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说,老人家虽然一路先到了楚家,回来的路上也着实又走了很多路,带着两个小的拜了不少的庙宇祠堂的,乡下人不撒谎,说要发愿也确实要做到。老人家这脚力劲可确实是看不出来人老的。长得矮矮胖胖的二牛婶是阮家所在的祈祥坊里有名的大嗓门,泼辣了点,长得比较粗黑,但是心挺热乎,她家汉子二牛在城郊种地,她则在这坊里开了家菜铺子,夫妇两个共生育了二男二女。
老大今年十四了,本是想着考个功名的,但是不是读书料,没能考上,家里也供不起继续读,就跟着老子下地干起了农活,老二不喜欢一辈子陷在地里头,可也不会读书,自个寻了个造船的活计,在临安城北运河码头的私家船坊里学手艺,二个女儿手头拉着的叫李凤环,今年五岁,二女儿李桂娘一岁半,还小没带出来,这几日农忙,她赶着正要去地里给二牛父子送吃食,却不想碰上回来的阮家姥姥。她拉过站在一旁的三毛打量:“三毛,跟着阿嬢走那么久,饿了吧,来,吃个馒头!”
“哟婶子可别,这不是给你家二牛的嘛,这使不得!”“什么使不得的,我给的你还嫌弃不成?二牛的我备着呢,放心够他那牛肚子的,三毛还是孩子可不能饿着,来,三毛,吃吧,跟婶子还要客气么?”三毛这会子倒没有一路来的沉默,弓了下身体应了声:“谢谢二牛婶!”接过来也不客气咬了一大口。“也不知道那个缺德的造谣,我看这孩子那点像是命里带煞的?又懂事又肯干活的,四毛五毛都没他伶俐,我看姥姥你家日后有指望的,还是三毛,您信不?”李二牛这个媳妇是个热心肠又自觉很有见识的,因为自小就跟着丧妻的父亲打理家务,见识多,平日最喜欢给人看相算命的,当然不过是说说,也不赚钱。莫宝儿早就被四周闹闹腾腾的声音给吵醒了,不知道何时她已经身在一个异常热闹的坊巷里了,人来人往吆喝不断,两边从她的角度看到都是店铺,竹木结构,大多数都是二层高,有些搭着欢门彩楼,挂着绣旗,有些悬着花拷拷儿的,琳琅满目一片。正看着有趣,听到了三毛的回答声,不由对一向没声音的三毛表现出来的小孩子样表示惊奇,心里头感叹,哟,这个家伙不是愣头小愤青啊。她心里头想,脑袋开始动,发出哼哼唧唧的吭哧声,一下子把二牛婶子吓了一跳,以为是个包袱,却原来是个襁褓。忙上去一看,一脸惊奇:“哟,她姥姥,你啊里弄来这么个菩萨娘娘般的奶娃呀?”她那个嗓子一嚎,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一张黑胖的脸,可把莫宝儿吓了一跳,脸蛋唰的红了红,又白了白。
二牛婶一看就喜欢这么个讨喜的丫头,赶紧抱起来颠着:“姥姥,这娃娃哪里来的?”
阮家婆婆呵呵笑了笑:“这不是一路拜神拜庙的路上,有家大庙据说开光的菩萨灵验着呢,就去拜了拜,结果正好方丈看到了老婆子就让我领这个孩子来家养着,说是这孩子的命盘八字冲父,不得已送来庙宇希望找个好人家收留了去,老和尚说这个娃娃和我阮家有三世缘分,合该我领了去,菩萨之命,可不敢不从,所以就把这孩子抱回来了。”“我说姥姥,您老不是想给你这三毛孙子留个媳妇吧?看各个小囡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长得那么水灵,瞧这眼珠子,这手劲,这耳垂,全都是福相啊,将来可不定要给您老带多大富贵呢!”
姥姥呵呵笑:“我老婆子哪管啥富贵不富贵的,好歹平安过,别有个天灾什么的收成好铺子红火就是好的,这娃娃我可是要当孙囡养的,咱那媳妇给我儿生了五个萝卜头,可惜了没有个孙囡,可别说啥媳妇不媳妇的。”二牛婶明显不信的样子,倒是来了精神头,拉大了嗓门道:“这小囡我看着真讨喜,哎哎哎,我也不去送了,让我闺女去,我跟你老一块回,一会给这女娃娃和你家三毛合合八字,说不定真是有缘分的!”二牛婶说风就是雨,立刻抱着莫宝儿提溜着篮子往回路走,阮家姥姥知道她这性子也拦不住,之后拉着骡子带着三毛跟着。快到门口,二牛婶就喊了家里头的伙计领着饭食去给地里的人送饭,自个一路大着嗓子吆喝的左邻右舍都竞相跑来了。这一带街坊邻居全都是老相识的,平日里常有来往,这回听到二牛婶嚷嚷着阮家老婆子带回了个菩萨样子的奶娃娃,可不都跑来看热闹。这阵势,可把莫宝儿看呆了。阮家在坊口南面开了家分茶酒店,不算大,上下也就十来张座椅,但是临街一面装饰的很有味道,列着花架,安顿了几株松卉,雕花的门楼子四面敞开着,跑堂的“大伯”①麻溜的传唱着菜名,跑上跑下像个猴子,二楼的窗子临西面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致,店堂内两壁装柜,摆着柜台,其他的堂壁上挂着几幅书画,摆着椅凳,雅座里还会有插着四时鲜花的瓷瓶点缀一下,正符合着时下流行的文人斯文味道。二牛婶也不怕吵了客人,进了店堂就拉开嗓子继续嚷嚷,惹得不少熟客也聚过来看热闹,这里平日里大多数关顾都是熟客,来了多了和邻居家也熟识,二牛婶是个能嚷的,附近街坊都认识她。
所有人都围观这个娃娃,不知道多少双手传送着莫宝儿,全当是看珍稀动物一般。
莫宝儿觉得简直就是被当成ET了的感觉,还都喜欢扭一扭她的脸蛋,女人手轻也罢了,这也不知道有谁的咸湿手下手重的,难过死了,终于一蹬腿,想了个无奈的法子,嚎啕大哭起来。
“呀呀呀,各个小囡否得了(不得了),那么久才哭,好白相(好玩)的呢?”
“可不是,这小腿嫩得,恨不得咬上一口是不是豆腐做的呢?”“阮家姥姥,你家可有福咯,这说不定是观音娘娘投胎的呢,保佑你家富贵平安!”
“是啊,阮家娘子,快点出来看!”店堂里人左一句右一句,可令莫宝儿看到,什么叫众口铄金了。还好是好话,就是真闹腾。好半天阮家姥姥的媳妇,阮平家的英娘正在灶头上炖着鱼羹,听热闹塞了点柴火压小了火头,弹弹衣裙上的灰尘,才一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掂了掂绑在身上的七毛,问道:“这是咋啦?”
第一卷 画眉鸟儿初入世 第四章 阮家
一个叫甜姑是和英娘差不多进这个坊的,解开她身上的带子,抱过她七毛,边哄边道:“你快看看吧,你家婆婆给你抱回个闺女,指不定还是你日后的媳妇呢!”英娘莫名其妙没明白,却被人一把拉进围观的人群里,指着被传来传去哭得起劲的莫宝儿道:“瞧,这不是!”“咦,这是谁家的?看着怪可怜见的!”“英娘,这是你婆婆从大庙里带回来的,说是要当孙女养呢,你家那么多带把的,总算有了个开壶的了,哈哈!”二牛婶那个大嗓门粗里粗俗的一嚷,引得其他几个也哈哈笑起来。
英娘兀自摸不着头脑,阮家姥姥栓好了自个家的骡子,走进后院,用葫芦瓢舀了口灶头边水缸的水喝了几口,才又穿过门廊来到前头,喊了声:“英娘!”英娘看到婆婆赶紧上来扶着,道:“姆妈,各个是哪家的娃娃啊?”姥姥看人多,也不方便说实话,依然把自个编的话又说了一遍,英娘听着觉得奇怪,别人倒也罢了,她了解自己这个婆婆,一贯是节俭度日,自家日子又不是很宽裕,怎么会给领个奶娃娃平添个连照顾自个都不会的奶娃子呢?说起这英娘啊,也是个苦命过的人,英娘的爹是原钱塘县的茶商,因为生意不慎赔光了老本,病的不轻,留下英娘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面对逼债的人束手无策,牙人将她买到了南槐的楚家别院做粗活,在那里认识了当时给楚家做佃户的阮平。一来二往的有了感情,阮平老实人不敢求东家讨英娘,还是他娘阮老婆子出了面,求了大管事的,人家看他家一家子勤恳又老实,英娘不是死契,又赶上当年老太太做寿让各个庄园遣一批愿意回家的大龄女子回家自行婚配,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准了。英娘贤惠,又兼阮平老实肯干,庄稼人赶上好年景又肯干,日子好了很多,英娘在临安长大,了解临安人情,又寻思着到底现在的风气是读书人最有出息,当年他父亲若不是想着让她嫁个读书人寻来寻去给找了个心术不正的太学生,也就不会被人坑了,但是这也是本朝的风气,若是想日后孩子有出息,还是要回临安安家,临安坊间私塾学堂遍地,虽参差不齐,总比在村里找不到夫子的好。
寻思着回临安城里,就和阮平商量了,阮平和他娘觉得也是理,自个没文化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也罢了,眼瞅着家里日后添了孙子,也就希望能够有个好前景。所以东凑西拼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来到了临安,找临安官府的楼店务①租赁到了这处铺席,英娘凭着往年入过私塾念过书,又受父亲的影响,知道临安酒楼本小利大,全因官府鼓励支持着,就开了这家茶酒铺子。这后来又添了六毛,直到七毛。孩子多了,姥姥也一块过来帮着照顾孙子,独独留了阮平依然还在村子里做佃户,有时候还可以带来不少新鲜的蔬果米粮的,节省些进货的成本。
英娘这个人心思活却又不浮夸,开的店面不大所以弄得菜肴走的是大众路线,没有御街那大酒店里复杂的菜肴名堂,但是端在一个花巧二字上动心思,菜肴还是那个菜肴,饭食面羹还是那些东西,可是她敢想敢做,比如说专卖家常的焖饭管个初饱的打包外带的,也就是些头羹,石髓饭,泡饭,浙米饭,夹杂上一些个煎事件,托胎,肚尖,腰子之类,她寻常还会给加些个素食淋上些姜油多,辣瓜,伴生菜,诸般糟淹,口味就多了些方便那些公差行事,吃了管饱还能够多口味选择。
堂吃的东西菜品也比较多,其实就这几样但是英娘会花心思隔几日换一批,看得人觉着总有新鲜味道,这比较符合临安人喜欢新鲜玩意的口味又有老牌子的味道。渐渐地英娘这阮家铺子也就在坊里头出了点名气生意红火了。左邻右舍的都知道,这阮家有个贤惠又能干的当家娘子,又会生,几个儿子还挺聪明,都说阮家姥姥有福。不过日子也不是都很顺畅,英娘以前生了大毛二毛,却赶上**,都不曾养过三岁,好不容易有了三毛,生三毛的时候却又遇上难产,生下来接生婆说已经断气了,当时的风俗这出了娘胎就夭折的必是带煞,得早早处理了,当时大家都还在楚家村里当庄园里的下人,园子里头还有当家一个归宁的夫人有着身子临盆了,怕冲了贵人的胎气,阮平就把小身体给裹了准备去村子后山埋了。
结果那一日是晚上,风雨交加的,还带闪电,一个霹雳下来,正挖坑的阮平吓了一跳,再听,就听到没有声息的襁褓里有了声响,三毛又活了。后来就有人说,这三毛连老天都不收,果然是带煞的,总是有人劝他家把三毛送走,送给慈幼局②或者哪个庙里头,省得给家里带来灾祸。但是英娘一看阮平又把孩子抱回来了分明是活着的,就死活不肯,阮家姥姥也说这好歹是她孙子,哪有家里人都在把娃娃给弃了的,庄稼人不做这种缺德遭雷劈的事,还是把他留下了。
虽然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日后接着怀上的孩子还都顺利的活下来了,就又有人说三毛命硬,所以才能够罩着兄弟的命,这事后来阮家在临安府置了业,本来没人知道,后来有在楚家村的亲戚的邻居不知谁说起来又有了闲言碎语。因为有个不好的名声,左邻右舍的孩子总会欺负三毛,以前三毛小,不懂事,还不了手,去年头三毛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倒是令大家都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了。临安城都是木质结构房子,连年常有火灾火险,这一年天干物燥的,夏日里本来就容易着火,也不知那一日是怎么引起的,坊子里东南头的刘家突然就起了火头。那时候人乱哄哄的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小坊子里头宅子连片,街道狭小,防隅军根本进不来,里面人你推我攘的乱成一团,那火头的刘家更是没了头的苍蝇只顾着跑,回头想起来屋子里还睡着一岁的娃娃,刘家就这么个独苗,指望着光宗耀祖,哪曾想却要祭祀了祝融爷了。
刘家媳妇哭天抢地的嚎,没人敢帮忙,眼瞅着就没戏,四岁的三毛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小身子也没顾得上火,泥鳅一样窜进去,好半天又哧溜一下跑了出来,手里抱着个还在睡的刘家独苗。
大家又赶紧忙着扑灭了火头。这一下不仅刘家人感激涕零,街坊邻居也都对这小英雄刮目相看,都道这小子日后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天老子不收,祝融爷也不收,不定是哪路神仙下的凡,总归就是个不可小觑的。
街坊邻里的娃,可都一下子从欺负他,变成了唯其马首是瞻。莫宝儿后来听说了这段故事,被人传颂的都有点神话了,心里头就想,怪不得这家伙老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经历可够有传奇性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润色点都可以去临安的瓦子说话了(说话:临安宋代术语,指说书,说故事),反正这传言总是会越穿越玄乎,要是这家伙真的以后成了什么大人物,这段经历不定被传成啥样呢!她是真看不出着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和他像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莫宝儿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奶娃子的,至于惹了他么?搞得她像是他的阶级仇人似的,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总之,他很讨厌她就是了。比起三毛来,家里另几个萝卜头就明显好多了,听说来了个妹妹,一哄堂的跑出来闹腾着要看妹妹,一看到她,就一脸的稀奇,明显把她当成了玩具,又是撮又是摸的,眼看着口水比她这个奶娃娃都要多了。看四毛五毛六毛稀奇的样子,就有个媳妇在那里打趣着问最大的:“四毛,这妹妹好看不?给你做娘子如何?”四毛也就三岁,一脸无辜的问:“娘子是啥?好吃的么?”“是,是好吃的,你娶了她可不是给你吃的!”媳妇抿嘴乐呵,一脸的暧昧。
“那好,我要娘子给我吃!”童言无忌一言既出,立马引得大人哄堂大笑起来。
莫宝儿听着一脸的黑线,心里头寻思,这大的小的说话,同样的意思愣是能感觉出纯洁和猥琐来。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的嚼了半天舌根,天色晚了几许才陆续的散了,英娘看婆婆回来也累了,便早早的歇了铺子,关了门,到灶房里置办了一桌饭菜摆放在后进的做屋里头,招呼自个家的几个萝卜头上了桌。阮平因为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干脆住在了乡下,等过了这个月,才会回来,故而这一屋子就只有婆媳几个。阮姥姥和英娘边给几个小的喂饭,边把莫宝儿的事告诉了媳妇,临了道:“楚家小姐于我阮家有大恩德,平日里她吃穿不愁,咱庄稼人没啥好报答的上,这回可算是赶上了,咱好赖得给人家养好了,你公公去前可一直惦记着要报这个恩德,咱可不能忘了!”英娘点了点头:“娘你放心,咱现在还算宽裕,养个娃也不难,媳妇记得公公的话,断不会忘!”阮姥姥对英娘这个媳妇一贯是放心的,知道她心地善,能干活,算是阮家祖宗积了几辈子德,才给她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这一家子能有今日,还不多亏了英娘,自然是放百二十个心的。
回头抱过安安静静睁着眼的莫宝儿,叹口气:“亏得这娃娃长得如此知心可人,却又是个薄命的,这才多大点,就骨肉分离,唉,老婆子本来觉得那些个官宦人家吃香喝辣的日子好着呢,却也是这般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比我们庄稼人还揪着心呢!”英娘看婆婆伤心,忙劝道:“婆婆且放宽点心,我看这孩子是个福相的人,二婶子不也说是个有后福的吗?说不定日后遇难成祥骨肉团聚也是有的呢,您老走了那么些日子身子累,可别再伤了怀累病了,三倌回来可要怪媳妇了!”阮姥姥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不妨事,就是老了老了容易伤怀,这么些年看人情冷暖也多了,免不了有些世故,等你日后有我这年纪也该如此了,过了就好。”
英娘看婆婆开怀,也放了心,倒是又找了个话头,接过莫宝儿道:“这孩子既然要留着,可该有个名字?婆婆你看叫什么好?”“我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能取啥名字,我听这孩子娘换她小名好像是宝哥,也还不曾取了大名,你见识广,你看着办吧!”英娘想了想,道:“咱也不必另取,大户人家取名可有些名堂,这孩子日后若是回去也定用不着咱取得名字,就叫个好记的名字就好,媳妇想,不如就是宝儿吧,也算不忘了她亲娘给的小名!”
阮姥姥自然点头答应,至此,咱这故事的女主莫宝儿也就正式更名为阮宝儿咯!
第一卷 画眉鸟儿初入世 第五章 街坊一(修改)
话说,阮家媳妇英娘给阮宝儿定了名,给几个大的喂了饭,这才又给阮宝儿喂奶,等她吃够了,才又去喂自家的七毛,阮婆婆起身收拾碗筷。阮家那个三毛一直在饭桌上不曾吭气,吃了饭闷声的帮着收拾了饭桌,打扫了地面,看着英娘哄睡了阮宝儿,一言不发的看着几个弟弟还在那里研究阮宝儿和弟弟七毛的区别。
英娘看这个最大的儿子,比起其他几个,这个儿子打小就比较沉默,别看他小,主见深,比起阮家那个做爹的阮平,要深沉的多,也不知道像了谁去。看他板着脸不说话,做娘的还是比较了解的,自个这儿子似乎不太待见这个娃娃,放下七毛和莫宝儿搁置在一块,才招招手朝三毛道:“三儿,过来娘这!”搂过了儿子摇了摇他身子骨,这孩子长得快,六岁身量比人家七八岁还长,看露出一截手脚的衣衫,这没几月就不得不做套新衣裳,下个月看来又得去布庄扯块布头了。“三儿,怎么不高兴?路上累了?”三毛偎着自个娘软软的身体,小脸总算有些松弛,可惜阮宝儿此刻正睡的深没看到。他道:“娘,我不喜欢这个丫头不稀罕她做我的娘子,咱家里头够紧的,添了这么一口光会吃的嘴巴有那个必要么?”英娘点了下儿子的鼻头:“你这个小鬼头,哪里就一定是给你找媳妇了?你祖母不是答应你了不勉强你么,再说她也就是个比你弟弟还小的,能要什么大花销,家里头也不窘迫,多养这么一口还是能够的!”“娘,我就是觉得娘你那么辛苦,再添一个又不会干活的,那得花多少精力?我和弟弟几个好歹还能给你干些伙计,这个却只是费钱,我看不得娘你那么辛苦!”英娘笑了:“我家三儿懂事了,知道疼娘,娘开心,但是娘可没觉得辛苦,只要日后你们几个有出息,那娘就没白辛苦,不过你阿嬢说得对,这一来呢,咱们不可以知恩不报,当初人家帮过咱,现在人家有了难处,咱有能力就该帮。这二呢,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这孩子日后谁也保不定家里头不会接回去,你若能和她好,也是咱的造化,毕竟人家那可是大官,咱这样的小户人家,要想日后有出头之日,总避不得需要些靠山,这也是为你打算你可明白?”三毛窝在英娘怀里沉默了下,万般不愿的点了下头。英娘知道这个儿子倔,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接受的,毕竟还是有私心的日后指望这孩子能够理解为娘一片苦心,也不再说,倒是另外想起了件事:“三儿,今年你六岁了,我和你爹寻思着该给你去学堂,去读书可不比在家,别总是不合群,你这小名也不方便用,回头娘给你找测字先生选个名字,等你爹回来,就定个日子拜夫子去。这读了书就要有读书样,可别再顽劣,咱家可就指望着你们兄弟给光宗耀祖呢,知道么?”看着儿子应了,这才放开他,让他带弟弟们去洗漱睡觉,自个挽了袖子收拾收拾灶头的东西,又在油灯下点了钱数,归了账,进了后进的里屋,阮婆婆和小孙子们都住在楼下,近来临安人口激增,地狭人稠的,不够住,不少人家都在后进一楼搭上了个阁楼,作为居室,平日都是英娘带着小儿子睡,若是阮平回来就一块,这一日开始,便又多了个阮宝儿。英娘又伺候婆婆净了面洗了脚,看着三毛带着弟弟上了床,这才抱着两个小的上了楼,熄灯。
一夜无事,阮宝儿一早被一阵子晃悠感弄醒了,迷迷糊糊咂咂嘴,只听到英娘的声音道:“宝儿七毛乖,一会娘给你吃奶,不哭哦!”眨巴眨巴眼珠子,好半晌才搞清楚这眼前为啥是在晃悠的屋顶,英娘把她和七毛用带子一前一后系在了前胸和后背,空出来的双手正赶着骡子拉着板车在巷坊的青石板路上走着。
天还只是蒙蒙亮着,沿街的酒铺店家都还没有开,只有些倾脚头的各自负责各自的地块,吆喝着收粪便泔水,时不时有住户开了门,打着哈欠拎着个马桶递给这些人,哗啦啦的倾倒声伴随着一连声咳嗽,吐痰的,拉开了一日的序幕。这时候,远山的寺庙在雾气中悠远的传来一阵阵的钟磬声,庵舍头陀行者打着铁板儿吆喝报晓:“四更三刻,虫鸟早鸣,天色晴朗,常朝…!”亲狂一声打个板一路这么吆喝报告下去。
隔着几步路,几家早点铺子升腾着热气,那买烧饼的,糍糕的,豆子粥的,羊血粉羹汤的,早市已开,一股子香味时不时飘过来,咕噜噜的引了人肚子里的馋虫叫唤,许是这个原因,阮宝儿觉得饿得慌,但是她还能按捺的住不喊,前头那个七毛可就没那么好忍劲了,放开了怀哇哇哭了起来。
英娘见哄不好儿子,只得先停下骡子在路边,解开系带,将七毛横抱在怀里,找个犄角旮旯的掀开了胸口褂子喂奶,一边还不忘和身后的阮宝儿道:“宝儿乖,一会娘喂你!”
阮宝儿倒也能忍的住,不声不响的等着,不一会七毛喝够了她将宝儿换下来,看小家伙乌溜溜睁着个眼珠子不哭也不闹,不由莞尔一笑:“富贵人家出来的果然是不一样,真是个乖巧的娃,瞧你七毛哥哥可没你能忍,可怜你这么小却得过这苦日子呢!”英娘对这个长得粉嫩幼滑的小娃越看越心疼,本来就是个刚生了娃没多久的,心里头软乎着,这么个乖巧的娃娃更是让她感到窝心的喜欢,当真是把这孩子看成是亲生的来疼的。
阮宝儿也是第一次正眼看清自个这个新任的娘,要不说江南水就是养人,这英娘别看生了七个孩子,也就三十来岁,体态比起少女要丰润许多,但也真是因此多了份温婉柔美,一眼看,还真看不出是个能干利落的老板娘。头顶的乌发梳了个临安最常见的缠带云髻,用一方白底的青花素布裹了起来在脑前扎了个结,身着窄袖短襦衫儿,下身因为要干活,没有穿长裙,着了条素色罗裆裤,外罩条百褶鹅黄的笼裙,不过腰间配了一条时下最流行的绣花裹肚儿,点缀了些许的俏皮,也令她显得年轻了许多。
在前世,这英娘年纪可没比宝儿大上多少,在这里,却已经是七个娃的娘了。
阮宝儿感慨了下古人生育的旺盛和年轻,七想八想到自个不知道日后是不是也要这般母猪下崽般生活,又感到身子一动,英娘看她吃饱了便将她和七毛又绑上身,继续赶着骡子走。
她是赶早市去的,大早去肉市和菜市,赶早了可得个新鲜,晚了被人抢购了好的,余下的就是些下脚料了。菜市最大的贸易市场在菜市门外菜市桥附近,这门原叫东青门,因临着菜市,临安人便习惯了叫它菜市门。出了门可以看到架设在菜市河上的菜市桥,桥下满满当当全都是菜农和赶早来的菜铺小贩们,你一斤,她八两,讨价还价的,吆喝夸耀自家菜好的,此起彼伏闹哄哄一片。英娘也不急,一路赶着骡子看,菜农殷勤的向她招呼她也只是淡淡笑着回,并不开口,直到看中了的,比了价,心里头有谱,知道哪个菜该是那个价,认好了,才让对方称斤两,付钱。
一路也不见她多大声和人争砍,也有些熟客,英娘不忘打个招呼,她人温和又说话和气,显然声誉挺好,菜农给价也利落,却不一会功夫已经在板车上堆了黄牙,蕨菜,山药,水芹,姜黄等等不少的蔬菜。英娘看采购完了,又拉着骡子回了菜市门,往北,前去修义坊,这里有最大的肉铺,巷内两侧街市都是肉铺和屠宰行。进入肉市就可以看到满眼都是一家家挂着成片猪肉的肉铺,肉案摆放在下方,操着刀的伙计也各个嚷嚷着自家的肉新鲜,英娘也不理一路的招呼,径直来到自个熟悉的老铺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