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简单的货『色』,是粗瓷、是赝品,然而谁在乎呢?这些物件的价值并不在其本身…
“各位少爷可随心意出价,当然一千两有一千两的做法、十万两有十万两的做法,若是各位有诚心,势必会心想事成的。”
莲心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花瓶,墨地三彩双龙耳的方瓶、钧窑,莫说是十万两,就是十两都不值。这时,却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却是在瓷瓶里『摸』到了什么。她将方瓶颠倒过来,瓶口朝下晃了晃,就见从里面轻飘飘落下来一张纸笺,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两个大字——试题。
“这…”
“大兴钱庄的票号想必各地都有,各位少爷出得起银子,自然就看得见锦绣前程。届时一朝登科,还怕撒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么?”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倘若是人人出得起银子就可为官,莫不是普天下的富贵子弟都能金榜题名?莲心失笑地看着手里那张洒金纸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如果你家老爷真能让我被赐三甲进士,莫说是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也出得起!”说话的,正是那个自称江苏米粮大王独子的年轻公子。
年迈老者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一抹幽然,“小少爷可别光说不练。”
此时此刻,在场的很多人都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出门未携带很多的,也摘下了腰带上的环佩信物。莲心看了看自己,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柄金制折扇,连个钱袋都没有。本来做的就是男装打扮,一应女儿家的首饰都摘了,也没添置挂件。
收东西的小厮捧着托盘走到跟前,莲心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拱手道:“抱歉,出门匆忙,未有一件贵重物品,囊中羞涩,可否下次…”
赵福东在驿馆里见过她,自然认得,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刚想开口,就听那老者道:“这位小少爷…却是面生得很。”
莲心面『色』一紧,“在座的都是从各地来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没见过也是正常。”
“话虽如此,但老朽瞧着小少爷的面相…”老者捋着胡子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莲心的脸,像是不放过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若有所思。
莲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其打量。忽然,老者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却是眯起眼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语调森森地道:“可真是奇怪了,小少爷身为男儿身,居然都没有喉结…”
一语毕,她的心陡然一沉,“晚生骨骼精奇,天生如此,老人家莫要笑话才是。”
老者盯着她,“是么,可老朽看着怎么不像呢?而且,小少爷不仅没有喉结,耳垂上竟然还打着耳洞…刚刚从你进门,老朽就觉得你不对劲,其他人都是自顾自的,唯独你眼睛一直滴溜溜『乱』转。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打着鬼主意?”
莲心神『色』微滞,硬是扯出一抹笑容,“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这儿的可都是为求仕途、求前程。老人家莫不是根本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却故意在这里拿话糊弄人,收了银子又不想办事情了,只靠着吹嘘来骗钱?”她反咬一口,在座的人闻言,都跟着『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一个聪明的娃娃,老朽却偏不上你的当。来人啊,把他的帽子摘了,看看到底是雌是雄!”话音落,即刻有小厮凶神恶煞地冲上来。
莲心想辩解,却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这时候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帽子被陡然摘掉,盘在发顶的麻花辫落在肩上,几缕乌丝垂在脸颊边,因拉扯而有些凌『乱』,却是女儿家的打扮。
“还真是个女的!”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莲心甩着手想挣脱开,却被反拧着双臂动弹不得,气急之下高声道:“女子就不能当官么?如果我是代替父兄来的呢?”
老者闻言,却是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道小姑娘想说什么呢?女子当然可以做官啊,可不是在我们大清,如果姑娘生在前面几个朝代,或许还能当花木兰、穆桂英披挂出征呢!”他说完,引得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此刻老者的面『色』却凝了,半挑着眉,眼底『露』出森森寒意,“原来不仅是个捣蛋的,还是个来拆台的。来人啊,把这个小妮子带下去,关到柴房里面去。”
莲心明知道反抗不过,却依然喊叫着“放开”,一个劲儿地挣扎。小厮不耐烦地将她押出正堂,直奔西侧的一间破旧屋苑走去。
推开门,里面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小厮反手一推,就将莲心推了进去。等到门扉在身后关上、门闩落锁,她看到外面的人走远了,才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名曰柴房,却连稻草堆都没有,只有几捆破棉絮码放在角落里面,呈现出灰黑『色』的斑斑『色』泽,累月受『潮』,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莲心垂着头,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就这样被识破,然后被关起来,若无外援,想要活下来恐怕都难,更别说是能出去了。
这座宅院应该就是科考舞弊案的源头,而里面的人就是其中的参与者、犯案者,帮凶都在,尚欠主谋,倘若让她跑出去了,这一干人等就都跑不了。这里面牵扯着怎样庞大的官场势力,又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不过来拼命才怪呢。
她是太不小心也太自负,光凭着她一个人、光凭着这两日跟他在一起得到的一星半点儿线索,就想将积弊已久的事端查清,到头来,可能连『性』命都要搭上。然而,并不是没有转机的,不是么…隐在袖中的手此刻紧紧攥着一张纸条,捏得有些紧,纸张已然褶皱。
莲心背对着门扉蹲在地上,这样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她在做什么。这纸条就是刚才押着她的其中一个小厮塞进她手里的,连凌『乱』的发丝都顾不得拢起来,莲心将那纸条徐徐抚平,上面却只写有一个字:等。
或许是因着她的关系,正堂里面的人很快就散了,被抢来的几位考生又被蒙上黑布,用马车送回到了驿馆里。莲心坐在柴房的地上,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匆匆响起而后又消失,应该是都已经离开了,再往后,连看守小厮的交谈声音都没有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地面上笼罩了一层斑斑驳驳的阴影,内院里一片寂静。
若是他发现自己丢了,不知道会作何想。莲心抱住双膝,将尖巧的下颌搁在膝盖上。眼前生路茫茫、生机渺渺,然而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会有人来救她么?京城天子脚下,想要找到这一处地方,该是不难的。然而此地又是涉案之人的藏身之所,倘若那么容易被发现,又怎么会一直如此高枕无忧呢?可找得到、找不到,又有什么区别?刚刚发现一点苗头,线索不足、证据不足,如果贸然引兵前来,不就是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抓到端倪,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与一介妃嫔相比,朝中这起科场舞弊案实在是有着更重的分量。莫说是只有区区几日的相处,情淡意浅,就算是相交深厚,换做是自己,权衡之下也不会即刻就有所行动。可这些涉案之人,也断不会等太久的…已经出现了拆台的人,留着她就是留着祸害。万一哪天被别人找到这里,一应罪行不就会被泄『露』出去?或许等不到明日一早,他们就会对她动手了吧…
莲心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再没有比人的生命更加脆弱的东西。活着,注定一世挣扎,死了,世间的一切都与之断了关系。刚刚发誓要在宫里面好好待下去,刚刚决定要当好一个替身,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样被圈禁在狭窄而简陋的屋苑里,实在很难受。她伏在膝盖上,渐渐困顿地睡了过去。等凉意慢慢地侵袭上身体,将一袭单薄的锦袍打得冷透,外面的天早已黯淡了,夜『色』悄然弥漫上来。
子夜时分,天幕黑沉黑沉的,连颗星子都没有,只有一弯镰刀似的新月遥遥而挂,闪烁着一抹幽幽清寒的银『色』光芒。此刻连鹊鸟都息了声,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愈加显得一片荒凉死寂。就在这时,院里面忽然响起了霍霍的声音,一下一下,显得格外清晰,有什么东西在黯淡的月『色』中闪闪烁烁——有人在磨刀。
柴房内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少女,衣衫有些『乱』、沾了泥,显得格外狼狈。纤薄的肩膀,因夜里的凉风微微有些发颤,未见面目却已是柔弱堪怜。然而埋在膝盖间的脸上,一双眸子却睁得大大的,眸光清冷似月。
刚刚院子里面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步子很沉,像是有所负重,因此还有粗重的喘息声,而后就是这磨刀的响声。在半夜磨刀,既不会是厨房里面的伙计,也断不会只是故意吓唬她的无谓举动,然而若说马上要对她动手,又何必这么费事,一把匕首、一条白绫或是毒『药』和鸩酒,哪一样都会轻而易举要了她的命。
这时,院中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停在了窗外,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莲心赶紧闭上眼睛,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安睡了很久的样子。门外那人踮着脚往里面张望了一瞬,而后离开。
“都说她睡着了,你还不信!”跨坐在磨刀石上的小厮说罢,往刀刃上唾了一口,又来回大力地推磨起来。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笑,“先生说了,里面的人就是我们的催命符,谁也不准随意交谈。若是被她听了一句半句去,都是要命的事。只是奇怪,若是祸害,杀了也就完了,还用得着给她买副棺材这么麻烦?”
“你懂什么,天子脚下,说杀人就杀人,你以为是在你的河南老家?”
河南,又是河南。
莲心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思绪却是百转千回。棺材…是为她准备的?这么说,马上就要处置她了?被押进来前,那人给她的纸条早已撕得粉碎,那上面一个“等”字,应该是让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但真的会有人来救她么,真的会有转机么…她第一次这般痛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倘若有一招半式的武艺,怎至于会如此束手就擒,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此时此刻,学士府里的灯都亮着。回廊里面挂满了十二盏红纸灯笼,月檐下的风灯也亮着,璀璨的夜明珠镶嵌在书房的墙壁上,明灿光线将里面照得亮若白昼。
身着甲胄的侍卫手执利刃,森严地把守在府门口。接到命令,悄无声息开往这里的五城兵马司戍卫已经快要抵达,笼罩在夜『色』中的府邸弥漫着一丝紧张而凝滞的气息。
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负手立在窗前,面沉似水。他的身后站着张廷玉、蒋廷锡和苏培盛,一个个都俯首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云雀图籍官袍的人匆匆跨进门槛,打破了满室的凝重。他径直走到男子身前,拱手而拜,“启禀皇上,微臣查到将小姐掳走之人的线索了。”
“说。”
“微臣探听到,白日里带走小姐的那些人,曾经多次在烟花之地出入过。经那里的老鸨所说,并非都是当地人,大多是从外地来的府丁护院,在城郊一间别院里面当差,进出气派、出手阔绰,并不像一般的藩邸奴才。”
胤禛眸『色』幽邃,眯着眼,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如此说,不仅仅是有皇亲国戚在背后捣鬼,更有某一个封疆大吏参与其中,在京城之内私设别院、私会密谋?”
身着云雀图籍官袍的正是田文镜,此时他的脸『色』有些沉郁,低低地道:“皇上,据那老鸨所说,那些府邸奴才的口音听着像是…河南人。”
桌案上的烛台啪的一声,火焰闪动,跳跃的蓝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珠泪滚滚,在光洁的紫檀木桌面上堆积起一层厚厚的蜡油。
窗前的男子敛眉静默了一刻,断然开口,“即刻让鄂尔多带着镶白旗八旗精锐过去。”
“皇上,微臣觉得不妥。”一直保持静默的张廷玉忽然出声,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如今除了几只虾蟹,并没有钓出真正的大鱼。倘若此刻就贸然出兵,不仅抓不到幕后之人,还会打草惊蛇。那些贼臣一旦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即刻就会息声隐藏、藏得更深,以后再想抓就很难了。”
蒋廷锡也拱手道:“是啊,皇上,好不容易寻到了端倪,切不可前功尽弃啊…”
苏培盛在一旁听着,偷偷抬起眼皮,果然瞧见万岁爷的脸沉了。只有他知道,被掳劫的哪儿是什么小姐,明明就是新封的熹妃娘娘。明面上不说,是因为顾及到体面和名节,若让外人知道堂堂一个娘娘被掳劫,声名就算完了,即使最后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宫里,也会被那些鄙夷的声浪所淹没。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全心顾及过哪一个妃嫔的。
“皇上,微臣也以为此刻出兵围剿并非上策,眼下已经『露』出端倪,只要再等上一等,那些鼠窃狗偷之辈现了原形,就能一网打尽。”田文镜梗着脖子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胤禛转过身,引以为心腹的三位肱骨之臣就站在身后,都是一副誓死劝谏的模样,他不禁剑眉紧蹙,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夜已深沉,更重的凉意侵袭而来。
莲心坐在冰凉的地上,寒沁之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柴房外响起开锁的声音,然后破旧的门扉就被打开了。清冷的月『色』里,一道身影伫立在门廊里,映衬着背后漆黑夜『色』,鬼影绰绰。
莲心抬起头,逆着光眯着眼看去,好半天,才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在驿馆里见过的那个管事。他此时扶着门扉,憨态可掬的脸上含着一抹古怪的笑意,“小少爷…啊不,应该是这位小姐,在柴房里待得可还舒服?夜深两更,怎么也没睡着?”他说完,一步三晃地走进来,打量着柴房里简陋的环境,不禁啧啧两声。
“现在睡,就怕是以后都睁不开眼睛了吧?”莲心有些抗拒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索『性』端然起身,掸掸裙裾上的灰尘,轻挽双手,下颌微仰着,带出一抹浑然天生的高贵和素雅。
刘福东眯着眼,倏地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奴才瞧着小姐这气度、这仪态,可不是市井寻常女子该有的,不知道小姐的身份…”
第1卷 第13章:心有千千结
第13章:心有千千结
若论装腔作势,府里的闺阁千金多的是花哨的规矩,故作姿态、矫情做作,他见得多了。(下载楼Www.XiaZaiLou.Com)但面前这位,单是几个动作,却怎么有一丝宫里的味道?莫非曾是宫中的奴婢或是…赵福东眨眨眼,蓦然被自己的假设吓了一跳。
“能做到让你查无可查,你说我是什么身份?”月夜下,少女面颊如玉,一双漆黑眼眸幽幽的、静静的,眼波未动,却仿佛将池中碎冰都融进眼底,冷意凄凄、香寒『逼』人。
赵福东怔了一下,因着心事被说中而有些气恼和复杂。他确实按照她在宣纸上写过的名讳、旗籍、家世…一一去查,结果在衙署里面比对出来的结果,却是跟她所写一字不差,只不过区别在于记录的是男,而她本人是女。能在官府的簿册上做手脚,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怎么,胆敢在这里设局谋私、哄诈钱财,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别院吧?必是京官借春闱的时机大肆敛财。”无论有没有人来搭救,这一刻,她都必须尽可能地保全自己。莲心说罢,微笑了下,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精明。
借官府之名行欺诈之实,在春闱期间的确存在,九门提督衙门这段时日也确实查了很久,这还是在承乾宫里一次与他用膳,偶尔听苏培盛跟他禀告过的。此刻莲心打定主意,端着神『色』,任由那管事将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脸上,丝毫不闪躲,只是隐在袖中的手心早已『潮』湿一片。
“小姐以为这么说,奴才就会轻信,然后放了你么?”赵福东僵着脸『色』,转瞬就笑了,“小姐究竟是来这儿做什么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再说了吧?至于小姐的这套把戏,还是省省力气,奴才劝您在这里收起您的那些小聪明,都是在生死战场上打过滚的人,区区伎俩,真的是贻笑大方。”他说罢,就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莲心神『色』一紧,下一刻,就听见一阵负重的脚步声。抄手游廊里走过来几道身影,因为悉数穿白,在漆黑的夜里也煞是扎眼。等离得近了,赫然就是一行丧葬的队伍,披麻戴孝,中间几个人还抬着一口黄花梨的棺材。
莲心瞪大眼睛,猛然打了个冷战。然而都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个小厮上前将一枚『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她惊呼着,手脚并用死命地挣扎。这时,一记强有力的手刀猛地劈在她的后颈,酥麻的疼痛随即袭来,莲心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瘫软坠地。
“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可怨不得任何人。下辈子投胎把眼睛放亮点,不是什么事你都能惹的。盖棺——”临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能看见那几个小厮将自己抬了起来,然后就是棺材盖在眼前一点点合上,黑梦沉沦。
子夜的杜鹃发出一声悲戚的啼叫,漫漫长夜即将过去,镰刀般的新月也在天边隐去光辉,很快已是东方既白。城郊起了淡淡的薄雾,寒凉之气从地底一点点漫上来,有些悚然之意。
莲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过来的,随即感到后颈处火辣辣的疼。只是自己还能醒过来,已是万分侥幸,因为她记得,喂到嘴里的是一枚乌黑『色』的『药』丸,散发着独有的甘甜,竟不是毒『药』。而此刻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中身死、梦醒犹在,却是冷汗涔涔。
此刻,周身都狭窄得很,极不舒服。她试着动了动身子,然而发现除了转头,竟是没有一丝活动的范围。思绪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驿馆的管事、披麻戴孝的小厮…四面如此『逼』仄,眼前漆黑如夜——莫非她正躺在棺材里?
莲心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屈起膝盖去顶,然而怎么都用不上力,闷窒的呼吸压抑在胸口,黑暗弥漫在视线之中。一刹那,加诸而来的念头触发了心底最深的恐惧,莲心呜咽了一声,使劲拱起身子用额头去撞那棺材盖,只发出一丝丝闷响。
救命!『逼』仄的空间让她如身陷泥淖,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窒息。就在她恐慌难抑之时,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棺材。
“咚咚咚…”
“咚咚…”
闷响撞击耳膜,让她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侧耳仔细去听,在这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一声长喝:“起!”
棺身摇晃,四角被稳固在手腕粗的绳子上。担夫抬着棺椁,一步一稳地走出四层小楼,院外面已经等着身着重孝的家丁和奴婢,却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白幡引路,纸钱被撒得纷纷扬扬,等跨出院门,呜呼的哭声响起,顿生凄凉冷意。
“等连人带棺材运出了城,就找一块僻静的地方埋了,做得利索点。”
“奴才办事,您放心。”
在哀嚎的哭声里,依稀能听见那两句对话。莲心躺在棺材里面,闻之大惊——这是想将她运出城外去…活埋?
她陡然瞪大双眼,然而心底隐约涌出来的感觉却告诉她哪里不对劲。从昨夜至今,一切都透着诡异。如果说喂给她吃的『药』丸是毒『药』,则是在情理之中,可她却醒了,现在保持着清楚的意识。倘若到了城门口,把守的官吏要开棺验看,不就『露』馅了么?没道理他们想不到这一点。
“等到了城门口可一定要安生些,要是被那些官吏给拦下,就真要坏事儿了。”
“管事的,里面的人死都死了,就是打开来看,满脸生疮、浑身恶臭,只会把那些人吓回去吧?奴才昨个儿亲自给她喂的『药』,倒是可惜了那张脸,现在想来已经是惨不忍睹。”
满脸生疮,浑身…
“脸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命,倘若命都没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该是那个在驿馆将她接出来的管事。棺材里安然无恙的少女眸光晶亮,心里的疑窦愈加深了。
就在这时,又听那声音道:“人死不能复生,在世时手里能抓些什么就抓吧,投胎也能投个好人家。”
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莲心身子不能动,只能用手指去『摸』,身下铺的是雪白锦缎,触手很是柔软。若是寻常收殓尸首出殡下葬,里面定要安置陪葬品。她胡『乱』地划拉了几下,并没有找到什么,却忽然在腰身下面『摸』到了一角硬厚物什,像是线订的簿册,纸笺很薄,『摸』上去都有些皱了。
是什么?手指翻开,能感觉到内页有墨汁沾染的粘腻痕迹,是字…来不及多想,此时棺材已经落地。
宣武门外通向问斩犯人的菜市口刑场,囚车总会从此出入,因此又被百姓称为“死门”。瓮城上的午炮每日一响,声音震动京城。而此刻刚到午时,莲心正是听到那一声轰隆隆的炮响,才知道已经到了城楼脚下,守城的官员拿着登记簿册走过来,循例核查。
倘若她发出喊声,外面的守城官员一定会听见的吧?莲心下意识地动弹一下,却在这时蓦然想起刚刚在大街上那管事意味深长的话。
“里面的是什么人?”
“回禀官爷,是老朽的闺女,生了天花而亡。”
难怪要说满脸生疮、散发恶臭,原来借的是天花的引子。莲心静静地听,心里却是一时松一时紧,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真被活埋了怎么办?
簿册压在腰下已经被捂热,她死死地攥着衣角,暗自咬牙,却是把心一横。
棺材盖在这一刻被推开,阳光投『射』进来,照亮了里面静静躺着的美丽少女,合着双眸,面容莹白如雪,哪里有半点瑕疵。然而,那验查的官吏只闭着眼睛探了个头,连呼吸都是屏着的,岂能看出问题?
“老朽的女儿年方二八,还未出嫁就死了,很是命苦。老朽只想赶紧将她下葬,也省得徒增怨气。”赵福东说罢,满脸堆笑地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进守门官吏的袖筒子里。
那官吏瞥了他一眼,心照不宣,随即摆手放行。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即生门,凶门即死门。棺椁自死门出,随即就转入生门,正印证了那句老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担夫们将棺材放下,重重的一声,连着里面躺着的人都跟着震了一下。赵福东交代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留下来的两个小厮手里扛着锄头和铁锹,刚想动手挖坑,就被他一左一右伸手拧在脖子上,咔吧一声,小厮的脖颈竟应声断裂、当场丧命。
莲心躺在里面,尚不知发生何事,等棺材盖被推开,赵福东将她扶出来,才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你…”
“小姐受苦了。奴才出此下策,当真是万不得已,还望小姐见谅。”赵福东说罢,单膝跪在莲心身前,卑微恭顺,再不是在别院里那副阴狠险毒的样子。
要杀人的是他,此刻救人的也是他。莲心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是你偷换了毒『药』,也是你将这东西放在棺材里?刚刚外面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可你明知道我是为追查科场舞弊一案而来,却还要出手相救…”为什么?
赵福东低着头,轻声道:“早前在驿馆时,奴才也将小姐和那位爷当成了外地来考试的富户,然而有一日派人跟踪,却发现两位的身后跟着众多高手…”
当时隔得很远,然而就算是一手栽培的练家子都不敢轻易靠近,而后,更有一日跟踪发现,他们的马车驶进了宫城。
“所以,你根本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故意将我掳进城郊别院,故意要将一应倒卖试题的过程做给我看…”思绪飞转间,莲心迅速得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