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己选,他令狐彦自问,论才华论气度,论对如意的心意,他一样不比宇文岚差。
仅仅有一条,宇文岚是皇帝,他是臣。
君臣争妻,放眼古今,独一无二。
宇文岚却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容忍。
他甚至容忍了令狐彦再一次将如意拐走。
没有追杀,没有张榜,一路由着他游山玩水与如意亲近。
这不是君臣的较量,只是俩个男人的对抗。
令狐彦自问,他可以做到这份豁达么?
皇帝终究是皇帝,宇文岚终究是宇文岚,他还是出手了。
不过一个不太高明的抉择,裴如意做出了选择。
心有不甘却坦然承认,他彻底输了这一局。
是该死心了,他冷冷一笑:“儿怕是做不了这千古流芳的臣了,令父亲失望了。”
他活不久,这个事,他谁也没说。
以为将死,他才能如此放手一搏。
令狐达默然片刻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梅寅玉临死时托付给陛下一样东西,说是救你性命的,陛下刚才让为父转交给你,并送你一句话:这万里江山,愿与君共勉!”
令狐彦猛然回头,凝视那只小瓶,良久之后,终于仰天长笑。
长笑流涕。
一脉情,一脉痴,少年难免鲁莽,一声笑,一声哭,我辈但许风流。
番外1 帝后亲密的真相。
《资宝通鉴》魏纪一有云:后裴氏,前朝遗孤,千金贵盛而能谦恭,雅好众数,言事多与太祖意合,帝甚宠之,宫中称为“二圣”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止,侯帝退朝,同反燕寝,大兴九年,帝胃后性明敏,文史涉猎甚广,旨銮驾偕后同进太和,自此上每视事,后即垂帘于后,政无大小,悉数闻知,天下大权,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开百代妇人与政之先河。有司奏曰:妇人与政,从此为浙,不可开其源。帝谓之无稽,哂然默之,至此于终,帝不改初衷,二圣同进退于旦夕,为大魏开业初年未改之朝观。
此书成于大魏开基业二百年之后司马图之手,若是让当初太祖的那位前朝公主,太祖圣后如今躺在帝陵太祖身边的敏慧皇后裴如意地下有知,一定会从陵墓里头跳出来指着他鼻子好生一通大骂。
丫你个老古董,老娘生前过的事实是什么样的你知道个屁你乱说一通!妇人与政,要与政咱还不乐意呢见你个大头鬼吧,诽谤,绝对是诽谤!小心老娘在阎王爷面前告你,让你生儿子没□!
阿弥陀佛,纯属臆测,这种事嘛,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以裴如意的性格,会这么骂一骂,倒也是挺有可能的。
她是真冤。
你说她哪点有干政的意思了?丫的谁愿意天没亮从暖呼呼被窝里头爬起来,待在一群喜欢没事引经据典七绕八拐不奔正题絮絮叨叨半天听不出明堂的大殿后头打瞌睡?
有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亦一台戏,这要是几十个男人么,跟大卖场也没啥不同。
这种情形下要能睡得着,她得锻炼多少年才能做得到的?她容易么?
罪魁祸首根本就是那个没事找事抽风的皇帝宇文岚。
帝后亲?呸!简直就是千古奇冤!
事实永远都是惨淡的。
真实回放一天的早晨都是这么过来的。
紫宸殿皇帝陛下的寝宫,刚被精力旺盛过头的宇文岚搓揉得跟死鱼一样的裴如意好不容易在那张硕大的龙床上头挺尸,美梦刚刚做到在一片花的海洋中,鲜艳夺目形态各异的各色美男玉体横陈的正在朝自己抛媚眼…
戛然而止在一声低沉浑厚的呼唤中:“皇后,起床了。”
呼吸随即不畅,这种时候不醒,除非是死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摸到小手了!
“皇后如此不满的瞧着朕,可是对朕的表现还不够满意?时辰尚早,朕可以考虑再努力努力?”
努力你个头!
我是皇后对吧,是皇后吧,强烈要求睡我的屋子,你有见过每天都睡在皇帝龙床上的皇后没?见过没?
听某个没事总是往后花园里溜达常常会不期然遇上的小内相无意透露,御史台那帮老学究送上来的谏言已经有一屋子了。
说起这个裴如意就要悲愤的仰天长叹。
这是我愿意的吗?
我倒是想睡我那锃光瓦亮的皇后寝宫,那么大个殿堂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关键是那得我能睡得上啊。
从入宫后刚册封那一天她在皇后的凤鸾殿歇了下脚外,她连皇后殿堂的犄角旮旯都没摸着过,成天开眼闭眼都是紫宸殿黄灿灿的一片,多审美疲劳啊这。
当初入宫时,想得是多么的美好。
待封的她被安置在离紫宸殿比较远的东面太液池北岸的凝霄阁,视野辽阔,殿外临池,花木扶疏。
宇文岚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回了京城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闲极无聊的裴如意在好吃好喝被当猪养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显露出被遗忘了的恶趣味。
斗鸡走马这种事,自然是在温饱问题解决后迈步向有钱有闲的光阴里进发不可或缺的。
可惜,后宫司仪管的严,这种有失体统的事,俩字,不许!
穷极无聊的裴如意想啊想啊,正好赶上这一天,宇文岚大概是瞧着她确实无聊,就让六司的尚宫将后宫的事提前交给她管。
这偌大的内宫大到逢年过节的安排,小到帝后出恭的便纸,那都是有专门的管制,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过问。
尤其是自打宇文岚上台这后宫稀稀拉拉没几个主子,大半的宫人没事可干,连年都往外裁员,如今太后是个佛,万事不管,有品级的不知为何从如意进宫后,纷纷上书出家,皇帝御笔一挥,都准了。
于是乎,这后宫,也就真的成了一片戈壁荒漠的凄凉。
六尚宫除了可以凑对打马吊外,其实没啥大事。
不过穷极无聊的裴如意本着无聊就要折腾出有料来的精神,随手翻阅呈上的各宫事录,你还别说,就真给她瞄出了点乐事。
每年两季,宫中都会将到了年岁未承恩的宫女放出宫去,重新选入一批新的女子,另外内侍省也会在差不多的时候专门从各地选买一批新的太监入掖庭训教。
这两件事,一件,归她管,一件,其实不关皇后的事。
只不过无聊人管无聊事,两件事正好扎堆,裴如意突然就有点歪主意。
这位准皇后最近被宇文皇帝缠得有些烦,深刻的感觉到戈壁沙漠的枯竭是皇帝无从而去不得不没事总往她这转悠的根本原因,为了能够分散皇帝大人的注意力以便于她没事可以偷着溜出宫去玩的险恶用意,她决定好歹给宫里头插些秧苗。
她是多么的羡慕她家那个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横行霸道的老爹啊。
为了能够重沐过去如意公主的嚣张自在,她也要让皇帝没功夫总管着她。
另外,她如今重归繁华,怎么滴,也得把当年的遗憾给补回来。
她老爹上回来信隐晦的提醒她宫里头最怕的是闲,要是哪天真闲的慌,要懂得自娱,突然让她想起了许多她曾经因为追求专一的爱,而错失的某些享受,当年薛妙菡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得行乐时且行乐,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趁草青时但须采,错过了终身遗憾。
为了不至于遗憾终生,裴如意决定趁着这大好机遇,给自己扒拉些草。
没事放着欣赏一下也是好的。
委实是这宫里头都是些老脸太缺乏勃勃生机了。
于是,裴如意捋袖磨拳兴致高昂的开始选秀和选草两手抓,轰轰烈烈的开展她的第二春。
以准皇后名义向京城上下权贵发出请柬送各家年轻貌美正当年的闺女进宫,另外令掖庭局将今年的小太监送到内廷让她过目。
前者引得满京城轰动一时,要知道如今大魏后宫里什么样谁不清楚,多少人巴巴瞅着那些个空无一人的品阶眼馋?
至于后者,反正后宫如今一支独大,谁不知道今上拿这位准皇后当宝贝宠,这种事没人敢说个不字。
当然,当这个轰轰烈烈的选秀惊动了朝野,不少朝臣本着对准皇后宽容大度胸怀若谷的精神表示由衷感佩从而特特写了奏本在早朝对皇帝陛下殷切的称颂了下对未来皇后贤惠大方的敬赏后,谁都没瞧见今上的脸,立时变成了锅底。
正当宗正少卿房淮滔滔不绝的读着他连夜赶工出来的颂表时,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阴着张脸霍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讶然失色的群臣面面相觑不知所谓,有人悄声问最和陛下亲近的小内相令狐彦:“今上这是怎么了?”
令狐彦摸摸鼻梁望天:“欲求不满吧…”
…所以说,还是要充实后宫的吧…
待要再问,小狐狸摇头叹气:“昨夜偶感风寒,先告辞了!”
后来几天,令狐彦均告假在家没上朝。
某个“欲求不满”的皇帝一腔邪火统统发在了后来那几个家有佳丽的臣子身上。
至于皇帝大人是不是欲求不满,这个,谁也说不好。
对裴如意来说,作为唯一一个承受不满的皇帝的妃子,日子,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尤记得那天她还在兴致盎然的品评每一个未来的豆芽,唔,对于未来,还是充满了期待的。
然则这种期待,在某个皇帝气势汹汹一脚踹开她院子的大门当着跪了一地宫女太监的面将她又一次扛上龙肩,倒插蒜的扛出去之后,悄然消弭了。
╮(╯_╰)╭
从此她就开始了紫宸殿“幽禁”的生涯。
宇文岚这个独裁皇帝对于抗着皇后满街跑这种事,从来都堂而皇之不做掩饰,一路过了太液池数重殿阁后,所有见着的宫女太监以及内廷金吾卫都一致的表示出视若无睹的素质,眼瞅着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被抗进了紫宸殿。
一骨碌甩在龙床上,第一句就是问:“朕,令梓潼不满意?”
面对眯着眼露出危险信号的宇文岚,裴如意识时务的立马摇头:“没有,这个绝对没有!”
“那为何梓潼还要不辞辛苦的替朕招徕别家的女子?”
“这个,呵呵,那不是,陛下,你没觉得如今这内廷里人少了些凉飕飕的慌?”
宇文岚一把扯开龙袍的颈扣露出雅致的颈脖,敛去朝堂的威严,多了几分邪魅。
瞧得裴如意心惊肉跳:“陛下,有话咱好好说,大白天的请注意您伟大高贵的典范。”
宇文岚没停手,倒是连人带腿压上床来一把长臂拦住企图逃的小女人禁锢在怀:“梓潼觉得冷?嗯,朕热得慌,朕可以给你热乎热乎。”
裴如意泪奔,“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啊,您手往哪里放!”
“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啊,啊,痒,呜呜!”
“痒?那这样呢?”
“呜呜…不,要!”
“不?还是要?”
呜呜呜…
于是,大白天的,伟大高贵的皇帝做了回昏君的典范。
被翻红浪的氤氲中,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裴如意昏乱的神智中若隐若现。
“如意,朕知道…总有一天,你,会信的,再信朕一次,信朕一次…”
等裴如意醒过来后发现,轰轰烈烈的所谓选秀运动无声的戛然而止。
至于她培育青草的计划,瞧送上来的一批苦瓜脸就知道,同样没戏了。
花也没栽上,草也没培育成,她裴如意一如既往的在宫里头是棵木秀于林的独苗秧子,整一个凄凉了得。
更凄凉的是,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宇文岚宣布,鉴于皇后公忠体国的殷殷情怀,以后视朝,她就负责接送和旁听事宜吧。
也就是说乌漆吗黑大早上,她也得跟着去。
所谓每日帝后亲密的戏码,真实的是每一天她都要被宇文岚从热气腾腾的被窝里头揪出来,分明那些个宫女可以替他穿戴的事,也全权的交由她来做。
然后抬着仍旧在假寐的她的銮驾和陛下的方辇一路朝含元殿而去。
当所有人都以为垂帘后头睿智的皇后正在一起视朝的时候,她,裴如意其实,正在补眠。
卧榻再好,那也是硬的,可怜她一代皇后,每天过的就是晚上陪着皇帝睡,早上铬着卧榻补眠的凄凉日子她冤不冤那天地可鉴!
所以说,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资宝通鉴》魏纪一是从《资治通鉴》陈纪九节选中演化而来,特此声明。
番外2宇文岚的烦恼
宇文岚作为开国一代皇帝,勤政,雄才,伟略,甚至于外表上,那可都是堪称完美的一代奇才。
一般人瞧着,都认为他的人生,堪称完美。
又有谁能知道他的烦恼呢?
比如说最近,他就很心烦。
朝堂上西北蛮朅屡犯边陲,南方的大水今年势头很猛,国库虽然充盈,但是开河渠,通漕运,建商路,全都需要钱,然则一帮老古板们依旧师古礼尊先法不肯认同。
这些政事倒也还不是他最烦心的,日子长着呢,百废待兴他有的是法子磨。
不过自家那个后院,却足令他寝食难安。
有道是覆水难收,曾经逝去的感情要找回来确实比较难,他是对此有所准备的。
对如意的亏欠,五年时间他有所准备。
他承认将如意找回来的法子有些卑鄙,如意其实根本无路可选,除了回来,别无他法。
但是,如果再失去一次如意,他宁愿选择这种卑鄙。
日子长久,他相信总有一日能重拾当年的一切。
期望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又是残酷滴。
如意很好的发挥了她气死人不偿命的能耐,偏生,他还发作不得。
归根到底,如意如今对他,能有几分旧情在,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人,是抓在身边了,可心呢?
五年光阴,足够摧毁一切,宇文岚贵为天子,却依然无法对一个女人的心,有十足的信心。
如果有根链子,宇文岚不介意把她拴在身边好无时无刻不盯着。
不仅因为如意不让他安心,更因为她身边还有些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从没有哪个做丈夫的,除了要提防情敌外,还得提防老丈人对吧。
令狐彦狐狸归狐狸,好歹还算懂分寸,那个百无禁忌的老头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根本时刻不忘诱惑如意外面的花花世界多么的美好,时不时撩拨一下如意蠢蠢欲动的心。
关键是他还不能阻拦。
更关键是如意的意志如今是一株草,是阵风都能摇一摇。
颠得他心肝颤。
多么的令他感到无奈。
有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老丈人,是他宇文岚的悲哀。
选秀事件直接后果是他觉得,姑息养奸是绝对不行的,就是没有链子,那也得把人给拴住,太不能令人放心了。
还有那个啥太监,严旨内廷不许招脸白的,五官正的,反正怎么歪瓜裂枣怎么招。
关键是太监嘛,脸能不白么?
这道圣旨可把内侍省给折腾得够呛。
太祖大兴年间一绝无仅有的奇观就是头一回,宫里头招人以歪瓜裂枣的标准来,间接挽救了不少因为出生时长相不好而差点被遗弃的婴孩。
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还有一桩大心思,那就是有关宇文岚的后嗣问题。
后宫如今的情形,如果宇文岚不想后继无人,那只有俩个法子。
第一个自然是广纳后宫。
这个想也不用想。
第二个,那就只能指望如今后宫里唯一的女主人,皇后裴如意了。
当年在翼州城亏损不轻,如意若是想怀上,那可是件繁重复杂长久的战争。
皇帝大人为此每夜辛勤耕耘不止。
可问题是皇帝急,皇后不急,宇文岚这边着急上火,裴如意可一点不上心。
对于皇帝督促太医院整出来的那一堆汤汤水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游击战,迂回战,潜伏战,怎么能不喝怎么来。
为了和皇后较劲,太医院及六尚女御伺候皇后的宫女在念兹的带领下开展了长期卓绝的反击战,后宫,整一个热闹了得。
宗正寺那帮老古董们见天的上折子,可把咱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给愁的呀!
可怜他那没心没肺的皇后,依然不失时机的给他火上浇油。
朝堂上的近臣最近觉得他们家皇帝脾气有些暴躁,识时务的都明智的夹着尾巴做人,一不小心不知道那个就被他老人家嘴里头喷出来的火星撩着。
很多人默默的将这种境况归结于陛下后宫独木难支的荒凉。
可是鉴于上回贤惠的皇后热心热肺上了回选秀却惹得陛下雷霆大发后,大家又识时务的全都开始装聋作哑。
反正欲求不满的又不是他们对吧。
衷心的对皇帝掬一把同情泪,这年头,情圣,总是不好做的。
至于那些看不清形势还成天把脑袋伸出去慷慨激扬谏言皇帝扩展后宫绵延子息的笨蛋,不得不说,能够做为转移炮火的牺牲品,真正的老臣,都是乐见的。
这种不和谐中诡异的和谐波澜不惊的走过了几个年头,来到大兴九年。
这一天所有的朝臣都看到在一声尖细的上朝声中依旧歪着袍子不怎么规整的一身龙袍冠带的陛下一如既往的逶迤而来,同声默契的准备视若无睹。
但是当瞧见跟在他身后那一大家伙之后,再镇定如三公九卿一帮子狐狸,也都露出了些许的诧异。
但见皇帝陛下最近身的曹公公指挥着一帮宫女太监抬着个玲珑剔透的卧榻直接上了龙案,接着淡定的在正襟危坐的龙案后头卷下一道水晶帘,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一瞥而过的身影,凤钗珠环,描凤曳地锦袍,如今能穿这袍子的,除了皇后,还能是谁?
面面相觑:帝后亲密谁都知道,每回上朝皇后亲自护送又等候在偏殿亲自迎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怎么如今,还上朝堂来了?
有司宗正瞧着立刻就要进言,不想皇帝难得的居然笑了下。
太祖皇帝虽貌堪天人,大魏谁人不知,但是近些年他生杀予夺雷霆不显,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今上有所谓常人之表情了。
冷不丁这么来一下,温润淡雅,如江南烟雨,养眼之余,群臣皆是虎躯一震。
但听皇帝陛下慢悠悠欣然道:“梓潼有喜,朕甚欣慰。”
皇后有孕了!这果然是天之大喜,大魏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他的目光,不经意瞥了眼文官首阶,已至中书门下参知政事的令狐彦目光与之一错,欣然下拜叩首:“臣贺喜陛下千秋有继,大魏万朝永续。”
在他之后,群臣回神过来,亦纷纷贺喜,宇文岚极有耐心的一一谢过,心情之愉悦,可见一斑。
于是乎,对于皇后被安置在朝堂后垂帘的事,就莫名其妙的再没来得及提及,即便之后还有什么上谏,也被全国上下对皇后有孕的喜庆盖过湮灭。
于是,大兴朝的朝臣有幸,在这一年,目睹了旷古绝今的奇事。
要说皇后垂帘,这事大半人都心知肚明,后头那位估计带了身子没带耳朵,也就是个摆设,人皇帝要带着,那也就罢了。
关键是自打这位前朝公主上了殿堂,那些被湮灭在前朝的有关这位公主彪悍的传言被新朝的臣子们亲身经历了一番。
比如说,上朝上到一半,冷不丁朝堂上会传出一声轻微的鼾声。
这种时候往往都是在群臣面对陛下质问而无言以对一时无声的时候,抑扬顿挫的鼾声润物细无声的潜入。
大家伙面面相觑,齐刷刷往上头瞧。
只有面无表情的某个皇帝淡定的瞧着他们。
他身旁的曹公公这时候就会一猫腰消失在帘子后头,保不定下一刻,就是一声咕咚。
接着是一声清骂:“什么破榻,摔死老娘了哎哟…”
群臣明智的低头,忽略过陛下那张变青的脸。
当然,对于群臣来说,这未必是坏事,往往之后,陛下的火气会消弭不少,于是其乐融融又开始下一个话题。
也就是那后头的榻日渐变大。
再比如,上朝中途,冷不丁又会传来一声嘎嘣。
跨差跨差,悉悉索索,哧溜哧溜。
声音出处自不必说,而且这是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因为还有配音。
“嗯嗯,念兹,你尝尝看,这果子不错,汁水丰沛的很。”
“念兹,这瓜子挺香的,要不要来一颗?”
“不行,这汤见着就恶心,拿走。”
“矮油,甭客气,陛下既然赏了咱就一块吃,本宫都快撑死了,来,一块消灭点。”

天可怜见,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赶着上朝,地远的甚至二更就得起来的一帮子股肱们大半都还饿着呢。
于是乎,所有人的肚子叽里咕噜响成一片。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续而,将愤慨的眼神,投向了上头。
再然后,这一年早朝间隙,大内出了个独特的规定,向所有臣工提供堂食,这种本来只有中午才有的工作餐托某人的福,成了两顿。
而这种成规,后来等大魏明宗出世后,也没有取消,成了定例。
最要命的却是,朝堂上,另外一种声音。
在某一日习惯性的出现鼾声之后,习以为常的大臣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了,然而就在曹公公还没来得及猫腰进去的时候,冷不丁后头道:“不要啦,宇文岚,人家累了嘛!”
诡异的大堂顿时悄无声息。
曹公公定形!
陛下的脸,五颜六色顿时精彩纷呈。
紧接着又道:“宇文岚你个大色鬼,呜呜,骗人,是谁说会小心点的啦,人家才三个月嘛!”
“宇文岚你个大色狼,大恶鬼,你去死!呜呜…我的腰!”
皇帝的脸,已经不是精彩纷呈能够形容的了。
额头青筋,在爆裂中。
所有人望天望地眼神缥缈,纷纷作出未闻状。
尴尬的安静因为说梦话的某人戛然而止而越发诡异。
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打破静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殷切的目光投向三朝元老施文正。
老头无所遁形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观天象今日艳阳高照,诸事皆宜啊,皆宜。”
要不说是三朝元老这种能投透射含元殿厚重的屋瓦瞧见天象的本事,非常人所及。
很快大家纷纷附和。
于是,在这种和稀泥的和乐中,大家将这个尴尬事件愣是糊弄了过去。
至于第二日满京城的传言对陛下英明无耻的床上功夫的赞叹,那是后话了。
于是,宇文岚又有了新的烦恼,到底是把皇后拴在身边防止她成天想着往外跑还是防止她再泄露皇家秘密暂时忍受一下一日不见的思念?结果纠结来纠结去就这么纠结了九个月。
这一日,大概,是大兴朝所有群臣都会永远记得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灭哈哈哈,下一章,生娃。。森森的对宇文岚表示同情。
番外3太子出生的谜案
一开始,与往日一样,在朝堂议论的间隙,冷不丁插进来一句:“宇文岚,湿了啦!”
九个月的锻炼,已经磨砺的群臣能够淡定的应对皇后时不时冒出来的荤话。
包括英明神武的皇帝宇文岚,依旧也板着张冷峻的脸做出严肃状。
老臣梁怀东适时的拍上了马屁:“陛下,老臣对今春的漕运尚有本奏!”
宇文岚利落的接口:“奏来!”
于是,梁怀东张嘴就要继续将尴尬糊弄过去,后头皇后又亮高了嗓门:“宇文岚,听到没呀,人家湿了啦!”
嘎嘣,一根筋爆裂!
曹公公哧溜迈步就要往里头猫腰。
“继续!”面无表情的皇帝咬牙切齿道。
大家伙齐齐低头表示出视若无睹状。
但听后头啪得一声响,皇后嚎上了:“该死的宇文岚,你家龟儿子要出来啦,痛死我了哎呦,呜呜,我不要生啦!”
呱唧,一向正襟危坐的宇文岚身子一滑,差点从龙案上滑下。
又唰的一声直挺挺立在当场。
曹公公和贴身宫女念兹的声音不约而同的从帘子后头传来:“生了生了,要生了,哎呀快来人呀,皇后要生啦!”
英明神武的皇帝宇文岚木着一张脸,眼神呆滞茫然,还依旧杵着没动弹。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腹诽这位伟大的皇帝这是犯了神马癔症了这是?
还是家中一门九妾生了六子七女的左散骑常侍江槐安有经验,一声断喝:“陛下,快招御医呀,皇后要生产了!”你家老婆要下崽了您老愣个什么劲啊这是。
严重鄙视初为人父没经验的家伙。
要不说人无完人,就是天之骄子完美如陛下,也是有犯白痴的时候啊。
共同的想法不约而同的涌上大多数已经为人父为人爷的老臣脑子里,不过均聪明的压抑在狐狸脸皮下,只不过偶尔闪过的得意,露出一丝皮毛来。
这么一比,好歹平复了多少天来被这对准父母天下至尊折腾后的不甘。
宇文岚被这么一喝,总算清醒,立刻露出几分慌乱:“对对对,御医,御医快叫御医,御医在哪里,还不快给朕生孩子来!”
…御医能生么?
群臣森森的鄙视。
但是聪明的沉默。
御医早在皇后怀孕初期就已经随时恭候,更有最好的接生嬷嬷在最后几日随时候着,无需皇帝说,曹公公早就让人把人都给叫上了朝堂。
御医在后头搭脉半晌之后,又与探看□的嬷嬷询问了几句,回头对一脸紧张的皇帝平心静气道:“陛下不必担心,皇后是第一胎,这产程长得很,您放宽心,将娘娘送到待产室中由老臣等看顾就好了,此地乃朝堂重地,怕血污晦气,有染陛下圣体。”
如意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这几日邻近产期身子臃肿,行动不便,每日入睡浑身不得劲,脾气大得很,分明不想和宇文岚同进同出的不自由,人老是拴着不放,这会子嫌弃她不干净了不成?
宇文岚冤枉不是?人根本还没表态呢,是御医的意思,这也是出于好意,哪有在一国朝堂上生孩子的事是吧。
可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裴如意一肚子烦躁正随着阵痛步步加强,立刻作起来:“不要,本宫不去产房,不去,黑咕隆咚的就是不去,宇文岚你杀了我好了,我死也不去那小黑屋我不要生了,都是你害得,你个乌龟王八大混蛋!呜呜…”
皇后一边嚎叫的撕心裂肺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骂得精彩绝伦,不要说伺候一旁的御医宫女嬷嬷低头一个个不敢看陛下脸色,就是隔着水晶帘台阶下一应重臣们,也都相顾骇然神情飘忽。
好,彪悍的皇后啊!
崇敬佩服羡慕嫉妒恨,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几条狐狸们相顾示意,这种时候,要不要干脆夹紧尾巴闪先?
谁知道后头又还会有多少精妙绝伦的皇家秘辛被皇后爆炸出来呢?
可是上朝礼法有严规,皇帝未下旨言退朝,众臣不得擅自离朝一步。
望望上头,得,这会子皇帝哪有功夫理睬他们呢?
走?还是不走?
这是个关乎生存的问题。
这时候皇帝早就转入水晶帘子后头,眼瞧着裴如意撒泼,却是一脸心疼,一个马步跨坐上榻,一叠声哄:“好好好,不去不去,咱什么地方也不去,你爱在哪生就哪生,御医,还不快给皇后接生愣着作甚?!”
御医一头汗,您老听明白没,这产道都还没开呢您老让我接个毛啊接。
腹诽归腹诽,借他八百个胆也不敢反驳,只能做出一副凝神静气的样子讷讷称是。
裴如意可没那么好哄,这种时候满肚子的愤懑在这种一阵隔着一阵的阵痛中加剧爆发之后,自然也就没了忌讳:“宇文岚你给我滚,我不要生,我痛,痛死了,我不要去黑屋子,他们会打我!”
宇文岚心中一颤,更是心疼。
他知道,如意这是一时把当年的事,和如今混在了一起。
他别无他法,只有用笨拙的诱哄缓解消弭,抱着如意的上身轻摇:“乖,好乖,宝贝乖,咱不生了就不生了,朕在这里,谁都不会伤害你!”
“你骗我,就是你骗我,我恨你!”
“好,朕让你打好不好,乖,朕在这里让你打,梓潼想怎么打都可以好不好?”
“不要,我想咬你!”
“好好好,给你咬!”
“呸,你的肉没事那么硬干什么,呸呸呸,铬牙,连你的肉都欺负我,我要我爹,爹!”
“好乖,是朕的不是,朕不该肉那么硬,你别乱动听话啊,好好生,你乖,朕什么都答应你!”
“不许骗人!”
“金口玉言绝不骗人!”
“我要出去玩!”
“好!”
“我不要睡龙床。”
“行!”
“我要回我的屋子!”
“好!”
“我不要早起!”
“行!”
“我要选漂亮的太监伺候我!”
“…这个,可以考虑!”
“嗯?!”
“行行行,梓潼说什么朕都答应!”
“呜呜,你骗人,痛,痛,痛死我了,嗷!”
于是,漫长的生产过程中时不时冒出来的这一段段对话,打击面很广!
o(╯□╰)o,英明神武形象高大的大魏开国皇帝的形象,就这么轰然溃灭。
碎了一地血淋淋的股肱权臣的心啊,拔凉拔凉晶莹剔透。
思量再三,大家都没有敢走。
丞相令狐彦更是直接叫了个小黄门在面前摆了个案几,箕踞而坐,慢条斯理品茶。
眼见得最得宠的权臣都这样了,大家干脆纷纷就座,整个小茶,品块糕点,竖起耳朵旁听。
当然,面上依然保持非礼勿听的君子楷模。
于是,皇家最秘辛的闺房轶事,成为天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嗯,原来捭阖雄才的宇文岚,在私底下,也是妻奴。
鄙视!
众人彼此交互了下认同的目光,又瞬间交错开去。
作为男人,这种事嘛,其实关起门来,又有多少大同小异呢。
已婚的,心有灵犀。
却是苦了几个新近被提拔上来的宇文岚准备重点培养的未来之星。
新科进士出身的集贤殿编撰彭林便是其中之一。
人还没娶妻呢。
可怜见底的一颗纯纯少男心,就被这一声声鬼哭狼嚎和心中伟大偶像形象溃灭的重大打击整出了严重后果。
很多年,他都没敢娶妻。
他家老娘想破脑袋估计也猜不透,这娃是受了啥刺激了。
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说实话,这生娃生得有全天下最显贵的一群人陪着,大魏明宗宇文晋的出生,委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
鉴于这个实在是拖得长,从上早朝就出门的群臣过了傍晚一个都没从第一门朝凤门出来,这下子连带各家官眷都被惊动了。
自家老爷,丈夫,儿子神马的上了朝就没归来,关键是家奴个个没见着自家的主子出过朝门,于是一个出来打听,两个出来打听,一时间满大街都是出来打听的家奴。
平日彼此有熟悉的见着打个招呼,一交流,感情都没出来?
平素有仇怨的,这会子也没功夫较劲了,大兴九年八月初一这一日,大魏前所未有的大和谐。
全都一致的焦急等候在一日一夜没开的朝门外。
在面对有可能成为阶下囚的共同心态下,大家这么一琢磨,往日世仇算个毛?
这种与有惨焉的心思下,大魏朝整出了个近五十年的太平。
可喜可贺的歪打正着。
当第二日的旭日朝阳红彤彤灿烂爬上朝凤门城阙高楼上时,朝门终于轰然洞开,所有人都欣喜瞧见自家的老爷儿子丈夫慢悠悠走了出来。
要论这里头谁最意气风发,不是权臣,不是武将,不是封侯拜相王公九卿。
就是个接生嬷嬷和御医。
谁这辈子能摊上让堂堂九卿递抹布拎开水指挥将军端盆子指挥一干朝廷精英给自个这种品级位阶都极其够不上的人服务的?
托福,托太子的福。
这种事,百辈子都赶不上,够让各自得意上一辈子的。
当然这事,他们很聪明的得意在心上,没漏半个字。
这种事,后来谁家也没能够从自家老爷嘴里头撬出一字半句。
宇文岚最终得以保住自己圣明伟大形象,也得亏了群臣齐心一把手的合力。
这到底是哪个拉他们下水的,当时太乱回头细想没能够整明白。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
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总之,大兴九年史官笔书是这样写的,八月初一,后于含元殿亟产,不及归,帝力排众议于含元殿上待产,八月初二,日初,太子出于含元殿。百官朝贺。
一行字,大白瞎,可惜谁也没来予以指谪。
作为共犯,没人想回忆对皇帝大人妻奴的鄙视以及最后被奴役的真相。
反正,大魏朝后继有人,皆大欢喜就好,就好啊。
于是,太祖很高兴,各家平安亦很高兴。
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有某个坐月子的人,有点不高心。
因为她发现,不仅床上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生孩子时候的话,也是不可信的。
她依旧神马也没变。
但是,这种瑕疵,在天下恭贺中,湮灭的渣渣都不剩。
可怜她只能牙痒痒的在闺房中,继续偶尔发挥一下她的雌威。
生活,在帝后将相,布衣黔首间,大同小异的依旧这般叙写着。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亲身品味,方得真味,某,不过是个说书人,说一段尘封的往事,看客喜则落子一赞,不喜,则咄一声太过荒唐,愿君和乐,终到此完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