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似乎是场遥远而真实的梦,同那片自己坠身的海域一般,已经成了一种过去。
肩膀略微移动,身上覆盖着的那层披风便水泻般地从肩头滑落下来,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味道,淡淡的,似香非香。她起身朝边上看了一眼。
甲板上凌乱躺了许多人,昨晚那一夜的挣扎,每个人都困乏到极点,甚至没有回舱,直接倒在满是海水和鱼虾尸体的地板上睡了过去。
然后看到了那个男人。
一身干净的白衣,他倚墙席地而坐,清凉的晨风纠缠着他四散飘扬的黑发,抬头对着天,静静地闭着双眼。天空很美,由深至浅的紫罗兰色,搀杂着淡淡的嫩绿与浅红,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他很美,在这么美丽的天空下,美得干净而纯粹。
远处忽然咔啷一声轻响,在此刻安静无声的甲板上,清脆得有点突兀。
视线匆忙移开,展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坐了起来,拉拉衣服正要站起身,冷不防船舱拐角处一团黑影朝角落里飞快一闪,迅速吸引住她的视线。
飞速滚动的一团东西,就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皮球。什么东西?下意识跳起身追了过去,眼看着那团黑影就要朝一堆杂物里钻进去,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它露在外面的后半截往外用力一拉。
“嗷!”一声细嫩的尖叫。
展琳一怔。柔软的感觉,像捏着一团丝绒。
等看清楚后,才发现自己拉着的是只不到两个月大的小黑狗,肥肥的屁股被她拽在掌心,半个身体倒吊着,鼻尖一耸一耸,它愤怒地扭着自己的身子。
手一松,它啪地掉在地上。随即一声不吭打个滚从地上爬起,葡萄般溜圆的两粒眸子委屈又惊惶地瞪着展琳,又瞅了瞅身边的杂物堆。
“小狗?”展琳把手朝它伸了过去,小东西当即尖叫起来,猛地后退,一屁股撞在杂物上。随即砰的一声闷响,不知怎的就那么巧,一块木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它不足两厘米长的短尾巴上。
“嗷——!”一声惨叫,它突然间就窜得没影了,独留展琳一人坐在杂物边,尴尬地对着身边被惊醒的一众视线。
那靠墙沉睡着的男子也被吵醒了,半敛着双目,他朝她的方向轻扫一眼,随后站起身。周围那些人也都起来了,在那男子站起身的同时不声不响地走进船舱。直到最后一人的身影在舱门口消失,他转身往她的方向径自走来。
展琳垂下头,忽略他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等待他的脚步声从身旁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存在总让人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尤其是在昨晚暴风雨中…那让人感觉有点突兀的举动之后。
他的脚步声忽然顿了顿,在经过她面前的时候。
展琳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眉梢轻轻一扬,抬手,一团漆黑的东西便朝她直飞了过来。
下意识出手抓住。
“嗷嗷!!”一声尖叫,两手间一阵疯狂蠕动。
来不及抓稳,那团黑毛球已从她掌心挣扎而出,屁股一落地立马跳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舱门。抬头望见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伴着一缕长发从眼前扫过,那男子径直走进舱内。
这一天过得很快,因为所有人都非常忙碌。似乎昨夜那场风暴打偏了他们的航线,一早他们就在调整航道,并且打旗语同远远跟在后面的几艘船进行繁琐的联系。这才知道原来这艘船是一个船队的领船,也不晓得暴风中有没有船只被打散。
白天看这些船是分外气派的,虽然它们是那么的古老。两头弯翘的流线体造型,在夜晚呈暗色,到了天明则是一层暗赤色的金。被海风鼓吹起来的巨帆上描绘着奥西里斯神的肖像,高高在上眺望着大海,交叉双手掌握着代表王权的鞭子和权杖。
白天一直没有见到那个男子和路玛的身影。展琳走来走去参观着船员的忙碌,而船员们则在忙碌间参观着同他们外表很不一样的走来走去的展琳。
直到晚饭时,才再次见到那个男子的身影。她至今不知道该叫他什么,这个美丽却又让人不自觉感到有点不安的男子,迄今为止,她只能称他为“那个男子”。
他很安静地用着晚餐,很安静地时不时同坐在身旁的路玛说上一两句话。整个舱室里只有他、路玛和她三个人,送菜倒酒的奴仆手脚极轻,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排雷,以致氛围静寂得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奴仆,哈,她现在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念出这个词,她想她的心理素质的确已经可以让人感到佩服。
事实上展琳真的有点在打瞌睡了,她想可能是昨晚体力的透支还没有完全消除。昨晚真的够累,又刺激又累,否则她也不会在甲板上睡去而自己都毫无察觉。想着,嘴里嚼着食物,却有点食不知味起来。那个男子还在同路玛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好听,但是轻得像在催眠,眼皮子渐渐有点沉,周围空气很香,像那男人身上总是淡淡流动着的那丝味道…
耳边谈话声变得有点空旷起来。她看到路玛回头看着她笑,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对她说着些什么。她也对他笑了笑,脸部的肌肉似乎有点僵。
然后…一切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睁开眼的时候,平躺着的身体跟着船身微微起伏。
一点小小的火苗在眼皮附近晃动,一下一下,有些虚弱地撑着一室的光线。正如她此时的身体感觉。
虚弱,疲惫,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眼睛慢慢转动,她看见不远的地方有道熟悉的身影,静坐在桌边,侧对着她的方向。幽暗的灯火勾勒着他的脸庞,有点柔和的感觉,像他低垂在脸侧那些温柔的发丝。
展琳试图动一动身子,但做不到。于是放弃,她看着他,那张火光下沉静而温柔的脸,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那把机枪,专注,若有所思。
眼神微微沉了沉,他没有意识到,正如他始终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醒来。
忽然他抓着枪站起身,朝展琳的方向看了一眼。展琳迅速合上双目。透过眼皮感觉到那点暗淡的火光被熄灭了,然后听到那男子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她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他却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他手里拿着她的那把枪,在窗外渗入的月光下隐隐折射着暗光。船舱里一片死寂,只有波浪声拍打着船体,一波波在耳边回荡。
他突然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心脏用力跳了一下,她再次合上眼。忽而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恢复了知觉,虽然只是几根指头,因着身体的紧绷,在身下微微收拢。
一丝淡淡的气息渗入了展琳的鼻间,他的味道。很好闻,但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状态下,散发着一种幽然的诡异。脸庞微微一热,随后,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很轻,很细…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用他那双深邃,却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到某种压抑的眼睛。
心跳开始加剧,她甚至开始担心这样安静的空间能不能掩饰她心脏部位此刻正猛烈蹦奏出的声音。手心湿了,很奇怪的感觉,即使过去在最危险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想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睁开眼睛了,如果他的气息离自己更近一些的话…
“νξστφχ。”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话音,压迫在脸畔的温度和气息瞬间远离了,她听见他转身朝门口走去。片刻,门开,一线晕黄色的光透了进来,她偷偷睁开眼。然后见到他把手里的枪交给了路玛,那个总带着明朗笑容的男子,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关上门,走了。
第三章 我叫俄塞利斯
两尊约有20米高的巨型神石像扑入眼帘,沙砾、平原的荒草逐渐被平坦工整的石板道路所替代。一路走来,除了手执长矛身着铠甲的黑人士兵,闲杂的身影并不多见。道旁描绘着斑斓壁画的高墙沿路面而砌,令本不是很宽敞的道路显得有些拥挤,甚至可以感受到壁画上的人物在有人经过时投诸到身上的木然视线。
很漂亮,也很诡异的感觉。
不出所料,那船的目的地果然是埃及,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在望见这片陆地后并没有立即靠岸。但这已经不是她有兴趣管的事了,从拖着半边还麻醉着的身体逃离那艘船的晚上开始,她同此船上的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越走向深处,墙外不断渗入的喧嚣声越显鼎沸,虽然听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但闭着眼睛,展琳都能感觉出一幅人头攒动、驼马往来的热闹场面。
一道脚手架横跨巨大的雕像头颅之间,显然是在休整那些风沙摧残中已经有些残破的五官和头饰。几个穿着简陋的男子攀着木架悬坐在上面,对着远处某个方向咧着嘴笑着,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工头模样的发现了执鞭怒吼一声,那几道人影便迅速钻入脚手架内,很快消失不见了。
一些尘土随着他们匆匆的步伐从高处滚落了下来,随风吹进展琳抬起的眼睛里,她忍不住低下头揉了揉。也就在这一瞬,前方拥挤的人流方向蓦地一转,于是一道位于石像后十米多高的铜门,显现在她的眼前。
“γδεζκμνξστφχψ!”走在最前头的队伍朝城门上高声喊着什么,片刻,粗犷的吆喝声伴着吱嘎声响,那道金光簇新的厚重铜门在一行人面前缓缓开启。
展琳的眼睛随之微微一眯。
整洁明亮的刻花地砖阻止不了沙尘暴对掩于高墙背后白色城池的侵蚀,随着大门完全敞开,扑面而来除了这古都内城一片浩大繁华的街头景象,便是铺天盖地令阳光都快为之失色的风沙。
古埃及庞大的都城,也不知道究竟是坐落于尼罗河以北的孟菲斯,还是尼罗河以南,由中王朝时期起取代孟菲斯成为古埃及政治经济中心的底比斯。一边追随商队的步伐朝城里走进,展琳四下环顾着,一边将罩在身上的斗篷拉了拉紧。
“呜…”小黑狗阿努在脚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叫,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一脸的可怜相。展琳知道它饿了,从早晨到现在,他们还都没有碰过一点吃的。
“再忍忍,乖。”展琳小声对它说。一路目不斜视地前行,在门口那些守卫的注视之下。
自从错把它当成一团衣服包进行李然后从那艘巨大的船上潜离后,这只原本对她充满敌意的小黑狗就此跟上了她,如影随形,像个忠实的小跟班。本想把它送给海滩边晒鱼的老人,可前脚走后脚就看到它跟在脚下一颠一颠的小影子,怎么撵都撵不走,心一软,也就由它去了。
她管它叫阿努比斯,简称阿努,很嚣张的一个名字,因为她深信虽然它现在看起来像只黑面团,长大后未必会没有那位古埃及死神帅。
一路走来,它倒成了自己惟一能说说话的对象。她现在对身边每个人都多了层提防,很累,但的确在某些时候,相信人还不如相信一条狗。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批由几十头骆驼和上百人组成的杂耍队伍从眼前浩浩荡荡经过,于是这条纵贯于古埃及城内拥挤的街道更为喧哗起来。不论头顶着竹篓的小贩,牵着牲口的路人,还是从隐在棕榈叶后的窗口内探出头来的年轻姑娘…
古埃及人把他们的国家叫什么来着…对,凯姆?特。
当时商队里那些人不断提起这个词时展琳还以为他们在谈一个名叫凯姆?特的人,直到这座建筑特点显著的城市,以及那些来来往往跟法老王坟墓壁画里跳出来似的人出现在眼前后,她才明白,原来凯姆?特指的是这个国家——在几千年前,仍被人称作凯姆?特时的埃及。
21世纪早已化作废墟或者被新兴建筑所取代的城市,现在原封不动以最完整华丽的姿态站立在自己眼前。不免有些得意,因为她是21世纪见证古埃及真实全貌的第一人,但随即一阵沮丧,因为这种得意不会有人能与之分享。
阿努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跑着,时不时对着一些堆放着干果烙饼的铺子流上一小会儿口水,然后摇摇尾巴继续跟在展琳边上一路前行。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一眼望去前边的道路似乎有些拥挤,嘈杂一片。小阿努很兴奋地跟着那片骚动朝人群里挤去,却在不到几秒中后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屁股上很大一块灰,显然是混乱里被人踢着了。
展琳伸手把它抱了起来。抬眼朝前看去,人太多,一个个兴奋的表情,不晓得是看什么看得那么起劲。放弃继续观望,她转身绕道而行,却在两步后,发现眼角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突然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将她的心轻轻一扯。蓦然抬头,那身影转眼已消失在人群拥挤的街角处,只来得及看清楚一张有点苍白的侧脸,被冗长的发丝半掩着,夕阳金红的光勾勒着一道精致的轮廓,斜靠在由六人扛抬的藤编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挥洒出一层庸懒至极的美…
展琳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同她的心跳。
就是这样一张脸,两天前刚刚带着那名叫黎优的女孩从恒泰大厦28层的窗口轻轻跃下,然后双双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忘不了他微笑着仰面落下的样子,自在得…如同一只翱翔于空中的鸟(详情参见《天狼之眼》)。
不会认错。虽然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展琳自信绝对不会看错。
“喂!!”眼看着那些抬着他的僧侣们也将消失于人群,她的脚猛一点地,朝那道被人群涌堵的街口直窜了过去。
与那人还有十多步远的展琳,已被数把斜刺过来的长矛团团围住。人群间一阵哗然,无数道目光投向了展琳,包括那几名抬着软榻从她眼前走过的僧侣。
“喂!!”肩膀被几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扣着,她对软榻中坐着的那个人扯开喉咙再次吼了一嗓子,试图引起他哪怕一点点的注意。但显然根本没起任何作用,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将视线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惟独他安静淡然地坐着,仿佛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有些空洞的目光径自对着正前方某个点,被僧侣们抬着逐渐前行。
阿努在脚下低吠,咬着她的鞋子。人群因阻挡的侍卫粗鲁的动作而变得愈加混乱。
突然展琳身子一矮,肩膀扭动间迅速闪脱那些手掌的桎梏,在那些守卫一愣神时起手一把撩开挡在身前的长矛,追着前面即将消失的身影直奔过去:“喂——!!!!”
“嘭!”一旁一堆货物经受不住人群的拥挤轰然倒地。一脚朝上蹬去,起跳,落地,展琳不偏不倚落在那顶软塌前。与此同时僧侣们被她的举动惊诧得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而她随即出手,一把抓住那男子平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是我!还记不记得我?!喂!”
低下头,那男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而展琳的心却微微一凉,正如他的手背带给她手指的感觉。
终于明白自从见到他后隐隐绕在心里的古怪是什么,她发现这男子两眼是盲的,即使贴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对着她的方向,焦距始终没有对准过她的脸庞。只那么直愣愣朝下凝固着,反手摸索住她的腕:“ξστφχψ…”
展琳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手还在他的掌心里握着,他的目光并未因她的起身而抬起。
错了…搞错了…虽然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但同黎优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绝对没有他那么苍白孱弱,更不是瞎子…
她想抽回手,但对方那冰冷的手指迟迟没有放开她。微蹙着眉,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那些侍卫匆匆过来对着展琳发出一阵粗暴的低吼,他忽然抬头,静静地说了几个字。
那些侍卫随即退下了,甚至没有朝展琳再看上第二眼,转身,开始驱赶那些围堵的人群。阿努总算从某个角落里挤了出来,一身的凌乱,抖了抖身上的毛,它一下窜到那男子停在路面的软榻上。
“阿努,下来!”一边把手尽可能不粗暴地从那男子冰冷的掌心里抽出,一边对着那只蜷着身体很舒服地找了个柔软的地方卧倒下来的小黑狗勾了勾指。
小东西没理会她,却见那男子嘴角轻轻一扬。空洞的眸子随即循着她的声音对准她的方向,开口,淡淡的声音,带着那么点明快的感觉:“又见面了,展琳警官。”
中文,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中文。
他说:“我叫俄塞利斯。”
俄塞利斯就是21世纪和黎优在一起的男子,而此时此地,他是这个古老国家地位最高的大神官。但和21世纪不同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他不仅双目失明,而且两腿瘫痪,展琳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说,她也不便当即询问。
从最初的激动到后来的沉默,她一路跟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这男子淡淡地述说。他说他是怎样出现在21世纪的,他说同一个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会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不同的时空,比如木乃伊的复活术,那并不是记录在文献里的神话而已…
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并且清楚自己想说些什么。
她说:“两个时空间来回的具体方式是什么,俄塞利斯,请你告诉我,我要回去。”
他说:“抱歉,琳…对于你,我无能为力。”
坐落在尼罗河畔依山而建的皇宫很宏伟,尤其是从第一道门向上仰望的时候。
展琳曾在纪录片里见到过美国人对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王宫的电脑复原图,依亚力山大港而建,错落有致的恢弘建筑衬托举世文明的灯塔,那是种梦幻般绚丽的感觉。而眼前这座位于底比斯城内的庞大建筑群显然没有克里奥佩特拉王宫复原图的精致和奢华,但许是借了山体层叠而建的缘故,那隐在数重大门后俯瞰整个底比斯的宫殿,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了克里奥佩特拉细腻柔美的堡垒。
展琳很欣赏这种风格的建筑,撇开美丽和豪华不谈,对她来说,让人感觉气势宏伟、安全实用的建筑,就是好建筑。何况它其实是漂亮的,特别是当内部宫殿精美的造型和精巧曲折的长廊透过浓荫妖娆地闪现在她眼前的瞬间。
俄塞利斯为展琳设了颇为丰盛的宴席,地点在法老王平时接见重要人物的小会客间。因为他的弟弟——法老王奥拉西斯最近去了叙利亚做国事访问,所以这偌大一片地方,目前只有他这一个主人在此坐阵。
听到“奥拉西斯”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正狼吞虎咽地咬着一块涂满了蜂蜜的玉米饼,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嚼着那些柔韧的面皮没法吞咽下去。她熟悉这名字,熟悉极了。在21世纪负责保护的那批古埃及文物的主人,名字就叫奥拉西斯,一位寿命不超过30岁的法老王。
历史上只有一位名叫奥拉西斯的法老王,而他是眼前这个双目失明、天使般美丽的男子的弟弟。
他是知道自己弟弟早亡的命运的吧。
因为他曾经去过21世纪。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21世纪跑到了这里。
吃东西时俄塞利斯由始至终没开过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然因为阿努爬来爬去踢翻酒杯、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他朝那个方向发上一会儿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圈。一下一下,缓慢而无规律。
直到吃饱喝足,那些小祭司们从外面鱼贯而入把桌子上的杯盘迅速撤去,于是他终于开口,打破了长达几十分钟的沉默:“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回去。”很干脆的回答,正如他在路上时让满怀希望的她很干脆地失望。
他不语。指尖在扶手上轻轻转动,一阵令人难耐的寂静。
直到阿努啃着桌子边缘一不小心从桌子上滚了下去,伴着“嗷”的一声尖叫,他抬起了头:“知道吗,没有天狼之眼,除了神,现在没人可以让你回去。”
“天狼之眼…什么东西…”
“天狼之眼…”轻抚着脖子上的项圈,他薄削的嘴唇中溢出的那一种声音,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你之前说你清醒后发现来到了这里,那么清醒前,你曾发生过什么事?”
提到这个,展琳的精神振了振。略略思索了一下,她尽量简明地道:“博物馆来了批相当珍贵的古埃及文物,我们连夜赶去看守,没想到…后来遇到了一伙武装歹徒的袭击…”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一时大意,我被人砸昏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
眉梢轻轻一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袭击博物馆吗?”
“除了古埃及的国宝,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近似了,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笑,火光映着他空洞的眼,隐隐透着些莫测的深邃。
“你是说天狼之眼?”
“对。”
“那是个什么东西?清单里根本没有什么天狼之眼。”
俄塞利斯再次微笑,淡淡的:“清单里没有。但是,不等于那批国宝里没有。”
沉吟,展琳望着他的眼睛:“说得是。但他们要它干什么?我回到21世纪又跟它有什么关系?”
“我用它来到你们的时代,琳,它是一块能够打开时间之门的神石。”
她的目光轻轻一闪:“打开时间之门…”
“你如果要回21世纪,除非有天狼之眼。”
“那么…”目光转向他的手指,他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项圈,灵巧纤长的手指,带着魔幻般的动作,仿佛随时能从其间变出一块天狼之眼来。
“可我没有天狼之眼…”手指松开,项圈在火光的映射下勾勒出一圈绚丽的光泽。
“但你曾经用它去过21世纪。”
“那是曾经,现在它消失了。”
“那么…”
“琳,我很抱歉…”
许久,展琳望着他安静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个地方能找到这个人,本以为她找到了希望,没想到其实是个绝望。
这个美丽的男子用他平静的神色、淡定的口吻宣判了她未来的下场。与其这样,还不如根本没有见过他,那样至少在自己心里还能保留那么一些期盼,能够侥幸重返21世纪的期盼,比如,再昏迷一次之类的。
现在,什么希望都没了。要回去除非有天狼之眼,或者神来相助。天狼之眼,见鬼,那玩意儿是扁是圆都没见过。而神…除了一味地见鬼,她倒真希望哪天能够和神见上一面!
坐着发呆的时候,一名祭司远远地朝她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耳边再次响起俄塞利斯的话音,带着点叹息和歉然。
他说:“不如先留在这里吧,我试着帮你想想办法,尽我所能…”
第四章 法老王
黑,这种夜的保护色,在21世纪,那个几乎都没有黑夜和白天之分的年代,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而在此时此地却竭尽全力地发挥着它的力量,浓郁的黑铺天盖地包围着整个城、整座王宫,除了被火把闪烁的光撕裂的那一小部分。
对于喜欢安静独处的人来说,这不失为一个独自漫游的好时段。展琳喜欢在这样的时段一个人在宫里到处转转,站在王宫最高处,一览无遗地静静俯瞰整座城市的全貌。
雄踞尼罗河中游的底比斯,在公元前14世纪中叶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据说其繁华堪称当时世界之无与伦比,被古希腊大诗人荷马称为“百门之都”。由南至北,一道尼罗河分割这座庞大的城市,以及同繁华的城中心遥相对望的帝王谷。
一座将生和死同时兼并在一起的都城。
背靠峡谷依山而建,尼罗河水滋润了这块沙漠明珠般的城市,一片广袤的绿由母河蔓延至底比斯每一寸角落,再由这绿海中伸起层层巨大建筑,沿着啄开的山岩依次叠建,巍然俯瞰着脚下所簇拥着的交错街道、密集屋舍…而一路点燃着的火把,为这粗犷的城堡增添几分华丽的妖冶。如果说白天的底比斯是妩媚的,那么夜晚的底比斯,却是狂野不羁的…
一阵夜风袭来,展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随风隐约传来低低的声音,是从那些被夜色笼罩得更为彻底的浓荫下传来的,年轻宫女同侍卫间暧昧而匆促的调笑。她忍不住莞尔,因为从那些细碎的话音中她居然能辨清不少字眼,比如“你今天真美”,“明晚上不上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