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桃花来 作者:水灵动
琅邪公子
唐桃儿瞧着脚底下那团人形生物,望望天,又望望地,再看看那一群热泪盈眶的人,谨慎的措辞半晌:“嗯,那个啥,俺不是故意的!”
所有的脑袋都在朝一个方向摇头,齐整的就像院子里凉风习习下的柳梢,刷来,又刷去。
那无声的意境,令人惆怅。
咳了咳:“俺叫唐桃儿。”
齐刷刷一排脑袋齐点头。
“是来应聘做那道酥油泡螺的!”
齐刷刷的又是一阵点头。
“可你们公子,却喊俺娘子,其实,俺不是你们主子的娘子,是厨娘。真的。”
谁不知道丰陵琅邪阁少阁主五年前大婚,娶得乃是皇亲,又岂是自己这个乞丐窝里的厨娘?
然则一排乌溜溜的眼珠子,瞧着自个那意境,里头有谴责,有痛惜,有惊诧,林林总总。
唐桃儿直滴汗,压力有些大。
也不知是瞧着那砸下去的磅大粗的木头棍子痛恨呢,还是瞧着被一棒子下去生死不明的某个爷痛惜。
唐桃儿头回讨厌头顶上那如水的月色锃光瓦亮的过了,虽说摊在犄角旮旯的地上望着清朗的夜空数着星星指不定忘了饿是件幸福的事,可如今这清风朗月的,比不得那月黑风高,做了坏事没遮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总之,她觉得,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
当然,她那窝也没黄历可看。
若不是贪这三两月银,她又岂会揭了琅邪阁的五色风云榜,应聘个会烧酥油泡螺的厨娘。
谁都知道丰陵琅邪阁如今这位琅邪公子虞王孙曾经是个多么风流跌宕的人物,见天的变更花样,女人,吃食,衣物,但凡能变化的东西,他都有本事一天变出个花样来。
除了他这副皮囊外,这位聚万千荣光于一身的主,连天都敢换一换。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一天不吃重复食,一日不穿重复衣,就是连身边跟着的女人,也听说曾经三日不带重复,最长记录也就六日,那还是醽醁台的花魁自个说的没人能证明。
这样的主,偏偏就像个引着流萤的火,但凡是个女的,都喜欢往他那冷火里扑。
有这么个丰陵典故在,说的就是这位公子爷跌宕婉转的故事。
丰陵王孙虞家郎,琅琊阁楼败家儿。养子防孙莫图乐,肉糜养肥娇娘腰。
何不食肉糜这典故大家都知道吧,某位昏君说的一句滑天下大稽的雷人之语。
虞王孙也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原因其实是很平淡的。
背景则是在丰陵这座六朝胭脂粉黛地,轻裘肥马富庶城。
家家都有吃肉的份。
此地乃其母家大周琳琅公主封地,之所以那么肥的地方会封给个公主,最主要的原因是琳琅公主作为先帝最宝贝的女儿愣是要嫁给一位武林人士,靖天大侠虞长天,皇帝拗不过,只得由着她,怕亏了自家宝贝闺女干脆把这丰陵给了公主做汤沐之邑,并许她恩泽三代。
于是,虞王孙出生就有双重身份,丰陵封地小郡王,琅邪阁主少主子。
有回他家三表哥家八侄子的二叔公的十舅姥爷的四大爷和他说起这人一老,嚼啥都咬不动,他就随口来了句:何不食肉糜?
老爷子甚为高兴,逢人就说这大侄子,不知道是大爷说话缺牙漏风还是哪辈人传歪了意思,说是他公子爷的意思是如今这丰陵怎么都是些吃糠咽菜清淡口吻还自诩清高的,吃肉,大鱼大肉,那才是大俗大雅之事。
传话这种事,最后就是这么不靠谱。
于是,全丰陵人家都开始以吃肉为时尚,再然后,这话就变成公子爷喜欢大碗吃肉的姑娘家,不喜欢那细嚼慢咽清汤寡水的病西施,于是,全丰陵的女儿家那是争相食肉,无肉不欢,一时间丰陵肉贵,平白肥了多少户肉屠,为丰陵地区的畜牧业发展加砖添瓦了一回。
丰陵女儿家愣是腰围粗了几分。
再然后,不仅是丰陵,乃至大周全国,上行下效了一股子吃肉的风。
全中原的畜牧业欣欣向荣了一回,全中原的屠宰业一片嗷嗷杀猪声。
这便是琅邪公子虞王孙的影响力,其深远的意境已经穿越国境,远从东海以及沙漠两路远去的丝绸之路回来的远洋队亦带来了异国公主的仰慕信,仅仅是一副画像几句传言,千里万里之外,虞王孙也有了花容月貌的仰慕者。
事有起落,人有祸福。
这话,用在虞王孙这,窃以为还是很有谱的。
唐桃儿一直思索着,自己这一棒子下去,怎么就打出了个不一样的虞王孙来了呢?
她略一低头,正对上那仿佛沁在冰凉井水里头的一双稀世黑玉般通透凉淡的眼,却在见着她那一刻,立马如春风化物般桃花一笑,溺死一片山花烂漫:“娘子!”
调平稳上浮,婉转流畅,如夜莺啼谷,溪流激石。
其意境,其语气,足可以听出主人激荡缠绵的内心如何澎湃跌宕。
唐桃儿也有种跌宕泪奔的悲愤。
她真的只是个应征的厨娘,不是娘子。
奈何如今这架势,全琅邪阁上下齐一溜的跟着他家主子喊她夫人,齐整的程度足可以见证江湖上对琅邪阁的评价,天下第一阁,机括不论公输,消息不出九州,天下之大,莫若琅邪。
琅邪阁具体做什么,很难有个公断,只不过有一点是公认的,琅邪阁跺一跺脚,天下震撼。
她唐桃儿如今饥一顿饱一顿,除了知道丰陵琅邪公子赫赫大名外,也听人谈起过当年那场大婚盛典,但毕竟她半年前才来到丰陵,所知不多。
只知道琅邪公子对这位夫人如珍似宝的藏在玲珑多宝楼里,谁都不许见,日常生活起居不假他手,真正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风流浪荡的琅琊阁主从前有多么的过尽千帆皆不留的放浪形骸,如今就有多么的余晖脉脉水悠悠的情有独钟。
从这个角度讲,唐桃儿若是认了,那她可就是祖坟冒青烟,八辈祖宗积善行德报应在她身上了。
她本是为了小三子能有看病的银子才因为看着那榜一时手痒撕下来,做好了酥油泡螺让人端去给想吃这玩意的大爷尝,她站在院子里头等结果。
好,就是三两月钱,做到公子爷腻味为止,不好,直接走人。
两种结局却等来第三种,眼瞅着个不明物体冲着自己飞奔而来黑魆魆的瞧不真切,唐桃儿发誓,她真的只是自卫而已,一棒子下去就听到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娘子…”
戛然而止在了她的梆子下。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身后跟着跑过来得人齐齐瞧着这一幕,令唐桃儿大有一种今晚上死定了的感觉。
然而今晚上老天爷似乎和她作对定了,就在她以为她要被这些人抓起来的时候,扑通扑通这群人跟下饺子一样统统跪倒在她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喊她夫人。
神马状况这是?
唐桃儿揉着眉头第一百零八次叹气。
“娘子为何叹气,说出来为夫替你解决,莫不是娘子还在生气,这一棒还不解气,那便再打好了,为夫定然不躲!”旁边那个令她叹气的根本原因依然端着温柔若水的表情切切的望着她,抱着她的大腿就是不肯松开。
唐桃儿睨了他一眼,即便心中极力想要甩脚踢过去,她还是必须承认,丫的这张脸,太祸国殃民了。
说他倾国倾城,尚不够形容,说他光风霁月,犹不及一分,说他风鬟雾鬓,只不过略及皮囊。
骨子里的魅,皮肉里的妖,眼神中的润,举手投足的雅,集结成这位天下莫不仰之的琅邪公子虞王孙。
唐桃儿有限的见解中,认为此等人物非神即妖,总之不是人。
然则此刻把着她的大腿俨然一副登徒子的劲头,腆着的却是一张至纯至善的表情,令天下女子为之艳羡的深情如今凝聚在这张绝色倾城的脸上,反思一下她听过的辉煌,实在令人有种疯了的不真实。
这般深情脉脉为哪般?
她真的不是你家娘子好不好。
…当然,一年前浑身是伤醒过来时捡了她的桃花师太曾说过,虽然狼狈若她,应该出身不错。
好歹她那一身成了腌菜条的衣服还是在当铺当了二两碎银抵消了她的药钱。
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浑身的伤痕和无数次噩梦告诉她,曾经的往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师太说的对,老天爷让她忘记一切,那就是一个新的机遇,与现在的日子相比,她绝对不想和过去再有什么瓜葛。
况且一整个琅邪阁的人不以面貌为准绳,却以一碗酥油泡螺来认人。
这个奇怪的认人方式令人抓狂的是,连虞王孙本人作为丈夫也靠这个来认老婆,未免太过儿戏。
她可不信这么不靠谱的事。
师太还曾过一句话,福兮祸之所依,太大的福气对一个没福的人来说,那是折寿的事。
能掐会算的师太对半死不活的她看过一回相,说她手纹繁缛,一生坎坷,若要平淡,天上掉金子这种事,最好不要想。
天上掉夫君这种事,更是没谱!
于是她现在分外想走为上策。
听说这位阁主如今对夫人的独占欲是令人发指的专一。
如何发指唐桃儿是不清楚,不过现如今瞧着也了解得了一二,虞王孙从刚才她那一棒子下去就没放开过她的大腿,要不是手底下人怕她累着给递了个榻来让她坐着,唐桃儿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从此就得拖着个一百多斤的尾巴艰难行走了。
鉴于这种情况不利于闪人,唐桃儿决定采取迂回方式,第一步,就是要和这位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的主搞好关系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唐桃儿再一次揉了揉眉头将自己的表情糅合在一个和颜悦色的表情上,当然,内心是一团澎湃的大火:“公子,您能不能起来说话,你这么跪着不累么?”
“不累不累,夫人若是肯原谅我,跪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噗,你死了我怕是要给你陪葬了:“公子可别胡言,算是求您,起来说话行不?”
“娘子若是肯原谅为夫,为夫就起来!”
唐桃儿再再叹气:“好好好,原谅你便是!”原谅个毛啊,我都不知道咋回事,一大老爷们跪着好玩嘛,继续咆哮,但是继续装温柔。
“娘子真原谅为夫了?那为何还不肯唤我夫君?”俊挺的眉细细长长,微微一颦,却是意态隽永,欲语还休的意境。
“夫君?”
“哎!”虞王孙应的欢快,蹦跶起来足有三尺高。
唐桃儿脑子里跑驴:“…”。
虞王孙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柔情蜜意的紧紧拥住她:“娘子终于答应原谅我了,为夫甚喜!”
甚喜个毛,唐桃儿心中爆着粗口,然而琅邪阁她得罪不起,也为了能够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她决定忍耐:“那个,夫君,你要俺原谅,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虞王孙一脸的柔情,声如黄鹂,清朗曼妙:“娘子这是要考为夫么?”
唐桃儿:“…嗯,算是吧。”
“那为夫若是说的没错,你是不是就愿意和为夫洞房了?”
“…!”你脑子里可以有点别的么?
“公子啊,热水放好了!”话犹未了,一个满脸福气的胖大婶摆着粗跨摇曳了过来。
不由分说拉起唐桃儿就走。
身后传来虞王孙缠绵逶迤的声音:“娘子,为夫一会去陪你,咱们洞房里再聊!”

名公子的悲催史
一桶烟气氤氲的热水,飘着姹紫嫣红的花瓣,香气四溢。
捋起袖子,扎起马褂,挽起发髻,胖大婶冲着唐桃儿眯起绿豆眼来微微一笑。
顿时杀机腾腾,阴风阵阵的意境无声弥漫。
“嘿嘿,夫人,您在外头吃苦了吧,瞧着一身的风尘,来,让胖婶给你好生刷洗刷洗。”
“我能,自个洗么?”唐桃儿瞧着胖婶兴味盎然的表情,挺应景的在脑子里给配上把杀猪刀明晃晃的闪了下眼,小心翼翼问了句。
“矮油,夫人害羞啥,你打小不就是胖婶给你洗的么?你身上有几根毛胖婶比你还清楚呢。”
请问我有几根毛?唐桃儿脑子里一闪,已经被胖婶一把秃噜过来三下五除二的扒了皮,哦,是衣服,然后跟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往水桶里头一丢。
“夫人你这是何苦呢,外头待着辛苦吧,瞧这小身板,走的时候还有几两肉,如今瘦的,唉,跟个鸡崽子一样了。”
这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要说她唐桃儿旁的比不上,这身小肉,还是比较那啥有料的。
小肉身子小肉腿,小肉脸蛋小肉那啥,总之,肉肉的捏起来委实不像个要饭的。
这是唐桃儿最悲催的地方,你说这要饭的长得跟个猪崽子似的一身肉,谁肯可怜她。
可是这能怪她么,她这是喝口水都长肉啊。
“太瘦了太瘦了,这要是怀上了可怎么养?”胖婶摇头啧叹,一脸不满意:“身子也没长够,外头吃的不好吧,还好这屁股还是挺翘的,嗯,会生养,公子日后崽子还是管够的。”啪一声一巴掌拍在了唐桃儿肉呼呼的翘臀上。
唐桃儿哇一声哀怨的瞧着胖婶,您老这是卖肉呢,还是养畜生呢?怎么没一句人话?
胖婶却一脸暧昧的凑过来小声冲她嘀咕:“夫人那,您这腰是腰,胸是胸的基础还是不错的,胖婶给你好生养养,管保公子想不了别人去。”
唐桃儿干笑一声:“那谢谢您哈。”
胖婶笑道:“谢啥,胖婶不帮你帮谁?你呀,也别跟公子倔了,好好过日子胖婶也就放心咯。”
唐桃儿漫不经心的问了句:“那个您知道我和公子究竟怎么闹得么?”
“我胖婶有不知道的事?那老娘这不白混了?”
唐桃儿瞧着胖婶一脸得意的表情道:“那您说说看我瞧瞧对不?”
胖婶一脸八卦,一边搓着她的肉,一边道:“这事啊,说起来就长咯。”
总结来说,外头风光无限的琅邪公子在这位苦情大妈的嘴里,悲催的令人挽泪。
再总结来说,应该是一个泡螺引发缠绵十数年的复杂纠葛。
很显然,不同凡响的人出生必然伴随着不同凡响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巧合。
圣人说要让一个人成就伟业势必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挫骨扬灰往死了折腾要是真死了就没戏活着就是伟人了,不是伟人那也是像琅邪公子虞王孙这样的高人了。
以上所言皆由苦情大妈唾沫横飞的一边忙着一边唠叨最后经过唐桃儿去芜存菁的总结后得出的结论,纯粹乃个人观点如有雷点唐桃儿觉得一概与之无关。
总之,金贵的娃含着金钥匙出身活到大的过程却是非常的曲折,大有小儿三岁没了娘,那是一言难尽。
这娃没了娘的日子更早。
唔,要说起他出生那一日,突然狂风大作,漫天黑沙,整个丰陵城飞沙走石,行人愁得要断肠子。
琅邪阁前一株千年古树迎风而折,枝繁叶茂的大树杈子把树下琅邪阁主给夫人建的玲珑宝楼给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宝楼塌了的那一刻,正赶上琳琅公主在宝楼旁的偏室午睡,硬生生被吓醒了,八个月的肚子就开始闹腾,生了一日一夜还是没能下来。
风沙刮到第二日才停歇,远从京师请来的太医令段非被堵在半道上终于能够入府,眼瞅着公主要断气一尸两命眼疾手快就是一针。
这个时候琅邪阁主应大周皇帝敕令往青海湾与狼毒国第一高手聂逊在天香台比武,最后以三日三夜五百零八回合完败对手。
可惜带着这一身荣耀回来的琅邪阁主却获知了爱妻难产而亡的消息。
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儿子,虞王孙。
这个天下第一侠客大受刺激,当场吐了数口血,昏死了过去。
段非还没走,正好,赶紧接着治,一口参汤下去总算把靖天大侠给吊醒了,却是急火攻心,筋脉逆流,生生废了半生功力。
虞长天乃重情重义之人,与公主秦晋之好十年,一向感情深厚,这个玲珑宝楼也是他给公主建的。
如今阁楼颓败一角,佳人杳然,委实令人唏嘘。
好在虞长天醒过来时虽然心若死水,但是瞧着像一只小猫一样的小王孙却硬是挺了过来。
拒绝了宫里头想把小郡王给接回去的企图,以鳏夫的身份独立抚养起了儿子。
虞王孙对于虞长天来说,那就是比命金贵的东西。
话说儿子要粗痒才是正理,虞长天的做法从反方向证实了这个至理名言的哲理性。
早产的虞王孙简直就是块豆腐渣渣,虞长天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摔着,金贵的养着还是三日一小病,五日一抽风的惊险绝伦的活着。
虞长天求神拜佛什么旁门左道都拜,但凡能帮上的,多么不靠谱的事,他都肯试上一试。
还是皇宫里人才济济,当朝太后为虞长天举荐了一位叫姜胡柚的道长,对他说,如今这虞家的灾难都是源于门前那株百年大树倒塌,木克水,水乃阴,故而克死主母,而此木百年沐阳,镇宅之位在东,压制着底下戾气,如今一倒,戾气化出,便百病缠身。
故而一,要将古树重新栽种上,以压制戾气,二,要将小王孙以女娃身份养着,以假阴之身消克。
虞长天一一作了。
神奇的是,这还真灵验,自此之后,小王孙便没有再三灾五难的总是差点见阎王,平安成长了起来。
虞长天非常高兴,又听从姜胡柚的话,重新将那玲珑宝楼给修复起来,另外塑造了一个等身琳琅公主蜡像立在正堂。
话说虞王孙病病歪歪长了两年又茁壮成长了六年,却在八岁上头又遇上个事。
这事要从本朝慈毓皇太后七十大寿说起。
做到太后这位置上的老人家在后宫,那就是一尊极品佛,平日养养花种种草,念念佛,听听戏,是出了名的老佛爷。
不过他和先帝一样都很喜欢琳琅公主这个孙女,爱屋及乌,亦极疼爱那个曾孙。
原本还想着把王孙接进宫来养着,奈何他老子不舍得,也觉得这么做有失人伦,也就罢了。
小王孙不好养活被驸马供在琅邪阁里头,每年虽说想见都被虞长天以身子骨不结实禁不起颠簸递了折子告罪,老太后想曾孙子可是有点想疯了。
皇帝至孝,这一年干脆派了个宗正丞带着圣旨直接闯入琅邪阁,一入门,就被从天而降的的人形重物给压了个狗啃泥。
这位宗正丞等众位仆从将身上的重压给挪走,面目淡定的从容而起,正了正衣冠朱缨,掸了掸尘土,四平八稳把圣旨一展,当着面容红润茁壮的差点压塌了他一把老骨头的小王孙和虞长天宣布了宣二人入京贺寿的圣意。
这就再不能赖着了。
于是就有了琅琊阁偕小郡主入京朝贺的盛况。
这盛况当然一多半是冲着当年丰陵乃至大周朝上至八十岁老奶下至刚及笄的毛丫头梦中情人的靖天大侠虞长天的。
如今这位内室无人,膝下单薄,身世显赫,当年有当朝第一公主在无人再敢肖想,现下却是春风又绿,老树发芽,再一次浮动了多少少女如水的情怀,如狼似虎的觊觎!
据说当日他偕同粉雕玉琢一个女娃娃出现在京城大道上立马而行时,沿街但凡能瞧见街面的屋檐瓦舍统统被订购一空,硬生生肥了回沿街的商家,连带屋檐角都有标价三钱铜板,由专人负责送上再送下。
这火了把京城里的梁上君子。
京城里的姑娘,奶奶,少妇,婆娘能出动的都出动了,据不完全统计,脸薄的,甩个帕子丢个手绢神马数十次淡定路过的,千儿八百,胆大的,直接立在那马头之前梨花带雨意志坚定的嚷着让阁主带走自己,做牛做马神马都愿意的大胆火辣的表白有三四十个。
因着阁主一个瞥过来的眼神而惊声尖叫晕过去的大概有不下百个,这又火了一把附近大大小小的药铺医官,一时间人满为患。
总之,京城的各项生意因琅邪阁主的到来而红红火火了好一阵。
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唔,老子虞长天厉害,儿子虞王孙制造的麻烦也不小。
据说当日当朝丞相的公子也在人群里看热闹,小孩子调皮挤得比较靠前,然后当虞长天一回眸,顿时就被疯狂潮涌的女人挤兑到街口一个马趴,差点惊了虞长天父子的马。
待父子二人下马救人,惊魂未定的小公子还半晌没回过神来。
当时已经漂亮的不像话的虞王孙打量人家半晌,突然就抱着对方脸颊啄了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爹,儿要嫁他。”
小公子当场吓哭了!
被百依百顺惯了的虞王孙对这件事的执着程度,很快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他无论刮风下雨日日蹲点在丞相府衙大门外锲而不舍的逮人,以至于之后,丞相的轿辇都是每日从偏门抬出去,为了和小爷派出的蹲点手下较劲,丞相府什么游击战,伏击战,围魏救赵,瞒天过海三十六计统统捋了一遍。
这种猫鼠游戏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期间俩家大人以及宫廷内外为了能够让这个小爷明白自身生理构造的真实和这件事情的不可行,委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听说最后他老子只能把俩孩子扒光衣服面对面,这才让虞王孙结束这段执着的畸恋。
他消停了,听说人家相府的公子因为这事大半年没出门。
说到这一段,一边把唐桃儿当面团搓揉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胖婶神情相当的自豪,颇有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夫人,当年公子八岁,就能够表现出如此执着的情谊,有这样专情的夫君,您不觉得该相当自豪么?”
…自不自豪唐桃儿倒没觉着,却很为那个相府公子掬泪。
更为自己掬泪,以这“专情”程度看,她要摆脱虞王孙这事,估计很难。
满城尽是酥泡螺
虞王孙的畸恋也让皇家觉得,看来缺乏母爱,对于小王孙的身心成长,还是比较不利的。
他们重新关心起虞长天的家庭问题。
对于做了近八年鳏夫的驸马虞长天,先皇和太后也都觉得太不容易了,于是便借着这此入京,干脆欲给驸马重新赐一次婚,往年这事,也不是没有,但都被拒绝了,可是这一回当朝铁了心要赐婚,虞长天不好婉拒。
于是在贺寿宴上先皇再一次提出这个建议时,虞长天便道:“儿臣鳏居日久,本不愿拖累他人,然幼子孤弱,常求孺慕之思,长天无能,但求一位能令我儿开怀之人便可。”
这话就是说,要嫁他,得过小王孙这一关。
于是太后就问搂在怀里的宝贝曾孙,刚受到失恋打击的小王孙意志很消沉,恹恹道:“孙儿想吃泡螺。”
他家老子在一旁解释,小王孙出生后一直由公主的一位乳嬷嬷照顾着,那嬷嬷做得一手好泡螺,乃是公主当年最爱吃的,亦是父子俩最喜欢的,可是两年前这位嬷嬷过世了,便再吃不到这个东西了。
深受失恋痛苦的小王孙此刻相当怀念乳嬷嬷和她的点心。
换句话说,小王孙的意思是谁能做得出酥油泡螺那道点心,谁就是他娘。
作为琳琅公主的唯一血脉,先帝和太后也是不舍得他受委屈的,于是先帝一拍板金口御言,谁能做出小王孙喜欢吃的酥油泡螺,谁就可以嫁给虞长天。
这个消息立刻炸响了京城,全京城酥油泡螺立马做得热火朝天,但凡会做这道小吃的,顿时成了京城富贵人家竞相雇佣的香馍馍。
一时间京城酒楼饭馆客栈的主餐,全都成了酥油泡螺。
京城那几日大家问好第一句话就是:“嗨,今天吃泡螺了没?”
京官下至五品小官上至一品大员王公贵族,连日来三餐只有一道,酥油泡螺,以至于上朝彼此一瞧,个个脸跟酥油泡螺有的一拼。
据说连御膳房都连着几日以酥油泡螺为主食,大概是因为御膳房某大厨的二奶奶的三姨娘的四叔叔的舅姥爷家的隔壁邻居拖了七姨夫的六表哥的五奶奶来走的关系,大厨委实为研究泡螺费了几日神也就干脆将御膳整成了泡螺宴。
吃得上到皇帝下到妃嫔人人日后对泡螺这道美食森森留下了一片阴影。
皇宫大内五十年未再见着这道点心。
以至于几十年后有个好吃的皇帝翻阅古籍听说这道点心遍访民间也再没人能知道怎么做了。
令皇帝唏嘘不已,终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