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妖的气息吓得一众灰狼们卧在山头上双爪捂着头呜呜叫,山上离那红色月亮似乎更近了些。白寒露寻了块平滑的石面让白清明坐下,自己也卧在他身边,静默地看着山下的镇子里的喧闹的群鬼。这会儿白清明心里十分满意,在离世之前有师兄陪着他一起看过群鬼夜行,总算是圆满的。
鬼牙是循着白寒露的气味来的,他的原形比白寒露小了很多,不过是比普通的狼大些,那狠戾之气却有过之而不及。两匹狼互相审视了一会儿,还是鬼牙先开口:“对了,我现在应该叫你白寒露了。这些年你倒是过得挺逍遥嘛,早就忘记了当初我们在狼窝饿得嗷嗷叫的时候了?”
白寒露一贯冷淡的态度:“是的,我忘了,我有一段时间的确是忘了。”
“你根本就是忘记了!”鬼牙大笑起来,“你瞧瞧你身上那是什么?曼陀地狱?!你以为你去了曼陀地狱烙上了受过刑的印记,你就是干净的了吗?不会的!你不会被原谅的!姑娘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是啊,姑娘。
他觉得这短短的几十年,却像过了几辈子,而姑娘也死了几辈子。
白清明把手搭在师兄的长尾上,不轻不重地顺着,以前小时候,师兄难受的时候他便这么顺着他,只是他忘记了。师兄的记性的确是不怎么好。这么折腾了一路,白清明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水止不住,他也懒得去擦,笑着问:“看来在下成为这副样子,都是因为你口中的这个姑娘,兄台何不说个清楚,也好让在下做个明白鬼啊。”
鬼牙盯着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黄土埋到了脖子上,还能笑得这么欢畅。他说:“如果这是你临死前的愿望,那我就讲给你听。”
「凡人死后几个时辰内,鬼差来不及收魂,只要魂魄没走,喂上狼的一口心头血,便能将魂魄锁于体内死而复生。」
在鬼牙还不叫鬼牙时,白寒露也还不叫白寒露时,他们生活在深山,是两头化不成人形的小狼。若是论亲戚,鬼牙是白寒露的大表哥。那时九国战事频繁,炮火打到了深山里,父母们化成人形出去寻食物,他与白寒露都是小狼便留守在窝里,却再也没见过父母回来。他们在山里相依为命,两头狼竟饿得抓山鼠吃,过了不少苦日子。
直到他们遇见姑娘。
姑娘独居在深山的竹林里头,那日去山谷里采草药,两匹小狼饿得发昏,本来是准备吃掉她。可是姑娘见到他们却眼睛一亮,大叫着:“哇,太好了,有肉吃了!”
那时鬼牙被那一嗓子吓着了,竟伏在地上发抖不敢起来,白寒露见大表哥都吓成这德行,更是连动都不敢动。于是姑娘用了一张网把他们背回家,这一路姑娘都高唱山歌,无忧无虑的,嗓音并不好听,却让鬼牙如今都记着。
姑娘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虽说着有肉吃了,却打扫出个竹笼给他们做窝,好吃好喝地供着。于是渐渐地姑娘去山谷里采药时,身后多了两条尾巴。鬼牙记得姑娘粗糙的手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说:小黑子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唉,不如叫鬼牙,恶鬼的利齿,像你一样威风呢!小白子就叫雪,你看,这山里的雪跟你的皮毛一样白呢。
于是他们便有了名字。他们都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姑娘原本是跟父亲住在山里的,可是几年前父亲病逝了,这山上便剩下她自己,所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鬼牙原本以为自己化成人形后便能知道了,所以他跟白寒露在姑娘的照料下长大,无忧无虑的,不再知人间疾苦。
那几年他们过得很满足,直到姑娘有天在竹林里被毒蛇咬伤,那日她没仔细带好药草,等鬼牙和白寒露赶到姑娘已经咽气了。那时他们不过是还没修炼成人形的狼,鬼牙难过地哭了半晌,想起以前父母说的回魂之法。凡人死后几个时辰内,鬼差来不及收魂,只要魂魄没走,喂上狼的一口心头血,便能将魂魄锁于体内死而复生。
白寒露终究是比鬼牙小上两岁,不懂得那么多,看见表兄用刀尖刺破胸口,喂了姑娘,她便醒过来,心下也是十分兴奋的。只是醒过来的姑娘和以前的姑娘不大相像,她不爱说话,白天是从不出门的,晚上也只是在门口坐坐,身上的皮肤大片大片地溃烂,惨不忍睹。
鬼牙从未见过凡人,姑娘是唯一的一个,所以他也不觉得姑娘变成这种样子有什么奇怪之处,依旧每天快乐地围绕在姑娘身边,满山追着野鸡和兔子跑。姑娘不出门,他就抓来给姑娘吃。渐渐地,他发现姑娘腐烂的皮肤开始长出金色的绒毛,黑色的眼珠也渐渐变成青白,连身子都躬下去四肢着地。
他对害怕的白寒露说:“以后姑娘就同我们一个样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是的,后来姑娘越来越像一只狼,鬼牙非常高兴。直到有一天他从山下找吃食回来,看见姑娘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首异处,他在姑娘的身上闻到了表弟的味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带着血迹的四个蹄印子映着雪,像开了一串红色梅花,而那梅花延伸到山路上变成了两串脚印。从那以后,那行凶的人便失踪了,他一直在找他,找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他听嘴碎的乌鸦说,在瑶仙岛上有个封魂师叫白寒露,真身是一匹雪狼,已经成了妖。狼人吃了妖,或者死后重生都会成妖。鬼牙是属于前者,而白寒露是属于后者。
白清明听了这些故事便明白了。
他遇见白寒露的时候,是个大雪天,他还是个小叫花子,于是他就带着他一起要饭,饿疯了还互饮对方的血,后来被师傅收留。而继承封魂师衣钵前,白寒露是死过一次的,多亏他饮过他的狼血,师傅才把清明的血分了他一半救了他的命。
也就是重生后,师兄就再也不记得他了。
白清明继续顺着师兄的尾巴叹气说:“你那时小不知道,如今还不知道吗?狼的一口心头血只是把魂魄锁在尸体内,可是肉身已经不能用了,那样下去,那姑娘只能变成没有理智的妖物,魂魄都妖化,没法转世了。”
鬼牙瞪着他:“那又如何!姑娘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她!可是姑娘把他养大,这个人却杀了她!”
“那已经不是姑娘了。”白寒露轻轻地,饱含深情般,“姑娘喜欢晒太阳,喜欢唱歌,那个变成狼的怪物不是姑娘。她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她很痛苦。”白清明头一次听见师兄这么温柔地说话,像解了冻的霜。
“我把姑娘当做母亲般敬爱…”
鬼牙愤怒地飞扑过来,朝着白清明的方向,掌风又狠又炽,他现在是经不起一爪子的。白寒露也扑上来将他掩在肚皮之下,鬼牙的掌风落在寒露的脊背上。突然,只看见眼前好似有通红的火光,师兄背上的红色彼岸花有了生命,摇曳着拽住鬼牙的前爪,花茎如同荆棘般牢牢缠住他。
白清明有些惊讶,这是冥界花神的契约?这彼岸花来自曼陀地狱,鬼牙杀戮重,红色的花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慢慢地将他从打开的地狱入口处拽下去。在他快灭顶时,寒露化成人形,手指在他的额心一点泛起片片涟漪——“鬼牙,关于姑娘最后的记忆我送给你。”

「天色将明未明,真是个讨厌又糟糕的团圆夜。」

白清明望着天上的圆月,血色渐渐退却不少,师兄已经可以化成人形站在他面前。与几年前比,他长高了,琥珀色的眼眸更冷了,云朵般柔软的长发散散地披着,有点拒人千里的味道。
“那个姑娘是自己想死的吧?”
“你知道?”白寒露迷茫地看着他,“姑娘她有偶尔是清醒的,只是很痛苦,她求我杀了她。于是…我便杀了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可是姑娘真的很痛苦。我给鬼牙看的姑娘最后的记忆,便是她哭着跟我说,她撑不住了。说不定…我…也是不对的…还有其他办法…”这时师兄又像以前那个有些呆却是善良冷清的孩子,对白清明来说又不陌生了。
“师兄,我们回去吧,月圆之夜快结束了。”
锦棺坊的门口燃着迎客灯笼,没有绿意叉着腰两朵小金铃晃来晃去,没有非银嬉皮笑脸没正经地等他下棋,没有秦毓带着兰汀提着好酒来叙旧。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只有他自己,他觉得很满足。
看来师兄不记得他也是对的,若是记得了,也不会要这些神族后裔的血,那么以后封魂师血脉继承下去便又弱了一半。他安静地焚好香,与师兄对坐念了咒,用刀割破了指尖。一切准备就绪。
“砰”!锦棺坊的大门被踢开,柳非银冲进来扑到那拿着刀自残的家伙,牙齿也咬到那根流血的手指上,知道的是在止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报仇来的。他身后跟着个眼熟的少年,一咧嘴笑了:“哎呀,白大爷,您就这么急着死啊,否则麒麟雪山那一趟不白跑了?”
穿着白色纱衣的高贵女子迈进来,白清明凤眼垂下去,温润地笑了:“月姬小姐,有失远迎,那个…非银你先不要咬我成吗?”
麒麟月姬跟以前都不大一样,眉宇间淡淡的忧郁都不见了,倒变成走到哪里笑到哪里的喜庆人:“凤毛麟角孔雀翎,我都拿到了,清明,你从上次见到我就算计好了吧?”
白清明天真地歪头:“可是月姬小姐是情愿的。”
麒麟月姬微微一笑,这世上果然什么事都耐不住“情愿”二字。情愿便没什么抱怨的。那懂事的师兄冷冷地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将明未明,真是个讨厌又糟糕的团圆夜。


八、沧澜遗梦

只要望乡楼与锦棺坊记得,白清明和柳非银记得,时光记得,秦毓记得,他便活着,且永存。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发情啊,发情啊,怪不得凉茶铺子的小朱伙计不要你。”柳非银用扇子遮住脸,露出眼睛作出害羞状,“本公子是真心的。”」是梦。不,这不是。
这城是真的,这雨水是真的,这彻骨的凉也是真的。
这是东离国沧澜都城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春雨贵如油,是个好年景。对于大旱五六年的东离国土地来说,这场雨,可是等了太久太久了啊。少女鼻翼间全是潮湿清新的水汽,在石巷里摸索着湿漉漉的石壁砖墙往前走。
刚走过巷口,春风拂面,面前有人。
她猛地停住脚步,面前有人。
“请问姑娘…”那轻灵出尘的声音刚开口就顿住“咦”了一声,“好奇怪。”
少女有点害怕,往后缩了缩,手却不肯离开墙壁半分,声音低低的颤颤的,像只胆怯的小猫:“公子,请您让开些路,我,我眼睛看不见的。”她的世界一片黑暗,能辨识的只有声音和气味,还有,常年不离她左右的大犬。可母亲派轿夫和丫鬟带她去郊外山上的庙里上香,她半途睡着了,醒来只摸到泥泞的土墙,轿夫和丫鬟都不见了,连大犬也没了踪影。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所以她并不吃惊,只是有点伤心。
“啊?眼睛看不见哦。”那轻灵出尘的声音略带遗憾,好似在上下打量她,“姑娘,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家人遗弃了吧。嘻嘻,其实也不奇怪啦。谁愿意在梦里白养着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呢?在这里,能活到成年的可都是野心勃勃的人呢。依我看呀,既然你在梦里遭遇这么惨,就不要那么大的执念吞没你现世的身子啦…嗯,除非你现世混得更差些…好了,我不能多说了,我要去找人了,你快点醒过来。”
少女听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位声音好听的公子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的身子贴紧在墙壁上,希望这个奇怪的公子快些离开——奇怪的是,她听觉嗅觉敏锐,只觉那阵清幽澄澈的香果真渐渐散去,却没听见半点脚步声,这怎么可能呢?!
他…他…不会是…鬼吧…她吓得快步往前跑,一不小心绊在人家门前的石墩上,额头剧痛。
“啊——”兰汀猛地坐起来,惊了一身冷汗。
值夜的老仆也惊醒了,忙将烛火拨亮,又端了热茶。公子儿时就有夜惊的毛病,以前城主夫人在世时还特意请天师做过两场法事。如今越大,这毛病倒越重了。兰汀回了回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才慢慢镇定下来。
“铜钱伯,我没事,不过是做噩梦,早些睡罢,我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老仆没其他法子,也只能睡了。把冬衣裹了一层又一层,圆嘟嘟的脸和眼,再加上圆嘟嘟的身子,没大没小的侍女巧巧指着碗里的八宝桂圆粥说:“铜钱伯,你看我们家公子像不像桂圆?”接着就被厨娘好一顿掐,“我们公子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啊!命官知道吗?就是能要你的命!什么桂圆?明明是包子…小公子乖,可别哭别哭…”
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顿时冷汗涔涔。
厨娘,您真是天降奇才,百年才出一朵儿的绝世奇葩。
兰汀在赌城里只是当个闲差,官小说不上话,在朝堂上却也是有个地方站的——不过是凑数站着打瞌睡而已。他书念得不好,才学只能算个平庸,吏部的某个大人念在他爹是风临城的城主,瞧着史书库里又个烂缺,就给他补上了,于是他在都城北买了座旧宅,从家里带来一个老仆、一个厨娘、一个侍女,每月靠清水衙门那点俸禄,要不是老仆会持家,这日子真不知道会缝缝补补成什么样子。
这天上朝兰汀又是最迟的一个,跑得太急没迈过门槛,只听见“啪 的一声。顿时呈”大“字形趴在地上。本来大伙早就为北部的雪灾闹心,都摆着一张便秘脸,见兰汀又出笑话,群臣顿时都大笑起来,只有右相薛幽万年不变的冰山美人脸,在那些”小兰大人真是人才啊…“人才,绝对是人才”之类的调笑下还嫌恶地皱了一下眉。
人嘛,都有种贱骨头的自虐心理。美人嘛,就要有美人的姿态,孤傲、还有出尘。最好有点什么奢侈怪异的癖好。比如什么撕帛,什么碎玉,什么异装癖…总之越扯淡越好,听说那群变了态的史官们就好这一口。
他们说得高兴,兰汀心里只犯憷,朝上到底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听见两个宇“退朝”。就跟着从善如流地跪。退朝后陛下把右相薛幽留下议事兰汀一撇嘴,更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哭 ——通。
上回他在朝堂出了个大丑,那天是大理寺卿哭诉,说牢里塞得满满的,快装不下人了。这本不关兰汀什么事他就是一个整理书库的,和他打交道的都是死物。那天陛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满朝的贤才一堆,偏偏翘着白胡子问他,“小兰众位爱唧的提议都有可取之处,若是你,你准备怎么办呢?”
兰汀正在想着早上出门前厨娘说中午吃珍珠鸭和醋鱼径自流着口水,一听见陛下喊自己,魂都没了。张嘴就说:“都放了吧。”大理寺卿一听差点跳起来,声大如洪钟:“都放了?”
他本来就是城主夫人娇惯大的,单薄清瘦的身子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因为怕打雷,从来就没人跟他大声说过话。兰汀被他这么一嗓子吓着了,又脱口而出:“那,那要不都杀了?”
从开国以来,还没见哪个臣子在朝堂上这么胡言乱语的。群臣顿时噤若寒蝉,偷偷打量御座上的那人却见那狡猾的老头儿半眯着眼睛绷着脸不吭声。
“陛下。”是右相薛幽,声音清冽如石阶上的潺潺清泉,“臣不记得三甲之内有兰汀这个人,臣想知道,是哪位大人把小兰大人安排在书库内当差的。”
于是吏部的某个大人就跪下来面如死灰,先是大声喊两句臣有罪,而后开始坦白交代兰汀的家庭。说起风临城的城主的独子从娘胎带有病,来到都城水土不服应试时大病一场,如何如何。他又是如何想起当年风临城被攻打孤立无援时,兰夫人挺着大肚子在城上为兰城出谋划策,保住了风临城,可她劳累过度引发早产,从而病了几年后香消玉殒了。他不能看忠良之后回家种白菜,于是又如何地纠结矛盾后把兰汀留在城里。
那叫一个声泪倶下,闻着伤心,观者落泪。
连陛下旁边站的老内侍都开始用袖子抹鼻涕了。
兰汀惊得嘴都合不拢,娘当年的确是挺着肚子参加护城战来着,可那时她是好奇,嗑着瓜子看热闹去了。也的确是早产没错,可她是因为爬墙头看隔壁张大富人家妻妾打架摔下来。而王大人说的这些桥段好象是巷子里卖的艳书里的一出,背得真熟。
……总之,因为陛下都感动得掉了几滴泪,这事就糊弄过去了。
不过兰汀确实怕了薛幽,每回见了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这日回到家,还怕了半晌,下午见宫里没什么信儿,这才放了一颗心,高高兴兴地在家里跟侍女支起了筐子逮家雀。晚上吃的是羊肉炖白菜,菜多肉少,他跟侍女两人正抢得欢,听见有人在叩门。
老仆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听见外面全是轻微的脚步声。
兰汀一扭头,见那银纱似的月辉下走进来三个人,最前头是笑意盈盈的柳非银,白清明正四处打量院子,身后跟着绿衣飘飘的侍女绿意。
那柳非银大冬天的扇子还摇啊摇的,满身贵气:“嘿,小汀,你这地方可真够…特别的啊。”
他无比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柳非银更加深情款款:“小汀,我想你。”
绿意望了望天上那皎皎明月:“这是谁家铺子里的狗,又在乱发情了。”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发情啊,发情啊,怪不得凉荼铺子的小朱伙计不要你。”柳非银用扇子遮住脸,露出眼睛做出害羞状,“本公子是真心的。
“柳大公子的真心未免也太多了些。论斤卖也值不了几个钱吧。”
他们若能相见欢,除非…呃,没有除非!
[公子这是嫌弃绿意吗?我本就是个树妖,没什么心肺,公子的心被人焐热了没错,可我还是冷的,我绝不会允许公子胡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半月前独孤山庄收到都城王府送来的拜帖,说是颜敏王爷的小女儿昭月的成年礼,请夫人和非银公子务必赏光。柳非银的爹任性地把那拜帖扔出门外去,他与姐姐独孤金金在窗外偷听。一向有气质冷峻沉默的爹恨恨地磨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不死心,我们就再生两个,让他的心死透!”
哟,爹吃醋了,真可爱。
柳非银跟姐姐捧着脸蹲窗下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次日他的大美人母亲眉开眼笑地斜靠在榻上吩咐:“银银啊,王爷给了拜帖,娘不去你再不去怕是于理不合。”柳非银桃花眼里寒光一闪,当他是傻子呢,什么成年礼,根本就是安排他跟那个豆丁大的公主相亲呢。母亲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娘已经派人去了锦棺坊送银子给白老板,拜托他随行,这一路照应你。刚刚他已经差侍女绿意来回了话,说给这么多银于太客气了 不过是我的一片好意所以就收下了,他已经准备好行装可随时出发。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再跟他把银子收回来就是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什么叫投其所好?就是给饿鬼吃食,给贪财鬼银子。柳非银这辈子还没见过有谁比白清明更爱钱。白清明收了钱,就算绑,他也会把他绑过去的,所以只能心甘情愿地来了。
不过幸好兰汀在都城,早知道他这官没什么油水,如今一见,才知道油水什么的都是浮云,没饿得哭着跑回家就是他爹长脸了。
不管怎样,他们好歹是在兰汀的破宅里住下了。
老仆当晚收拾出一间厢房,一个原因是只剩下一个能住人的屋子,还有个原因说起来臊得慌,只有一床棉被,所以只能委屈两位年轻美貌的公子挤一挤。可惜来得不是时候,若是大夏天…她早上伺候公子们洗脸…巧巧铺床想象了一下公子们衣衫不整春光乍泄的画面,脸红地捧住脸。
次日兰汀发现自己家巧巧涂脂抹粉,穿得花里胡哨,也没当回事,吃了饭就要往库里跑。
白清明一把拉住他,割下一绺紫灰色长发编到兰汀的发里,而后拍拍他的脸,水润润的眼里都是关怀:“小汀乖,今日遇见什么人,回来都一个不漏地跟我说,知道吗?”
兰汀知道白清明本事大,他能去冥界,跟鬼做生意,是封魂师。而且他长得美,性子也温和,这些年对他一直很好。
既然是他说的,那定然是没错。
他点点头,刚要跑,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回头来犹豫着:“白兄,秦毓兄他还好吗?年后我给他写了几封信,他都没回过。”兰汀失望着,“再过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了,他说过要来观我的成年礼的。”
“他很好,只是他最近不在酒楼,是老家那边有些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磨些时间。”白清明目色一闪,更加柔声哄着,“既然秦毓说来观你的成年礼,定会来的,若不来,有我与非银也够了。”
“嗯,秦毓兄若忙也就罢了,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有白兄和非银兄也是一样的。”兰汀那双小松鼠一样的眼睛天真地眨了眨,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白兄,我先去库里了,那里就我一个人守着,要有什么人来找书,我不在就遭了。”
兰汀就是这样最可爱,他说什么,这孩子就信什么。白清明搓了搓下巴,等兰汀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好一个玄妙的沧澜城。
果真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绿意在厨房里帮忙回来,一眼就看见他断了一截的头发,心里一跳。
她一跺脚:“公子,你不可以…”
“我可以。”白清明的凤眼微微上挑,嘴角扬起,“绿意,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守信用的生意人。”
“若只是得罪个冥界鬼差也就算了,可你已经答应了人家,这样出尔反尔坏了规矩,以后我们怎么做事?”绿意急急地说了一通,见自家公子只是淡淡的搓了搓下巴,一时间又急又气,眼都红了,“公子这是嫌弃绿意吗?我本就是个树妖,没什么心肺,公子的心被人捂热了没错,可我还是冷的,我决不允许公子胡来。”说完这席话,她不愿再讨公子厌烦,抹着眼睛去门外帮着铜钱伯劈柴去了。
白清明又坐了半响,外面北风吹得呼呼响,他抱着火炉,一阵阵犯困。
那个痞子一大早就去了睿王府拜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是冬天的都城没什么良辰美景确有如花美眷。柳非银今年都二十一岁了,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他掐指算了算,又叹了一口气,那倒霉的红线竟还没结,天界的月老都老糊涂了吗?
柳非银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白清明斜靠在榻上,鼻息平缓,似在沉睡。
“回来了?”
“啊,吓死本大爷了,你这是诈尸啊?”她跑过来做事要掐他,见白清明翻了个白眼却没躲,顿时眼珠转了转,嘻嘻一笑,“清明,你能不能帮我个小小的忙?”
“不能?”
“喂喂,你还不知道人家要说什么哟。”
白清明又叹了口气,不愿意跟这痞子多纠缠。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把人家金枝玉叶的郡主扔到忘川河里泡一泡之类的混账话。她把褥子掀开个角:“不冷吗?快上来暖暖,来下盘棋吧。”
“瞧你这势力的人,秦毓没在才能想起我。”虽嘴上抱怨着,往榻上爬的速度却丝毫没减缓,眉开眼笑的,“啊,对了,秦毓那贪心鬼若真以后再也不出现就好了,他为了救我丢了五百年的修行,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勒索我们。”
“他只是要我帮他一个小小的忙,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管不看不问,就足矣。” 白清明双指拈起一颗棋子置于棋盘上,粲然一笑,“有什么关系,人生苦短,只需及时行乐。”
¨¨¨¨¨¨这几日天一直阴沉,北风呼啸,穿得跟个小桂圆子似的兰汀前些日子将书架子都擦拭了一遍,如今这几日正在盘点书目。年前要将所有的史书按年份归类,若有损坏的就要拿去修补,损坏得太厉害了要重新修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