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什么问题,而问题的因在哪里,我又该怎么让它结束。
MICHAEL问我这么晚了为什么会来公司。
我回答是为了写文。
这回答让他有点惊讶,可我自己明白,这是真的。因为它就是那个让我害怕的东西。
一碗泡面下肚,胃里扎实了不少,我才明白刚才在楼道里一阵阵发寒不是因为那些穿堂风,而是因为肚子饿了。从下午到半夜,我好象什么东西都没吃过,除了水。
MICHAEL在给我泡了面以后就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起草文件,文件是要交给公安部的,因为前阵子入室破坏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这些当老板的虽然钱多,日子也不太好过,每天要应付很多人和事情,光税务局的,我从进公司到现在,就已经见到过两三次。
“吃完了?”眼角瞥见我在视线在他文件上飘,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
他抬腕看看表:“再等半小时,我送你回去。”
“好的。”嘴里应着,我放下碗离开他的桌子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尽量离他远一点,尽量避开他的视线。MICHAEL工作时习惯带着眼镜,那种无色透明,不带边的眼镜。而这种样子的他看上去比一般时候要严肃,严肃得让人觉得拘谨。
我觉得很拘谨。
没了我吞面条的声音,办公室里只剩下浓烈得散不掉的泡面的味道,还有就是安静。我坐在沙发上没事做,只能一件一件看着办公室里的摆设打发时间。
MICHAEL是我见过的极少数不讲究风水布局的商人。
说到风水,很多人应该留意到,一般当老板的,或多或少对这方面有点讲究。生意做得越大,对这讲究得越精到,就算是再不济,至少也懂得请一尊貔貅来为自己聚财。而我从没在MICHAEL的公司里发现过类似的东西。
但并不是说他完全不在意风水。
从一些家具细微的摆设位置上,我觉得他是懂风水的,但他对风水的布局很怪。怎么个怪,我说不上来,因为除了一点皮毛上的知识听过去隔壁那个老瞎子说过以外,我对风水这门学问知道得并不多,就像我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我对那些东西的了解度未必比从未见过它们的人更多。
但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很多的风水知识都能够知道的,比如办公桌上那两只镇纸。乌木雕的狮子,面对面摆放着,正对着门,头歪着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洞。
这在风水学上是不合理的。
一来这两只狮子都是公的。懂点风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通常情况下,不论大小摆设,一对儿的狮子都是雌雄配,所谓的阴阳调和。两只都是雄狮子的话主凶,因为狮子烈性,两头雄的在一起煞气会很大。而乌木性阴,拿那些风水先生说的话来讲,这样的组合,引出来的煞气尤其重。
当然,这不过是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这样,反正我是从没见到过。
二来,那两只狮子头连成的洞,正对着门,这样无形中组成个回字,听说好象那是把什么东西困起来的一种布局。但显然,这里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聚财用。貔貅聚财,狮子压煞,两头狮子围一个回局,难不成为了聚煞。
想着,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反正也许当中有什么深奥的名堂,我这种只是略知道一点点皮毛的门外汉,自然是不晓得的。
琢磨着,我感觉自己的手好象碰到了些什么。
伸出来看,几根白色的东西,轻轻贴在我的手指上,随着我的动作一起一伏无声浮动。我甩了甩手,没甩掉,那几根东西有粘性,蜘蛛丝似的,不过比蜘蛛丝要粗。正琢磨沙发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忽然从我手边爬过,悉悉琐琐爬上我的腿。
我把腿用力抖了下,它随即被震了下去,肚子朝天一阵挣扎,在它刚翻过身要爬走的时候,我起脚轻轻把它踩扁。
抬起头的时候,发觉MICHAEL在看着我,一双眼睛隐在镜片背后,折着光,我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
莫名有点不安,我低下头,撸了撸裤子上的褶皱。
“还没适应一个人在家的生活么。”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MICHAEL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抬眼看了看他,没言语。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翻着那些文件,他又道。
我抿了抿嘴唇。
他笑笑,摘下眼镜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然后拿了包烟走到我边上坐下:“其实有时候我也比较喜欢留在公司里加班,”
我点点头,因为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而这种无话可说的状态让我不自在。
“因为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回到家的那种感觉。”他又道。
我迅速看了他一眼。
“孤独是个杀手,所以我们在孤独里寻求同类和存在的价值,”低头移开视线,他笑,在说了这么句话后沉默了半晌,随后划亮火柴,点燃了一支烟:“说说看,PEARL,对于蜘蛛这种生物,你有什么看法。”
这话题转变得有点突兀,以至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呆了半晌,我道:“比较讨厌。”
“讨厌,为什么。”
“蜘蛛捕捉猎物的方式,还有它吃食的方式,我都讨厌。”
他微微一笑。嘴里轻喷出一口烟,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拈起那只被我踩死的蜘蛛:“所以它的下场就是这样,是么。”
我再次沉默。
而他抬指把那个小小的尸体放在灯光下看着,像欣赏一朵开在指尖的花:“这种生物,很丑陋,生活方式也让人感到害怕。但其实它们性子很温和,所让人害怕的,也只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蜘蛛这话题感起了兴趣,而他谈着这只死蜘蛛时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淡,却又似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它们是黑暗里寻找着存活任何契机的孤独者。”他又道。
我忍不住站起身:“MICHAEL,我该回去了。”
“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刚要迈步,他把烟头朝缸里轻轻一掸,在这同时抬头望向我,把我还没说完的话轻轻打断:“ADA说你这几天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的脚步顿了顿:“没有。”
“明天休息,我想我们今晚不如好好聊一聊,”弹掉指尖的蜘蛛,他拍了拍沙发,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看着我的眼睛:“坐。”
我朝他看了一眼。
本能地想拒绝,可身体却在开口之前坐了下来:“聊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MICHAEL斜靠进沙发。
身上有着股烟草还未散去的味道,在办公室空落的气息里冷冷浮动着,很好闻,但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让人隐隐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就像夜里一个人坐在家对着电脑发呆时的那种心态。
“聊什么。”犹豫了半晌,见他一直没有开口,我忍不住又问。
他从嘴里轻轻喷出一口烟:“观察你好些天了,PEARL,这几天你的状况,让我有点担心。”说话间伸手把我额头上的发丝掠开,不知有意无意,他朝我坐近了些:“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几天的工作记录是0。”
“我…写不出东西。”
“没灵感?”
“有灵感,可是写不出东西。”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对着我的眼睛,可是我在他那双目光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半晌,他点点头:“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他笑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表情还是我说话时有些僵硬的声音:“那就休息几天吧,不要勉强自己去写,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捧着我的脸,手指漫不经心划过我的额头,再沿着脸颊轻轻落下,很柔和的感觉,就像他一成不变那种柔和的嗓音:“勉强出来的东西我不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那个让我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产生罪恶感梦,因为他的脸离得我很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喷洒在我脸上那种细微而刺痒的感觉。
身体动弹不得,当他朝我逐渐靠近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就像梦里时那样…可和梦里不同的,我的嘴还可以发出声音:“MICHAEL,其实一直想跟你谈点事。”
“什么。”听见我开口,他移动在我脸上的手指顿住。
“就是上次那个闯到我们办公室里来的人,他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没对警察说。”
“他说什么。”一只手掐灭了指间的烟头,他仰头将一缕垂下额头的发丝甩到耳边,眼波流转间视线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而那一瞬,几乎和梦里的他神态动作一模一样。
我的脸不由自主微微一红:“他说我在制造毒品,还说打算弄掉野蔷薇。”
“他这么说的?”弹开烟头,他微微一笑。目光是淡淡的,没有我预期中的那种关注。
“是的。”我回答,觉得有点失落。
“其实现在网上对这种类型文章存偏见的人不少,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存偏见?”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是在用不正当的手段吸引读者,而这种手段对他们来说是不屑使用的。”
话听上去不错。
不过总觉得,那天那个男孩在对我说着那些话,做着那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个单纯的网络卫道士的样子。但是像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感觉上在那样一种表情里应该还藏着些什么东西的,但他始终没有明说。
还想说些什么,MICHAEL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听手机时他用的是英语。
除了开始的MICHAEL和最后的BYE,我什么都没听明白。然后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PEARL,有点急事,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送你回家。”
这样一种动作和话音,我不由自主点点头。
而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多小时。
看着时针一点一点在钟面上划过,将近凌晨两点,我始终没有听见MICHAEL回来的动静。
周围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刚才吃的食物这会儿慢慢发生作用了,我的眼皮子一个劲地开始往下沉。
‘卡嗒…’
头刚刚失去意识地往下垂,一点细微的声音突兀撞进我的耳膜。
我的后脑勺一个激灵。
以为是MICHAEL开门的声音,头一抬,门依旧关着,而周围的灯不知怎的都被关了,一片死沉沉的漆黑,伴着那点抓刨似的轻响,在整片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回荡:“卡嗒…卡嗒嗒嗒…”
我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迅速冲到房门口,而那声音突然间消失了。打开房门朝外看了看,外面走道里同样的一片漆黑,静得让我不敢轻易朝外头踏出一步。
“MICHAEL…”
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我的却是阵几乎把我耳膜撕破的尖叫:“啊——!!!”
我吓得猛地把门撞上。
转过身想找点什么东西来防身,眼角一瞥间,一只头在我对面那堵墙壁上直勾勾盯着我看。
第十五章
一声惊叫卡死在喉咙里,因为我很快辨认出那张脸。
虽然屋子里一团漆黑,可是那张死灰色的脸在整片黑暗里苍白得触目惊心,和那天晚上在我床角边突然出现时一样的触目惊心。
罗小敏…
高悬在墙壁顶角线上朝下斜垂着,她的一只眼睛透过脸上湿嗒嗒的头发望着我。眼里没有光泽,和她那张灰败的脸色一样,只一张嘴一开一合,朝我发出种类似呜咽般的声音:“呣…呣…”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被黑暗融合成空荡荡一片的办公室里。脊梁骨上有什么东西蛇似的冷冷滑过,我贴着房门,一时僵立着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她现在到底是什么…
从下往上看,她整只头从墙壁里贯穿而出,脖子以下一团模糊,隐隐一些黑色雾气样的东西包裹着那具身体,随着她发出的声音一起一伏慢慢蠕动。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可就在我大气不敢喘地死瞪着她看的时候,她的脖子突然一扭,蓦地从墙壁里钻出半只肩膀!
‘哗!’墙壁陡地豁开一道口子,我猛转身朝门把手上抓去。
“呣…”身后一阵冰冷的风,我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朝我靠近了点。但是我不敢回头,只是僵着条脖子,用力抓住门把一阵急转。
可是门把纹丝不动。
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无论我怎么用力,在这当口始终没办法让那个把手朝外转动一分。手心顷刻间透湿,滑腻腻贴在门把上抓也抓不牢,我急了,死命地拉,死命地转,可那只把手锈住了似的,除了不停发出些尖锐的吱嘎声响,一动也不动。
“咔啷!咔啷啷啷!”
那声音刺得我心脏发疼。
“呣…”又是一声空荡的呜咽,我肩膀上突然冰冷地一沉。
手狠狠哆嗦了一下,心脏猛地缩紧,我两只眼睛条件反射地一闭。
就在这同时呜咽声突然消失了,还有周围那种冰冷空荡的感觉。
片刻感觉到眼前黄澄澄一片模糊的东西,我压着急鼓似的心跳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随即被眼前一片光刺得不得不再次把眼睛闭上,然后感到背后软软的,手朝下摸,摸到了沙发那张柔软的皮革。
原来是梦…
真实得差点把我心脏吓裂的梦。可是一身的冷汗不是假的,肩膀上的沉重感也是。
肩膀…
反应过来,脑子骤然一个激灵。
一弹起身睁开眼,眼前那张突然闯进我视线的脸卒不及防间把我心脏惊得再次一阵紧缩。
“谁?!”我尖叫。
那人似乎也被我的叫声惊到了,头朝后一仰,抓着我肩膀的手把我朝沙发上用力一推:“闭嘴!”
我被迫重新躺回到沙发上,同时看清楚那张脸,竟然是几天前的晚上闯到公司把我文章都删光的那个男孩:“是你??”
刚开口,嘴巴被他一把捂住:“给我闭嘴!”这句话是从他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很轻,可是他本来挺清秀的一张脸看上去有点狰狞。
我瞪着他,没再出声,因为看到他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他去哪儿了,我看到他和你一起进来的。”半晌,不知道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合作,还是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他松开了对我的钳制,一手抓着刀,走到边上把办公室的柜子一只一只拉开,然后低头在里面一顿翻找。
“不知道。”我回答,一边坐起身,一边偷眼扫着周围任何我可以拿到手里当武器用的东西。
“你活腻了是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眼睛正好瞥到茶几上那只陶瓷做的灯座,听了一惊,以为他感觉到了什么,而他却正背对着我,在翻看MICHAEL办公桌上的东西。
我悄悄松了口气。嘴上道:“你又来干什么,还想删除什么!”
他没理我,只是趴在桌子上,一心低头翻着前面抽屉里的东西。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嚓啷一声轻响,我看到他头猛一抬。目光迅速转向房门似乎准备跳起来,而我哪儿会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灯座猛冲过去,在他听到声音把头急转向我的瞬间,我一把将它用力砸向了他的头!
他一声闷哼。
眼睛翻白身子连晃了几下。我以为他会摔倒,可是没有。就在我得手想要后退的同时他一下子从桌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又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一把推到身后的墙壁上:“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你!”
话音落,一刀子扎下,快得让我眼睛都没来得及眨。
回过神脸旁边凉飕飕一片,那把刀就贴着我的头发斜插在几公分远的墙壁上,我感觉自己的脚在发抖,呼吸也是。可是很快发现,他近在我脸旁的呼吸抖得比我更加厉害。
感觉到他抓着我手腕的两只手不知怎的松了松,我肩膀用力一挣。出乎意料,他并没有阻止我,任由我顶开了他的手,他朝后退了两步。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吃了一惊。
那男孩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头顶上面。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张嘴微微张着,那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骇到了。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虽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整片头皮因着他这种突然而来的表情而微微发麻。循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想往上看,可是还没抬头,头顶突然噗的几声闷响。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大片石灰劈头盖脸朝着我头上身上一股脑直泻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片灰在我头上碎成一滩粉尘,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的墙壁落到了我肩膀上。挺重的一下,伴着声咯嚓脆响。
本能地低下头,随即看到一只脚斜在我的肩膀上。一只干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脚,颜色就像融化了的巧克力。
人的脚。
我的腿一软,那只脚咯嚓一声脆响,断了。一半从我肩膀上垂下来,另一半一点皮还和腿骨粘连着,在我肩膀上摇来晃去。
嘴巴一张。
一声尖叫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冲出,对面那男孩猛冲到我面前一把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他朝我低喝。那个瞬间我感到自己的牙齿咬到了他的手指,于是惊魂不定地点点头。
他把我肩膀上的骨头拉掉,然后把我朝后拉开了一点。
直到离那堵墙有几步远了,他才松开了钳制着我肩膀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捂在我的嘴上,他的呼吸声粗得让我感到全身紧绷。
片刻他的手松了松。
趁他一不留神,我在好奇心战胜恐惧心的瞬间甩开他的手,朝后面迅速看了一眼。
然后感到浑身一片冰凉。
身后那片墙有将近四分之一的块面裂开了,从那把刀插入的部位,一直延伸到天花板。裂开的部位豁出一个巨大的洞,洞表面是用砖头粗略砌成的,以至承受不了那把刀一气扎入时的冲力而四分五裂。
让我看得手脚发冷的是洞里那样东西。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就是现在我也不能肯定那东西的学名到底应该叫什么,姑且叫它茧,因为它层层叠叠由蜘蛛丝一样雪白的东西交织出来的那个纺锤似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只巨大的茧。
茧破了一大半,破掉的边缘有一部分像是被什么给咬过了,凹凸不平,而更多损坏的原因恐怕是那些砖头的剥落而导致了它外皮的脱落,以至它里面包裹着的东西也一起被损坏了。
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确切的说,那应该是个人。一个已经干得只剩下巧克力色皮肤,和粘在皮肤里头的发黄的骨头。但还算完整,被茧整个婴儿似的包裹着竖嵌在墙壁里头,头几乎顶到天花板,又因为失去了肌肉骨骼的依托,它朝下斜垂着,乍一看,就像是站在墙壁上头用它一双黑洞似的眼睛安静望着我。
一头枯草似的长发从干瘦的脸颊边垂落下来,微微卷起的样子,似乎还依稀残留着当初波浪似张扬美丽的风韵。
也因此虽然早被腐蚀得面目全非,我还是辨别出了这具尸体是谁。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梦里的她只能不停发出‘呣…呣…’声的原因。
一圈又一圈那种白色蜘蛛丝一样的东西缠住了她大半个脸,深陷在她干裂的皮肤里,隐隐几点白光从那些丝里闪出,那是她嘴唇腐烂光后露出来的牙齿。
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她被家人和警方遍寻不到的归宿。
罗小敏…
“咯嚓…”
一片静寂间,门外忽然又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声响。直觉感到边上的他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刚把视线移想他,头顶灯光忽地一闪,突然间灭了。
第十六章
黑暗里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我对着周围突然而来的漆黑发着呆的时候,把我用力推到了一堵冰冷的墙上。
“别出声。”站稳脚步我听到那个男孩的声音,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声音轻而急促,微微有点发抖。
我贴着墙壁用力咽了口唾沫。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这样警告我,因为我的喉咙这会儿僵硬得除了喘气的声音,别的什么都不发出来。空气里因此而安静得可怕,门外那阵细碎的声响消失了,隐隐一线光从门缝里渗透进来,在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之后,房间里倒也不再暗得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依稀可以辨别那个男孩模糊的身影,就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我轻轻朝前挪了一步,凑近他耳边压低嗓音急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先是一阵沉默。
似乎是在辨别外头的动静。半晌没有再次听到任何声音,他回过头,用同样压低了的嗓子冷声道:“你傻吗,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里的状况。”
我没吭声。
失踪了很久的罗小敏的尸体,MICHAEL 的办公室,我的梦,这孩子的出现…一切的一切,有联系吗?而这一切又存在着什么必然的关系。所以我现在的处境…我的确搞不清楚,我的头脑很乱,而且我现在除了害怕和紧张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要你来告诉我。”半晌,我说。
借着房间模糊的光线我感觉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片刻,他蹲下身朝那扇隐约透出点光的门移了过去,无声无息间把门的锁轻轻按上:“今晚之后如果你我都没变成她那个样子,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不是现在。”
这句话让我一怔。
那个她,显然指的应该是罗小敏。想起她尸体的样子,我不由自主一阵恶寒。
虽然我不是什么法医或者医生,但有些东西电视看多了或多或少还是知道点的。罗小敏,先不论她是怎么死的死于确切的什么时候,光是她的尸体,那就绝对不正常。能够在半年时间里脱水脱成这样,她的尸体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而她的死和尸体的木乃伊化,都和MICHAEL有关吗,和野蔷薇有关吗,和这个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有关吗…
这男孩说今晚之后我和他都没变成她那个样子,他才会把他知道的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讲,他到底什么意思。
闪念间,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跟着他的动作朝门那里移:“今晚会怎么样。”
“谁知道,也许…该死!”说到一半突然低低咒骂了一声,他把伸进钥匙孔里挖着什么的刀尖慢慢抽出,放在那一点从孔洞里钻出来的豆大光点里照了照:“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凑近过去看了一眼。
刀尖上一小团白色的东西。像是几根丝絮状的东西,粘缠在一起,虽然被从门的钥匙孔里抠出,其中的一两根还和那个小孔连接着,看上去就像刚才包裹在那具尸体周围的东西。
“丝吗?”忍不住问。
而话音未落,他突然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我听到外面‘嗒’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拉着从门外地板上经过,停了停,又一阵拖拉声响起:‘嗒…’然后是种很奇怪的声音,在门外幽幽然滑过:“呜…嗯…”
像是野猫子□,又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在哭。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这种诡异的声音,即使是在平时听见都会让人极不舒服,何况是这种时候。头皮随之一紧,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面前这个男孩的衣服。而他蹲在原地迟疑了一下,片刻抬头,把一只眼睛对上了门把手下那个刚被他剔干净的小小的钥匙孔眼。
一束细细的光穿过钥匙空打在他的眼睛上,我看到他眼睛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