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好心为了让丘梅姐在阴间少受点罪,但没想到丘梅姐的棺材在下葬时会发生那样的事,也完全没想到,我婶子会在这趟特殊的葬礼中突然去世。所以葬礼之后,老姨就再也没有来过叔叔家,听说是病了还是怎的,好些天都没见过她出门。直到得知我的手机掉进阎王井又被取了回来,才又匆匆出现,一出现脸色就特别可怕,大概是因为前些天发生的事把她刺激到了的缘故吧,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严厉之极,以至于尽管我觉得她对这种事情看得实在太重,也太大惊小怪了点,但也没能对她的话当场一口拒绝。
毕竟,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错在先,错在没把手机掉到阎王井这件事当做一回事。
就跟那些供在灵台上祭拜用的食物一样,但凡丢到阎王井里的东西,就算是阴间的东西。
它们是属于死人的,所以不能再取出来,就算不小心取出来,也不能再给活人用,更不能把这样的东西送到自己或者别人家,因为那叫‘送阎王上门’,如果被别人不知情地收下了,那当真是晦气之极。
虽然明知道这么一个规矩,但是一来,手机是警察送上门的,我不可能拒收;二来,对于大部分生活在这地方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陈年烂谷子般的说法无疑跟阎王井的存在一样,是个老旧,可怕,又有点迂腐可笑的东西。因此对它怕是一回事,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者说,如果阎王要真的能因为这种事被人送上门,那地府得准备多少阎王爷呢不是么。
所以,要我仅仅因为这样一个迷信,就不顾我叔叔的病和家里乱成一团麻的状况连夜离开这里,这种偏执的迷信让我觉得老姨有点不可理喻。
因此原本是想试着以我的观点和立场说服她的,但到了后来,我仍是不得不选择妥协,因为如果光是老姨一个人的坚持倒也算了,问题是一院子的人都帮着她劝我走,那我若硬是要非坚持留下来,反倒是不懂事了。
更何况,舅舅和舅妈也为了这个犹犹豫豫地过来跟我商量。
看他们一脸难以隐藏的尴尬和担忧,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太过为难的好,便只能答应当晚就离开,等到过了‘风头’以后再回来。
算算时间,兴许应该还能赶得上丘梅姐和婶子的百天。
大抵也是很清楚地能感觉到我离开时心里那股闷气,所以开车送我去火车站时,前半段路程,我舅舅都没怎么敢跟我说话。
直到车进了国道,路上车少得开始让人感到沉闷,他的话匣子才渐渐打开。他对我说,“北棠啊,我知道你从小差不多都是你叔他们两口子带大的,所以特孝顺他们,但这件事上你真的不要怪咱们太迷信。”
对于他这话,我没说我到底怪是不怪,只回了一句,“我参加不了丘梅姐和婶子的五七了。”
这句话叫舅舅那张黝黑的脸红了好一阵。
也因此又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用力吐了口气,才又再对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好了,别去怪老姨。老姨人实诚得很,也的确迷信得很,但全村上下现在就数她对这种事最懂,最有讲究了,所以…”
“再怎么讲究,难道这么多年,葬过那么多次人祭过那么多东西,就真的从没有人从井里取出过什么来么?”有些话,在别人面前难开口,在自家人面前说出来总是比较容易点的,所以我忍不住打断舅舅的话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有,大灾荒的那几年有过。”
如他这样年纪的人,似乎都很爱提到那段时期的往事。
但大多是为了忆苦思甜,跟阎王井有关的,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所以原本我闷着气听得心不在焉,但他一说到这个,我立刻坐了坐正,然后仔细听他往下说。
他说那个时候日子太苦。
公社化不久偏遇自然灾害,天地荒芜,粮食紧缺,导致农村里很多人得了肿病,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吃。实在饿急了,有些人也就不再管什么自古的规矩不规矩,知道阎王井里有祭拜时大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吃食,有一回就趁着月黑风高,大着胆子从井里吊了些粳米鸡蛋和地瓜上来,偷偷带回家去吃。
一开始倒是什么事都没有,饭都吃不饱有谁会来管这种闲事?也没见真有什么阎王找上门,所以那些人胆子便渐渐更大了起来,想起井底还有不少剩余,就说服了各自家里更多的人,想一起再去偷一次,索性把那些东西全部偷出来,别白白浪费了。
想是想得真好也真容易。
但就在他们做好决定的第二天,突然那些凡是吃过从井里偷来东西的人,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偷,全都病倒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被说成是中邪呢?
舅舅说,因为那种病太邪门,邪门得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病。
一开始,它只是让那几个人发烧说胡话,后来烧退了,但开始出疹子,并不是天花的那种疹子,而是一团一团墨黑的东西。最初很小,麻疹似的一小片一小片,不疼也不痒,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吧,疹子一下子就变大了,变成了脓包,最大的能有葡萄那么大小,最小的也得有指甲盖那么大,仍旧是不痛也不痒,但不小心碰到的话一掐就是一团黑色的水出来,半天都收不了伤口。
到这程度,再穷也得往医生那里送了。
但那时候医疗水平是完全没办法跟现在比的,也压根看不起真正的医生,所以只能送到赤脚医生那里,可把那江湖郎中也给吓坏了。平时都是些治治感冒咳嗽的,几时见过这么可怕的病症啊?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去医治,只能硬着头皮给上了点消毒水,却更糟糕了,本来不疼的,一个个开始杀猪样的尖叫,叫着:剥皮了啊!剥皮了啊!!
之后,就没一个活着回来。
全死了,活活烂死的,因为到了后期,那些疮不碰到自个儿也会破。一旦破了,那些创口就再也收不拢了,不停流脓出水,活活的就这么把人给榨干,榨到吐出最后一口气。
因此打那之后,即便是饿死,也再没人敢去碰阎王井里的东西了。
我得承认我当时真是被舅舅的描述给吓到了。
好半天没能吭声,脑子全是他所形容的那些黑色的脓包和流出来的黑水。直等情绪慢慢恢复过来,才想起问他:“舅舅…您咋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那时候您还很小吧?您认得他们?”
“因为领头从井里吊东西出来的那个人,就是老姨他爹。”舅舅看了我一眼,道。“而吃了那些东西,却唯一没死在那场怪病里的人,是你那个当时刚好出门去外省找活干,得了消息后至今都没敢再回过一次家门的大舅公。”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九

到火车站时,刚好赶上末班车。
头一回见到这么冷清的火车站,等车的时候都不敢来回走得太大声,因为一走动四周就全是我脚步的回音,空荡荡的,听着实在瘆人得紧。但车里却是拥挤的,尽管不是高峰时节,仍是没能买到卧铺票,连硬卧都没有,所以这一路近十个小时,我就只能干坐着硬挺,所幸位子靠窗,总算还不至于让人太过郁闷。
最初的个把小时过得还算容易。
那时候还没到午夜,边上人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热热闹闹让我睡意全无,也凑热闹地跟别人闲聊了一阵,然后一边啃着舅妈装给我的一饭盒鸡腿,一边给同住的老张发短信,跟她说我最迟明天中午就要到家了,让她早上起来记得把地方腾出来,别再占我的屋。
她很快就回复我了,回了一张她跟她男友合睡在一起的照片,一副故作□□嘻嘻哈哈的样子,大概因为光线暗的缘故,看起来有点模糊也有点变形,也因此格外显得暧昧。
见状我回了句:骚包。
她过了好一阵才发了一串笑脸给我,看样子忙得是连打字也顾不上了,我看看屏幕上仅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电量,也就没再继续跟她扯皮,关了手机塞进包里,一边靠着窗继续看对面两口子打牌,一边翻出包里那本金刚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这本金刚经是老姨在我临走前硬塞进我行李袋的。
她说,这可是好东西,开过光的,你带在身边上路我可以放心点。
她还说,到了国道上之后,找个机会把你的手机给扔了,能扔多远扔多远。
我问她为什么要扔。她说,扔了晦气就跟着一起走了。
看,又是晦气。
我听后笑笑,没反驳她,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实际上,那时候我原本想认真问她一句,如果不小心掉进阎王井的不是我的手机,而是我这个大活人,那该怎么办。
是救出来还是不救了?
救出来以后又该怎么处置?
跟手机一样找个又远又偏僻的地方扔掉么?
当然最终是没能问出口的,毕竟不管怎样迷信到偏执,老姨也是出自好心,若有不满心里想想就行了,何必伤了和气。
不过由此一来,少不得在路上被舅舅念叨了很久,从上国道后他就开始试图说服我把手机扔掉了,但不敢明着说,只能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地来,包括拿出灾荒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来吓我。
那些事的确是成功把我给唬住了,但有句话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至少得有确凿证据证明那都是真的才行不是么?况且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实在太差,医疗也落后,很多病在偏远山村根本就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能治得好,所以错把那些病当成是中邪,不无可能。再者,若说要为这事真正感到担心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些亲手把丘梅姐以及我的手机从阎王井里挖出来的人么,如果真有神鬼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想着想着,也许是因为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亦可能是受了坐在我对面那两人静静熟睡的感染,经书上那些字逐渐在我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其实原本也就根本看不进去,那些字句根本就是催眠来的,所以干脆把它合上垫着当枕头,就着四周昏暗的光线打起盹来。却又不敢就这么守着一堆行李睡死,出门在外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不方便,总得防着点什么,因此半边脑子想着好困好困好想睡,半边脑子总这么警惕着时不时要把眼睛睁一下,摸摸装钱的腰包是不是拉链还拉牢着,再摸摸别的行李是不是仍在屁股后头靠着。
就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不知不觉似乎过去了好几站。
依稀感觉到自己隔壁那张椅子换过几次人,最初还比较警觉,每次换了人总会睁开眼看一下,但后来实在太困了,也就懒得再继续睁眼,只下意识把腰包护护牢,随后眼睛这一闭,再睁开,已是凌晨三点了。
被尿急给硬生生憋醒的。
这个时候整节车厢的人几乎全都已经睡着了,睡姿各异,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坐在这些声音犹豫了一阵,最终缺乏安全感还是敌不过膀胱的催促,匆匆捂着腰包站起身,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去厕所解决一下。
但刚起身,才发现到我边上座位里坐着个人。
大约光线太暗,他又一身黑衣,所以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一双眼始终都没发觉自己身边有人。还以为座位是空着的,险些就此踢到他,忙一边说着借过,一边迅速避让开来,扶着桌子小心翼翼避开他那两条大长腿,慢慢朝外挪了出去。
挪到走廊正要往厕所跑,想想总归不放心,忍不住回头悄悄朝那人以及自己行李看了一眼。原以为他低着头不会发现,不期然却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去吧,我帮你看着。”
我的脸登时微微红了红。有点尴尬,为自己的过于敏感。
“…那谢谢啊…”当下道了谢,然后急急忙忙朝厕所跑去。
用完厕所后没急着往回赶,既然有人帮忙看着行李,自然心放宽了一点,所以趁机好好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然后活动了几下筋骨,又把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了梳好,这才带着爽溜了很多的身体慢悠悠朝车厢内返了回去,心说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敏感了,这世道毕竟还是好人占了大多数的,谁知才刚一踏进车厢,我的心立即咯噔一下,对着前面我座位的方向紧张得愣了愣。
因为我发现那个坐在我边上的黑衣人不见了…
空落落的座位,干净整洁得好像从没有人几分钟前才刚在那上面坐过的样子,所幸的是一旁我的行李并没有跟着那人一同消失,它依旧以原先那副皱巴巴的样子斜靠在我座位的角落里,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回过神的第一时间迅速回到座位上,拉开包把里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至确认里面东西一件都没少,方才定下心轻轻松了口气。
遂把包放回原处准备继续打个盹,头一抬,发觉对面那对小夫妻中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手里拿着块饼干,却不吃,也不吭声,只以一种说不太出的奇怪眼神看着我。。
看得人浑身立即有些不太自在,于是朝她笑了笑,随口招呼了声:“起来了啊?吃早饭呢?”
“嗯。”她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低下头把饼干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随后不知怎的又忍不住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我决定不再去理会她。
之前理会我边上那个,那人一边说会替我看着行李,一边几分钟不到就跑开了。
再理会她?看她这眼神就让我浑身不舒服,别没事惹来什么麻烦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老话总是没错的。
想是这么想着,但几分钟后,见那男人迟迟都没回来,不由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对了美女,问一下,你知道刚才坐我边上那人去哪儿了么?”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她受惊了似的嘴唇哆嗦了下:“你边上那个人?”
“嗯,瘦瘦的,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衣服。”
她咬着嘴唇再次欲言又止。
果然是个奇怪的女人…
但刚才看她打牌时也没见有这么怪啊…我看了看她,决定这次真的不要再继续跟她说些什么了,也懒得再去管那个男人的去向,想来应该只是换了个座位而已,毕竟这会儿车厢比原来要空了很多。
于是便把头靠到窗户上两眼一闭,大约紧张过后人就特别松弛以及容易犯困,刚闭上眼不多会儿,睡意很快就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发现自己连对面那对小夫妻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觉察到,甚至差点就错过了下车的站点,要不是看到熟悉的站台,险些就继续这么坐下去了。
当即匆匆下了车,可能是一晚上半睡半醒的完全没睡够,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后,脑子里反而更加昏昏沉沉的,所以一路往站台外走的时候,好一阵都没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
直到下了电梯,那人才追上我,一路气喘吁吁挥着手里一样东西追到我面前,大声埋怨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耳朵怎么那么不好使啊,叫你老半天了!”
我一看,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
手里挥着的东西是那本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那本金刚经,他说下车时见到从我椅子上掉地上的,但我完全没察觉,所以他就赶紧拿着书追了过来。随后又埋怨我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佛经也不可以这么破坏的,下次当心点啊,这样也太作孽了。”说完把书塞到我手里,我接到手一看,不由心里打了阵突。
也难怪他要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我枕在上面的关系,原本笔挺簇新的一本书,这会儿封面上就像被刀割过似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生生把印在封面上那尊佛“切”成了好几块。
也难怪会被别人埋怨。不过,为了一本破成这样的经书会一路追着我跑那么远,倒是更让我觉得奇怪一点,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发觉他在把书交给我之后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不停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一副样子。
见状我便问他:“大叔,谢谢您啦,那什么…还有啥事么?”
他犹豫了半晌,随后皱着眉作势让我更他走到一边,随后压低了声问我:“你知道你昨晚做了啥不?”
“我做了啥?”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从十二点多一直咕哝到后半夜,我就坐在你隔壁那排,所以听得清清楚楚,你像在跟别人说话,是不是这样?”
“是吗…”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昨天在看我对面那对夫妻俩打牌呢,也跟他们说了阵子话,但后来我睡着了啊,哪有跟他们说到后半夜…”
“夫妻俩…”他脸色看起来更为怪异了起来,“你说你对面坐着的那对小夫妻?”
“是啊…怎么了?”
“他们…哎,没什么…”原本似乎见他还想对我说什么,但不知怎的他又不说了,只是朝我咧嘴笑了笑,然后一摆手算是道别,便掉头匆匆离开。
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呆站了会儿,正尝试想弄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但就在这时刚好手机有短信过来,便没再继续多想,取出手机匆匆一看,登时手脚一阵发凉:
‘老张昨晚出事,若已到上海,速来新华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

老张叫张倩。
大一刚开始那会儿,她跟我只是单纯的上下铺关系,但后来发觉,她和我一样都喜欢在闲时接私活给人画插图赚钱,且她绘画上擅长背景和细节,而我偏好人物和情节,因此一块儿画着画着取长补短,渐渐就演变成了合作者关系。再后来,由于都是睡眠浅容易失眠的人,所以没熬过半年她就和我一起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仗着手头每月都有点闲余稿费,就在学校附近的老公寓楼里找了间两室房,于是,便又多了层合租的关系。
总而言之,她是除了丘梅姐之外,第二个跟我在一起时可以无所顾忌无话不谈的人。
所以一看到来消息说她出事进了医院,我心里几乎是乱成了一团麻,一时连行李也顾不上往住处放,立刻打车就往医院赶了过去。谁知赶到医院时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她却竟然仍在抢救中,而她男友刘杰则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抢救室门外团团转着,面色苍白,一见到我差点没哭出来。
许是又因憋了一晚上的担忧无处发泄,所以连声招呼都没打,过来直接对着我就是一通吼:“太见鬼了!北棠!明明昨晚临睡前她看起来还好得很,又蹦又跳的,完全不像是身体有病的样子,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突然这样了呢?!”
我被他失控的样子吓得发了好一阵呆,随后回过神一把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急问他,“老张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见着我的表情,总算不再那么激动了。
克制着先自冷静了一阵,才一边皱紧眉回忆着,一边断断续续告诉我,道,那时大约十二点还没到吧,他睡得正迷糊着,突然就被手腕上揪心的痛给痛醒了。
醒来发觉老张面色铁青两眼紧闭,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完全是无意识地抓着,但力气之大,让他觉着自己手腕随时都能被她捏碎似的。见状他忙想推醒她,可是无论怎么弄都弄不醒,遂发觉,她闭着眼并不是在熟睡,而是休克了。
也不知到底什么原因导致的,整个身体摸起来就像块冰,又冷又硬,而嘴里则都是血,可能是休克前发生了痉挛,把舌头给咬破了,稍稍一动血就从嘴里直冒出来,吓得他当即打了急救电话把人送进了医院。
谁想这一进来就是十个多小时的抢救,至今都还没脱离危险,且还不知道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听说体内失血严重,但试问老张从没磕着碰着过,仅仅嘴里出点血,怎么可能引起大量失血?所以,这疑问也只有等待医生出来听他们怎么说了。
十二点不到出的事,这么说,她是在跟我发完短信后病就突然发作了?
听完刘杰的述说,我立时想起那时她发来照片跟我胡闹的样子,不由后背心一阵发凉。
最多也就几分钟而已,谁能想到她前几分钟还在神气活现地秀恩爱,几分钟后就差点进了鬼门关。想她平时是多强壮的一个人,正如她总是自夸的,一年到头连感冒药都派不上用场,怎么会突然发病严重到要进抢救室的地步??正焦虑地跟着刘杰一起静静站在抢救室门外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老张终于带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被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看上去应该是脱离危险了,但主治大夫没准许我们直接接触她,而是把我们带到一边,然后非常严肃地问刘杰:“病人在病发前到底有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比如从高处摔落,或者被重物以高速碰撞过?”
刘杰再三保证说没有。起码在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发生过这种事。
于是医生取来症断书和各种检验报告放到我们面前,对我们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等她清醒过来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张倩到底得的什么病??”医生的表情和他有些奇怪的口吻让我越发不安,所以先没去管那些报告,我追问他。
他道:“最初的诊断,病人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但我们检查下来,发现除了舌头被咬破外她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再检查了里面,之后的情况,你们看,多处骨骼和内脏受损,有一根肋骨甚至穿透了肝脏,颅内和腹腔也同时有好几处血管破裂引起积液…所以,她应该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但由于最初没有很明显的症状体现在身体表面,病人自身身体素质又极好,所以被她忽视了,或者出于什么原因硬忍着不让别人发现,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检查时机,导致伤情的隐患彻底爆发,才被送进医院…”
“可是骨骼受损肝脏都被刺穿的话,她昨天一整天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听到这里,刘杰忍不住问。
医生怔了怔,随后摇摇头苦笑:“所以还是等病人醒了问问她吧,我们现在针对的只是这些检查结果而言。”
但即便只是针对检查结果而言,仍很不可思议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全身受了那么严重损伤的情形下,还能完全像个健康人一样活蹦乱跳,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迹象的呢?按理说,哪怕只是摔断了一根肋骨,都得趴床上动不了了吧,何况那肋骨还扎破了她的肝脏。而且真要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张倩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或者硬忍着不让人发现?这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隐瞒不了的事。
于是带着满腹疑惑,我和刘杰在病房外又坐了两个多小时。
迫不及待想等老张醒转后问个清楚,但直到她父母从黑龙江匆匆赶来,她仍昏迷着,所以我和刘杰只能先告辞离开,因为那老两口极度惊慌的情绪和追根到底的询问让我俩有点难以招架。尤其是刘杰,他看上去快被那两位老人给逼疯了,因为那对老人言辞中无一不在怀疑他对老张采取了暴行。可怜他想怒不敢怒,有嘴又说不清,毕竟病发当晚,他跟老张是睡在一个屋里的,所以在医院给出的种种诊断报告面前,他怎么可能同那两个急疯了的老人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时,窗框被风吹得一阵啪啪作响,在夜的静谧里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傍晚时下了场小雨,所以难得有凉风习习,原本开着窗吹凉吹得还算舒服,但没想到入夜后风越来越大了,老式公寓的窗用窗栓栓不太牢,风一大就晃得乱响,所以我不得不忍着后脑勺疲劳过度的隐痛下了床,跑到房间北面用力把那扇锈迹斑斑的窗使劲关上。
房间由此一下子闷热起来,本想打开空调降降温,但等它慢吞吞吐出一点臭烘烘的风时我才想起来,早在去年冬天时这台老松下就已经坏了,房东答应了很久要来修,但总是忘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记性不好,还是故意找借口拖着。
这就是贪便宜所带来的后遗症吧。
虽然学区房的价格普遍都很高,我和老张租的这套屋倒是不贵,两间房煤卫齐全每个月连同各类拉杂费用统共不到两千,所以凡是听说这价格的人,无一不说我俩是拣到宝了。
但便宜的代价就是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应物件种种老旧,以及房东的种种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