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魇症
晁灵云早料到李大人会有此一问,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光王知晓奴婢身份后,恼火了一阵,但看在孩子的份上,并没有为难奴婢。”
“嗯,光王倒是很有器量。”李德裕颔首,问道,“你看了那封信,有何打算?”
“一切但凭大人吩咐。”晁灵云想了想,又道,“奴婢很担心秋妃,但光王那里,又怕不好交代。”
李德裕微微冷笑:“你要倒戈去光王麾下?”
“大人误会了,”晁灵云心中警觉,不动声色地撒谎,“光王只是担心奴婢的身体,因为奴婢又有了身孕,他本人并没有什么野心。”
李德裕听罢,不置可否,言归正传道:“秋妃给我的那封信里,提及浙西观察使王璠,此人是王守澄心腹,他若有所动作,长安这里,恐怕又要再起风波。”
“如今宋申锡已死,漳王也沉冤难雪,若是王守澄授意王璠为难秋妃,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晁灵云不解道。
“他的目的,恐怕在我。”
李德裕的话让晁灵云心惊肉跳:“大人与秋妃的关系,怎会被王守澄察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德裕冷哼了一声,“我在朝中,可没少得罪他。”
晁灵云沉思片刻,抬头望着李德裕问:“大人想要奴婢做什么?”
“如今天下久旱,圣上已下诏求致雨之方,此事,大有文章可做。”李德裕慢条斯理道,“若王守澄真准备对我发难,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听到李大人提及圣上,晁灵云的心立刻砰砰直跳,喉咙发干地问:“大人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由我们里应外合,献给圣上一位能够斩奸除恶的方士,用王守澄与郑注的项上人头,祭天求雨。”李德裕盯着晁灵云的双眼,缓缓回答。
。。。
这日晁灵云离开宰相府,返回光王宅时,中途掀起车帘留心观望,才意识到长安真的已经许久不曾下雨。
天地间一片晴光盛放,没有一丝云气的天空蓝得令人目眩,沿途的树木都灰扑扑地蒙着尘,干燥的风吹在人脸上,不一会儿就让皮肤干得发痒。
这样的天气,不由地惹人心浮气躁,盼着来一场痛快的大雨。
晁灵云无力地倚着车窗犯愁,旱灾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圣上都急得征召能人异士来求雨了,李大人还在这事上做文章,是不是太不应该?
她只顾着腹诽,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不再将李大人的决定奉为圭臬。
马车很快抵达光王宅,晁灵云回到安正院,有点意外李怡竟守在寝室里,一直等候着自己。
李怡一见到她,双眼便盯着她上下打量,问:“李德裕可有为难你?”
晁灵云心中一紧,连忙摇摇头:“没有,你放心吧。”
“真的?”李怡虽然半信半疑,但眉眼间的紧张瞬间放松,让晁灵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隐瞒是对的。
“真的,”晁灵云在他身边坐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也是多亏了颍王有言在先,李大人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是看我很快又要大腹便便,嫌弃我没用了,才放弃我的。毕竟再好的身手,也架不住像这样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啊,再说我也没那么顶用。”
她像流水般顺畅的说辞,终于渐渐使李怡信服。
“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你不放手,李大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拂了你的面子,我的光王殿下。”晁灵云心里忍着痛,故作轻松地笑话他,“这天底下啊,也就只有你拿我当宝贝…”
哪知李怡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知道就好。”
晁灵云心里一热,鼻子就有点发酸,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更是满怀歉疚:“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总替我担心。”
李怡试探着将她揽进怀里,看着她柔顺地依靠在自己肩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安放,柔软得如同月光流泄千里。
这大概就是风波过后的宁静了吧?但愿这一刻安稳,能延续到地老天荒。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平静的日子才过去三天,晁灵云午后在花园里散心,冷不防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黑猫惊吓,整个人当场脸色煞白、手脚发软。待到被侍儿扶回寝室,躺下压惊,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不安,到了傍晚,更是渐渐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一看就是被邪祟给魇着了。
李怡将安正院里的奴仆骂了一通,命王宗实去请太医,又打发下人们提着灯笼在宅中四处寻找,去捉那只魇住晁灵云的黑猫。
结果那只神秘的黑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人们忙到半夜,一无所获,为晁灵云诊治的太医同样也是一筹莫展。
一群人忙得人仰马翻,到了最后,还是太医给了李怡一个建议:“殿下,晁孺人若是被邪祟冲撞,最好还是请咒禁博士,或者懂巫术的方士来看一看。”
“咒禁博士王宗实已经派人去请了,”李怡坐在床边紧握着晁灵云的手,焦急又无奈地低语,“我也请了荐福寺的法师过来,至于法术高明的方士,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去寻…”
“这样的人往往隐匿于民间,要多方打听才找得到。”
太医的话给李怡提了一个醒,他想了想,立刻唤来王宗实,吩咐:“你快派人去四下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的巫医、方士。尤其是灵云的师父、阿姊,还有那几个平日里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能接触到的人。一定要多打听出几个人来备着,若咒禁博士或者法师能救得了灵云,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只能求助于他们。”
“是。”王宗实拱手应了一声,麻利地下去安排。
太医惭愧地告了声罪,也收拾了药箱离开。
躺在榻上的晁灵云依旧人事不知,李怡心烦意乱,斥退了下人,一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怡拧干帛巾,轻轻擦拭晁灵云汗湿的额头,注视着她紧皱的眉头,还有因为落入梦魇不停跳动的眼皮,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之,偏又无可奈何。
他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帛巾浸入铜盆,忽然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呓语:“放过我…”

☆、第148章 蕃巫
在一个李怡无法看到、无法触及的世界里,晁灵云孤单一人。
她赤足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双脚淌着同伴们黏稠的鲜血,一步一滑,直到摔倒在尸堆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浸泡在血水里,双眼圆睁,五官保持着死前的狰狞。
她哭着伸手去抹他们的眼睛,想让他们闭上眼,柔软的睫毛一遍遍刷过她的掌心,带给她活生生的酥-痒,让她不断想起从前苦乐交织的同袍生涯,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的努力合上双眼。
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她徒劳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同伴们,只能痛哭着哀求:“你们别恨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她想起还没看见头领,又慌张地开始在尸堆里翻找,十根手指被铁甲掀去指甲,伤口红得刺目、疼得钻心,又从心中沥沥滴下血来。
她越找越急,不知道在跟谁拼时间,好像身后有看不见的猛兽在追逐。骤然,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拉扯她离开,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嘶吼,催促她重新上路。
“放过我——”她捂着耳朵,惊恐地大叫。
许许多多的影子围住她,李大人、假母、颍王,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人,纷乱的人影扭曲成一团混沌的黑雾,铺天盖地的压住她,像山一样沉重,让她连抬一抬手指都吃力。
她在黏稠的黑雾里挣扎着,拼命狂奔,直到在深重的绝望尽头发现一点亮光。
她向着那一点星子般的希望跑去,追着追着,星子逐渐放大,变得浑圆如太阳,她被那一团暖暖的光吸引着,穿过一道布满荆棘的路,在彻底摆脱黑暗前,蓦然看见李怡站在路的尽头,在一片白光里望着她浅笑。
揪紧的心骤然一松,她终于舒展开眉头,轻轻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孺人醒了!”
一阵欢喜雀跃的声音窜进她的耳朵,晁灵云滑动眼珠,最先看到的,却是乔装改扮的石雄。
他一改第一次见面时的朴素,此刻穿着一身西域蕃巫的白袍,羊毛编织的缨络染成红色,缀着许多黄澄澄的铜坠饰。他的脸上用赭石画着复杂的咒文,眼睑下涂着金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浑身散发出的锐气依旧势不可挡,让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几乎同时,李大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石雄当年做过捉生兵马使,通晓三教九流,极擅伪装,你回十六王宅以后,与他里应外合,尽快将他的名声在京城里传扬开…”
心虚与慌张瞬间涨满心头,晁灵云移开目光,急切地寻找李怡的身影。
“孺人被邪祟魇住,昏迷太久,光王不眠不休地陪着,体力不支,刚刚被人扶到外厢歇息了。”石雄不紧不慢地解释,顿了顿,忽然添上一句,“光王对你很上心。”
被石雄留意到这点,晁灵云本能地感到危险,立刻紧张地否认:“我不过是个侍妾,只是怀着他的孩子罢了。”
话音未落,房门竟恰好被人推开,晁灵云心中一紧,目光转向房门,便看见李怡与绛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股焦虑顿时如涟漪般扩散,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李怡听见,偏又没法解释,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
李怡同样神色消沉,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一旁的绛真见势不妙,立刻笑着打圆场:“醒了就好,醒过来就没事了。”说着凑近床边,伸手摸了摸晁灵云冰凉的额头,心有余悸道,“我的好妹妹,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幸亏我还知道这位细封巫师,及时将他请了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晁灵云默默躺在床榻上,看着绛真用她完美的一颦一笑,执行着李大人的每一步计划,全部心思却都系在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怡身上。
他是必须在外人面前扮演“哑巴王”,还是听见了自己刚才对石雄说的话?
晁灵云的心乱着,忍不住胡思乱想,鬼使神差地便回忆起去宰相府那天,石雄给自己秘药的事。
当时她辞别李大人,走出书斋,看见石雄独自站在廊下,便知道他在等候自己,主动走了上去。
石雄负手而立,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锐利,盯着她走近了,才缓缓开口:“大人要我们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
“会装疯卖傻吗?”
这个问题石雄问得实在是有点唐突,晁灵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道:“大概吧。”
石雄又看了看她,从腰间的蹀躞带里摸出一小包药,递到她面前:“拿着吧,这是我从党项俘虏手里弄到的药。你吃下以后就会渐渐神智昏聩,出现与中邪一样的症状,到时我会带着解药去找你,这药对孕妇也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晁灵云并没有伸手接药,而是警惕地望着他,不敢轻易接受他的好意。
这样谨慎的态度,石雄见多了,所以并不意外:“欺骗关心你的人,你的心会很煎熬。与其明知道他们为你焦急痛苦,你还硬着心肠折磨他们,倒不如真的发一场疯,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一了百了,这样其实更好。”
晁灵云听着他的劝告,忽然想起李大人对这人的评价,被“命途多舛”四个字轻轻撞了一下心,让她不由放软态度,客气了两句:“这药来之不易,初次见面,便蒙郎君慷慨相赠,实在是受之有愧。”
“毕竟是李大人给的任务,我也不想搞砸。”他实话实说,“女人心肠软,听说你与光王感情甚笃,我怕你狠不下心骗他,露了破绽,反倒陷我于不利。何况,应该没有女人喜欢在情郎面前疯癫痴傻,颜面尽失。”
晁灵云带着点被他看穿的愠怒,接过药,嘴硬道:“这药我先备在身上,若是用不上,到时再还你。”
而此时此刻,晁灵云简直无比庆幸自己吃了石雄给的药,因为光是骗李怡这一场,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她就已经快被自己的愧疚和心虚给折磨死了。

☆、第149章 债帅
就算自己做的事对李怡并无妨害,但看到他为自己担心到这种地步,又是另一回事。
晁灵云内疚又心疼,忍不住偏头躲开李怡的目光,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这么一动,李怡像是从某种迷障中清醒过来,目光转向石雄,颔首致谢:“有劳了。”
石雄恭敬地垂首还礼,站在他身旁的绛真极有眼色,在一旁帮衬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拉着石雄一并向李怡告退,离开了寝室。
一时房中只剩下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静得让人紧张,晁灵云用余光看见李怡在床边落座,连忙侧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嗫嚅:“让你担心了吧?”
李怡的唇角勉强向上挑了一下,笑意一闪而逝,嗓音因为过度疲倦而显得沙哑:“你没事就好。”
他这样说,晁灵云心中更是有愧,幸好这时乳母与侍儿也来道贺,才将她从难堪中及时解救出来。
乳母抱着温儿,两眼和侍儿一样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在说过几句大吉大利的套话后,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抽噎着说:“殿下,娘子这次的病魇,来得蹊跷,殿下可要为我们娘子做主啊。”
此言一出,晁灵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瞪着乳母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随便猜测。”
她做贼心虚,生怕牵连他人,李怡却不理会她,径自问乳母:“你是说,有人在宅中施厌胜之术?”
“娘子一向得殿下专宠,难免遭人嫉恨,这次若不是有人恶意加害,娘子哪会无缘无故地中邪呢?”
“够了!”晁灵云打断她,板着脸训斥,“厌胜之术这种事,岂能拿来随便说嘴?你若没有证据,就不许捕风捉影,惹得家宅不宁。”
李怡见晁灵云气得脸煞白,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吩咐乳母和侍儿:“你们先退下。”
等乳母和侍儿离开后,他才慢悠悠对晁灵云道:“我又不会轻信,你急什么?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晁灵云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是怕你被人误导,拿我这事大做文章。这世上不论门户高低,凡是沾惹到厌胜之术的,哪个不是鸡飞狗跳,家破人亡?”
她故意夸大其词,李怡听了,却皱眉道:“若真是有人害你呢?”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喉咙发干地心虚道:“谁?谁会害我?”
李怡微微倾身,伸手抚平她凌乱的鬓发,冷冷道:“你宽宏大量,这事却不能轻易就那么算了,我至少要查一查。”
“我是怕伤及无辜。”晁灵云喃喃道,却不敢再多说,怕李怡怀疑到自己头上。
“没什么伤及无辜,”李怡凝视着她,双眸似乎仍和往日一样清浅淡漠,目光里却又带着锐利的锋芒,刺得晁灵云心中一疼,“别把我想得太好,灵云,你只是不知道,在你没醒来之前,我的赌咒有多罪孽。”
。。。
吴青湘临轩而坐,看着花匠将小院长满青苔的泥土翻得满目疮痍,平静的目光里波澜不惊。
倒是侍儿眼眶发红,看着在屋中翻查的家丁走进走出,委屈地嘀咕:“娘子,光王凭什么这样冤枉人…”
“他高兴这样做,就让他做吧。”吴青湘淡淡道。
初夏刺目的阳光下,被掘倒的花木更显得颓败凄凉,熏人的南风混着土腥味,一阵阵扑进吴青湘的鼻子,让她不适地皱起眉。
“娘子你就是太忍让了。”侍儿不满地撇撇嘴,“光王才对你好上一点,那头就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真被扣上巫蛊这种罪名…娘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休要胡言。”吴青湘不耐烦地打断她,满不在乎道,“光王又不是只查我这里,别庸人自扰。”
懒得再听这些唠叨,她打发侍儿去烹茶,双手有意无意地落在小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眼睛亮得像赢了一场胜仗。
转天吴青湘又到了萧洪府上,萧洪看见她就问:“听说光王的孺人中了邪,被一位法术很高的蕃巫救了?”
吴青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事连你都听说了?”
“坊间早传遍了。”萧洪幸灾乐祸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中邪的是你呢,吓了一跳。”
吴青湘对他言语间的关切充耳不闻,冷冷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意间瞥了一眼桌案,却引得萧洪紧张万分,将摊在桌上的一卷账册用胳膊扫进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
吴青湘看看他,不屑地一笑:“谁稀罕?”
萧洪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地松开手,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炫耀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刚升了鄜坊节度使,神策左军里有人要出镇鄜坊,打点到我这里,烦得很…”
吴青湘了然于心,冷哼了一声:“又是个‘债帅’。”
萧洪一愣,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
吴青湘一向是能少对萧洪说一句,就不会多吐一个字,然而这种肮脏的交易触及了她隐秘的身世,义愤之下,不由对萧洪多说了几句:“你这种不出京城,只在任区设一名留后的节度使,能知道什么?这种从神策军里出镇的人,为了打通关节、添置行装,都要在军中以三倍的利息借贷,等到了任上,就在当地横征暴敛,偿还债务,所以被人称作‘债帅’。这些债帅的债务动辄超过亿万,谁能有心思厉兵秣马,镇守一方?受苦的永远只有当地百姓。”
说这话时,她目光里闪烁的仇恨与痛楚,全被萧洪看在眼里,怀里的账册成了一团被点着的火,烫得烧手。
然而比烧手更肉疼的,是要他丢掉这些真金白银。
于是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呐呐道:“话虽如此,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把这钱退回去,岂不是要得罪整个神策左军?”
吴青湘轻蔑地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微笑着附和:“是啊,神策左军,谁敢得罪?”

☆、第150章 阴谋
有了绛真在平康坊大肆宣扬,来自西域的细封巫师很快声名远播。人们在酒席间口耳相传,都说此人法力高强,降妖伏魔、呼风唤雨,几乎是无所不能。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跑到两个人的耳朵里,一位是明堂上的天子,一位是神策右军里的王守澄。
一贯喜欢将天子牢牢控制在手掌心里的王守澄甚为不快,招来郑注,冲他发牢骚:“那个什么细封巫师,你听说过吗?”
郑注回答:“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此人,可惜还无缘得见。”
“圣上不知听谁说了一嘴,对这人倒挺上心的。”王守澄倚着凭几,冷冷道,“没想到一不留神,长安城里竟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觉得,这风声不大对…”
在宫廷里厮杀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对于危机与变数的嗅觉,已经到了奸同鬼蜮的化境。郑注心中有数,却不点破,只问:“大人觉得哪里不对?”
“圣上正在求致雨之方,这人就凭空出现,只怕其中有诈。就算这人真的没什么问题,他总归不是我们的人,若被他白白抢走一大功,也挺晦气。”王守澄慢条斯理地说完,又不满地横了郑注一眼,“你呢,成天和一帮浪子游侠打交道,难道都没发现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郑注挨了王守澄的数落,却没有一丝懊恼,笑微微道:“说到这个,大人,李仲言近日来长安了。”
“李仲言?”王守澄小小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溜了一圈,问,“他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郑注笑着提醒他,“李仲言是东都留守李逢吉的从子,当年因为构陷宰相李程,被流放象州的那个。”
“哦,他啊。”王守澄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当年李逢吉还做着宰相的时候,身边集结了一批党羽,时称’八关十六子’,这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对。”郑注笑着凑近王守澄,用悦耳的嗓音娓娓道来,“自从李逢吉被贬为东都留守,他一直想着返回长安,重登相位。那李仲言因为逢着大赦之年,从象州回到洛阳,便依附着他的叔父生活。李逢吉知道他与我有些交情,便特意备下了大笔金帛珠宝,托李仲言送到长安,想通过我孝敬大人呢。李仲言这个人,精通《易经》,自然也擅长卜筮之术,大人想找能人异士,倒是可以抬举抬举他。”
“很好,你尽快领他来见我。”王守澄转忧为喜,对郑注道,“若这李仲言是可造之材,我会将他引荐给圣上,不过,那个什么细封巫师,为防万一还是除掉为好,这事交给你,想必是易如反掌?”
郑注笑着拱拱手:“承蒙大人信得过,我自当尽心竭力。”
很快,在李德裕将细封巫师引荐给天子之前,石雄先收到了来自郑注府上的请帖。
石雄对绛真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份帖子可烫手得很。”
“郑注府上的浪子游侠甚多,大部分都认识我,你赴约那天我可以去帮衬你。”绛真提议。
“不必了,你总出面帮我,难免惹人生疑。”石雄摇摇头,目光淡然落在请帖上,“郑注府上就算是龙潭虎穴,也不足惧。”
。。。
当初石雄给的那包药,果然对身体没什么害处,晁灵云一醒过来便生龙活虎,虽然心里对李怡有些愧疚,但只要一想到办成这件事之后,可以换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清静,她又觉得自己不算亏。
日子又变得风平浪静,李怡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宠溺,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晁灵云日子过得顺心,除了在光王宅锦衣玉食、悠闲养胎,有事没事还会往教坊跑一跑。
这日晁灵云去教坊找宝珞玩,意外见到了绛真,宝珞塞了满嘴张家食肆特产的如意圆子,嘟嘟囔囔地为她解释:“今年的端午大宴,教坊人手不够,就从平康坊选了一批搊弹家,绛真如今跟着郑中丞学琵琶,今天正巧来做客。”
“原来如此。”晁灵云点点头,心神不宁地在她们身旁坐下,也随手拈起一颗圆子吃。
元真和宝珞并不清楚绛真的身份,所以一派欢天喜地,只有她知道,绛真混入教坊,必然另有目的。
绛真望着她眨眨眼,将默契藏在一双明眸里,笑着问:“味道可以吗?”
“这还用问,阿姊一向比我有口福。”晁灵云冲她笑笑,低头咬了一口圆子。
这日小聚之后,绛真随同晁灵云一起离开元真的宅子,晁灵云支开侍儿,趁着四下无人,问绛真:“大人让阿姊进教坊,是不是要做什么事?”
“你别紧张,”绛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安慰她,“你如今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大人让我进入教坊,以备不时之需,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晁灵云刚松了一口气,却听绛真道:“光王那里,你是瞒着他的吧?”
晁灵云心中一紧,颤声问:“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天看他的态度…”绛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提醒她,“你做的对,只是既然瞒了,就一定要瞒得滴水不漏,否则万一哪天被他识破,只会更糟。”
“嗯,我会小心的。”晁灵云嘴上答应着,心情却分外沉重。
辞别绛真后,她乘着马车返回光王宅,一路想着绛真的告诫,心中有种前途未卜的焦灼。
阿姊说的对,她是得瞒着李怡,然而在颍王向她发难之前,她又何尝不想瞒着他?
晁灵云心烦意乱地回到光王宅,刚下马车,不想迎面走来一人,笑着向她招呼:“好久不见啊,晁孺人。”