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冥公子》
作者:水心沙
冥公子不姓冥,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的真实名字叫什么,他是我老家一个名为“阎王井”的天坑里被压了上千年的死人,也是一只披着我所画人物肖像作为他的皮囊,行走在人世间的活骷髅。
本故事为系列灵异故事,一卷一个完结。
内容标签:恐怖 灵异神怪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丘北棠,阎公子 ┃ 配角:雪菩萨 ┃ 其它:阎王井,鬼怪灵异,前世今生
1. 阎王井一我老家有个地方叫阎王井
我老家有个地方叫阎王井。
当然,它并不真是一口井,而是一块天然形成在山岩里的缝隙,两米来宽,四米来长,离地约莫五六米深,乍一看倒的确跟井有点儿相似。
家乡人不爱火葬,从古到今一直保持着土葬的传统,所以人死后都会被送进山里掘土埋葬。阎王井就在整个葬区最西面的一块平地上,平时旁边被用铁皮围着,防止别人不小心掉下去,逢到初一十五会被打开,朝里丢进一些屠宰好的牛羊,再供上元宝蜡烛,说是祭拜。但祭拜谁,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是祭拜山神,有人说是祭拜阎王,不过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听老人们所讲过的这么个说法,说它其实以前是个古坟坑,但也许是因为风水不好,埋下去的死人不□□稳,所以出了事,于是后来就被转葬了。
但转葬只是带走了葬在里面的尸体,魂魄仍留在阎王井内,它四周独特的风水锁住了那个死人的魂魄,把它留在了坑底,如此年复一年,令那地方周围约莫十来米范围内温度要比别处明显都低。
听上去有点玄乎,可是又听说,如果把自杀或者暴死的人放到那下面埋上几天,过了二七后,那些死者就能够安稳升天,连放焰口都不需要。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么?据说很灵验,但从我出生至今还从没见过有谁死后被埋到那底下去过,因此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不过是老人哄小孩玩儿的故事。
但没想到后来我真的见到了一场办在阎王井的葬礼。
我无法形容目睹它进行时我心里的那种感觉,也不知道写出来是否合适,因为在那场葬礼中被埋入阎王井的死者是个同我非常交好的人。
她是我堂姐丘梅。
作者有话要说:
2. 阎王井二为什么黑漆棺材不用要用红漆…
在暑假开始的第二个星期,我被老家来电叫回去参加她的葬礼。
接到电话那刻极为震惊,因为堂姐比我只大一岁,我们是睡一张床长大的,自幼形影不离,上了大学后才被迫分开。却没想到才分开不过两年,她竟去世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生病还是怎的,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个仔细,只顾着一个劲发愣,等省过神时我叔早已经把电话挂了,所以当晚我就收拾好了行李,推掉了跟同学的出游计划,然后在第二天一大早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我的家乡在很偏远的一座小城里,小得如果不说省份,别人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说是城其实跟个镇差不多,面积倒也不算小,但是人口少,放眼四周全是山,名副其实的一座山城。
到家时灵堂已经设了六天,棺材停在客堂里,老远望见堂姐的照片在香案上摆着。
我一见那张熟悉的笑脸就眼角发酸,想过去拜拜,但家人没允许,因为是傍晚了,我又还没换衣服,所以被他们领着从偏门进了宅子,然后先去楼上探望了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没出来过的婶子。
世界上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逝世在自己前面。
所以一进屋就能感到一股巨大的哀痛朝我席卷过来,我看到两年前还性格开朗无忧无虑的婶子一个人在床上坐着,抱着堂姐的衣服,面无表情像根木头一样坐着一动不动。我叫她,她也不理,头耷拉着,神情专注地抱着那卷衣服,好像抱个小孩一样。
不知道为啥突然间我就哭了起来,原本在旅途上闷了三天两夜都没掉过一滴泪的,却在看到婶子这副样子时一下子无法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见状叔叔他们把我拉了出去。说来惭愧,原本应是我去安慰他们,却变成了他们不停地安慰我。后来我总算哭停了,那时到了晚饭的时间,可我一点也吃不下,我隔着火盆看着那间挂满了白灯摆满了花圈的客堂,那地方曾经是我跟堂姐夏天纳凉冬天挑灯看书的所在,现在那张经常用来当书桌用的红木矮柜上摆着她的红漆棺材,挂着全家福的地方摆着她的遗像。
我想不通怎么她突然间就死了,所以在他们劝我吃饭的时候,我直截了当地问我叔叔,丘梅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黑漆棺材不用要用红漆棺材。难道她是自杀的么?
叔叔说她不是自杀。
丘梅姐死于一场意外。她在厂里做事的时候不慎被工业用药水给伤到了,心急慌忙想去处理伤口的时候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说完叔叔闷声哭了起来,这个铁塔一样高大的男人蹲在我边上,手捂着脸,指关节暴突得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脸撕下来。然后他重复着对我道:“她才刚结婚半年,她才刚刚怀上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叔叔的话让我有点吃惊。
丘梅姐结婚了,我却一点都不知情。我俩从小玩到大,几乎无话不谈,但她结婚半年甚至有了孩子,却对我只字未提。这让我非常意外,也有点难受,却已无法再当面质问她原因,猜想可能是她怪我在外头整整两年连过节都没有回来过一次,所以就故意没有告诉我,意识到这点,我愣愣看着她那张遗像发了阵呆,随后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朝我走了过来,问我身旁的叔叔道:“阿爸,她就是堂妹北棠么?”
叔叔朝他点点头,然后拍拍我膝盖指着他跟我介绍:“小棠,这是你堂姐夫,王川。”
王川是个很典型的本地人。身体黝黑粗壮,性格老实木讷,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所以在叔叔介绍完后好一阵冷场,在我边上木木地站着,直到叔叔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他才想起来把它递给我,随后对我道:“这是按你尺码给你找的,明天进山时穿。”
我接到手看了看,原来是套重孝服。
但披麻戴孝是至亲才可以的,我好像还轮不上能穿的资格,于是当即问了声:“姐夫,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能穿这个…”
而没等他回答,突然啊的声尖叫从后面的楼上传了出来,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惊得一跳。
听声音应是婶婶。我不知她出了什么事,见叔叔他们立刻朝楼梯处跑,便赶紧跟了过去,没等上楼就见婶婶苍白着脸从她屋里尖叫着跑了出来,一边用力推开那几个试图抓住她的阿姨,一边奔下楼冲进客堂,随后猛地往棺材上一扑,整个人压在棺材上,使劲推着棺材盖,嘴里反复哭叫道:“丘梅啊!丘梅啊!!丘梅说她要闷死了啊!!”
王川和叔叔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从棺材上拉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继续大哭。
哭得所有人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连王川那样表情木讷的人眼圈也红了,他转身到我面前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对我道:
“没弄错。明天都得穿这个,因为明天要送丘梅进阎王井。”
作者有话要说:
3. 阎王井三没抓到凶手前都他妈不准给老…
去阎王井都得戴重孝,这是规矩。
第二天早上来给丘梅姐送葬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平时不太熟或者根本不认识的,因为听说要将她送进阎王井,所以特意赶过来瞧个热闹,而来者即随孝,到上午八点启程时,这行队伍里的人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全都得披麻戴孝,否则就去不得阎王井。
看,这块葬地的奇特性,由此可见一斑,
三伏天,人裹在麻布服里汗出如浆,悲痛的宣泄就似乎少了一些,连婶子也平静了许多,也许是昨晚哭得伤了元气,她在叔叔的搀扶下安静地跟在王川身后,一路走一路腿打着飘,哭是不再哭得动了,但嘴里始终唧唧咕咕,也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
后来听走在我边上的邻家老姨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凡是到阎王井落葬的人,家里已婚的女性至亲一路上要行叫丧大礼,为的是驱散路上挡路小鬼,让它们别在落葬时候弄出什么麻烦。所以,负责叫丧的人叫得越响,哭得越厉害,自然越是好。
但婶子连着几天哭得嗓子都哑了,哪有那个力气再哭叫出声?其他亲戚也没有合适的,所以这个礼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当然,为此一路上撒的铜钱则是要加倍的了,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铜钱,一部分是叔叔家从晚清时期就压箱底存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周边人家家户户给捐的,叔叔一家人缘好,丘梅姐又走得实在可怜,所以说到凑出来的这笔铜钱,老姨打着手势挑着眉对我说,它们的市值大约能值好几万。
到达阎王井时已快接近正午。
虽说离村很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走山路,翻山越岭,因此费时不少。但在离井还有两三百米距离的时候,突地发生了件怪事,让原定的落葬时间差一点给推迟了一下——
叔叔请来负责殡葬事宜的那些道士,不知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往前走了。
听说他们是真正的道士,是离村子十二里远一间百年历史的小道观里请来的。原先想请的和尚,但自从十年前附近唯一一间小庙里最后一位守庙的老和尚圆寂以后,庙里就彻底断了香火,所以短时间里想请和尚是请不到了,而丘梅姐遗体在家里停放的时间又不能超过七天,所以老姨听后,说那就请道士吧,道士也是一样的,而且她以前见过他们做的法事,讲究得很。
但阎王井举行葬礼是不需要什么讲究的。
住在这里上年纪的人都知道,阎王井里做丧事,得守规矩。
守这口‘井’里自古流传下来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譬如下葬那天无论挑的什么日子都必须是大晴天;譬如送葬人无论是谁都必须重孝;譬如棺材抬进葬地后,必须等到午初三刻才能靠近阎王井的边缘,至于棺材的入土,则必须在午正三刻才能进行。
在这之前,棺材一不能底落地,二不能盖见光,必须一直盖着块红棉被由八名属虎的青壮男子抬着站在背阴处,其他人则跪在阎王井边上的开阔地,一边做下葬前的准备仪式,一边等待下葬时辰的到达。
但这次道士们却自作主张把规矩稍微做了点变化。
变化是临时决定的,因为在之前我们刚刚进入东边那片葬区的时候,由西面,也就是阎王井这个方向,吹来过一阵大风。
山里遇风本是没什么奇特的,但一来今天根本不是起风的天,二来整整半天,从村里到山里,别说这么大的风,就是微风都没有碰上过一丝,天上也连朵云片子都没有,偏偏但刚一踏进葬地,突然间就从阎王井方向吹来这么阵大风,所以这风必然有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道士说,这叫拦路风。兴许是阎王井里的东西不想让我们把棺材送进去,所以给弄出来的,如果不闻不问就这么直接走进去,怕是会有不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必须要先向阎王井问个清楚。
怎么个问法?
自然是开坛做法。
在东面葬地和阎王井外围交界处,他们在地面上横着钉下了十八道尺把长的铁钉子,钉了大约五十米左右一条直线,中间系上红线,然后再这道铁钉子围成的栅栏中间临时搭了个香案。
之后活杀了三只原先预备祭井时用的公鸡,一边用它们的血慢慢绕着铁钉子边缘浇,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老姨听后悄悄跟我说,他们在念《禳灾度厄经》。
“怕是在超度什么来着呢…”说完,她沉着脸转动着手里的珠串也跟着那些道士一起念念有词起来。
珠串是佛珠。
老姨是个佛教徒,不过似乎道教的东西知道得也多,所以看到她的表情让我微微有点不安,更为让人不安的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随着那些道士念念有词的速度逐渐加快,原本晴朗且一洗如碧的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层云给盖了起来。
最初云是白的,但不多会儿功夫就变灰了,灰蒙蒙的被平地而起又一阵大风推着挡住了头顶最后一丝阳光,与此同时,自地下升腾而出扑鼻一股泥土的腥臭。
“老姨,是不是要下雨了…”见状我迟疑了一阵,悄声问身旁的老姨。
但没等到她开口,突然我们身后起了一阵骚动。
随后有个人跌跌撞撞从东边的葬区里冲了过来,一路吼,一路大哭着朝棺材方向狂奔过来:“不许下葬!没抓到凶手前都他妈不准给老子下葬!!!”
作者有话要说:
4. 阎王井四丘梅姐裹着一身鲜亮的桃红色…
闯进送葬队伍的人名叫刘立清。
他是丘梅姐从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当初读书成绩特别好,高二那年还给我补过课,所以我跟他还算相熟。那时他读书成绩的好是全校有名的,都说他是考北大的料,但可惜,高三下学期时,他爸爸出工伤病故了,他没别的亲人也没经济能力继续读书,就半途辍了学,去了他爸工作的厂里当了学徒工。
当时很多老师一提起他就惋惜不已,但他却并不觉得太遗憾,记得那时他跟丘梅姐这么说过,说读书本就是为了找份好工作,既然提前找着了,那就安心干着吧。
因此后来丘梅姐也没有参加高考。尽管当时跟家里闹得剑拔弩张,她还是说服叔叔找关系帮她进了刘立清的工作单位去上班,记得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我跟她分处在了两个地方,并且两年来都没再回来过。虽然有时候会电话联系一下,基本都是她听我讲,很少会提到她自己,因此不知不觉中,那段时间关于她的境况我是一无所知,以至回来后猛然知悉她不但早早结了婚,而且结婚对象并不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刘立清,这让我不能不感到吃惊。
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刘立清在这两年里所发生的变化,和他现下如此唐突可怕的行为。
两年没见,刘立清身上的变化跟正常情况相比,实在是过于大了点。
记得两年前的他皮肤白皙,鼻梁上总架着双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一副书生的派头。现在的他则有种病态的瘦,又黑了很多,不知为什么白头发也多了很多。许是经常工作在太阳底下的关系,脸上过早出现了皱纹,因而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竟像有四十多岁。
以至于在他狂奔到棺材前的时候,我完全没能把他给认出来,直到在一片惊呼声里见叔叔红着两眼一把抓起地上石块朝他猛冲过去,当头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对着他狠狠骂了声“刘立清你个畜生!”
我才意识到,这个满脸胡子拉碴,行为粗暴失态到把棺材上的棉被都给扯下来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知书达理的白面书生。
而当时的场面真可谓是乱得一团糟。
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规矩,送进阎王井前的棺材是见不得光的。刘立清不顾众人阻拦奋力扑到棺材上的行为令被子从棺盖上滑了下去,虽然只滑落了一个角,仍是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婶子当场一声尖叫,闭过了气去。
目睹这一幕发生的叔叔自然是气极。
脑子一热,率先想到的就不是赶紧把棉被重新给棺材遮上,而是拾起脚下的石头照准刘立清后脑勺上就狠狠拍了过去。这一下,当场就给拍出了血,血珠子四下飞溅,溅得棺盖上和棉被上到处都是,偏我叔叔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一边抬腿照着刘立清身上狠狠踹过去,一边狠狠骂道:“你他妈还有脸来?!滚!给我滚!给我滚!!”
目睹于此,可把匆匆围拢过去试图劝阻他的人都给吓得面无人色,傻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就连做着法事的道士们也全都呆了呆,总算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见多识广,最先回过了神,立即放下手里的器具将我叔叔用力拖开,随后草草给刘立清的伤口做了下包扎,又用随身带着的药油把我婶子弄醒,然后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连扶带抬,匆匆把我婶子和这个满头是血的男人给扶下了山。
但一路被抬下山时,刘立清仍朝着棺材大哭大叫,指天指地地说丘梅是死于谋杀,找到凶手前谁都不准把她下葬。可把我叔叔给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身体被边上人紧紧摁着,我想他可能会举着手里的石头再次朝刘立清冲过去。
我实在不明白刘立清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说这些,做这些。
也不明白我叔叔这个一向好脾气的老好人,今天为什么会脾气失控成这个样子,好像面对着的不是自己女儿的昔日同窗和男友,而是个势不两立的仇人。
大约就在他们终于走出阎王井边界时,天上的乌云突然间散了。
跟它们出现时一样突然,不出片刻,四周再度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几乎让人立刻一扫心中的阴霾。
但不知为什么,眼瞅着本来阴测测的天一下子放晴,那名老道士原本总蹙着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他在周围人渐渐平静下来后独自站在一旁,目光闪烁地看着我叔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同我姐夫一起小心翼翼擦掉了棺材上的血,然后把被子重新盖到了棺材盖上。
随后带着点犹豫,他把我叔带到一边,跟他小声商量道,既然棺材已经见了光,那要不还是别再把人往阎王井里葬了,不如另选个合适的日子,照着道观里最高的规格,给你家姑娘做个道场葬在观里吧,价格好商量。
岂料这话不说还罢,一说,我叔叔当场急得就跳脚了。
许是之前被刘立清的事给气得有点失去了控制力,我头一次见到他脾气这么急这么冲,也不管人家道士只不过是跟他商量并不是强求,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道袍,涨红了脸就对着人家一通怒吼:“好商量?!我缺这俩钱吗还价钱好商量??你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要变卦?!要能换个方式超度还要得到你说吗??要能用别的方法超度管用,咱他妈还需要兴师动众把棺材抬到这种鬼地方来吗?!你就不怕我女儿怨气难消找你们来吗?!”
说也怪,最后那句话刚刚出口,平地突然旋起一道风。
真的是相当诡异的一道旋风,就像以前老人们常说的阴风一样,卷着细沙,冰冷,并且来得毫无征兆。
与此同时,那名老道士的神情突然间也变得有点奇怪。
若非是我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从担忧迟疑到冷若冰霜,这一态度的变化会这么迅速且毫无缓冲。他的脸色突兀就沉了下来,并慢慢拉下我叔叔抓在他衣领上的手,随后朝他行了个礼。
然后从系在腰带上的一只囊里取出个铜铃,当啷当啷摇了两下,而等在边上的其他那些道士一听见这个铃声,立刻神情肃穆下来,迅速整了整自己的道冠和道袍,重新排列整齐来到了老道身后,遂同他一起一边扒开插在土里那些铁钉。
之后,一边示意抬棺人跟他们一起跨过红线往阎王井方向走,一边嘴里吟唱般念念有词起来: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众生多结怨,怨生难解结,一世结成怨,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怨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一路不停念着,一路到了阎王井的井口边缘,随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那老道士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嘴里发出一声既不像说话,也不像叹气的声音。伴随着这道很长的声音,道士们打开铁盖,再带着抬棺人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从‘井’的正前方凌空移到它的正上方。
这当口我无意中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一点差一刻。
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午正三刻。
不禁有些佩服这些道士时间上的精准性,同时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我跪倒在地上,跟着人群用膝盖慢慢往阎王井处靠近过去。
这是送丘梅姐的最后一段路了,不能用脚走,必须跪行,以表示对死者的大悲和不舍,以及对阎王井里那个‘主人’的敬畏。
想起阎王井里那个‘主人’,不禁下意识抬头朝阎王井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我头一回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这口‘井’。虽然小时候出于好奇曾几次跟着别人到这地方来冒险过,但都离得很远,也只敢匆匆瞥上几眼,随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那时候总觉得,‘井’的周围虽然盖着铁皮,但里面随时都可能钻出来一只爪子或者一条可怕的舌头,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如影随形地追向我们这些斗胆的小孩。
但现今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它,却发现似乎反而没有记忆中的那么恐怖了。它静静躺在阳光普照的平地上,像张漆黑的嘴,巨大,平静,且充斥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
这张巨大的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周围则堆满了烧剩下的香烛,大片烛油带着血一样的颜色,毫无生气地攀附在‘井’口边缘,所以若说可怕,恐怕多数原因便是因了它们的关系了。想到这里,听见道士们再度唱起经来,并且见到那八名抬棺者在我叔叔的带领下将丘梅的棺材一点一点在往高处抬,我知道下葬的最后一步即将开始了。
便下示意用膝盖快速朝前挪动了两步,想在她同那具棺材彻底进入那口‘井’内之前再尽可能地多送她一段路。岂料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啪的声脆响以及抬棺者之一嘴里脱口而出一声惊惧无比的咒骂,怪事再次发生。
一根牢牢捆绑住棺材的绳子竟然断掉了。
紧跟着再度啪啪几声脆响,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用来捆绑棺材的绳子竟然一下子全部断裂,瞬间让丘梅那口棺材轰的下朝着阎王井内直坠下去!
“丘梅姐!!”见状我立刻惊叫着朝‘井’口处直冲去。
冲到井边跟随众人一起往下看,随后腿一下子软了,我扑的下再次跪倒在地,险些一个不稳从井口边缘滑落下去。
我看到丘梅姐裹着一身鲜亮的桃红色棉衣平躺在‘井’底,面孔煞白,两眼圆睁。
像是在冷冷看着我…
而她两只手则笔直朝上伸着。
像是在棺材跌落的一瞬间,她以这样的姿势,狠狠将那口无比厚重的棺材盖连同棉被一把给撕裂了开来,以此发出冰冷无声一道宣泄:
放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5. 阎王井五七日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
夕阳落山前,这场因意外而变得格外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葬礼,在所有人沉默的观望中仍然还是给勉强完成了。
我没法很好地描述出当时的状况,因为那时我的情绪糟糕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乍然看到丘梅姐尸体那副诡异可怕的样子,还是因为当时在场所有人虽然对意外的发生感到害怕和悲痛,但为了迷信,却全都固执地坚持,要道士们把葬礼进行到底。
那时候道士们看起来是有些想停手的。
年轻的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站在那儿呆看着周围或惊恐或痛哭的人,全然不知所措。年纪大些有点经验的,则对着‘井’里丘梅姐的尸体使劲摇着铃,条件反射般用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急急念着嘴里的经。
他们看起来真的是怕极了,因此影响到周围的人看着也感到更加不安。
唯有那名年纪最大的老道,在最初朝‘井’里瞥了一眼后,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淡漠肃然,不紧不慢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先棺头的位置,对着那些断裂的绳索三点香,三绕香,三敬香…
随后恭恭敬敬将手里的香插到其中一根挂着那些绳索的木棍上,转过身,对我叔叔和姐夫行了个礼道:“丘先生,所谓事到临头不走回头路,既然刚才已经决定一定替您把这丧葬给办了,这会儿再要反悔是绝不可能的。但办事前,有些话恕我老道一定要先讲在前头,就是刚才您闺女这口棺材所出的状况,以前饶是我操办的葬仪超度再多,却也从来没碰到过。加之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看起来这趟送行只怕送得是一波三折,难以顺当。所以,如果您心里头要觉得有什么不妥,想要改期,或者换个方式超度安葬您的闺女,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您开一下口,我老道亲自下去替您将闺女请上来,送回灵堂,也不是不可以。所以您瞧,您现在到底打算怎么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