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男子 作者:水何采采【完结】
第一章
日光透过浅紫色的落地窗帘爬进来,室内已泛起大片亮色。
抬眼,带坠的晶亮吊灯分明告诉苏恒,这里不是哪个医院的病房,而是一家几星级酒店的客房。
苏恒慢慢地睁开眼睛,环顾一下,室内寂静一片,于是微微一侧脸。
身边的床位已空,床头上,留了一沓红色的纸币。
当我是什么了?
二十六岁的苏恒望着天花板,勾起唇角,讽刺地笑笑,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一起身,却一脱力,头扎倒在枕上。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
也许是昨天晚上纵欲过度,醒来好几次,身下火辣辣的□刺痛感从未断过,对方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换了好几个体位和花样折腾地他浑身的骨头断裂了一般;也许是自己病得太厉害,真的已经不能消受这种笙歌夜宴的糜烂的生活——从医院带着药针晃晃悠悠出来的病人,疯狂地玩419,真的是个天大的笑话。当然,离开他之后,苏恒的生活时常如此。
一想到他,苏恒觉得晕得厉害。
视线模糊成一团,胸口像被什么堵得紧紧的,恶心的感觉像洪水般扑来。
苏恒深呼吸一口,分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烂苹果味。自己口中散出的。
——这下糟了。
喘息越来越急促,苏恒只觉得,自己喘得像一口刚被宰了的牲口,脖子已断裂掉,呼吸,却在苟延残喘。
苏恒于是知道,这次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病了那么多年,不是早就放纵这一天的到来么?
苏恒勾起唇角,继续粗喘着,闭眼,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帘,倒影沉沉。
“病包,病包,我来B城了,我想见你。。。。。。”
昨晚,他又来B城了。
挂掉他的电话,迅速关机,抽掉电池,选择不再见他,却不知死活地跑出来玩一夜情,现在,真的想见他,然有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了。
苏恒涩涩地想念着,努力伸出那双苍白的手指,努力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再伸手,手指扑空。
费力地将自己沉重的身子向外倾了倾,努力斜靠在床头上,像一只被巨浪打翻在沙滩上的鱼一般挣扎着,削长的手指终于触及床头柜上的手机,摩挲,再摩挲,攥在手中,终于,按住开机键,刚想按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号码,便有一阵急促的铃声传入耳间。
接通了,却听到一个比铃声还急促的清脆男音,磁性的声色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苏恒,我是萧洋,你现在在哪?”
萧洋?!
“你怎么了?”
萧洋听到苏恒急促的呼吸声,大声问道。
苏恒呼哧呼哧粗喘着,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名叫萧洋的是昨天请他吃晚饭的年轻编辑,找他写书的。
“我在。。。。。。”
苏恒急促地喘息着,不错,我在哪啊?
所幸的是,苏恒一抬眼,瞥见床头柜上的一把小梳子,梳背上赫然印着XX大酒店几个大字。
说出酒店的名字之后,萧洋继续问:“你在几楼?哪个房间?你怎么了?”
萧洋只听,电话的那头先是粗喘,再咣当一声响,震得他耳朵发麻,之后,却没了人声。
“苏恒!你说话!”
萧洋急地站起来大喊一声,惹得出版社写字楼里周围的同事目光齐齐地扫来。
萧洋浑然不觉,一边对着电话急急地叫着:“回答我!”一面冲出写字楼,发动起小帕便驰往XX酒店。他知道,那里离B城最大的GAY吧很近,近得过了马路就是。
萧洋之前也去过那个酒吧。
那时候,萧洋才读高二,一杯伏特加下肚,人没醉却招来一个猥琐的西装男,萧洋一口气再灌一杯,两下将那西装男撂倒,掐着腰,气不打一处来:“老子不爱玩那个!来喝杯闷酒感受下气氛不行啊!”
他记得清清楚楚,打完架之后自己又点了一杯amble rum,眼却一直瞟着暗处的两个人,昏暗灯光的一个角落下,他期待了多少次的人美目梦幻样的微闭,睫毛撒下一团阴影,一双长腿,正挂在别人的宽厚肩膀上。。。。。。
小帕上了主路,开始堵车,像每日的高峰期时一样水泄不通,萧洋使劲按一下喇叭,惹得前排司机透过反光镜大骂:“就你走不了啊!真他妈的神经病!”
红灯一个接一个,似是在挑战他的耐性,萧洋心底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抽痛感,痛得他心里汩汩淌血。把着方向盘的手骨关节正啪啪作响,眼前晃过一个个影像,那个笑,明朗得像春日午后淡蓝的天空。
八年了。哪怕昨天,八年之后再见,红色的纸灯笼下已掩饰不住他的孱弱,他的笑在日式料理店棕红的主流背景下依旧夺目。
苦苦暗恋一个人八年的感觉,在那一刻,全都成了疼。
疼着疼着,终于上了高速,萧洋猛一踩油门,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等了你八年,你真的要有事么?
萧洋知道,即便到了酒店,他根本不知道苏恒的房间,也免不了一顿好找,果不其然,客流量太多,前台的小姐也已换了早班,根本不知道他描述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雕像般的男子是哪路的神仙。
昨天,萧洋请苏恒吃日式料理时候邀他写书,他以事情太忙为由拒绝,分开之后,萧洋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便有鬼魅般的男声飘来,这种布景音乐,听得萧洋一阵恼火。
“我是萧洋,刚才和你见面的那个小编辑,你在哪?”
苏恒漠然地回答:“喝酒。”
“你怎么能喝酒!”萧洋紧张地问。
之后,未等苏恒回答,却听一声陶醉般的男子浪声:“美人儿,你今晚有空么?”
之后,电话便成了忙音。。。。。。
“他是和一个男的来的。”
从前台小姐的眼神中,萧洋知道,她显然以为他是来捉奸了。
小女生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岁数,眼巴巴望着面前英俊男子。男子约1米85的身高,精瘦而不单薄的身躯在白衬衣里裹着,胸前一起一伏。
男子深呼吸一口,点上一只香烟,猛吸,再长长地吐出。
小女生有些不忍,却说:“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权力说这样的事情。”
萧洋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前台的烟灰缸里,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急躁,郑重地说:“他是我表哥,病得很严重,刚才他打电话向我求助时呼吸都不正常了,一旦耽搁了,首先,能出现多严重的后果我也说不准,再者,这个负责我们谁也担不起,不是么?
女孩子见萧洋一脸的庄重,不像是在说谎,掐着手指甲,低声道:“那我去问问我们经理。”
萧洋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漂亮的小妹妹,人命关天,耽误一分钟,就有可能毁掉一个生命,通融下好么?求,你。”
求字的停顿,女孩于是听出这个字在他口中说出的艰难,心一软,摸过键盘,开始输入苏恒二字。
跟着服务生上了七楼,刷开房间卡,萧洋便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纵欲过后的浓烈气味,混着一股烂苹果的味道扑鼻而来。
苏恒歪躺在床头,被子盖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间,红痕从本是莹白的脖颈开始延伸,蔓延。苏恒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雪片,唇却红得像樱桃的色泽,将手指凑到他的鼻间,已感觉不到气息在流动。
“苏恒!”
萧洋心里一紧,晃了他几下,没有反映,急忙掀开被子,刚要将他打横抱起,却见苏恒如意料之中那般浑身上下不着丝缕,大腿根处的一颗牙印赫然分明。
萧洋狠狠地一咬下唇。
急救室外,红灯一直亮着。
四周的墙都是白的,白得萧洋眼晕脑胀。
推进急救室之前,医生意味深长地望了萧洋一眼,望得他心虚。
“医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萧洋拽着医生冰凉的的大褂问。
“不知道!”医生摔袖。冷冷地答。
萧洋掏出香烟,刚点上,就被一个奔跑而来的娃娃脸的小平头的白大褂一把抽出,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你是他什么人?”
大眼睛的娃娃脸医生瞪着萧洋,一脸的冷酷。
“我是他男朋友,”萧洋上前问说:“医生,他的情况。。。。。。”
“男朋友?我是他表弟,我怎么不知道!419就419吧,知道他有病还把他折腾成这样,你是禽兽么?”
萧洋一脸平静:“如果我是419,我有必要在这等结果出来么?”
大眼睛的小平头瞪他一眼,“我看你不是男朋友,是死神。这次的情况很严重,送来的也太晚,什么后果看他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欢迎亲们留言啊~~
第二章
第二章
挑了最柔软的一条毛巾,轻轻放在刚兑好的温水里。
温水用温度计测过了,不会烫到哪怕他最柔软的部位。
将毛巾仔细浸透,萧洋痴痴地望着终于老老实实躺在被子里打点滴、鼻间还带着氧气
罩的家伙,暖笑。
抢救了一下午,他的命总算捡了回来,只是人依旧昏迷着,医生说需要人看护,娃娃脸医生一听,立刻抬腿,自言道:“我马上去请假。”
萧洋一把拦住:“你还是省省吧,闲人就在这里。”
——萧洋当然知道,苏恒是独居的。
两小时测一次体温、两小时测一次血糖、两小时给翻一次身外加喂水、盯着点滴的进度,这便是苏恒醒来之前的工作,此外,还有。。。。。擦身体,真是捡了大便宜。
说到擦身体,萧洋小心地掀开苏恒的被子时,脸刷地红了。
多少年了,自己单相思了多少年的飘渺男子,如今正毫无反抗力地躺着,解开他的病号服,恒锁骨上和左肋间的心脏直线带连着病床旁边的心脏检测器,看得萧洋好不心疼。
许多年前,苏恒不是这样的。
少年时候的萧洋,经常从邻校门前路过,每每远望着苏恒像玉树一般在一群女生的包围圈之内巧妙进退,一脸的洒脱,自己心内的所有苦闷便一扫而空。
那时候,总觉得和他是有缘的,哪怕对方那么优秀,包括足以让所有人动容的笑。为什么,当初如此洒脱的他,现在却如此胡闹呢。
无数次走上前去,想故作漫不经向他打声招呼,说一声:“嗨,苏恒!”萧洋却一直没有真正实施过,屡屡等他好久,走上前去,仅仅是偷望一眼,任两人擦肩而过。他萧洋不是花痴。也曾给他准备过生日贺卡和礼物,每年一份,结果,全部都摆在家中的书柜里,将礼品盒摆得整整齐齐,去英国读书时候一样不落地带了去,七年后归国,完好无损地又带回书柜,盒子的表面仍旧是一尘不染。
睁开眼,萧洋端详着那张完美得足以让上帝妒忌的脸,探下身,长长、绵绵地吻了苏恒的美好的额心,轻轻地为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冲进洗手间。十分钟之后,洗干净双手,倒掉盆中水,扶起睡得孩子似的男子,小心翼翼防止着连在锁骨和左肋间的电线为他拍背。。。。。。
事情一直持续了四天。
苏恒的表弟,那就是那个娃娃脸每天也都会频频来探查病情、替曾换下萧洋,也曾请了假让萧洋回去做自己的事,遭萧洋拒绝:亏你还是他表弟,平时是怎么照顾那家伙的!
娃娃脸赶他去陪护床上休息,自己守在床边,萧洋翻来覆去半小时,一骨碌爬起来,将椅子上的娃娃脸赶到一旁,说:“该给他翻身了。”
娃娃脸点点头,留下一句“累了就打电话联系我,我替你”于是离开,剩下萧洋给苏恒翻了身,忽想起该给他擦身体了,便急忙去取热水。
此时,昏迷了四天的苏恒尚在梦中。
他梦见,自己从阴湿的沼泽里爬出,小憩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身子暖暖的,水花声清脆,只是,怎么还有拧毛巾的声音?
吃力地睁开眼睛,苏恒看到了满天花板的白色。
又是医院么?
苏恒只觉得头脑胀痛,浑身无力,高处的输液架上,还挂着一瓶点滴液,凉飕飕,一滴又一滴,滴到自己的血管里,滴得心里更凉,肌肤,却依然是暖暖的。
苏恒听到了水花声。
一声,又一声。
清脆的水花声忽然停止,化做丝丝惬意——等等,这里好像不是温泉。
苏恒吃力地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居然还活着。
可是,自己已经病到这般田地了么?明明只有二十六岁呢。
抬抬胳膊,想摘下罩住大半个脸了呼吸罩,胳膊比山压得都重,心跳倒是突然加速。苏恒闭上眼睛,任水花声再起。
突然,苏恒只觉得自己的腰身被抬起,不由得吃了一惊,睁开眼睛时,腰身却被一头发黑亮的男子放下,身下登时绵软干爽起来。视力虽然依旧模糊,他却知道,此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小平头表弟。
苏恒身体一抖,脸登时羞得通红。
这时候,苏恒听到护理自己的人一边仔细地帮自己盖上被子,掖好被角,一边戏谑地说:“脸红什么啊,出去玩419的人还怕别人看?对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出去玩了,下次找我吧,我还算怜香惜玉,不会把你弄到爬不起来的。”
萧洋说完,不怕死地拿下苏恒的呼吸罩,挂到氧气架上,吻了那张诱人的唇,惹得苏恒心跳再次加速。
视线稍稍清晰了些,苏恒于是看到一个红T恤的男子,黑亮的短发,黑亮的眼睛。听那清脆铿锵的声音,于是他知道护理自己的人居然是头一天认识的编辑,萧洋。
苏恒是个优雅的人,无论何时会维持自己的风度,于是,费力地勾起嘴角笑笑:“你没听过吗,灯关了都一样,可现在是白天,男男授受不亲,想找你的话,领个号码排队去。”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苏恒有点微喘,萧洋不出声,从陪护床上自己的包里掏出笔记本,迅速地撕下一页,恶作剧地用签字笔大大地在纸上写下一个“1”字,凑到苏恒面前战利品般举起,耀武扬威般启口坏笑。
这么大的字,苏恒视线再模糊,倒也看的分明。我说小朋友唉,你非要在我这样子的时候开这种玩笑么?
“倒数第一啊,你真善解人意。”苏恒继续不客气地回应道,说完,呼吸又重了些。
萧洋见苏恒说话都吃力,却还嘴不饶人,又好气,又好笑,便安然而无辜地一扬眉,说:“你看你正和倒都不分了,一定把黑天当白天了吧,嗯,我们来吧!”说罢,便又要去掀苏恒的被子,苏恒本能地一护,却胳膊乏力,被萧洋轻轻拿下。
(下)
苏恒刚要说什么,被子已被萧洋掀开,萧洋一脸关切:“你别害怕啊,刚才忘记给你擦爽身粉了。”
苏恒挣扎着要起身:“我自己来。”
萧洋抱着双臂,眼看着苏恒肩膀蠕动,沉沉地躺下,于是微微一笑,拈起爽身粉的粉扑,在爽身粉的盒子里蘸了些,轻轻的拍打在苏恒的皮肤上,苏恒胸膛一起一伏,苍白的脸上刚消散的红晕再次晕染开。
萧洋也不理会,抓起来拍完余下的部分,抬起苏恒的一条长腿,继续沿大腿的根部均匀轻拍。苏恒咬咬牙,闭上眼,双手想握紧床单,手上无力,根本不听使唤。
“荣志没在么?”苏恒没好气地问道。
萧洋一扬眉:“被我赶走了。”说完,觉得不过瘾,补上一句:“怎么,你想更多的人来观瞻你雕像般迷人的裸体么?”
苏恒不再睁眼。等柔软的被子再次盖在身上,只觉得额心一热,似乎又多了一吻。
苏恒不再做任何回应,苏恒于是想起当年那人的好。
“萧洋编辑。”
苏恒突然语调有些异常,却又立刻变了回来:“我的手机还在么?”
萧洋看到了苏恒睫毛垂下的忧伤。
“在。”
萧洋回答着,不再痞气,迅速找到苏恒的手机拿到他耳边:“你想给谁打电话么?”
苏恒许久没回答,良久,轻轻地问:“我昏迷几天了?有过未接来电和短信么?”
萧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头一天只顾抢救,哪里还顾得上他的手机?
可是,除了傍晚的一条读报手机彩信,真的没有,晚上萧洋关机,到现在一直没开机。
“四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的电话掉在地上,自动关机了。之后有没有来电,我也不知道。”萧洋回答。
“帮我开机好么?谢谢你。”
苏恒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感□彩。
萧洋一开机,立马有短信飞来。
除却三条读报彩信,另有一条短信,苏恒挺得清清楚楚。
苏恒挣扎着想坐起来,失败,却依然语调激昂:“都是读报彩信么?”
萧洋心痛地望了他一眼:“不是。”
两个人沉默着。空气霎时凝固了一般。
萧洋知道,苏恒的内心有多热切,却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条短信能让苏恒高兴地像个孩子。
苏恒的眼睛在笑,眸子生动着,无奈着,忧伤着,却笑说:“帮我删了,谢谢你。”
等的那么热切,就这样删了?
萧洋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谢谢你。”
苏恒又强调了一遍,平静,却似带着祈求。
第三章
第三章
“谢谢你。”
苏恒又强调了一遍,声音有些发涩,平静,却似带着祈求。
萧洋攥着苏恒的银色手机,机键在大拇指下湿漉漉的,黏黏的,黏且冰凉,黏得萧洋很不舒服。
“真的要删么?”
萧洋又问。
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最期待的事,或许最后竟可以如此抗拒。
“苏恒你听我说,我帮不了你,我想删过之后你会后悔的。”萧洋望着苏恒那张惨白而平静的脸,一狠心,决绝地说。
苏恒勾起嘴角。
明明可以笑出那份淡然,苏恒的眉头却一是紧,忽然,顿觉得胸口憋气,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突袭,微微喘息,至粗喘起来,萧洋急忙取下氧气罩,套在他鼻间。
苏恒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重,呼吸罩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雾。
萧洋急忙去按床头的急救按钮。
心,像是一块海绵,被一双无情的大手狠挤一通,挤走了太多希望,那双大手又将海绵放进愁海里,让海绵将抽海的毒汤不断吸收,海绵汪汪着,毒地他喘不过气来。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苏恒这样的男子死去活来,他猜不到。他只知道,有一种痛,已经深深地刻进苏恒的灵魂里,万劫不复。
此时,苏恒的大脑像是多了一个回声器,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几天前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病包,病包,我来S城了,想见。。。。。。”对方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一个字,当然是“你”。
爱无能,见面又能怎样?
“怎么了!”
娃娃脸冲进病房,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迅速地在苏恒的上腹右侧注射了一只针药。过了一会儿,苏恒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一些,许久,恹恹地睁开双眼,眼角再度微笑。
望着病得一塌糊涂却笑得出的表哥,龚荣志回头对萧洋问说:“这么快就醒啊?还有,刚才什么刺激到他了!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血糖又升回去好几个点!”
萧洋轻哼一声:“醒是因为他有心事,受刺激,也是因为心事。”
忽然间,病房内响起一阵音乐,《茶花女》里的《祝酒歌》。萧洋的手机里发出的。
萧洋喜欢那首《祝酒歌》,茶花女的歌剧,莫名其妙地喜欢,喜欢到莫名其妙。
不想接这个电话,胸口有些犯堵。可萧洋还是接通了,因为来电显示告诉他那是办公室的电话。
“萧洋你务必回社里,有急事。”
四十多岁的主任牛飞没好气地说。
萧洋看一眼大半脸在氧气罩烟雾之下的苏恒,苏恒的眼角似乎还是笑的,眉心却皱成一团。
病房里很静,静到娃娃脸龚荣志听得清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龚荣志抓起陪护床上萧洋的包塞到他怀里。
萧洋点头,弓下身,将苏恒因刚才逗乐挣扎而略有歪斜的枕头周正了下,又将呼吸罩帮他罩紧了些,手褪出来对龚荣志说:“我忙过去就回来,你。。。”
“知道,我是医生。”龚荣志打断道。
萧洋出门不到一分钟,又折回来,将包往陪护床上一扔:“他该喝水了。”说完,便熟练地将苏恒的肩膀托起,倚在自己怀里,挪开氧气罩挪,床头柜上的水杯握在手里,又放下。
“怎么了?”
龚荣志瞪着大眼晴问。
“凉了。”
萧洋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苏恒的身体放下,龚荣志急忙将枕头垫在苏恒身后,苏恒有气无力地说:“萧洋快去吧,我没事,工作,要紧。”
萧洋的水杯却已凑到苏恒嘴边:“张口。”
苏恒说:”别管我。“
萧洋固执地又说了一遍:”张口。“
苏恒稍微喝了一口,说:“快去。“
萧洋一脸不解:“去哪里啊,我刚才请过假了。”
苏恒刚要说话,便被一个呼吸罩住了大半个脸,此时,他能感受得到萧洋呼吸的热度,和萧洋如此贴近自己皮肤的脸的温度,萧洋的皮肤很白,白得腻了一层光泽,与自己的惨白有很大的区别。萧洋的心脏跳得很有力,被迫倚在他的胸前,心与心熨帖着,苏恒眼皮一松,昏睡过去
(下)
苏恒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下午。
视线稍微清晰了,便一眼迎一个一瘸一拐的白色背影,这背影转身十分轻悄去洗手间,出来时,正面以对,果然是那个小编萧洋。
换了一身白T恤的萧洋越来越近,步子一高一低,慢慢移到床前,轻轻摘下苏恒的呼吸罩,一脸无辜:“喂,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在担心我怎么瘸了?”
摘下呼吸罩的苏恒轻笑,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说,带呼吸罩很闷。”
萧洋一扬眉毛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谎话,不过身为你未来老公的我,被关心是正常的。”
苏恒迎上萧洋的目光,继续笑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别人从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是真话。再说了,一只小狗腿受伤了也会遭到路人的同情,何况是一个活人呢。”
萧洋不屑道:“于是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了。”说着,便轻轻打开桌上的饭煲,热雾从饭煲里飞扑出来,苏恒立即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气。
外婆还没去世时,经常有这股香气盘旋在只有他俩人一起住的有阁楼大房子里。小时候苏恒从来不好好吃饭和蔬菜,却只爱吃糖,营养跟不上,瘦得像一根铅笔,外婆一心疼,赶紧挎着篮子买回几斤五花肉回来,用大火熬半个小时去了油腻,再放上各种料和白糖慢炖一小时,香滑晶亮着肉皮的棕色美食便可以慢慢享用了,肥的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腻,瘦的唇齿留香,肉皮弹性十足,十分劲道。。。。。。直到苏恒五岁的一天突然在饭桌前倒地昏迷,查出这种病来之后,不吃饭换红烧肉的阴谋也屡试不爽。
“小恒一想到我的红烧肉就流口水,我也舍不得他馋成这样啊。”旧时,外婆慈爱地笑着,望着小恒的吃相一脸满足。
对,就是这种香气,红烧肉的香气!苏恒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复苏。二十六岁的人生,大约一半时间都在和它战斗,而且,他,,,也喜欢吃啊!
这时候,苏恒看到萧洋端着一个双格的饭盒,一侧是水煮白菜豆腐,一侧是红烧肉。萧洋一脸关切的暖笑。将苏恒的病床慢慢升起,让他舒舒服服地坐卧着,端着盒饭凑到他鼻间,幸福地说:“我炖了一上午的红烧肉,看你病得怪可怜的,好好给你补补身子吧。”
说完,便用勺盛起一块三层肥三层瘦的滑软肉块,十分有诚意地望苏恒嘴边送去。
苏恒张口,萧洋对准苏恒的勺迅速一转,张口将红烧肉迅速塞到自己的嘴里,闭上眼睛,摆头,一脸的陶醉,可恨的人慢慢地肉体咬碎,咀嚼,恋恋不舍地咽下,然后睁眼,持勺挖一些白菜米饭送到苏恒唇边:“先吃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