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就是那天在阎王井帮着严晓峰、周正和小于一起吊棺材的那三名警员中的一个。
原本他们三个只是负责收集资料的,但由于当时村里人包括村干部在内,一听说去阎王井吊棺材,全都一副闻风丧胆的模样,所以他们只能协助严晓峰他们,找了吊车和工具,一起去将丘梅姐的遗体从阎王井吊了出来。
当严晓峰赶到医院时,周正和小于正陪着老陈的家属在icu病房外坐着,而老江已陷入全昏迷状态。
严晓峰本打算先去跟老陈的妻子打声招呼,但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就像个木头人似的,不动也不吭声,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病房的窗户,那眼神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恐惧。
周正和小于则都像在低头想着心事,脸色难看得有点吓人,死人似的蜡黄,脸颊凹陷,眼圈发黑,整个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而且一眼可辨的虚弱,便连坐着都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所以尽管是陪在老江家属身边,彼此都沉默着,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周正还比小于好上那么一点,起码见到严晓峰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指,朝着icu病房门上那两片窗玻璃指了指。
严晓峰说,那天当他一眼透过那道玻璃窗,看到里面老江的身体状况时,只觉得腿都软了。
如果有选择,他宁可去看腐烂的尸体,也无法直视老江那副无助又绝望地躺在icu病床上、苟延残喘维持着一线生命的可怕身体。那身体以及老江的半张脸,上面全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疹子。或者说脓疱应该更为确切一些,很多已经破溃,从里头流出黑色液体,虽是做过清创处理,仍是将床弄得一片狼藉。而液体流空的部位,看起来则更让人毛骨悚然,它们形成了一个个蜂窝状的坑洞,呈片状簇拥在一起,有些面积鸡蛋大小,有些足足能有巴掌大。
这些东西让老江的身体看起来简直比腐尸还可怕。
因此没看几眼,严晓峰就立刻手脚哆嗦着从窗户边倒退了回去,走到周正身边忙低声问他:“头儿,老江怎么会这么严重,这才几天啊…别是去阎王井之前早就已经病了吧…”
周正摇摇头:“就是这几天的事,不过看起来症状有急有缓。”说完,怕谈话内容引来老江家人的注意,他勉强搭着椅背站起身,然后和严晓峰走到电梯口,这才又道:“我跟你说,这病绝对不正常,邪门得很,你看到小于的样子么,他都有腹水了,老江也有。你见过谁出疹子会引起腹水的么?”
“那其他人呢?”严晓峰冒着冷汗问。
“还有两个今天联系不上。昨天还通过电话,人虚得话也说不太清楚,估计也跟老江情况差不离…”
简简单单一番话,却听得严晓峰有种难以名状的悲凉感。一则已经感觉到这病恐怕无药可治,二则周正原本多健壮精神的一个人,现在说话有气无力,好像个受了气却不敢声张的小媳妇。又站都没站的样子,才离开座椅几分钟,腰就不知不觉佝偻了起来,四十多岁的人眼见着活像八十多岁。这叫严晓峰情绪怎么能缓和得过来。
不过随即想起有正经事还没说,当即先把心里的苦闷和焦虑忍了忍,然后将王川前两天跟他说的那番话对周正说了遍,又提到了王川发疯进了医院的事。刚说完,就见周正眉头一皱,用力一跺脚道:“这可糟,难怪他们打电话给我时说,王川病得很严重,又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他是凶手,所以可能这一两天里就会让他回去。那你得赶紧去他现在待的医院找他去啊,他既然知道咱会得这病,没准知道这病的来头和治的方法啊…”
说到这里,严晓峰哭了起来,一个大老爷们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才知道,那次交谈是他和周正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交谈。
当他听完周正的话匆匆离开医院后的第三天,老江病逝,小于则病情加重,开始处于半昏迷状态。而周正则失踪了,失踪前他跟小于说是要散散步再回医院的,但一走就没了消息,无论家里还是医院都找不到他。
那时严晓峰正一心想逼王川开口。
老江的死加重了他的恐惧,他在医院的表现失态了,因为王川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只会看着他嘿嘿嘿地笑。这让严晓峰气急败坏,在耐着性子用尽方法跟他说话都没有用处后,严晓峰忘乎所以地动手打了他。
见状,守在病房外的值班民警忙把严晓峰给拖了出去。尽管都是同事,但也没办法对他这种不可理喻的怒气坐视不理。而严晓峰也无法将自己的情况跟自己同事说明,所以万般无奈,只能退一步,他打算先安静等着,等王川回到拘留所,等王川的家人一出现,就想办法去接近他的家人,然后通过他的家人,看看能不能从王川的嘴里套出些什么来。
可是没等他找到王川的家人,噩耗再次传来。
周正失踪的第四天,他的尸体和车被人在北汶山前那条公路边给发现了。
很显然,周正是想趁着自己还有点力气,亲自跑到汶头村去找王川的家人,想通过他们去了解为什么王川会知道这种病,这种病的病因到底是什么。但快到北汶山时他实在支持不住了,开着开着就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车毁人亡。
没等严晓峰从这个噩耗中缓过劲来,当他再一次急匆匆赶去看守所时,却被告之,王川已经被放出去了,刚跟着他家里来的人回去。
真真是打击。一心守着的时候,总不见他家人出现,偏偏刚为周正的事分了下心,人就已经被带走了。
无奈之下,严晓峰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趁着自己还能走能动,跟周正一样,前往汶头村。一到了汶头村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让王川开口,或者问问他的家里人,他们这几个人得的这种怪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车子进了北汶山后不久就熄火了。而选择步行继续前往,可走了四五天,竟然一直都在这山里转悠。这几天里他身上带的那一点点干粮早就吃完,全靠在山里抓野兔子和挖点菌类充饥,又老天帮忙,连着几天总时不时下雨,所以虽然水也早就喝完,好歹也没被渴死。
一口气说到这里,严晓峰停下声沉默了片刻,然后苍白着脸看向冥公子,道:“所以,就算鬼打墙也好,就算这山里有鬼或者有妖怪挡着路也罢,我必须得往前走。都到这一步了,您说我能就这么放弃么。”
严晓峰这话说得的确没错。
攸关性命,确实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但有一点我一路听到现在,自己心知肚明,却始终不能对他说出口。那就是——即便他能到达汶头村又能怎样,就算他能让王川恢复正常把话给他说明白了,又能怎样?最后他会发现,他努力了好几天,怀着很大一个希望到达目的地后,等来的结果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听的过程中,好几次我都很想把我身上发生的事跟他说出来,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因为他眼里的希望那么大,大到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那片希望瞬间在他里转变成绝望。
可是人总归还是得要面对现实的不是么。
与其到了村子后再被打击,不如现在早点告诉他,好让他断了去村里的念头,趁还走得动赶紧回去陪陪自己的家人,这样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想到这里,正打算斟酌一下用词,然后对他坦言相告,却见冥公子坐进车里朝我瞥了一眼,然后竖起食指朝嘴唇处轻轻一贴。
他不想让我告诉他么?
但为什么?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见冥公子转身上了车,放下车窗朝严晓峰点了点头:“那上车吧,送你一程。”
第107章 万人刀
八.
一路上冥公子将车开得四平八稳,但碍于刚才严晓峰那番话,我总难免格外留意窗外的景物。不过坚持不多会儿就放弃了,因为山路上挺难看出周围景物的差异,一旁是山体,另一边不是树木就是石头,以及一望无垠的旷野,看久了,视觉就变得有点麻木,很容易丢前忘后。
透过后视镜,可看出严晓峰也同我一样一直紧盯着窗外,并且比我专注和持久得多。
憔悴又严肃,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一脸阴鹜的幽灵。
直至有一辆小货车一路从后面超了上来,大约嫌我们在这么空旷的山道上也开那么慢,还特意按了两下喇叭。这接地气的声音才让严晓峰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靠在椅背上,有点溃然般卸下原本紧绷的神色,整个人彻底瘫软了下来。
“累的话你可以先睡会儿。”听见动静冥公子朝后瞥了他一眼,道。
“不用。”严晓峰苦笑了声,“我怕眼睛一闭再一睁,会发现原来眼前这些是我做的梦。”
“这几天不太好过是么。”
“岂止是不好过,简直不是人过的。”
“我看你身上和腿上刮伤挺严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么?”
“…也不算是出什么事,是刚开始那会儿心里急,所以晚上也想赶路,但这条路连盏灯都没,夜里差不多是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一不留神滑到路岈子下面,让石头给割的。得亏没有感染,不然这几天有我好受的。”说着,似有些不堪回首当时的遭遇,严晓峰垂下头将那条伤痕累累的裤子抹了抹平整,随后掏出刚才冥公子给他的那包烟塞了支进嘴里,啪啪两声点燃,用力吸了口。
看来这烟倒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不过虽然真,倒也跟普通的烟有个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它虽然冒着烟雾,但没有刺鼻的烟味,甚至一点气味都没有。不知这一点严晓峰有没有察觉,应该是没有,他思维似乎随着身体一起瘫软着,直到吸完半支烟,才发现我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在打量他。于是掐灭了烟头苦笑着对我道:“其实两年前就戒了,但今天一看到就没能忍住,不好意思了。”
边说边将窗开大了点,手当扇子把烟朝外扇了出去,扇着扇着想起了什么,指着车顶处个取代了金佛的红字问:“这车是佛教协会的?”
“…不是。”
“哦。先前看到外面车顶上也用红漆刷着这样的字,跟庙里见过的梵文像得很,还当是遇到了庙里出来的车,没想到会碰上你。”说着,朝冥公子看了一眼,然后又问我:“这位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忙否认,“只是普通的…朋友。”
“那也该是个佛学爱好者吧?”这句话问的是冥公子,但见他没有回应,便有些尴尬地靠回到椅背,忍不住又取了支烟出来。
倒是没抽,只含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过了片刻,冷不丁地说道:“我一直在想,我们头儿那时候病得已经那么厉害,为什么他明知王川知道些什么,却不像我一样去找他问,而是要那么大老远的路跑到汶头村去。”
“那原因是什么呢?”我问。
“后来琢磨了一下,可能是他已经去找王川问过了,但看王川那种情况知道问不出什么,所以想去村里碰碰运气。因为那时候听我们说要去阎王井吊棺材,村里人说过不少忌讳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病有关。”
“倒也是。”
“对了,你也是从小到大在那个村里长大的,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种病?”
“我?”
突然问起我这个问题,我想起刚才冥公子的暗示,所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着摇了摇头。严晓峰见状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若有所思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轻轻咕哝了句:“算了,还是等见到王川再说。不过说实话,你们村的人迷信得有点瘆人。”
“那你亲身经历的这些事也都是迷信么?”我问。
“这个么…”他愣了愣,随即目光却变得有些狐疑,扭头看了看我,道:“提到这个,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你们对我的话难道都一点儿没感到怀疑过么?”
“…什么?”
“如果从没听说过这种病,为什么你们对我刚才说的那些事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一来,基于您的身份;二来,基于您身体的状况。光凭这两点,您也不像是个胡编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只为诳人带你进村的人,毕竟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不是么?”大约知道我回答不上来,所以冥公子很快替我答道。
“…的确,就像我第一次听王川说那些话的时候一样…”
话刚说到这儿,突然冥公子一脚油门令严晓峰身子猛朝前晃了晃,立时住了口。
“怎么了??”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吓得一跳,忙转头去问。
冥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踩了下油门。
速度一瞬间提到了一百码以上,令我再次感觉到肾上腺素激增的刺激。急忙抓住把手的同时,就听严晓峰啊的一声惊呼,紧跟着用力往我椅背上拍了一把,指着后视镜对我急道:“卧槽!那是什么东西!快看!你快看!!”
他叫得那么急又那么惊惶,让我一时手忙脚乱,根本没能从后视镜里看出任何东西。
索性一扭头朝后窗看去,便见身后那片天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前一半是晴空万里,后一半一直到身后的山路尽头,那片天是乌黑的,好似阵雨来临前的征兆。
黑蒙蒙的天幕下无声无息显现出一支军队。
踏着尘土遥遥而来。第一眼看去时,远得还只能看清他们身上闪闪发光的铁甲,眼睛一眨,已近得能看清楚为首那批骑兵的脸。一张张如同风化了的木乃伊一般的脸,没有眼睛,幽黑的眼眶内冒着冉冉黑烟,同他们手中随风摇曳的黑幡交织在一起,腾云驾雾一般,朝着我们的方向直逼过来。
这不就是先前在北汶山外看到的那支军队么?
他们当时明明是朝着跟我们相反的方向一路而去,却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而且看上去明显是冲着我们这辆车而来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刚想到这儿,突然严晓峰浑身一颤,匆匆对我做了个后退的手势,随后猛一下朝椅面上伏倒。没等我照着他的意思做,就见原本离得至少还有百多米远的那支军队中,为首一名一身黑甲的骑兵突然扬鞭策马纵身一跃,倏然间竟已到了我们这辆车的后窗处。
眼看只差一步那巨大的铁蹄就要朝车窗上踏来了,所幸就在这时车子一声咆哮,再次加速,闪电般跟那骑手再度拉开了约莫几十米远的距离。
与此同时冥公子忽然朝我肩上轻轻一拍。
我以为他是要我坐坐正,岂料刚转回头,就见他一按带扣将我身上的安全带啪地下松了开来,随后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到方向盘上,没等我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对我说了句:“替我稳住。”
稳住?他难道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开车??
但这一点我根本来不及跟他沟通,因为没等我开口,他已经以比语速快得多的速度一瞬间松开了方向盘,然后抓起一旁那只装着喷枪和油漆的塑料袋,从里面拉出一包盐来。
这当口我总算在惊魂不定中稳住了方向盘。
其实感觉真车的方向盘把控似乎要比游戏中心那种模拟驾驶简单得多,所以很快缓过劲,一眼瞥见他的举动,忙问:“你要做什么??”
他笑笑。边打开车窗,边问了句:“听说过撒豆成兵么?”
“当然。”
“今儿让你见识一下撒盐成兵。”
话音刚落,他一把撕开包装袋,哗啦一下将那一整袋盐朝外抖了出去。
顷刻间窗外白花花一片,煞是壮观,但只短短瞬间就被风吹得烟消云散。
盐是撒完了,可哪儿来的什么兵?
见状我正要问他,却见他手往窗外一伸,在空气中写字般扬撒划出数道纵横交错的弧度。
最后一道弧度划过之后,就见原本消失不见的盐竟如笔直一条线在车旁悄然显现,尾随在他手指轨迹之后,极为醒目地逆着风向豁然展开,在空气中交织出一行巨大而潦草的字迹。
跟他写在车顶上的字不一样,这是很清晰的一行汉字,所以这回我总算看懂了那些字写的到底是什么:
‘留人门,绝鬼路,和合天地八维,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急急如律令。’
然后嘭的声响,那些字碎裂成一个个小指大小的人。
被风一吹,瞬间像吸足了气一样呼啦啦一阵暴涨,随即化成真人大小一长排白色人形,在紧跟而至的那支军队再次逼近的刹那,倏地调转头,齐刷刷往那片整整齐齐的队伍里冲了进去。
两拨‘人马’冲撞到一起的刹那,就好像冷水撞进了滚油,让那支原本整齐有序,固若金汤的军队一下子被打得碎乱。但到底只是盐幻化出来的东西,哪怕体积变得再大,同那些阴兵身体刚一碰触,就碎散了开来,很快被山道上的风吹得干干净净。
不过消失过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阴兵没再继续追赶过来,而是仿佛迷了方向似的,团团聚拢在同‘盐人’冲撞的地方,一边原地绕着圈,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像是在跟空气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诡异又壮观,着实是有些迷人的。
正当我为自己脑子里竟突然产生出这样一种想法而感到吃惊时,冥公子接过我手中的方向盘轻轻一转,令车子唰的下轻巧绕过弯道,将那一片景象阻挡在山体背后。
“他们为什么追我们?”于是把身子坐了坐正,我问他。
“这恐怕得问问他。”
边说,他边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时我才留意到,在由始至终的沉默中,严晓峰正苍白着脸瞪大了一双眼,像看着一对活鬼般一动不动紧盯着我和冥公子。
“…你…你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过了半晌,他总算从喉咙里挤出点声音,沙哑着嗓门问了句。但没等有人回答,他突然身子朝前一倾,一把抓住驾驶座的椅背猛拍了一下:“快开过去!别停!”
如果他刚才的样子像活见了鬼,那这会儿的表情无疑像是在被鬼追,惊恐得一瞬间脸都似乎变了形。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下子紧张成这样?
当即顺着他目光朝窗外看去,我看到离车五六十米远的地方,笔直一条道中间蹲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依稀似乎是条狗,毛很厚很长的一条狗。
但随着距离的接近,我发觉它体积要比普通体型的狗大很多,这么大的体积可能是山里的野狼,可是狼的毛不可能有那么长。这毛长得简直像是人类精心蓄留的头发,柔滑,顺长,密密麻麻覆盖在它身上,把脸都给遮没了,只隐约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透过毛发闪闪烁烁朝我们这方向望着,眼瞅着我们径直往它那儿快速过去,却始终如一尊石像般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异乎寻常的冷静。
这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正当我凑近窗玻璃试图想看看清楚时,冥公子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离那动物十米开外的距离处。见状严晓峰不知怎的一下子面色发青,异常激动地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拍着驾驶座的椅背大喊:“开啊!开过去啊!”
冥公子没有任何反应,那动物却似感觉到了来自车内的杀意。
当即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依旧维持着刚才那种姿势紧盯着我们这辆车,慢慢朝前走了一步。
这动作令它身上的长毛则随风一飘,显露出四条肌肉发达,如同马一样脚尖漂亮的四条腿。
“吼!”然后它抬起脖子朝我们发出低低一声咆哮。
真诡异,这上半身像狗,下半身像马,全身都被长头发一样的毛发给包围着的动物,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像头雄狮。
而一听到这声音,严晓峰全身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抖得椅背都被他掰得瑟瑟颤抖。
“开啊…”一边抖着,他一边凑到冥公子身边,咬牙切齿般对着他耳语:“熄火的话这车可就再也开不动了…开啊…你他妈的开啊…”
第108章 万人刀九
九.
严晓峰说,这动物是个鬼。
这鬼是导致他车子在半路熄火的罪魁祸首。
正是那天乍然见到这动物出现在路中间,导致他猛踩了下刹车,于是车子熄了火。打那之后,他的车子就再也没能发动起来,而这头不知道什么种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动物,从此却如同幽灵一般,每次在他困得熬不住想睡觉时,就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像个经验丰富又耐心无比的猎手,静静潜伏到他身边,追踪他,捕猎他,直至耐心耗尽,便如朝露遇到阳光般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所以这几天里,严晓峰基本都没怎么睡觉,因为无论他躲在什么地方,只要一睡,这鬼东西就会出现,迫使他到处逃,即便精疲力竭,为了活命也只能拼劲全力地跑。
后来,到了昨晚的时候,他实在逃不动了,因为身体一直在变得越来越虚弱,所以在摇摇晃晃跑到路边时,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轻易就从路面上滚了下去。
依稀记得刚一停止滚动,就看到那头动物像只披头散发的魔鬼一样,伸长了脖子在路边低头朝他望着。一眼望见他停下身子,立刻像阵风似的扑了下来,扑倒在他身上,从那些密密层层的毛发里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冲着他一声咆哮,然后一口朝他脖子上咬了下去。
这动物的牙齿大得足足像两排朝天椒。
直把严晓峰看得肝胆俱裂,一想到自己将要被这么可怕的牙齿给活活咬碎,登时两眼一翻,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本以为当时是必死无疑,不料后来却活着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醒来时,他一度以为那场恐怖之极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而且他并非在山路下面躺着,而是躺在山路边上,保持着昨晚被石头绊倒后的姿势。
所以半是犹疑半是庆幸,总是身体虚弱得已经几乎有点走不动,他仍是鼓足了劲头继续往前走,因为他认为那场可怕的梦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即便走在生死边缘,也不要放弃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口干舌燥,思维开始渐渐模糊的时候,他听见了我们车子的声音,然后又如见到海市蜃楼的出现一般,不可思议地见到了我们的出现。
只是担心我们听后可能会因害怕而拒绝将他带到汶头村,所以在说着这些天他的所有遭遇时,严晓峰对我和冥公子刻意隐瞒了曾在山里遇到这头野兽的遭遇。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他想,那野兽也许会因为人多而有所顾忌,不轻易出现。却不料就在此时,在经历了刚才那无比诡异又可怕的一幕后,那东西竟然又再度出现了,并且和他第一次遇见时一样,一动不动,仿佛一个设下陷阱伺机等候猎物到来的猎手,极其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以无可避免的举动,犯下每个猎物踏入陷阱前都会犯下的相同错误。
说着这番话时,严晓峰始终在留意着发动机的声响。
直至说完,听见发动机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在轻轻响动着,他才微微松开了紧绷着的眉头,用汗津津的手抹了抹额头:“所以,赶紧开吧,加速度压死它也没关系。”
“既然说它是个鬼,那你凭什么以为靠这车能把它压死?”冥公子瞥了他一眼问。
“不管能不能压死,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你很怕它是么。”
“换了你被这种东西一直追着不放,你会不怕??”
“但它追了你那么些天,也没见它吃了你,难道不是么。”
淡淡一句话令严晓峰一瞬噎了声。他捏紧了椅背不安朝冥公子望着,手指微微颤动,令指关节发白泛青。许是因此让冥公子觉察到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慌恐,于是没再继续僵持,他松开了刹车,令车子径自往前滑了过去。
车速并不快,但已足够让严晓峰长出一口气。
随后松开手正打算坐回身,但突然间车身再次一停,令他立即惊跳着重新抓住冥公子的椅背,急匆匆问他:“怎么了??干什么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