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身影拖着锁链逐渐走向十字路口的另一端。陆续有人从旁经过,和那些警车上的人一样,没人朝他的方向看上过一眼,似乎他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他的确本就不存在,除了对我而言。
忽然他的脚步顿了顿,在经过一道种满了植物的弯口的时候。
那个被锁链栓着的人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这会儿横在马路上,明明周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他就是不再继续朝前滑动,手和脚蜷缩着,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给阻挡着,只一只头颅依旧跟着锁链继续前进,因为锁链栓在他脖子的部位。
身影站定的时候已经离他有将近几十米的距离,他的脖子被拉长了十多米。
远远看过去,那种情景很诡异。就像一条不挺扭动着的蛇,连接着一个不停颤动的身体,四周的人若无其事从他蛇一样的脖子上踩过,每踩一下,他身体发出一阵剧烈的抽搐,而那些人对此一无所知。
突兀一阵无法控制的恶寒。
头晕得厉害,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喉咙口冲出来,我朝后退了两步。
那身影突然转回身。不期然间,正对着我的方向。
风起,起得很突然。
冷飕飕从我皮肤上一掠而过,我看见他的身影在风里轻轻晃了晃,轮廓起伏,像一袭曳地的长袍。
边上肇事车辆和车主被交警拉走了,人群渐散,阻塞的车辆开始缓缓朝前推进。一辆接一辆,地上那人的脖子一次又一次被它们的轮子无声碾过,闪烁不定的车身一再阻挡在我和那道黑色身影之间,又一次次将他安静不动的身影暴露在我眼前。
红灯亮,车停,黑色身影将手慢慢扬起。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等琢磨出他要干什么,就看到一道暗色的光从他手掌心飒地弹出,刀子似一截长长的朝天射起,暴长,又随着他手一个干净利落的挥落一声尖啸,朝着地上扭动不停的声音直切了下去!
暗光落地,地上那人的头颅倏地随着链条弹进他的手里。余下部位随着身体一瞬间静止了,又在我眨眼的瞬息烟似地一蓬在地上散开,不到片刻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想动,可是脚底下灌了铅似的沉。刺入地面的暗光消失,我看到那道身影抬起头,对着我的方向。
突然感觉心脏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我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投射我在脸上的目光,很熟悉,就像那年冬天,当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时,无意中所撞见的一样的那种目光。
无形,无相,可是让人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冷得连心脏都痉挛了…
正寻思着怎样在这样的情形下混进人流不动声色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开,在他还没发现我的存在的时候。没等迈步,他忽然一抬手,轻轻丢开手里的头颅,拖着锁链朝我这里笔直走了过来。
“咔啷…咔啷…”一步一阵脆响。
路上来往的人从他身影上一穿而过,而他的身影只是微微一晃,不出片刻,就又恢复到原来混沌而修长的模样。眼见着就离我不到十多米远的距离了,就那么短短片刻我发愣的工夫。
一个激灵猛回过神,我掉头就跑,速度从没有那么快过。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按姥姥所说的——憋着气,避开那个冲撞会冲撞到他的方向。我是看着路就往前奔,逮着道就窜,只要前面没有任何会阻挡住我的障碍。
废话,人家都直冲着我过来了,我还管那么多岂不是傻?!
长大以后逐渐明白,所谓勾魂使,说白了,那就是人们口中的黑白无常。
据说它们总在人死亡前的一刹出现在死者的面前,然后带着死者的灵魂离开,用他们手里的锁链。但通常情形下,是见不到他们的,即使是有着阴阳眼的我。因为他们不是亡魂。或者换句话来说,他们是神。
只有在一些极特殊的情况下会见到他们。有时候见到的形态是白色,有时候是黑色,于是有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见到无常者只有一个死字,因为这是他们的义务,他们不会管你到底是快死的人,还是很不幸地凑巧看到了他们,他们只知道见者勾魂。
小时候我曾见过一次无常勾魂,后来一场大病,对它所有的印象,只剩下姥姥的那番话,还有一点黑色的、模糊的影子。而刚才那道正拖着锁链逐渐从我面前走过身影,再次让那个记忆亮了出来。
但他是不是的确就是姥姥所说的勾魂使,我不能肯定。却也不能因此就否认了他的危险性,毕竟,我亲眼看着他是怎样处理掉他手头上那只魂魄的,那和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关于黑白无常勾魂的故事根本不一样。
转了个弯,我跑进另一条马路。
这条马路是原来那条马路的分叉,比那条窄了不少,也安静了不少,它直通我家的方向,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必经之路。
可是一丝冷汗却从我头上渗了出来,连带心跳的节奏也是冷冷的。
第三次,这是第三次了。无论怎么跑,我都会看到一个路口,从路口转弯,会看到这条小马路,沿着这条熟悉的小马路继续跑,本应该出现那条横在我家前面的另一条马路,可是在我眼前的,依旧是个只能转弯的路口。
第一次见到这个状况,我以为自己心急慌忙看错了路口。
第二次面对状况,我开始觉得迷惑。
直到第三次这个路口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识到这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题,而那问题必然同自始至终不紧不慢跟随在我身后的那阵脚步声有关。
脚步声…
忽然发觉那一声声如影随形般的脚步声消失了。空荡荡的马路,除了几道被路灯拉扯下来的建筑的影子,没有别的东西。甚至连一张被风吹着乱飞的碎纸片都没有,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周围房子里都亮着灯,可我感觉不到一点活动的气息。
太静,不太正常的安静。
用力喘了口气,我抬头看着那些窗户。窗户里灯光明亮,但始终见不到一道人影,有一楼窗户内折射着电视机屏幕荧光闪烁,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整个地方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回荡,孤独得有点兀然。
“咔啷…”轻轻一声脆响,我的心脏猛地一阵急跳。
又一串锁链拖动的声音在背后紧跟着响起,不敢回头,我几乎是直跳起来朝着前面唯一的路口处奋力跑去。
冲过路口,果不其然,又是刚才那条马路。
宽阔空荡地躺在我眼前,再往前跑一点就是那个弯口,我要回家必须要经过的那个弯口。
头一阵晕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俯下身大口喘气的时候目光扫过我的手腕,突然发现,之前还鲜红得血一样的那串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颜色变成了墨一样的黑色。
再仔细看了看。不是因为视觉的关系,也不是因为光线问题。
身后就是店,店的门牌打着通亮的光,光照在手链上,那确实是浓郁的黑色,除了那些坠子头部那么一点点的地方,还保留着原先一圈血红。
怎么回事…
头很晕,脑子很乱,心跳得随时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想吐…
“咔啷…”脚下人影晃动。修长,清晰,无声无息重叠在我的影子上头。
我倒抽一口冷气。
一味盯着脚下那两道影子,属于我的影子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看上去像是在下跪。而他就那样笔直站在我身后。身周轮廓随风微微摇曳,手下的锁链随身形晃动着,似乎栓在我的脚上。
片刻,他扬起手。
“咔啷…”锁链又一声脆响,蛇一样在我身旁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弧度。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因为感觉到脖子后头随即一道急速逼近的冰冷气流。
躲不掉的。
我想。
然后耳边突然间锵然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响。
“冥王勾魂夜,不勾无罪生魂。大人,手下留情。”
很熟悉的声音,虽然没有带着往日贯有的戏谑,听在耳朵里,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狐狸…
第七章
眼睛睁开,那条连着出现了三次的马路不见了。眼前一排熟悉的建筑,正对着我的那幢,二层楼高,是我跑了半天都没找到的家。
狐狸就坐在我家阁楼的窗台上。
一件宽大得能当裙子穿的白色T恤,一条满是洞的牛仔裤,斜靠着窗框眯着双细眼睛,眼波流过,瞳孔里两点蓝不蓝绿不绿的光微微闪烁。在他将视线从我身后移到我脸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陌生。
“愣着干什么,”他道。一条腿搁着窗台,一条腿垂窗台下晃晃悠悠:“还不快给冥王让道。”
我想都没想就依着他的话从身后人投射在我脚下的影子中跳开,快跑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忽然留意到,狐狸今晚的头发好长。
漆黑乌亮一大把,从他背后一直延伸到我原先站立的位置,同夜色混在一起,以至刚才我并没有留意到。
挡住了身后人锁链的,正是狐狸的头发。一根根那么软,那么细,偏偏这会儿看上去钢丝似的,一道道缠在了那根锁链上,环连环,扣对扣。将锁链的头生生扭了个方向,直对准那道黑色的人影。
“嚓啷啷…”链条轻颤,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而我的右手手腕突然触电般一阵抖动。
来不及低头去看看手腕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个被狐狸称作‘冥王’的身影原本对着狐狸方向的脸微微一侧,一道暗光从脸部模糊的轮廓直射而出,蓦地刺进我毫无防备的瞳孔。
很强烈的一种感觉,就像一只手指在我眼睛上用力划过,闷闷然一沉。然后便见他那只空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声抬起,随之一束黑光从掌心内直窜而起,在半空倏地暴张!
“宝珠!”一时间似乎见着了之前那个亡魂头颅被瞬间割断的样子,耳听得狐狸一声惊叫,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着旁边猛地扑倒。
“丝…”黑光直刺入地,片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离它消失的地方不到两步远,我就扑倒在边上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倒地,我被一堆塑料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痛…感觉肩膀和腰都要断掉了,可是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晕眩了起来,晕得我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是不行,因为耳朵里那条锁链在地上轻轻拖曳的声音再次响起。
“咔啷啷…咔啷啷啷啷…”由远至近,瞬息间的速度。周围风突然大了起来,风中无数细丝纷飞,那是狐狸的头发。
转眼间那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已近在咫尺,我急忙抬手抓住垃圾桶旁那根铜栅栏,刚挣扎着站起身,身后一道尖锐的呼啸。背后的头发陡然间都腾了起来,因着一股强烈的气流,我忍不住回了下头,人却在一瞬间僵住。
只看到一道黑亮色的光团闪电似的朝着我的方向直刺过来,血一下子似乎都凝固了,想逃,人哪里还动得了。
眼睁睁看着它直逼向我的眉心,突然眼前白光一闪。
还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晃过,整个人突然间被一只手猛地卷起,朝着我家窗户方向直飞了过去!及至扑进窗口,一缕幽香伴着几缕发丝钻进我的鼻子尖,很熟悉的味道,还带着点没有洗干净的‘甜心小姐’的香气。抬起头,我看清了狐狸月光下一长笑得有点邪乎的脸。
一手抓着我,一手扯着冥王那根锁链,他靠着窗望着楼下那道漆黑色的身影:“得罪了,大人,”说着话,抬头又望了望从云层里露出整个身躯的月亮,月光照进他的眼里,没了之前那种蓝不蓝绿不绿的光:“时间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楼下身影一晃,倏地散成一团漆黑色的浓雾。
浓雾蒸腾而起,冉冉一腾间猛窜至二楼的高度,却并不靠近。我看到雾气中一双闪烁着暗蓝色光泽的眼睛,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
然后它散了。风里轻轻一个旋转,朝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目送那道黑雾消失殆尽,手一松,狐狸把我丢在地板上,也不管我浑身上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狐狸!轻一点行不行?!”
“臭啊…我快憋死了。”长出一口气,狐狸在我面前蹲下身,翘着手指一脸恶心地抓起我那只爬满菜汤的手腕看了看。半晌,忽然笑,笑得让我莫名其妙:“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呢。”
“什么?”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手腕上那两串缠在一起的手链,搔了搔自己的下巴:“藏在那地方都能被你找到,我也没办法了。是吧,宝珠。”
“什么地方?”狐疑着,我瞪着他。
“没什么,”站起身,他朝我甩甩尾巴:“既然来了,那就这样吧。”
“狐狸,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该洗澡了宝珠。”
“喂,刚才那个真是冥王吗?”眼见着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爬起身,我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谁知道呢。”
“不知道你就乱招呼?”
回头,他一指头戳到我的鼻尖:“记住了,碰上强人拣好听的叫,总没错的。”
“…”我无语。
“对了,”走到楼梯口,他忽然再次回过头,朝我手腕点了点: “它,以后好好保存着。”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手腕看了看。
同原来那串白色的珠子缠在一起,那跟手链通体已经变成了漆黑色,灯光下黑得锃亮,如果不是上面细微的纹理和凹凸的关节,就像一颗颗滑不留手的玻璃颗粒。
突然想起了这个困惑了我半天的问题,边走,我边将手链从手腕上扯下:“狐狸,它…”
“别拿下来!”猛提高嗓音,突兀得让我吃了一惊。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狸?”
头顶的灯光突然忽闪了一下,熄灭的时候我听到狐狸的话音,他说:“以后都不要取下来,宝珠,”
灯亮,那一瞬他的头显出了原形:“谁叫你对它那么好奇。”
我沉默,看着他。
这似乎是第一次我看到他的原形,而笑不出来的。那只雪白色的狐狸头,狭长的眸子一如既往似笑非笑看着我,带着点妩媚,也似乎带着点陌生。
“麻烦来了。”他又道。
灯再次熄灭,黑暗里衣服从狐狸身上褪落,一蓬细软白毛从他身体每个部位钻出,前爪落地,他化身为狐。
与此同时门突然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剥啄声:“咔,咔咔,咔…”
狐狸朝我身旁一跳,没有开口,两眼望着门,一双眼睛里光点闪烁。
“咔,咔咔,咔…”又是一阵剥啄。狐狸和我一动不动。
“砰!”剥啄突变成了撞击,急促而剧烈:“砰砰!砰砰砰!”黑暗里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扇门被撞得微微抖动的样子,狐狸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眯着眼朝大门看着,若有所思。
“砰!”又是一声撞击,狐狸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朝后退。”
“什么?”低下头,却发现狐狸在说完那句话后消失不见了,惶惶然一阵张望,门却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朝里径自打了开来!
第八章
一股巨大的气浪掀得我朝后一个踉跄。
没等站稳脚步,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低着头,垂着手,无声无息,像个衣带翻飞在夜色里的幽灵。
“狐狸!”我一声尖叫。
他猛抬头,被夜色笼罩着的脸上突然闪出两点暗紫色的光。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慌乱中脱下脚上的凉鞋没头没脑朝他身上丢过去,鞋子从他脸侧飞过,撞在门框上咚地落地。而他的身影却不见了。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一晃,再次捕捉到他的身影,已离我不到一步之遥。侧头看向我的时候那把冗长的发丝随身形扬起,闪闪烁烁,在身后斜射而入的月光里白得耀眼。
耳朵里全是我急促的呼吸声,我发觉自己的手脚不能动了,在他那双晶紫色瞳孔的注视下。
“狐狸…”下意识又叫了一声,却像梦魇般无力。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随之,舌头突然不听使唤地从嘴里伸了出来。
可他始终没有过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我,而我的眼睛里慢慢的开始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铘!”就在感觉到自己眼珠也随着那股压力朝外挤的当口,身后突兀一声低吼,让我许久不得氧气的肺冷不丁灌进一口冰冷的空气。
眼前那双晶紫色的瞳孔蓦地一凝。
瞳孔里清晰映着一道身影,紧贴着我的背站着,狭长的眸子里似蓝非蓝似绿非绿两点光悄然闪烁。
是恢复了人形的狐狸。
一把将我拽到他的身后,狐狸闪身靠近那个黑影,看着他,嘴角微扬:“鬼叫什么,宝珠,自己惹来的麻烦,怕了?”
我用力地咳嗽。
突然见到那男人手里什么东西暗光一闪直指向狐狸,我惊叫:“狐狸!”
却被狐狸猛一把拉住了我的右手,对着那人方向一拍。
我条件反射地收手,手却已经碰着了他的衣服,手腕上那根发黑了的链子忽然间由里头朝外鲜红色光蓦地一闪。极短,短得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
而狐狸面前那个男人身子一斜,在这同时突兀倒在了狐狸的肩膀上。
阳光照在眼皮上,很痒。
揉揉眼睛翻个身,太阳穴一阵剧烈的闷疼,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眼前一道模糊的轮廓,漆黑色,在我边上横着,正对着阳光的方向一时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凑近了一点,一把抓在那东西上,软软的,带着点暖意。
那东西微微一动。
突然间彻底清醒了,我一声尖叫:“啊——!!”
手抓的地方是人的胸脯,而我睡眼模糊的脸正对着的是一张陌生却也并不绝对陌生的脸。
很美的一张脸。
狐狸很美,他的美叫妖媚,一个男人的妖媚。这张脸也很美,和狐狸完全不同的美,安静时像神,凶煞时如魔般的美,刀剑出鞘那一刹那光影流动而过时的那种美,他的美叫妖魅,一个男人的妖魅。
而这会儿,这个妖魅的男人就那么平躺在我的边上,用他昨晚上把我吓个半死的暗紫色眸子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脸上也是,像是一具尸体。而事实上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以为他就是具尸体,因为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我拿手在他鼻尖上扇了扇。
他眼睛一动,睫毛轻轻一颤。
“啊——!!”我又是一声尖叫:“狐狸!!!!”
东汉年间,有麒麟名铘(YE),私自坠世,横行无忌,险酿天下大乱。
后被一把天火将其焚毁,只留其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因为龙王过境一场大雨,冷热交替,相融而成骨舍利。然骨舍利虽失其肉身,麒麟戾性不失,流落民间蜃伏一阵后逐渐神力恢复,于是开始以另样的方式行凶人间。
直到有高人将之收去,以纯银淬以纯阴之水用地火烧灼九九八十一天,打造出一副链子将舍利以套锁的方式全部封印,以防止它吸食日月精华恢复肉身,此后再没有滋生事端。
由此人称这条困着麒麟骨的锁链为锁麒麟。
传说得锁麒麟者,上观阴阳,下测鬼神,凡人得之能开天眼,修道者得之可谓通天。只是究竟它在哪里,它是否真的存在,除了那段绘声绘色的传说,至今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得清楚,亦没有任何人见到过它的真容。
狐狸说我右手上这根会变色的手链,就是传说中的锁麒麟。
我听完刚开始得意,他又道,其实关于锁麒麟的后半段,也就是什么凡人得之能开天眼,修道者得之可谓通天的话,那统统都是狗屁。
我郁闷。
然后他又道,麒麟太凶,控制得当可为人所用,控制不当,反而会被它吞噬,这也就是这么多年,那么多人寻找它,却最终下落不明的原因。
听到这里,我莫名其妙感到后背一阵发寒。
又一次想把手链从手腕上摘下,却又一次被狐狸制止。他说已经来不及了宝珠,从你戴上它的那刻起,它就已经和你的命脉连在了一起,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种颜色么,宝珠,里头满满流动着的都是你的血呢。
知道什么叫从头冷到底吗,就是当时我听完狐狸说的这些话之后的感觉。
狐狸还说,宝珠,我不清楚那个小贩为什么要把它给你,能找到这根手链的人,本身不会是什么普通人,而他为什么要给你。但也许,真正的事实其实是麒麟它自己找到了你,因为一直有人在尝试找着它的同时,它一直都在找着能够释放它的人,两种欲望,彼此间是相辅相成的。谁在找谁,谁说得清呢。
为什么我是能够释放它的人?拣着最主要的,我问。
狐狸没有回答我。
后来,大概感觉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狐狸的话开始朝安慰和忽悠的方向发展。
他说,宝珠,别这样,想想好的,你有阴阳眼,平时有事没事就被吓得跟个神经病似的,你烦我也烦,有了它,一年四季,没准你能耍着鬼玩。
我说怎么耍。
他看看我,然后摸摸鼻子。
狐狸撒了慌或者词穷的时候,通常都爱摸自己鼻子。所以我继续沮丧。
他又说,那就当白拣了个帅哥回家,你看,他多帅。说这话时,他眼睛漂着我身后那个黑色的人影,一脸的不屑。不过嘴上还是一个劲地说,他真帅,是不是,宝珠。
通常来说,狐狸在相貌上的气量实在不比一个骄傲的小女生好上多少。
可他总是跟着我。我回答。
那不是很好,换了别的女孩子还求之不得呢。说这话时,狐狸眯着眼笑,眼睛对着电视里播放的韩国连续剧。
上厕所时也是。我再回答。
狐狸沉默。
不管怎样,从那天开始,家里好象又多了个“人”,而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再一次起了个变化,那种很难让我接受的变化。
第一次是狐狸,第二次是麒麟。
未来不知道会怎样,但我相信我会慢慢适应,自然…先从适应这只麒麟的到来为前提。
(宝珠第一话 锁麒麟完结)
【第二个故事:影蜃】
第一章
“哥哥,今天也过得很好。”
“嗯,和别人说话了。”
“是的哥哥,我去做饭了。”
“多吃点,哥哥。”
魏青是我夜校里的一个同学,人很漂亮,但是不大爱搭理人。
每次上课总是选择最后排靠近角落的位置坐,所以从第一堂课到现在,能准确叫出她名字的人还寥寥无几。最初时也有几个好交际的课余找话同她搭讪,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了她就对着书发呆,一来二去,也渐渐就没人再有那兴致了。夜校本不同于日校,人情更淡漠些,你不理睬人,别人还真犯不着非得把你当回事。
不过时间一久,风言风语还是难免,谁让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嘛。
有人说她精神上有问题,因为没考上大学,大凡越是骄傲的人在受到挫折时遭到的打击越大,就像越硬的东西越是容易被折断。魏青不爱理人,所以理所当然的,她骄傲。也有人说她有恋兄情节,因为她长在单亲家庭,父亲过世后是被哥哥一手拉扯大的,依赖性极强,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时不时会看到她哥哥晚上骑了车过来接她回家。
我从没见过魏青那个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哥哥,等我关注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因为一场车祸。而我也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注意起这个和我同班将近一年,但直到最近我才把她的名字写准确的同学的。
“发什么呆。”撞撞我的胳膊肘,林绢歪头看着我:“想你那帅哥呐?”
“哪有。”
“啥时候介绍介绍?”
“干吗。”
“紧张啥,又不是要跟你抢。”
“那就别多问。”
“嘁,小器…”
帅哥指的是铘。
狐狸说铘是上古麒麟,因为私下凡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所以遭到天谴,不但被天火烧得只剩下几块骨头,最终连骨头都被高人收了去,用一根锁链封印了起来。直到碰巧落到我手里解了封,差不多应该已被关了有两千多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