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知之明。”
“什么叫自知之明。”我展开扇子轻摇,然后发觉冷得慌。
他把扇子从我手里抽开:“不要小孩子气。”
“铘,你比我小呢。”
他不语。
拿着我的扇子收拢又展开,像是看着扇面上的画,又像是在想着之前我说的话。只夜色里那双渐渐清晰起来的眸子沉静而漠然,隐隐一种不可一世的距离,正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副模样。
这么多年了,改不掉的脾性。
所以我知道,他这副样子既不是为了看画,也不是在琢磨我的话。
他眼里清晰可见一大片桃花灯摇曳的妖冶和绚烂。
“铘,今夜除了这里,你还去过哪里。”云层终于散开的时候,我想问的话也终于问出口。
铘沉静的眼里没起一丝涟漪:“哪里都没去。”
“真的?”
他没回答,只附下身拾起了一朵粘在他鞋子上的花。
“回来前,我在狐仙阁见到了一个人,他看上去和你很像。”
“你看走眼了。”
“也许吧。只一晃眼他就不见了,想来不会是你。”伸手想去拿那朵花,他却不给,于是收了手,我继续道:“我的铘应该一夜都在这里,不是么,除非他用了分形。”
“那是禁忌的术。”
“我晓得你心知肚明。”
说完笑嘻嘻望着他,因为知道他必然会沉默。每每说不过我的时候,他就用这方式来堵塞我的嘴,很管用。
可是我今夜很不开心,所以我也要他不开心。所以我继续道:“如果用了,我会不得不再度封住你的元神,因此那人断不会是你,是么。”
话音才落,一阵很浓的花香从边上飘了过来,我不由自主朝他多看了一眼。
铘的神色依旧安静。只一味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看着它在他手里突然张扬地盛放开来,又在转瞬间枯萎成一个黑团。然后轻吹了口气,花就散了,只留下那股浓浓的香还在我鼻子尖盘垣不去。
“你在警告我么,宝珠。”碎屑散尽后他问我,自言自语般的话音柔得像阵微风。
我却不由得一怔。
下意识摇头,却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旋即被他那只散发着桃香的手按住了我的头。
“自然,你爱怎样,便怎样,”随后听见他又道。用一种我很不喜欢的略带讥讽的口吻:“而神主大人无论怎样的做法,铘自当遵从。”
“我没有警告你,你也不要对我说这种话。”我辩,隐隐脸上烫成一片。
所幸黑暗里他看不见。
“是,那我便不说。”他答。
答的话却没来由再让我一阵不痛快:“够了!不用装着对我唯唯诺诺,其实从骨子里就不想让我高兴!”说着话一把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却也没像以往那样阻止我。只一声不吭由着我朝前走了一阵,突然前面山峦上有什么东西微微一耸,好大的一片浮动,错觉好象整个山头朝前挪了个位似的。
这让我一下子站定脚步。
想回头喊铘,他却已经站在了我的边上,漆黑色鳞片迅速布满了整个脖颈,不等我出声制止,他仰身一跃凌空飞了起来。
“铘?!”我低喝。
“你回去看住金家小姐。”扭头,他在高处四蹄踏焰。
*** ***
风大得可怕。
几乎是一瞬间飞沙走石,原本一片片小刀子似的切,转眼龙卷似的在整个庄子里旋了起来,鬼哭狼嚎,硬生生让这块盖了御印的封地成了魑魅魍魉们群魔乱舞的炼狱。
而顷刻间带来这一切的风眼子就在对面那片移动过的山头上。
扭着忽大忽小的口,从黑沉的云层里泛着淡银色的光,它看过去好像一张开合不定的嘴,嘴里不停吞吐着剧烈的风,吹得整片地都像在微微晃动。
这只在我一路回庄的时候,从天上乍然裂出来的东西。
而我在它周围那片微弱的光源里找不到铘的踪迹。
金家小姐在房间里尖叫,把喉咙撕裂似的声音。
我进房间的时候,她正光着身子在地板上挣扎。几个使粗活的婆子费了半天劲才把她的手脚压制住,试着用布条把她缚住,又怕力道重勒伤了她。那么胆战心惊地在房间里乱作一团,摇曳的长明灯照得房间里外一片透亮,果然是尸油浸泡出来的东西,那么大的风里吹得焰头横在一边竖不起来,却始终不灭。只空气里到处张扬着股同桃花香死死纠缠在一起的恶臭,隐隐穿梭着些冰冷的影子,远远飘着,挑衅般在灯光微弱的地方安静看着我。
我没理会它们的目光。
金小姐的病已经失控到了我束手无措的地步,这十万雪花银的确并不如我预想中那么好拿。也不过才几个时辰,她身上那两个黑红色的血泡已经从腰绕到了肋骨的地方,很大一片,鼓鼓囊囊朝上嘟着,几乎可以看到里面流动着的血水。
血水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凑近了细看,原来是一只只眼睛。隐在那团血水里像一尾尾若隐若现苍白色的鱼,时不时对着我轻轻眨一下。
我似乎看见那十万雪花银在朝我挥别而笑…
而该不该把它们重新攮回手里呢。铘要在,他必然是不肯的。显见这东西已经化成了聻(NI第三声),诡得很,因为我从没见过妖气能异化成这种东西。跟着想再看得仔细些,那些婆子却无论如何不准我靠近了,一个个警惕地望着我,却转眼又被她们挣扎着的小姐弄得疲惫不堪。
我只能转身走向一旁的金老爷。
他脸色很难看。身后站着低眉顺耳的三儿,走近的时候朝我挤挤眼,没心没肺的样子,我装作没瞧见他。
这孩子,若是他知道自己身后那片被他影子挡住了光的地方站着些什么,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这样嬉笑得起来。于是摇开了扇子,那些贴在他身后的东西便尖叫着散了,同我周围那片浓得让人胃里翻腾的味道一样。
扇子上有铘的味道,麒麟的味道对那些东西来说似乎天生有种无形的威慑。只这一回,它们并没散开多远,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便停了,恨恨地看着我,一双双黑洞似的眼鲜血淋淋。
冤孽,冤孽…
“先生说三日,这已经快满三日了。”耳边响起金泽的话音,完全不同于前日的疲惫和沙哑。
我回头望向他:“是,老爷,已经快满三日了。”
“她的病治得怎样。”
“老爷的银两准备得怎样。”
啪!
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到桌上,他身后的小厮吓得脸失了色。
“先生这是在耍弄老夫么。”半晌再次响起他的话音,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的淡定。我合上扇:“不敢。晚辈说过,没那点把握,晚辈不会贸然过来。”
“既然这样,那么不妨请先生告诉老夫,眼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病入膏肓。”
话一出口,意料之外这老头没有当场发作。只一声不吭端起那只刚才差点被他砸破的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先生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哦,没那点把握,晚辈不会贸然过来。我以为先生是言而有信之人。”
“老爷也看到了,小姐的病,不单纯是因病而起。”
“先生想说什么。”
“晚辈想说的,都已经在房间那只坑里头了。”
“这么说,婕儿的病无药可治了。”
“无药可治。”
“那三日延命一说也是愚弄我老头子的了。”抬头轻扫我一眼,我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也不过一晚上的工夫,他鬓角边的头发就已经全部发白了,却原来他也是个会心焦的人。而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无药可救,不代表无法可救。”我道。
于是他眼里如我所料露出丝精光:“什么法子,先生请说。”
“小姐的病因妖气深入骨髓所致,却又不单单止是如此。”
“还有什么。”
“小姐身上那片血肿,叫恶气,长久妖气侵蚀而异化成的样子。老爷在小姐床上布置的那些物什,显见老爷对此道也略知一二,所以晚辈就明说了吧。原本在普通地,小姐这病还可在晚辈刚来时遏止,只是桃花庄漫山桃树,天长日久,已让这块地儿成了一块天然的积阴地,于是小姐的病根子也受这积阴地的催化,变得难以收拾起来。”
“那先生又说,无药可救,不代表无法可救。”
“找到安插下这病症的因子,自然就有法子救了。”
“因子在哪里。”
“晚辈要再加白银十万两。”
他朝我抬了抬眼皮子。细而浑浊的眼试图从我望着他的眼里瞧出些什么来,半晌轻轻一点头:“加。”
话才出口,外头的风声猛地又大了些,钻进窗口吹出哨子似的尖叫,却依旧听不见那只麒麟的动静。眼见周围那些原本淡去的腥膻的味又重了起来,我重新摇开扇子:“此外,晚辈还要问老爷要样东西。”
没有立刻回应我的话,金泽的目光在瞥见我这片展开的扇面时很显见地闪了闪。
片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先生手里这把扇子,是哪里来的。”
“一位朋友赠的。”
“朋友…可是说出那帖药方之人?”
“老爷聪明人。”
一阵沉默。似乎被地上金小姐挣扎的声音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金泽站起身慢慢踱到房门口:“…不知先生同这位朋友,相识了多久?”
“不久。”
“不久…这倒有些奇了。”
“晚辈一路踏山涉水,所遇奇事倒也确实不少…”
话还没说完,头顶骤然间一道咆哮。
隐隐可辨是铘唤风出来的低吼,而以风抗风,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思忖着我走到窗边,想把那扇小小的窗朝外推开一些,手还没碰到窗格,外头陡然间霹雳一道闪电刺过。
“轰!”
“先生,”耳边隐约响起身后那老者的声音,我的耳朵被这道闪电刺得灼灼生疼。
“先生刚才说,想问我要样什么东西。”第二道闪电劈过,我听见他再道:“不知先生究竟想问老夫要样什么东西。”
*** ***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着铘的出手,桃花庄的风势已经扩散到了比邻的柳家镇。很热闹的一个镇子,一路过去那些货蓬被吹得乱成一片,路上几乎不见行人,黎明的天,天昏得像随时随地要倾塌下来。只狐仙阁一抹艳红在那片昏黑里招摇,影影绰绰的桃花灯,一串连着一串,远看着就像团翻腾在黑幕下的红云。
阿落就在那团红云里坐着,一身白衣,映着半边天的红光,折着层淡淡的紫。很好看的颜色,清澈而妖娆,就像这会儿浮在他脸上的笑。
“爷可来了。”见我进门,他斜靠入榻内,一如我离开他时那副慵懒的模样。
“说得好似你在等我。”我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阿落的房间总是很香,香得泛甜,甜得干净。只此刻隐隐夹杂了窗外头呼啸而入的阵雷气,那甜便悄然透出丝干涩来。
“本就在等,等很久了。”
“为什么等。”
“想你了。”
“我们不是才见过。”
“呵…那爷为什么才离开,就这么急着回来找阿落。”
“想你了。”
话一出口,他吃的下笑出声。
一双眼弯得像两道月芽儿,开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伸手朝我拍拍身下的榻:“来,爷,坐到阿落身边来。”
“不想坐。”
“那阿落坐到爷的身边。”话音落,人已起身。许是骤然间一阵风大,身体喝醉似的朝前微一踉跄,我下意识朝边上闪开,他人却已跃坐在我身后那道月牙形的窗台上。手里捻着我的扇子轻轻一展,朝我额头点了点:“爷的头发都乱了呢,阿落帮你顺顺。”
我别开头。顺势想抽回扇子,他却已倏地合拢收进袖内。
“你…”我抬头望向他,可是他背后吹来的风让我睁不开眼:“还我。”
“爷,要阿落陪,就得出得起陪的价。”
“扇子不值钱,我给你银子。”
“银子有价,扇子无价。”
“好,既然这样,你要便收着。”
啪!
话才说完,那把扇子被掷落到了地上,滴溜溜打着转,径自滑到我脚边。
“不诚心给的东西,我倒也不稀罕。”
“阿落好大牌。”弯腰拾起扇子拍了拍,我抬头看向他。
他头一侧斜倚在窗楞上,回望着我的眼:“阿落本就是狐仙阁的头牌。”
背后呼啸而入的风很大,大得像随时都能把人给吹起来似的,一串串桃花灯浪似的在风里挣扎起伏,映着他那张逆光的脸忽明忽暗。
“阿落,下来吧,你要被风吹走了。”把扇子重新揣进怀里,我道。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
只是忽然坐直身子张开了手,由着那风在他身周卷得更加恣意,于是身上那层薄薄的长衫终于拗不过风的力道一脱身朝窗外斜飞了开去,白蝴蝶似的一抹,在风里一阵挣扎。
“你说被风吹起来的滋味好不好,爷。”这才幽幽然开了口,那一瞬当空一道惊雷,映亮了他眼里那抹暗绿色的笑,他肩膀朝外一倾,眼看着就要跟骤然而起那阵风朝外落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吭声。
阵风卷过了,阿落那半个已经滑出去的身影一闪间又回到了窗里,懒懒跳下窗台绕过我身边,从榻上拾起件外套披到肩上:“说吧,爷,来阿落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陪我出去走走。”
“这种天?”坐到梳妆台前顺着发,那双暗绿色眸子透过镜子望着我。
“不好么?”
“好,自然好。”放下梳子,端起桌上的茶:“爷想让阿落做什么,阿落自然陪着爷做什么。”
“阿落总是对客人这么好么。”
“这个么,”推开镜子,于是我再望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声音继续慢悠悠地道,带着丝甜得嫣然的笑:“他们出不起那价钱。”
马在山路上跑,比来时慢了很多,因为风势比之前又吃紧了不小。阿落和我坐在马背上,我在前,他在后,他扯着缰绳我靠着他的胸。
每次同铘骑一匹马的时候,他总爱叫我坐在他身后,面对着他的背,于是不论同他说多少话,他的神情我总是看不见的,而他同我不论说多少话,亦总是一片模糊的沉闷。只由着一把长发软软在我眼前扫着,飘来荡去,催得人昏昏欲睡。
阿落却偏要我坐在他身前。
那样一种姿势,像是他在背后抱着我,我不知道铘为什么从来不允我这样坐,他不晓得,背后是空荡荡的冷,而靠着胸,却是实在的暖。我畏寒,我喜暖。虽然同样的,这姿势不论我同阿落说多少话,亦总归望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丝丝的发被风吹着在我脸侧飘动,雪似的柔软无声。
“爷,这种天逛山路,爷真是与众不同的好兴致…”
“妖风四起,好舒服。”
“爷真爱说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土,以爷这医者的身份,怎也爱说些妖啊妖的。”
“我爹常说,这样的季节山风似刀削,那就是妖风。”
“你爹哄你呢。”
“阿落,你为什么要入狐仙阁。”忽然问了这样一句,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突兀。所以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碰巧撞上阿落望向我的视线。
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似乎这男人从来不知道不悦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略微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因为…我喜欢。”
“喜欢什么。”于是我再问。
“喜欢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阿落很博爱。”
“爷是阿落的最爱。”
我笑。
因为开心。无论怎样,是真是假,被这样一个美丽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总是开心的。身下马蹄一阵颠簸,我朝他怀里靠了靠紧。阿落的怀里很舒服,像每个夏季昆仑暖海的温度,那么不温不火,无论离得多近都感觉不出来的妥帖,夹杂着淡淡的桃香,还有风里隐约凌厉的阵雷味儿…
忽然想起他让我喝过的那杯茶,雨露秋霜。一尝过那滋味,人便终身忘不了它的香。他的怀也一样。
而在这样一种怀抱里依着,时间就是久一些也是无妨的。
可是…
“阿落,有没有听说过狐仙。”
“有啊,狐仙阁里头…尽是狐仙。”
“我是说真的呢,阿落,真的狐仙。”
“爷又开始说笑了。这世上,哪有真的狐仙。”
“我却见过。”
“是么?”
“真的狐仙,那些妖娆得像天仙一般,于是也就总把自己当成了神仙的东西。”
脖子上微微一凉,是阿落把团在我颈窝的发拂开后的冷。“其实不过就是些修成了精的狐狸,是么,爷。”
“一些把别人的精血吸了来,变成自己招摇于世那些力量的狐狸。”
“实在是些该杀的东西。”他低头把唇贴上我的脖颈。
“偏还诱人得紧。”我伸手揽住他的头,于是他就势朝把我搂得更用力。
“不然怎叫狐媚呢,爷。”
“呵…那么,”手指收拢,我抓住他的发:“究竟吸了多少人的精魄,你才修成现下这般狐媚的,狐狸。”
话音才落,那道妥帖护着我的胸膛消失了,连同我手指间那把柔软似水的发。一瞬间风肆虐卷住了我的身体,刀绞似的,前前后后,绞得我全身上下空荡荡的冷。
马在我□惊跳着嘶鸣起来,因着突然出现在它前方那道身影。
银白色的发,雪似的袍。
高悬在浓云密布的锅灰色天空下像道刺眼的电,亦像个羽化入九天的仙,偏偏妖气冲天。
我认得这罡劲的气。
第一晚来到桃花庄时就见识过了,包围着整片桃家庄,霸道,却也深藏不露。连铘都感觉棘手的东西,却是来自一只狐狸精,一只名叫阿落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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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九尾,你好大的修为呢,老妖。”
“不敢,多大的修为,还是逃不脱爷的眼睛。”
“六方阵四百年桃花精气,你要得还不够么。”
“拜月参神,妖精不过谋生而已。”
谋生,说得好。
人要谋生,妖也是,天经地义。只是当人沦为妖谋生的食物,这天经地义四字说出来就得卷个舌头再绕回口里。
“谋一生魂破百年德,老妖,你倒舍得你的修行。”
“爷是指…金家小姐。”
“我以为以你的修为,这点点魂魄根本入不得你的法眼。”
“自然。”
“那为什么还在她体内种聻?!”
“这…”听我这么一说他笑了:“爷明白人,怎也不明白有些事并非能由得阿落为或者不为。”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那天被金小姐抓住了我的手,她体内妖气撞进我身体,曾让我看到了不少我原本不想看的东西,那些被铘所鄙夷的人间罪孽,那些可怜可叹的情情债债。
终日被锁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大小姐金婕,受了使女的怂恿夜里透跑出去来到了柳家镇这一方花花天地,误打误撞进了狐仙阁,乍然间对阿落的惊鸿一瞥,就此种下情孽。以至贪恋得不可自拔,在阿落修行当晚闯进了他炼丹的禁地。醉生梦死的幻景,让她成了妖精口里的丹,也因此让另一个蛰伏着的妖物趁虚而入,避开十三凌阶龙点头,遁入金婕的体内。
由此两股妖气重叠,随着时间的递增,逐渐幻化成了聻。
聻,自古一则鬼死而化,一则妖气积蓄异化而成。
后者需要两股劲力相似却源头不同的妖气寄居在同一宿主体内,一段时间的融汇后方能形成。通常来说,这种可能性不比人产妖子的机率高上多少。无论人或兽,都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大两股妖气在自己体内的肆虐,更何况熬过漫长的异化时间。
但金小姐却承受下来了,在这种状况下。
倒也不是她体力超出正常人的好,而是她体内那两股妖气,其中有一股在护着她不死。那自然不是为了她好,这样做只是拖着她煎熬的时间而已,而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必然是因为她活得越久,越有好处。六方阵护着桃花林那么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破除的,现在之所以会形同虚设,同金小姐被制显然不无关系。
只是这两股妖气究竟哪一股是致命的,却不得而知。一股走得张扬,一股暗暗涌动,连着两天我始终分辨不出来它们分头的归属。只是一股必然是照着另一股的样子模仿而出,依附着相生相吸,渐渐分不出彼此。
分不出,就不知道该拔哪一股才对了,拔错哪一股,都会让金小姐命丧当场。以至连聻都孕育而出,我却没办法让铘以麒麟口去净了它。除非,其中一股肯自己消退。
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凭着金小姐这条命。
“阿落,放过金家小姐,可好?”
“啧,爷这话说得…不是阿落催她的命,放与不放,同阿落有什么关系?”
“你握着她的命呢。”
“确切一些,她是我体内的丹。”
“那么吐出来,阿落。”
话才出口,周围的风势骤然间更加猖狂了起来。
“哧,爷说得轻巧。身体里的东西岂是说吐就能吐得出来的。”风里阿落的话音依旧温存,可是通体而出的妖气咄咄逼人得让人一瞬间有点透不过气,原本藏着掩着的东西,在他话音出口瞬间顷刻被释放得肆无忌惮,像是有意无意思地镇我一镇般,因着我那些轻描淡写的话。
可怜那马是被彻底惊到了。
急急嘶鸣着,一张嘴,一团团白沫沿着嘴角扑哧哧朝下滑落。眼见着被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凌厉之气压得快失了魂,我不得不从它背上翻了下去,免得被这牲口惊惧得忘了形,一不留神先给颠了下去。
“爷,小心些。“半空中那只妖狐看着我的样子开心地笑,笑得让人没脾气。
所以我只能轻轻地叹口气:“唉…”
“爷叹什么。”身影一闪已来到我的头顶,阿落朝下俯瞰着我,高高在上的模样,亏他还能问得这般柔顺。
我抬头望向他,无奈笑了笑:“我叹…命数。”
“命数?”
“阿落,你看我这一大早,巴巴地找你是做什么来的。”
“必然不是为了同阿落温存而来。”
“呵…阿落,这时候还有心跟爷我调笑。”
“狐仙阁待久了,成了习性。那么爷说,来这里找阿落,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跟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放过金家小姐,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例如?”
“十三凌阶龙点头。”
话音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阿落眼里闪了闪,只是被脸上那笑妖娆地掩着,不细瞧,几乎感觉不出来。“呵呵…爷在说笑,”说着话从半空荡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到山路边的老枯树叉上,随着风在枝桠上摇来晃去,白鹤似的一只:“十三凌阶龙点头…爷,这不是在调侃我这只老狐狸么。”
“怎么说。”
“谁都知道,那地儿是天子封的,龙脉的一尾。妖怪,哪有那资格去碰那种圣地。”
“所以你才垂涎了这么久,盘垣在这地方迟迟不肯离开,不是么。”
“爷还真了解阿落的心思。”听我这一说两眼随即弯成道月芽儿,他笑得朝枝杈上卧了下来,低头望着我,朝我招招手:“那么爷,说说,怎么个交易法。”
我从兜里抽出只黄锦封的袋子。
几乎是抽出瞬间,身周迫得人发紧的妖气似乎凝了凝,眼角瞥见那只狐狸从树杈上仰起半个身子,我把袋子拽了拽牢。
“哦…呀,你还真有这个。”说着话身影一晃闪到了我的边上,风似的一阵,指探过我的脖子滑向我的手。
我把手揣回兜里:“老妖,我要的东西?”
他一阵轻笑:“爷,揣进兜里莫不是以为阿落够不到?”
我也笑:“你尽可以试试看。”
话说完,却没见阿落言语,这只满脸嬉笑着的狐狸一只手顿在我衣兜边僵持着,连周围的风似乎也因此一瞬间静了下来,慢悠悠在我边上卷着,细得几乎可以听见那只袋子在我手心里被捻得悉琐作响。
袋子里装着天子御笔亲批的印,印下压着‘御赐十三凌阶’六个字。
字若毁,祸及九族。
狐狸捏着金小姐的魂,我手心里,捏的那是金家上下老少两百余口人的命。
远处隐隐一阵滚雷翻过,瞬息而过的霹雳,电光泛紫。
那是麒麟请的天雷。
跟铘在一起那么久,所见能让铘请天雷去炸的东西却极少,可见,他目前处境艰难。于是不打算再去同这只妖精墨迹,他有的是时间,我没有:“老妖,这交易可值。”
“爷说笑了,”身子一转,转眼间又大鸟似的栖在了那棵老树的树杈上,他低头斜睨着我:“交易在哪儿,哪儿有什么交易。”
“这么说,阿落是无所谓这个了。”
“不是阿落有没有所谓。只是爷,没那资本,爷跟阿落哪来的交易。”
他说得倒也没错。交易,要资本的,资本,却不是我握了他要的,他握着我想的,就可以开始去谈的。能摆在台面上谈的条件是什么。我又凭什么以一人之力,去要求这九尾妖狐来屈尊同我谈。
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目前的状况下。
“你要资本?”眼看着那原本温存的笑在他眼里一点一点变得张扬起来,我道。
“自然。”
“那我给你资本。”
话一出口他如我预料地微微闪了闪眼神。片刻再次嫣然一笑:“哦?那阿落拭目以…”话还没说完突然间他身影骤地朝半空里窜了上去,惊蛰了似的。
而这回,轮到我对着他笑逐言开:“阿落,这资本可够。”
原本凌厉的风更紧了些,几乎把我这句话给吞了去,那一阵阵呜呜咽咽鬼哭狼嚎般尖叫肆虐着的风,隐隐夹杂着些金属撞击的声响,锵啷,镪啷…从背山那头看不清楚的黑暗深处逐渐靠拢了过来,一片连着一片。不出片刻密密层层地簇拥在了我的身周,边上刀似的妖气蓦地冷凝了下来,像是水碰到了冰。
“驯刀者…”头顶响起阿落的话音,话音里已经没了之前妖娆的温存,冷冷的,像他眼里闪烁着的深绿色的光:“爷,好大的面子,能把他们也请了来,阿落真是佩服。”
“过奖。“
驯刀者,一群驾御刀剑精魄的灵。十八层炼狱的火烧灼出来的形体,他们是九殿森罗驾前最犀利的护卫。
我只窃得其中一小支,藏在麒麟的甲里,连麒麟都不得而知。这次若不是时间紧迫,我还真舍不得趋出来使用。那区区十万两的白银,竟然因此迫我动了阴兵,还真是让我是赔了老本又折了兵。可见,铘的话也不尽是讨人嫌的,有些事,实是不该去多管,多管,自惹一身腥。
只是惹都惹上了,只能尽力解决吧,无关其它,只一个面子问题。
“老妖,这次的资本,还够是不够?”
“阿落怎敢再说不够。”
“那交易可谈了?”
“可谈。”
“好。”重新抽出袋子,我朝那只妖狐晃了晃,在身周那大片阴兵的簇拥下:“给我我想要的,这个你拿去。”
他却并没有过来,只浮在半空继续安静地看着我,带着一脸让我琢磨不透的神情。
“怎么。”我忍不住再道。他眼里暗藏的东西让我隐隐有些觉得不妥。
“阴兵在此,阎王怕也不日就要到了。”半晌懒懒开口,自言自语般,说的话却让我心里头一个隔楞。
“你想说什么。”
“爷,为了阿落嘴里这点点东西,值得?
“这你就无需多管了。”
“几十万两百银,阿落还是给得起的,不如爷做个顺水人情,好过赔了夫人又折冰兵。”
话一出口,我的脸腾的下就烫了,烫得几乎要把我的脸颊给烧透。
这狐精,像是能钻到人脑子里去似的,怎能明白得这样清楚?!反是我,以为自己准备得够妥当,却反成了一无所知。心一慌,阴兵的阵开始乱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受操纵者情绪指派的一群东西。
我忙稳住神。
抬头正想说些什么,为我一瞬间的乱神做点弥补,却不见了半空中阿落银白色的身影。再次一慌,下意识朝后退,才低头,就看到那道雪似的身影在离我不到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负手而立,漂亮的嘴角一丝弯弯的笑意:“爷在找什么。”
周围就站着那些阴兵,却并没有因为他的靠近做出任何反应。
忽然明白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些被我从封印里释放出来的东西,我似乎操纵不了它们…
念头才出,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那些阴兵开始动了,却并不是朝着那只妖狐,而是对着我的方向。
排山倒海的势头,带着刀剑般凌厉的杀气。
是了。
九殿森罗的东西,驾御不住,就是被它们吞噬。十八层地狱的意思本就是弱肉强食。
想明白这一点,却没有任何就此急变的能力,因为铘不在我边上,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正束手无措地呆站着,眼见着那些漆黑森冷的东西潮水般朝我一鼓作气扑了过来,下意识闭上眼,身子却被股力轻轻一扯,朝上直荡了过去。
随即耳边被一片金属声吞没,响彻我的耳膜,而我毫发未损。只听着那些声音从最初的天崩地裂到渐渐隐没在我的脚下,睁开眼,发现那些来自地狱的东西不见了,似乎从没被我从封印里放出来一般,在我原先站着的地方消失得干干净净。而我的身体被一根白色绸带缠着,悬在离地数丈开外的半空,绸带一头再我腰上,一头在不远处那只盘腿坐在老树枝杈上的妖狐手里。
“爷,这交易还怎么谈。”他问。
我无话可说。
远处又一道雷滚滚泛开,亮透了半边天空的紫。
“是不是很急。”刚朝那方向看了一眼,腰上的带子紧了一下。迫使我回头望向那只妖精,他坐在那里嬉笑着望着我,不同于往常的讥讽。
这,怕才是他压在狐狸尾巴之后的真样子吧。嘲弄的,不可一世的狐狸精。一边温存,一边在心里头当你是只蝼蚁。
这只妖精。
“急又怎样。”
“求我,我便放了你。”
“放又怎样。”
“放你回去护你那只可怜的麒麟。”
“他不需要我护。”
“是呢,我怎忘了,这么一只曾经杀性大得要遭天谴的麒麟,怎会落魄到需要一个人来护。”
“老妖,你现在自管逞你的口舌之快,可知凡事总有不可预测的时候。”
“哦呀…爷说的那可…”
话音未落,那带子飘荡荡从他手里落了下去,我也是。
只是带子落在地上,我落在驯刀者的手臂里。
轰然一声巨响,狐狸坐着的那棵数倒了,落地瞬间他被阴兵团团围困,所谓上天不能,入地无门。
“哦呀,恭喜爷,居然真能操纵得了这阴兵。”他倒也并不嗣机逃遁,只朝周围轻扫了一圈,转头再次望向我,眼里又绽出了那层温存妖娆的笑。
“同喜同喜。
对我而言,失败可以,但没什么是失败过之后,却驾驭不了的,那些被我操控过的东西。
“爷,现在可是要跟阿落交易了?”
“我却不想了。”
“因为阿落没那资本了?”
“阿落比谁都聪明。”
“呵呵,爷,阿落真是很喜欢你。”话音落,人突然在那些阴兵的包围圈里头消失不见。
随即一阵暗香在我身后浮动,没等我来得及回头,忽然身后一张脸贴了过来,微弯的唇电似的压到了我的嘴上,我下意识张开口,口里冷不丁被根柔软的舌头卷进样滚圆的东西。
东西很烫,烫得跟火一般,随着那舌间在我舌头上轻轻一碰,惊得我忍不住将它吞了下去。随即喉咙上被一只手轻轻一夹,眼前瞬息而过那只狐狸妖娆的笑:
“爷可小心了,这东西在你喉咙里,可比不得在我这儿要吐出来那么简单。”
说着话人已腾空而起,手心里捏着我那只装了御印的袋子:“这个,阿落收下了,之后阿落做些什么,请爷无须再多管,只当这交易的报酬。”
我吐出那东西握进手里,那颗禁锢着金小姐精魄的粉色丹丸,隐约一层妖气还在上头攒动着,这妖狐即使是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坑上我一坑。
“那是天意,救活金小姐拿走我的银子,之后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是记着,下次若再让我遇到,我断不会放过你。”
“天意?”听我这么一说,他笑得更欢:“啧,原来是天意。那么无霜城见了,爷。”
笑声止,他不见了,墨似的天上只有几团浓云在风里翻滚着,暗沉而压抑,带着雷声震过后的隆隆余音。
手上练子咔啦声轻响,该是铘在召唤我。
我转身翻上马背。
回到桃花庄,整片桃花林已经被雷火给烧回了,偌大一片金家宅一片劫后余生的狼籍。
烧毁的桃林空地上躺着只巨大的头颅,小山似的一只。
头颅似蛇,又似龙,只比蛇多了只角,又比龙少了爪。铘说这叫蛟,长时间蛰伏在龙脉边缘一条巨蟒花了将近千年的时间滋养而成,若再过一个晚上,金小姐死,聻出,这蛟一吞了聻立刻就能腾云化龙。只是天下真龙只一条,若真的让蛟化成龙,原来的龙脉必毁,则天下大乱。到那时,不仅无霜,甚至整片皇土都要被战乱围困。而那样的乱世,只怕九天降下惩世的劫雷,才洗得干净这被妖化的土地。
只,偏巧我路过了,偏巧我揭了那榜文,偏巧我有那吞噬和净化一切灵气的麒麟,偏巧我碰上的是那样一只自我而随性的妖狐,于是,一切便烟消云散。
凡事,果然都有个定数。
气数未尽的,任是如何波折,终究拨云见日,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绳索操控着,金家老少,我,麒麟,整个局…或者你我皆逃不脱,它那条暗系着一切走向一个只有它知晓归处的链子。
金家小姐在吞下我带回去的那颗丹后三日醒转了过来,身体里的聻自动消退后,虽然依旧病弱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看人时已经有了点神气。再过上三五日,每天不间断地吃下我给她煎的药,她开始能下地走动,于是再给她开了半月左右的方式,我跟金老爷告辞走人。
离开当天金家设宴招待了我。酒过三巡金老爷借故离开,老妈子垂下了帘子,说小姐一定要来跟我见上一面。
我答应了。
金小姐隔着帘子给我敬酒。话不多,却也似有若无地问起了狐仙阁里那个头牌角色的消息。当真是死过一次,却还心未死,女人的痴心。
于是只能这样告戒她,若想活命,便远离那种诱惑地,妖孽纵横,你怎知惹来的是人是鬼。
她听后只是沉默。沉默意味着无声的不认同。只是这回我救便救了,下回她若要再碰上什么,便再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过往游人,当不得终生救护她的神仙。
只长长一阵沉默过后,她忽然开口:“先生是个女人,何必做男人样。”
这倒让我微吃了一惊。在不被情字所迷的时候,她倒是比一般的都更加明白人。
“如果不这样,你爹会放心我给你诊断?”于是我反问。
金小姐不语。
于是我轻叹一声,再道:“可惜你天资的聪慧美丽,却只能寄托在那样一只妖身上。”
她依旧不语,只目光微微闪了闪。半晌忽然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道:“先生眼里有桃花。”
“有么。”这话说得有些突兀,我下意识应了声。
她没有回答,只在帘后站起身作了个福,然后道:“金婕谢过先生救命之恩,先生自己也请好自为之。”
我有点愕然地看着这个女子,不明白她突然说这番话的意思,她却再不吭声了,转身在下人的搀扶下回了屋,留下我一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和她留下的那两句莫名的话。
三儿在边上给我倒酒,一脸没心没肺的笑,这个正事不管成天无忧无虑的孩子。喝了他的酒,是不是便能沾上点他的喜气?我一口饮干杯子里的酒,三儿脸上笑得更欢,于是我道:“三儿,为什么这样开心。”
“因为先生医好了我们小姐的病。”
“不是因为我喝了这酒么。”我拿起空杯子朝他晃了晃,他眼里的光微微闪了一下。
我笑:“三儿,先生待你可有亏欠。”
“先生怎会亏欠三儿。”
“三儿,可知什么是果报。”
“三儿不懂…”
“三儿,肚子痛不痛。”
话刚出口,三儿朝后猛退了一步,红润润的脸一瞬转了色,他用力按着腹部死死瞪着我。
脸上没心没肺的笑不见了,可惜得很,这样一张阳光灿烂的少年的脸。而我只能轻叹,站起身把手里的酒杯丢到一边:“三儿,它们跟你索命来呢。”
“先生说什么?!”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紧盯着我的那双眼里还带着那些个夜晚不加掩饰时孩子的天真。
这天真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三儿,一会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先生救我!!”一脚跨出门堪的时候他突然间扑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三儿是被逼的!是老爷!是老爷让三儿做的!!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
我拂开他的手:“自作孽。”
“先生!!三儿不要死!!先生!!!”
三儿的哭叫声很可怜,但我不是佛前悲天悯人的那朵清莲。所以放任他不管,就像放任那只妖狐吸尽金家风水宝坻十三凌阶龙点头的全部精髓。
今年再贡不出寒露渡霞,金家满门怕是逃不脱那官难了。而失去十三凌阶龙点头的精髓,任是土地再沃,栽培再上心,桃花园里的桃树也只能结出最普通不过的桃。
天意。
一切却又怨谁?
三年,四十八个郎中,四十八条命案。戾气早把福地变成死地。
自作孽,不可活。
入夜,叫了酒菜进房。
铘早早躺下了,我睡不着,一个人坐在他边上自斟自饮。
几杯酒下肚,身体便有了种难耐的燥热,于是回头对床上的人道:“铘,宽衣。”
铘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低头慢慢解起了衣服。他的发色和一只兽很像,低头刹那,活脱脱就是他。
身体的燥热更强了些,我俯下身睡到了他的身上。
铘的身体很凉,从皮肤到骨子里的凉。而那只兽却是火热的呢…从骨子,到皮毛。
“铘,帮我宽衣。”我抬头对他道。
他眼里的困惑更深,却什么都没做。
“铘,帮我宽衣。”我再道。
看着他手朝我衣领上伸了过来,不知怎的身上的燥热便消失了。我推开了他的手站起来。“走吧,”披上衣服,窗外吹进来的风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我们去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