我们脱离绝境的家伙被弄死。
刚将子弹上了膛,突然间到那木乃伊朝我看了一眼。我被这举动怔了怔,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将手里所剩下的全部子弹一起朝那些怪物射了过去。
爆裂的散弹立刻将离木乃伊最近那几个沙人射掉了半个身体,子弹穿透它们的身体射在木乃伊身后的墙上,差不到半公分的距离能把他头掀掉一半,这令他目光蓦然一凌。
继而躺在他面前一片碎玻璃猛地朝我这里射了过来,幸好小默罕默德及时在身后拉了我一把,险险躲过了被一分为二的命运。而这举动显见抽掉了这木乃伊全部用来抵抗那些沙人的力量,因为它们突然间失去了原先的束缚,毫无阻拦朝着那木乃伊急速冲了过去,离弦之箭一般。
这时候那木乃伊的目光仍旧望着我,似乎混然不知有那么多尖锐的爪子即将把他全身穿透。
而偏偏,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些东西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一刻,突然全部凝固了。而这幕景象若不是就在我眼前发生,我绝对不会去相信。
沙粒经过高温的提炼会变成玻璃,眼前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景象,似乎就是那种化学反应的展现。只是不知道高温从什么地方而来,因为它们瞬间就玻璃化了,而在我还没来得及眨眼的时候,它们玻璃化的身体顷刻碎裂并从半空坠了下来,在实验室里碎成一片悦耳的脆响。
一阵脚步声踩着这些碎片从走廊里走了进来,吱吱嘎嘎。
那是个一身雪白色古战甲的男人。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个人,因为他通体雪白,头发和眼睛也是。手里拖着把同样雪白的剑,老长老长,一路走来同地上的碎玻璃摩擦出一道道耀眼的火光。
经过我们身边,他正眼也没朝我们这里看上一眼,只径自走到锁着木乃伊的地方,目不转睛看着他。
继而一把举起手里的长剑,劈头朝那木乃伊砍了下去。
剑身落,我费尽周章缠裹在那木乃伊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散了一地。而还没等我对这一幕缓过劲来,这白甲战士身影一闪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朝我再次扬起了他手里的剑。
有人知道那瞬间我是什么感觉么,面对这样一个“人”,面对这样一把剑。
我来告诉你,那就好像你仰面躺在断头台上,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把锋利而巨大的刀刃朝你脖子上掉下来。
当时我的脖子就狠狠地一紧。
眼见着那把雪白锋利的刃电光般朝我劈了下来,我不由自主眼睛一闭,想着不知道那一下究竟会有多疼,想着下辈子无论如何不再干这一行了…就这么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快感觉不到的当口,突然间我听到一声断喝:
“阿克拉姆,哈撒塔里姆!”
头顶一阵风过,剑却没有如我所想劈到我头上。
这个时候牙齿反而使劲地打起架来,只觉得两腿一阵发软,我禁不住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好一阵才想起睁开眼,一看,那白色的战士不见了,面前只见到那个木乃伊,脱离了束缚他仍在水管边站着,静静看着我。
见我睁开眼,他朝我走了过来,见状小默罕默德忙挡到我面前,并且朝他举起手里的枪。
而他对此显然不以为然,只停下脚步将视线越过小默罕默德的肩膀,又朝我望了一眼,继而转身就走,径自走向实验室外那条铺满了碎玻璃渣的走廊。
小默罕默德试图追过去,被我阻止了,这木乃伊被绑住的时候尚且危险,何况现在。于是两个人面对面静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上了楼梯,渐渐远离。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我拍了拍身上的碎玻璃渣,也朝外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身后小默罕默德问我。
“我去带他回来。”

 

第三十三章

沿着带血的脚印一路朝外走,到了门口,不出所料,那个木乃伊就在门外不远处一个角落里坐着。
全身崩裂的伤口、大量的出血点,我知道他不会走多远。
幽暗的角落包裹着他枯瘦的身影,他看起来就像个若隐若现在夜色里的幽灵。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那条陈旧的马路上车来车往,有意思的是,两者之间的时间整整相差了几十个世纪,这会儿却彼此和谐地存在着。忽闪而过的车灯时而映亮木乃伊的脸,他目不转睛看着它们,眼里折射着它们的光。
但那光里什么都没有,因此,我也就无法从他那双眼睛里窥知到某些我想知道的东西,诸如在经历了几千年的变化后,这个世界所带给他的,哪怕一点点异样的触动。
我从他这双眼里什么也找不到。
“你运气不错。”忽然他抬头对我道。
“什么运气?”
随口回应,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我竟然能听懂这木乃伊在对自己说些什么,而不可思议是,他说的话听起来竟然好像是中文。
这给我带来的震惊度丝毫不亚于第一次见到他使用特异功能。
“阿穆的剑只要砍出去就很难再收回,”见到我脸上的表情,他似乎笑了笑,伸手撸了把肩膀上渗出来的血,递到面前看了眼。“但为了找到我,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时间。所以说,时间把你从他剑刃下拖了出来,因此你的运气很不错。”
“那他现在到哪里去了。”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目光再次转向路上的车水马龙,那些飞驰而过的东西令他神情专注。
身后就是墙,他靠着它,同离开地下室时的姿态相比他仿佛换了个人,依靠在墙上的样子相当疲惫,以致整个上半身的力量全部都卸在了那堵墙上,因而令他看起来单薄而衰弱,风一吹,就能散了架似的。
只是一双褪掉了旧皮的手,光滑的皮肤下经络凸显,这使得那十根修长的手指看起来遒劲有力。所以我下意识摸了摸裤袋,继而发觉他再次朝我看了一眼。
“你出来是找我么。”随后他问我。
我没吭声。
“为了再把我带到那个坟墓一样的地方去,是么。”
我继续沉默,并且开始发觉这样贸然一个人追出来,可能是个错误。
从来,我的商品没有一件会开口同我交谈,我只需知道它们能为我赚取多少钱,别的不用再关心更多。因而,会提问的商品是让人头疼的,他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告诉我,这次你想从我身上再得到些什么。”边说,他边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这令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黄金,权利,还是那个人的永生?”
这两句话我想我好像没听明白。
什么叫‘再得到’?什么叫‘权利’,‘永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话令他冷冷一笑。“你好像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追问。
他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同我交流的耐心。下颚朝实验室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他道:“滚。”
滚?我从没被人说过这个‘滚’字,即便是在最潦倒的时候。
于是暂时把他能同我交流的惊诧放到一边,我斟酌了下字眼,对他道:“但我现在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