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言论,一开始身为搞科学工作的,老人他是不信的。就连一心想把这村子的经济搞上去的我的二叔林庚生也不信,唯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他儿子和自己妹妹之前乱伦的事情,那事情让他一撅不振。
就那么勉勉强强挨到了过年,中间也没再出过什么可怕的事。都以为这事已经随着伊平被当众的责罚而过去了,谁想年还没过完,村子里开始流行起了一场瘟疫。
来得快,爆发得也快。而这病要人命的速度更快。
甚至来不及等村外那条公路上的雪化带病人进城去求医,那些被感染者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比欧洲中世纪时流行的黑死病还要迅速可怕的病毒,转眼间杀死了村里半数以上的人,活着的人恐慌得完全乱了阵脚,搬着石头棍子炒上林家把他家砸得一片狼籍,又在盛怒中仿着村里流传了几十年的关于大奶奶的传闻,逼着林庚生把自己儿子活活用钉子戳进脑门心给钉死。
当晚,林庚生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他儿子住的那间屋子的房梁上,而那个和林伊平乱伦的六姑娘,后来就疯了,一路出了老宅在村子里又哭又笑,几天就没了踪影。
而这一切发生之后,并没有让村里的瘟疫停止下来。村里人还在不断的死亡,林家大奶奶的惩罚还在不停地继续。
老人在这种层层的罪孽感下几乎透不过气。偷偷来到风瘫以久的我爷爷的屋子里,给他跪下来,把家里人一直都瞒着他的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给了我爷爷,因为我爷爷在几十年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是那次事情发生后救了这村子的人。所以老人以为我爷爷应该有办法阻止大奶奶的,他深信如此。
可是他错了。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我爷爷一口血吐出,昏迷后在他紧急的抢救下醒转了过来,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在这村里被隐瞒了几百年,作为林家的后人都不齿于让人知道的一件事。
爷爷说,都以为大奶奶的死,是因为她贞烈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疏不知,这贞烈背后隐藏着一件怎样血腥的事情。
大奶奶嫁到林家时是很不容易的。
那时候林家穷,是给人做长工的,而大奶奶家的祖上却是三代为官最后没落了的贵族。虽然说没落,也是掉落在草窝里的凤凰,自然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谁想大奶奶却偏偏看上了虽出生贫苦却异样勤奋读着书的林家穷书生。于是卷着细软跟他出逃,双双被捉回来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只能成全他们两个让他们当即成亲,成亲没多久脾气硬耿的大奶奶的爹就一场大病去世了。
父亲一死全家败,大奶奶只剩下了林书生这一个依靠。婚后生活倒也甜甜蜜蜜,不多久生了个儿子,帮人缝缝补补省吃简用,几年之后男人总算中了科举,还任了个虽然不大,但总算可以让全家吃穿不愁的小官职。
那段时间日子可以说是蜜里调油一般。终日里没有心思地过着小日子,于是人也出落得越发的水灵,一朵花似的。可就在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大奶奶一直都没有想到,这对她来说是无比欣喜的喜讯,却也正是终结了这无忧无虑日子的厄运。
因为怀着孕,不能频繁行房,男人开始出入于一些烟花之地,染上了不洁的毛病却不知道,回家后间接感染给了大奶奶,不久之后病发,大奶奶流产了,不知道是因为流产还是那病的原因,流产后不久,大奶奶一张原本美得跟花似的脸一下子残了,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斑块,而且因为流产伤了身子,虚得时不时会咳血,弄得一张脸又瘦又干。
于是闭门不出,性子也渐渐闭塞了起来,而这时她的丈夫却荣升了。荣升为七品县官的后补,而荣升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一张脸。
这林书生一张脸生得是极其的俊美,男生女相,虽然三十好几,却一点不因年龄而减了年轻时的风韵。春日和几个酒友出门踏青时刚好被当时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的女儿给看上了,一来一去郎情妾意,尽偷偷成就了好事。而兵部尚书之女又岂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当时就把他招进了府里商谈亲事,知道他已娶妻,只给他一个‘休’字,因为尚书之女怎可为人妾室。
想着今后的前程,林书生头脑一热便应承了下来,只是回到家,大奶奶的温良体贴却又叫他犹豫了,连着几天下不了决心,而尚书那一边一天比一天逼得紧。
因为尚书千金也有孕了。
可是休妻怎么休呢,她为了他苦了那么多年,可以说他能有这一天,全都是因为她。而他也曾在大奶奶丧父之后承诺好好待她一辈子,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更何况她还为自己养了这样聪明可爱一个儿子,他开不了那口啊,更何况即使下得了狠心,那今后万般的流言蜚语,叫他怎么承受?
这时看出他的烦躁,他的弟弟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是既然无法明着休,想些办法让这贤妻变成出墙的贱妻,那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于是当天就打了行李说是接到公差要去外地一阵子,嘱托大奶奶好好看家,自己一人带着行李住进了尚书府。一边偷偷安排一个下人,给了他钥匙让他半夜偷偷进潜进大奶奶的房间,一边安排了自己的兄弟守在房间门外,等事一成立即跳进去捉奸。
本以为以大奶奶那么病弱的身子,她一定抗拒不了的,而这事情自然也可水到渠成。可万万没想到这大奶奶的性子会那么烈。不单用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一刀捅死了那个仆人,还连带捉住了闯进来的林书生的兄弟。用匕首架着他的脖子逼问出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奶奶气得当场吐血,一刀捅死那个兄弟又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她冒着大雪连夜来到了尚书家里,那时候尚书家正宴请宾客,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了那个千金的房间,在她和自己丈夫上楼的一瞬间跳了出来。
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大奶奶还是对自己丈夫存着一丝心的,认为他只是一时的变心,在见到自己收拾得这样干净美丽之后,还会对她回心转意。却不料自己这番举动反让他彻底从厌弃到惊恐了起来,一边小心安抚住了她,一边骗她喝下让人端来的毒茶。看着她七孔流血在地上挣扎,不知怎的想起了以往的恩爱,倒也有了丝隐隐的后悔,这后悔看到尚书千金的眼里一时醋意疯长了起来,抽出墙上的刀在大奶奶脸上一阵乱捅,直把好好一张脸给划得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这才派人送回去,然后依计行事,只是剧本改了改,从通奸,到□不成,为保全自己的贞节而自尽。
这,才是大奶奶她死去的最真实的真相。
说完后爷爷看着老人,流着泪道,当初那瞎子用怨气压住了怨气,才勉强镇住了大奶奶被释放出来的怨气,而这样的事情可一却不可再。再次被释放出来,已经无人能阻止了,能逃的则逃,大家各听其命罢!
讲到这儿,老人的话音顿了顿,因为火车进站停了下来。站起身说要去下厕所,于是让那姑娘搀着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而这当口我还完全沉浸在他刚才那个可怕的故事之中。
可怕,不是因为大奶奶杀了无数人的怨魂,而是因为这人心的可怕。
只是为了一段如锦的前尘,那男人就这样把自己的妻子给背叛了,不但背叛,还让她彻底堕入了无可自拔的修罗地狱。而女人呢?为了这不值的爱,怨恨了整整几百年,年代越久恨反二越深,恨到能够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对着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大开杀戒。
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爱和恨…
火车重新开动,老人还没有回来,我带着这满脑子凌乱的思绪闭上了眼睛。
这样昏昏沉沉想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腿被边上经过的人撞了一下,睁开眼,依旧没见到那老人和那姑娘回来。这时两个学生打扮的男孩从后面挤了过来,到我对面那排椅子前站定,把包丢上行李架,径自在这位置坐了下来。
我赶紧坐起身对他们道:“哎!这里有人坐。”
“有人?”其中一人愣了愣,掏出口袋里的票子细细看了看,然后抬头望望我:“没错啊,这是我们的位置。”
“不是吧,是一位老人和一个女孩的,他们刚才还在这里坐着呢。”
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挠挠头,对我笑笑,然后把票子拿给我看:“那一定是刚才的人坐错啦,这位子是我们的,只不过刚才我们在那里和同学打牌,所以没过来。”
接过他们手里的票子看了看,还真没错。那么是刚才的老人坐错了?琢磨着我把票子还给他们:“那等到他们回来,你们跟他们说下吧。”
“行!”
这一等就过去了整半个小时,始终不见老人和那姑娘回来,不由得推了推始终侧头看着窗外的铘,我问:“铘,刚才那两个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们下车?”
铘瞥了我一眼:“什么两个人。”
“就刚才坐在这里的,一个老伯,一个女孩,就是和我一直在聊天的那两个。”
他看了看我,又朝对面那位置扫了一眼。片刻目光再次转向窗外,他淡淡道:“不是一直在睡觉么,从上车到现在。你什么时候和人聊过天。”
我一呆。
真的假的?!从上车到之前那段时间,少说也一个多小时了,明明和他们聊到现在,他就算一直看着窗发呆也不会什么都没有看见。怎么这么说??
一时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铘的话,那么干坐着沉默了一阵,直到一片嬉笑声热闹地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这才收回我脑子里被琢磨得乱七八糟的思路。
想不回头,最终还是忍回头回头朝身后瞥了一眼。身后坐着狐狸和术士。
回头就看到他们面前那张只能坐两个人的位子上足足挤了六个人,六个年轻的学生样的小女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得那么开心,一张张脸红红的,目光闪闪地对着狐狸和术士的方向。
这两个人几乎是一坐到车上就复活了似的,从头到尾唧唧喳喳和坐在周围的女孩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打成了一片。
真是太可怕的速度,尤其是这只狐狸精。
就是在来的火车上他还抱怨火车无美女,一边靠着我的肩,一边啃着他路上买的鸡腿。那懒样简直就是猪八戒减肥后的翻版。
可这会儿简直都不认识他了,没有像以前一样看到美女就咧开嘴眯起眼嘬着对大板牙对着人家一口一个‘美女’苍蝇般盯在人家屁股后面乱窜,害我一度以为他是他们狐狸精家族里基因合成失败了的一类变异。
这会儿他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勾着术士的肩膀,露在我视线里那小半张侧脸带着一丝含蓄的笑嘴里轻轻说着什么,边说边和术士两人互看一眼,那样子…那两张脸,那两张表情…
啧,是在以高压两百倍的速度对着他们面前那些可怜的小女孩们放着电么?
明明两个也都还是大小孩而已。
切…这么拙劣的手段…
虽然和以前比起来确实不太一样了,这样纯正得无法再纯正的狐狸精的招牌式表情,第一回见到,在这种人群熙攘空气浑浊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地方。
而我认识这样的狐狸吗?不认识,还真不认识。
这坐在后面鼓噪到现在的家伙到底是谁?啧!不认识。
想着,我用背往椅子上用力靠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然后感觉后面忽然空了。
忍不住再次回头,就见那只狐狸离开了椅背,换了个姿势单手支肘,和对面那些女孩子靠得很近。
没什么好看的了,这个花痴。那么对自己说,可是一边两只眼睛还是忍不住朝身后飘,突然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本望着前面的暗绿色眸子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忽然朝我方向扫了一眼。
我赶紧转回头。
正撞上铘感觉出动静转向我的目光,心脏咯噔一下,突然间突突的跳得飞似的快。
快得要让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看到铘嘴巴动了动。
半天才听出他的声音,因为耳朵里因着心跳嗡嗡成一片。他说:“你怎么了,宝珠,脸色那么难看。”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车身一晃一个没站稳直撞到边上经过人的身上,匆匆说了声对不起,我对铘挥了挥手里的纸巾:“去厕所!我去厕所!”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多大声,因为周围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瞬间脸刷的下烫得发疼,我头一低捏紧纸巾就朝厕所方向冲。
出厕所门,一张脸用水冲了又冲,这会儿觉得好了很多,不那么烫了,虽然耳根子还在隐隐发热。心跳也平稳了,刚才突如其来的速度真把我给吓坏了,吓得我差点在铘看向我的瞬间对着他尖叫。
真可怕…真可怕…我这是怎么了,这两天情绪极度的不稳定。或许都是因为那只狐狸吧,若不是因为突然间知道了他带我回老家的真正目的,若不是因为在我知道这一切之后,他对我一反常态的安静和冷静。
冷静到让我从最初一刹那的愤怒到现在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只是看到狐狸就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感觉,而看不到的时候…想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老人说的故事,虽然我现在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过了,可这故事却是真真实实存在在我脑子里的,清晰而深刻。
爱和恨。
男人和女人。
这样强烈的情感。
这样强烈的怨恨。
强烈到几代几代之后都无法化解。最后全毁了,一个个曾经爱过的,交往过的,一个个毫无关连的,无冤无仇的。全毁了,在那团被压抑了几百年的恨中。
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困于那么浓烈的感情呢?
少一分,再少一分…让自己活或者死都更轻松一些…不好么?
车身一个晃荡,我一个没留心一头撞在对面的门框上。撞得两只眼碎星星乱窜,好容易等视线平稳了,却发觉自己从出了厕所之后,好象就一直走错了方向。
走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知道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一直在往前走,到底过了几节车厢我现在在哪个位置,居然一头雾水。
忙抬头去找贴在门上的牌子,一路看着慢慢朝后退,退进车厢的隔断间,车身突然再次一晃。
很强的一下。晃得我差点又朝门框上撞过去,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手在撞到的一刹那没有碰到门框,却碰在了一条柔软的手臂上。
手臂下移环住了我的脖子,一瞬间变得无比坚硬,我在这坚硬的禁锢下不由自主被摇晃的车厢摇晃进了身后那道安静结实的胸膛内。
胸膛带着狐狸特有的气息和淡淡香水的味道,还有几丝漆黑柔软的发。
“哦呀,撞一次也就够了,没见过一条道上会被连撞两次的,这鬼地方还能有比你更小白的女人么宝珠。”头顶传来他的话音,依旧的尖锐,依旧的让人听完狠不得跳起来在他那两只神气的耳朵上用力掐上一下。
只是今天似乎不行,我不行…
只是低头用力推开他,想后退,然后转身离开。
因为他这轻佻的口吻。
因为他的若无其事。
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之后。
在我知道了他真实的心思之后。
在他对我沉默了那么久,始终没有为他那行为说一个字作出一个能够让我心平气和的解释之后。
脚刚朝后推开一步,脖子一紧,我被他的手一把扯了回去。
径自撞进他的胸膛。本能地抬头,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下颚已被他急速上移的手指紧扣着贴上了他低头压下的唇。
那么飞快而柔软的一下。
头迅速想缩回,嘴唇却被禁锢了,他的唇禁锢了我的嘴,不容抗拒,火烫火烫。
我惊得魂飞魄散!
狐狸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张嘴想叫他放开我,却没想因此而释放进了他的舌尖。尖尖的舌灵活得蛇般一窜而入,我惊叫着反抗,被他一转身用力压在了身后的墙上。
身子旋即贴紧,他修长的指紧缠着我扭动挣扎的身体,从没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寂寞不安的夜里把变身成狐的他拥在自己怀里。
那么急而剧烈的动作…却是无声无息。车厢里很热闹,走道里却安静得空无一点声音。只有我和他的呼吸声在彼此的挣扎间急促起伏着,一下一下不知不觉地融合到了一起,不知不觉地放肆起来,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更加贴近。
他紧绷的身体,我不断缩紧却无法逃避的身躯。
回过神发觉自己已完全和他缠在了一起,他的舌头我的嘴,他的长发我的颈,他的手指我的身体。
然后脑子里什么东西啪的下断了。
一个激灵猛一把用力将他从我身上推开,我直直看着他,被他双唇压得发疼的嘴无法控制地抖着,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在他再次朝我伸出手来的瞬间猛地从他身边跑开,一口气冲进前面的车厢,再一口气奔入更前面那一条人影闪动的通道。
然后一头撞在了正从里面走出的一个人身上。
脚下一个踉跄,站稳了忙不迭一阵道歉,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臂。
抓得很用力,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忍不住抬起头,刚要斥责他的无理,却蓦地撞上一双暗紫色的眼睛。那么静静看着我,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于是喉咙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声音般,沙沙的憋不出一个字,于是头一低,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朝车厢里走去。
身后他的脚步声一下下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就如他眼里始终如一的神情:“离开他,”然后听见他开口,离得很远,话音却近在我耳畔的清晰:“那只妖狐,离他越远越好。
*** ***
今年春节,在带给我这样的记忆和这许多的让我发法想通疑惑后,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试图抓住些什么,在那一切可怕而真实的事情背后,可当我站在那片废墟之外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觉什么都没有。那一张张笑脸,那一次次真实温暖的接触,即使是最后留给我的无穷无尽的恐惧和悲伤,却都好似一个深渊底下的黑洞,匆匆在我眼前昙花般闪现而过,留给我的只是一无所有。
算命的说我命犯天煞孤星,自己命硬,硬得却叫周围旁的人在我这样的命格下活不下去。说真话,以前我是不信的,命这种抽象模糊的东西,凭什么变成一种相当然去让人承受的包袱。
可现在呢。
似乎不得不信。
一直以来,身边的亲人都在早早地离我而去。爸妈走了,姥姥走了,本来以为,至少还有那么多的亲戚,虽然他们离得我很远,虽然或许他们的记忆里已经早就忘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存在。可当有一天以为自己重新靠近这一切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早就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站在了离你很远很远的彼岸尽头。
剩下的,我还能再失去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已经一无所有。
就连狐狸也变得那样的陌生,在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在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就像爸妈和姥姥对我的足够了解之后。
却发现原来一直都很陌生。
陌生得让我疑惑一直以来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那只狐狸他到底是谁,现在这只离我很近,可又远得似乎连五官都无法看清的狐狸,他又是谁。
铘让我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可是已经远离的身影,我又如何能够再从他已经遥远的身影边远离。
回到家,这座城市在下雪。
很意外,因为已经有好些年没看到这样大片的白色在那些钢精水泥间飞飞扬扬。于是心情一瞬间似乎快乐了起来,很多小孩子在我边上一路顶着雪尖叫着奔跑,我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在那条滑得可以溜冰的人行道上窜上窜下。忽然忍不住回头对着身后大声叫:“喂!狐狸!下雪啦!”
身后没有狐狸,只有铘安静得像黄昏天空般色彩的目光。
“铘,下雪了。”摊着手心里化成水的雪,我落空的视线在他身上得到了目标。
然后对着他笑。
而他依旧沉默,一步一步跟在我身后,银白色长发在风里飞飞扬扬,像一片安静散落的雪花。
*** ***
第七个故事 《镇魂钉》完
【番外 无霜】
*** ***
我在这里已经游荡了五百年
她却终究没有回来过
今年除夕
又是我独自一人看着冰雪封城
不知道还能在这里等她多久
我只知道
那天晚上我褪尽了我的白发
落叶乱枝红妆
寒鸦飞荡
迷叠沧浪冰霜
唇角花香
月影梵天宝光
麒麟轻翔
乾坤于手珠煌
笑面如糖
“你叫什么?”
“碧落。”
“狐狸就叫狐狸了,要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
“宝珠。”
“宝珠,这片叶子落下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狐狸,叶子落下前败给我,你就叫狐狸。”
无霜城凝霜成冰,师傅说,它是妖怪的城市,因为它连筋络都是冷的,只有这样的冷,妖怪才可以生存。
因为感觉不到痛
没有痛就无所谓生死
妖怪没有生死
我一直深信这一点
可是她不
浮霜漫天
她带着麒麟站在雪中间
发青的嘴唇固执地对着我笑
我忘了对她说我根本看不到
无霜城冰入骨髓
妖怪的筋络和骨髓被冰封得很牢
除了霜和雪
妖怪什么也看不到
“狐狸,梵天珠还是宝珠。“
“我是妖。”
“如果见到那只妖,告诉他,碧落是天的,狐狸是我的。”
“你在痴心妄想。”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狐狸。”
“我只要梵天珠。”
“如果它是我的命呢。”
“那就给我你的命。”
我是妖
我冻结在无霜城冷入骨髓的冰雪里
无霜城的霜化了
于是我的筋络和骨髓开始感到疼痛。
“那个捉鬼的女孩子么,她已经死了。”
“怎么会呢…都已经和妖狐斗了足足三年。”
“咳,被老妖魅惑而死,到底是个孩子…”
“那么妖狐呢?那天之后,无霜城再没见过他的踪迹。”
“听说他遭了天谴,被麒麟噬了魂。”
也许这些人说得不错,
也许在那些不断的躲避和寻觅的日子里,我已经被麒麟吞吃了魂。
为了追杀我麒麟足足用了三百年的时间,
直到力量耗尽遁入封印。
而我依旧在无霜城外飘荡着,
寻找着每个相似的身影,寻找着每个相似的微笑。
因为她说过,
她说过她会回来,
回来取一只狐狸欠她的债
“百年时间,怎么在一片海里寻找一滴水。”
“不是还有下一个百年。”
第一个一百年
第二个一百年
第三个一百年
第…个一百年…
站在城市中央
看雪落一场
每到落雪的季节就会这样不知不觉想起一些陈旧的东西
没有那些记忆我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而没有那些记忆
我还能有些什么
“狐狸,梵天珠还是宝珠。”
“碧落是天的,狐狸是我的。”
雪依旧很冷
可是冰不住妖怪的筋络和骨髓
没有寒霜的无霜城
妖怪究竟是死是活
无法被冻结的筋络
狐狸究竟是死是活
“喂,你叫什么。”
“我叫…狐狸。”
—完—
【第八个故事 灰姑娘】
第一章
我最亲爱的辛蒂瑞拉
只有你
才配得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晶莹剔透
离我家大约两站路左右的枫林路,有间制鞋工坊,岁数挺老的,听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时开的张。一直保持着那个年代的装潢格局,店面的风格相当老派,卖的也都是些老派的纯手工艺鞋子,布的皮的都有。工坊有个比较引人遐想的名字,名字叫红鞋。红鞋一度在我们这条街上算是比较有名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