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的小姑娘像一只孤单的雏鸟,拼命地呼唤着鸟巢里面的伙伴。
男子没有丝毫回应,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风吹动他的衣摆微微掀起,而他安静得就像是永远地睡去了。
“沐晟。”朱明月又唤了一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吧嗒吧嗒掉在他的襟口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需要多少勇气,才能直面死亡?
真正难得的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明知生路渺茫,也要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活下来。
当麻木的痛楚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回笼,沐晟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模模糊糊的神智支配着感官,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闷热潮湿的洞里,空气窒闷,还有一股动物腐尸的味道。
“你怎么还不醒呢…刚刚又下雨了,很大,我就把你搬进了这个蝙蝠洞里,或许,也是老鼠洞…”
“这里似乎是废弃了许久,除了一些又腥又臭的稻草,没看见其他的…可能是因为现在天亮了,蝙蝠都在我们的头顶上睡觉吧…”
有少女轻微低柔的话音,时断时续地在耳畔响起。
“如果到了晚上你还没醒过来,蝙蝠醒了,我们就会成为一顿便宜晚餐…不,我会在那之前再把你搬出去…但是我很累,我怕我撑不到晚上了…”
温热的气息拂在手指上,“你真的很贪睡,我都睡了两觉,每次醒来都发现你还在睡,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我也很困,掉下深谷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以前我想过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从来没想过,会是跌落索桥摔死在深谷里。”
“沐晟,如果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之前欺负我的事。”
“沐晟,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还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轻飘飘地响在头顶。
朱明月抬起头,正撞进男子一双黑沉清透的眼眸里,眼底满是血丝,眼神却固执清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醒了!”
她眼中露出狂喜。
沐晟想要抬起手,抚摸一下她的脸颊,然而抬不起来。
“我真没用…”他朝着她笑。
朱明月的心狠狠一痛,刹那间,不知怎的就委屈了。
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犹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害怕、无助、恐慌…这些被死死压抑在心底拼命忍着的情绪,忽然纷至沓来,将她打击得溃不成军。
沐晟凑过来,用尽了力气将脸依偎在她头顶,“珠儿…别哭…”
天光已开,投入洞内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男子的脸色灰白,浑身上下的衣裳都破破烂烂,头发上满是碎石和泥土,左耳朵一大摊血,凝固在脖颈上,深红色一片。
伏在他身上的少女,脸颊被蹭破了好几块,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她想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一双手却糊满了血污,指甲根根折断,甲缝里又是泥又是血。
“我很怕你醒不过来了,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可我更怕自己坚持不到你醒来的一刻…”朱明月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胸前。
“我醒了,别怕,有我陪着你。”
朱明月觉得疲惫不堪,她想闭目养神,或者是再睡一会儿。沐晟却不许,一刻不停地引着她说话:“珠儿,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崖洞的?”
他的声音很虚,一个字一个字却极为坚定。朱明月倚靠着他的肩膀,喃喃地道:“我醒过来后,天很黑,什么都看不出来,等我找到了你,我身上实在是太疼了,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天刚刚擦亮,我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咱们是跟着后半截断桥,摔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凸出来的残壁上,头顶上都是树…在身后不远还有一个洞厅。但是你的双腿被埋在了大石头下面…等我把你挖出来,我不敢动你,只好趴在你身边等,等着你的腿稍微消肿…”
周围除了大树、断壁,没有任何水源,擅自移动被掩埋过的伤者,很容易使其在获救之后短时间内丧命。危难关头,朱明月还记得爹爹曾经跟她讲过的这些话。沐晟是行伍之人,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下除了饮下大量的水,就是切开局部放血。可她只有一个人,浑身是伤,她甚至无法站起来…
沐晟感到鼻翼发酸:“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等了多久,好像是天都大亮了。天又开始下起大雨来,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你,一点点地朝着洞口的方向,爬啊爬,爬啊爬…不知怎的,最后就爬到洞里来了…”
少女的话音逐渐微弱下去,沐晟的心狠狠揪紧,汹涌而来的心痛几乎让他肝肠寸断。为什么他不能早点醒过来?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那种情况下,她又是凭借着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在站都站不起来的情况下,将他从石堆里挖出来,然后硬是把他拖进了洞里。
难怪,她的两只手会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
“珠儿,别睡过去,陪着我…”
沐晟想伸手抱住她,然而他试了几次都抬不起来,胳膊上的肌肉是触目惊心的紫红色,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想撑着坐起来,可他的腰部往下早已没有知觉,双腿肿胀麻木得就像不是自己的…
沐晟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只能拼命地用下颚蹭她的额头,“别睡,珠儿,跟我说话…”
以两人目前的状况,每一时每一刻都很危险。他们都受了严重的伤,尤其是沐晟,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从高处狠狠摔下来,下肢又被砸在大石块里,失血过多,很可能五脏移位。而朱明月发烧了,在筋疲力尽之后,身上穿着又湿又冷的衣裳,再加上出汗、受风…
“沐晟,我想家了…”朱明月觉得眼前发花,神智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溃散,“如果我死在这儿,不要把我送到沈家的锦绣山庄…”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沐晟几乎是大吼着。
“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很累…沐晟,我想睡一下,我的身上好疼…”
朱明月的身体如火炉一样发烫,开始说胡话。
这个洞里又闷又热,空气不流通,没有任何食物、水源…沐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想要大声呼喊将她唤醒,急火攻心,加之流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使他蓦地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晕眩。
残存的意识逐渐抽离他的脑海,沐晟半睁双眼,死死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中,一抹穿着红色僧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朱明月刚刚还跟他说,他们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凸出来的残壁上,洞口斜着朝外,很可能是个蝙蝠洞。而他们俩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除了蝙蝠、飞鸟这些长了翅膀的,此时此刻,不可能再有第三种活着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可现在洞外偏偏站着一个老和尚!
他当然希望是来救他们的,这或许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可沐晟不敢抱以侥幸。
咬着牙,男子以巨大的意志力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抬起胳膊,但他要试一试。
然而那老和尚进洞后,也不走近,先是朝着他打了个稽首,然后道:“施主不必惊慌,老僧是来救你们的!”
一句话声似洪钟,格外嘹亮。
惊雷般的回音在洞内一波波回荡开来,沐晟只感到脑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就失去了知觉。
老和尚的确是来救他们俩的。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身为七级武僧,这位德高望重的布施阿戛牟尼,仅凭一嗓子就将沐晟震晕了过去,然后又凭着一己之力将两个人依次扛出了洞窟,装进大竹筐里,顺着垂直的绳索一点点顺下了山谷的深处。
沐晟在一股刺鼻的药味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朱明月就躺在他旁边不远,也是一张石床,盖着又轻又薄的被子,安安静静地睡着。
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回去。
“我佛慈悲,施主醒了。”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沐晟觉得很熟悉,应该是那个出现在洞口的老和尚,听声音很像。
“请、请问…”他的喉头肿得老高,说话犹如火燎一样疼。
“老僧法号‘布施’,此处是崖底石窟,有草药、有僧人,也有吃食,施主什么都不用担心…”
说到此,布施老和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跟你一起的那位女施主也很好,她的烧退了,刚才还喝了药,但她的身体似乎经受了过度的疲劳,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休息,一时半刻还不会醒。还望施主你也要好好养病才是。”老和尚正在捣药,一下一下,手腕极用力,将石杵撞得砰砰作响。
沐晟躺回去,眼睛望着头顶的石壁。此处应该也是一处洞穴,像是宫殿一样宽敞,四壁都被打磨得光滑而圆润,上面描绘着多彩而神秘的佛家壁画,最中央悬着一朵巨大的石刻莲花,花瓣层叠舒展,极为艳丽。凹槽里有灯盏,一团团亮幽幽的光簇,将整个洞厅辉映得光影交错、光怪陆离。
在两个石床的中间还架着一口大锅,底下烧着柴薪,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上面盖着一个竹篾。刺鼻的药味就是从这锅中发出来的。
“要不是遇到老僧,两位施主就算没喂蝙蝠,也要活活饿死在里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僧今日的功德很圆满。”
老和尚一边捣药,一边自言自语。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沐晟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
“不谢不谢,你们若死在洞里,老僧还要给你们收尸,然后费劲扛到山上去掩埋掉。同样是积德行善,老僧更愿意跟活人打交道。”
“敢问高僧,她、她的伤重吗…”
“那位女施主只是皮外伤,来石窟做客的比丘尼给她处理过了。”布施老和尚从石碗里抓出一把捣出浆汁的碎药末,揭开竹篾,均匀地撒进锅里,“倒是你,比较麻烦…”
沐晟的身体的确比较麻烦,除了多处擦伤、手上的刀伤之外,他左腿的小腿胫骨折断、趾骨断裂两根,右手的桡骨轻微受伤,另有肋骨断了一根,内脏也有轻微出血…
这或许不是他有生以来最重的伤,却是最惨的一次。但是老和尚说:“老僧进洞前,看到悬在洞窟上方的一大截断桥,支离破碎的…啧啧,只差一点,你俩就跌进深渊万劫不复了。可是从那么高摔下来,却也足够让你们粉身碎骨,好在上面有树干做了缓冲,顶多让你成为一个半残。”
半残?
好吧,活下来已经很庆幸。
“不过嘛,”老和尚话锋一转,“你双腿很及时地做了伤口切压,是那位女施主给你弄的吧…小姑娘够勇敢的,也真是很厉害,换成一般人,不是吓得昏过去,就是早哭死了。”
她的确很厉害。
沐晟望着石床上少女的安静睡颜,心里蓦地一片柔软。
久别重逢,却又九死一生,他险些失去她了,如今失而复得,让他感谢苍天的同时,对面前这个老和尚更是产生了深重的报答之意。
这时,老和尚又道:“因为有了及时的处理,虽然局部伤口有些发炎,但是好在你遇到了老僧。”老和尚背对他坐在石桌边,每说一句,就从桌上分拣一种药材出来,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待会儿,等这一锅药下去,老僧再给你接骨,不出半月,保准让施主你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
这就是说,不用成为半残了。
沐晟仰面躺在石床上苦笑。
“但是老僧很奇怪,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俩是怎么跑到洞里去的…”
老和尚嘀嘀咕咕一句,站起身,将菜刀上的药末都投进锅里。
跳跃的烛火欲明欲灭,沐晟这才看清楚老和尚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张脸皮!并不是戴了什么面具,而是这老和尚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另外半张脸坑坑洼洼一片,甚至看不出来五官,呈现红褐色的皮肉,纠结在一起,甚是可怖。
仿佛感受到沐晟直勾勾的目光,老和尚一愣,恍然道:“啊,不好意思,忘记戴面罩了!”
老和尚说罢,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块黑色罩子,从上往下套在脸上,可也只罩住了鼻子往下,额头和发际线仍然泾渭分明。
沐晟猛地咳嗽起来,道:“布施高僧是世外高人,有缘得见,在下姓沐,在家行二,高僧叫在下沐仲便是。”
“沐仲。”
半脸老和尚砸了咂嘴,点点头。
等到锅里的药材煮好了,偌大的洞厅里满是氤氲的苦味,闻得久了,也不觉得太刺鼻。揭开竹篾,热气腾腾的,老和尚一勺一勺地往面前的石碗里舀,盛了满满一碗,才递到沐晟跟前。
漆色如墨的药汤,浓郁的苦涩直钻鼻息。
沐晟眼睛都不眨一下,用伤稍微轻些的左手端着药碗,一仰头就喝光了。
老和尚接过空碗,笑着道:“沐施主就不怕老僧在这药里下毒?”
苦涩的药汁入喉,却是舒服了许多。沐晟无法施礼,只好单臂平举,握拳道:“高僧救了我二人的性命,大恩无以为报,若高僧要在下的命,在下自当拱手相送!”
老和尚又是一笑:“好,这话老僧先收着。”
沐晟道:“高僧为何不问我二人的来历?”
“问什么,你们掉下来的地方,可是赫赫有名的上城赫罕的后殿,除了大蚂蚁就是大老鼠,要不就是大虫子。昨天听石窟外的小僧弥说,大雨下着下着,突然从天空中噼里啪啦掉下一堆一堆的老鼠…就是你们俩的杰作吧!”
老和尚揭开竹篾,拿起勺子又盛了一大碗,道:“但你们两个都是汉人,肯定不会是曼景兰的人——老僧在这石窟中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安然无恙从后殿活着闯出来的外人。当然,你们一定也因此九死一生,但你们肯定不会是那白孔雀的客人或者友人,否则何用如此狼狈还险些送命。”
白孔雀,就是那九幽。
沐晟道:“假使我二人是那九幽的客人或者友人,布施高僧便不会出手相救?”
“救,众生平等,当然要救。但老僧会再喂你们喝几帖特别的药。”
老和尚说罢,咧开嘴,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这笑容因那红褐色纠结的皮肉,显得格外诡异,昏暗的烛光下让人头皮发麻,沐晟咳嗽了一下,接过药碗道:“敢问高僧,可知那索桥通向哪里?”
老和尚道:“你们拼了命也要过桥,居然不知道目的地?”
沐晟摇了摇头,据实相告道:“我二人是误打误撞进了那片地方,退无可退,不得已一路硬着头皮往前闯。”
老和尚直直地看着沐晟,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们俩果真是那白孔雀的客人或者友人?”
沐晟道:“实不相瞒,在下算是‘友人’,而她,则是‘客人’。”
占全了。
原以为老和尚当时就要发作,却见他愣了一下后,呵呵地笑道:“沐施主可真诚实,可你为什么要告诉老僧?就不怕老僧翻脸不认人?”
沐晟道:“我二人的身份并不难查,尤其在这上城、在曼景兰,只消出去仔细一打听,布施高僧自当了然,根本瞒不住。”
他的身份或许能瞒住,可她不能。
作为这届从曼腊土司寨来曼景兰出使的唯一一位祭神侍女,可谓备受瞩目,而她的汉人身份就是最大的破绽。
老和尚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搅着锅里的药汤,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纠结,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有道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可老僧平生最恨跟那白孔雀有来往的人,你二人老僧救是救了,但老僧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这样吧,救你,或者救她,你来选一个——若救你,我就给她喝那种特别的药;若救她,我不给你喝那药,但也不会再医治你,你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在床榻上度过了。”
沐晟像是就等他说这话,道:“救她。”
毫不犹豫的一句话,老和尚一笑,道:“年轻人,说话之前多考虑考虑,别追悔莫及。”
“请布施高僧救她。”
沐晟道。
“既然是这样…”老和尚握着木勺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勺柄,“这可让老僧更为难了…不成,还是不成!老衲决定既要救你们,也要给你们喝那特别的药!就这么定了!”
老和尚自顾自地说罢,又兀自松了口气。
沐晟哑然地看着他,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懊恼,刚想要解释两句,药力上来,让他头脑一阵发昏发沉。他甩了甩头,感觉神智开始不清楚,只得苦着脸叹息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高僧的一片…‘厚爱’。另外,在下刚刚那个问题…”
“沐施主真想知道?”
“还请高僧赐教…”
“告诉沐施主也无妨,索桥的对面,有一座石塔,名唤‘般若修塔’。”
玉里此刻怕极了。
这种暑热发汗的天气,却缩在床榻上抱着被衾仍不住地颤抖,她面如白纸,眼下一大片青黑色,显然是整夜没睡的样子。
凤于绯坐在她的床榻前,一个劲儿地轻哄安慰。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昨个午后去了一趟那九幽跟前,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莫不是九老爷为难你了…罚你了…”凤于绯道。
玉里使劲地摇头,而后吞咽了一下,用颤音道:“奴、奴婢被豹子给咬了。”
她说罢,伸出右手,急急地要拆掉包扎在虎口上的绢布。
凤于绯赶紧拦住她。昨日她被抬回小楼的时候,凤于绯也过去了,在她虎口处那两个深可见骨的牙印,血淋淋的,还撕下一块皮肉,惨不忍睹。
“傻姑娘,我只是关心你,又不是让你向我证明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嘛,”凤于绯说到此,又面有不悦道,“倒是你,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我面前,无须自称‘奴婢’。”
“公子…”
玉里听得耳热,抬眸,泪水涟涟地望向凤于绯。
见状,凤于绯改坐到床榻上,伸手将玉里的肩膀揽在怀里。玉里顺势将头靠在凤于绯胸前,“公子,你在我这儿,将沈公子一个人晾在那边,合适吗?”
“沈兄?沈兄倒是巴不得看见我呢。”提起沈明琪,凤于绯意兴阑珊,不咸不淡道:“再说了,刚刚在我出门之前,有侍婢过来禀告说九老爷要见他,估计这会儿正在修勉殿西侧的暖阁呢。”
他可别一言不合,也被九老爷豢养的那只小畜生给咬了。
凤于绯坏心地想。
修勉殿前。
阳光照耀着丹陛上的描金红毯,金浪翻滚,一片片荡漾灿烂的辉光。
沈明琪面色极不好看地站在丹陛上,连乌图赏笑呵呵的招呼都没回一个,冷着一张脸。
“你觉得是我将沈小姐藏起来了?”
那九幽背靠在冰凉凉的玉座屏风上,两侧是给他打扇的侍婢。
“九老爷,舍妹一介清白无辜的女孩子,还是澜沧的祭神侍女,好端端待在小楼那边做客,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失踪。九老爷作为勐海之主,难道不该给沈某一个交代?”沈明琪义愤填膺地反问道。
他心里急死了,一听玉里说起朱明月失踪了,他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到现在将近两日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可能失踪了呢?还是在上城这种地方!
“沈当家这话说得可不对,就算要交代,也是向我们土司老爷交代,与沈当家何干?”
乌图赏话说得极不客气,面上却是笑着的,“再说,沈当家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沈小姐失踪,不但不坦言来报,反而私自扣下沈小姐身边的奴婢,意欲何为?岂不是沈当家早知道沈小姐的打算,偏袒她趁夜逃离小楼在暗处做什么手脚…九老爷还没追究你们兄妹二人狼狈为奸、意图对勐海不利,沈当家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沈明琪怒极道:“说话要讲究凭证,乌图赏管事污蔑沈某可以,断不能污蔑舍妹!”
“后殿昨日出事了,沈当家不会不知吧?”乌图赏道。
沈明琪怒目而视:“出什么事了?这又与舍妹何干?”
“沈当家别急,你听老奴说啊。”乌图赏道:“前日晚上在后殿的位置,死了我上城的五个守卫勇士;昨天上午,后殿芭蕉林深处着起了大火——那林子是我上城的一处禁地,凡没有老爷的准许,一律不得靠近。沈小姐和伺候她的一个侍婢,在前天晚上失踪。”乌图赏说到此,轻笑两声,“这上城之中,眼下除了沈当家、凤公子,还有哪位,就沈小姐这么一个外人,随着她的失踪,后殿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说与她无关,会不会有人信?”
沈明琪眉头皱紧,片刻,冷冷道:“你们死了人,有可能是你们自己的内斗,也有可能是这上城中有人通了内鬼;至于那什么林子着火——这种闷热风燥的天气,密林那种地方最容易起火。而舍妹失踪,更有可能是被坏人掳走的!出了事,乌图赏管事不想着去查,反而往舍妹身上栽赃,岂不可笑?”
乌图赏没想到沈明琪会这么抢白他,顿时噎得说不出话,“你、你…竟然如此狡赖!”
这时,就听宝座上飘来一声优雅之极的嗓音:“沈小姐已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想不到沈当家也是不遑多让。你们兄妹两个倒真是一家人。”
沈明琪面色冷淡,毫不客气道:“多谢九老爷夸奖。”
乌图赏甩了甩袖子,对沈明琪的回答满脸讥讽。
“这样吧,既然沈当家一口咬定沈小姐是无辜的,那么大家各退一步,此事就先按下不提。我还会派人去找寻沈小姐的下落,以免她真是被掳走的,好及时救她脱离苦海。沈当家觉得如何?”那九幽忽然很贴心地道。
沈明琪狐疑地抬起头:“九老爷此话当真?”真有那么好心?
那九幽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那好,沈某在此多谢九老爷,也代替舍妹多谢九老爷。”
沈明琪拱手一拜。
那九幽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多礼,“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沈当家。”
“九老爷请讲。”
“黔宁王去哪儿了?”
沈明琪面容一滞。
“黔宁王在上城做客已有多时,就算不用日日招呼,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应该失去客人的下落。”那九幽唇畔一点笑意,“沈小姐是代表澜沧而来的,她失踪了,看在土司老爷的面上我可以暂时既往不咎。但黔宁王不见了,这罪过我可担待不起,尤其咱们之间还有一笔大买卖,作为合伙的盟友,我不应该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那九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沈家明珠,不是因为沈明琪的关系,而是因为祭神侍女的身份才被那九幽重视。
“沈某只不过区区一介商贾,只提供给九老爷和王爷财力上的支持,至于其他…您二位之间孰是孰非,不是沈某能够参与的。”沈明琪不咸不淡地说道。
那九幽何尝听不出沈明琪的话音,道:“沈当家可不只是一介商贾这么简单。当年的巨富,更兼资助大明朝廷修筑城墙的惊世壮举,才留下那一句‘沈家万三,富甲天下’的美誉。随着当年接二连三的大祸,沈家凋敝殆尽,传奇富商消失了,随即出现的却是云南府富甲西南的锦绣山庄——作为沈万三的后人,沈当家是当之无愧的‘系出名门’。”
沈明琪瞳孔一缩,抬起头来,看着宝座上的男子:“九老爷究竟想说什么?”
“我知道黔宁王想要什么,自然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沈当家,为了恢复家门昔日的荣光,为了祖上能够平反昭雪,沈当家殚精竭虑不惜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跟着黔宁王一路到此,应该也不希望最后功亏一篑,或是被李代桃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